胤禛目不斜视,恍若不在意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坐这里……二妹妹写什么呢。”
宜修想等完成再告诉他,只敷衍道:“我和姐姐商量的养颜方子……”
怕他再问,宜修先问道:“我想知晓霜糖是怎么得来的,你得空帮我问问可好?”
胤禛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无精打采道:“好……”
宜修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若是平日,他这会就该故意说些什么‘二妹妹想要,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定会替你弄来’之类的话……
宜修看他有些恹恹的,有些担忧的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又有什么为难事……怎么这般没精神?”
胤禛看到她脸上真切的担心,勉强压下内心的烦躁与渴求,露出个笑来:“……没什么。”
宜修一瞧他就是违心的,想着他定是在朝堂遇到了难事,这会不想让她担心……
宜修想了想,把墨迹未干的纸递给他,又用轻快的语调道:“你瞧这是什么?”
可胤禛不接也不看,只一直瞧着宜修,刚才仿佛压抑着什么的情绪淡去,整个人只剩下了欢愉。
宜修被他看的脸有些红,把纸扔到他那边的桌面上:“呆子,让你看这个呢。”
胤禛拿起纸张,起身过来非要和宜修坐一张椅子,笑着展开纸张道:“二妹妹写的,我定要仔细品鉴……”
胤禛的笑在看清内容之后,微微停滞后才恢复:“这是制作玻璃的流程?”
宜修强压下心中羞愧,强撑着道:“这是我根据上次你给我的方子改的,我只是想把卧房的窗户也换成玻璃的……”
“可玻璃价贵,我想着试着改良一番,咱们自己盖个玻璃坊试试看……”
宜修看着胤禛,见他迟迟不说话,以为他不信,觉得她在胡闹,忙道:
“你先拿去给那些工匠瞧瞧,若能做到上面这些,该是能制出玻璃的,或许还能提高产量……”
胤禛当然知道这份方子该是真的,他也是研究过玻璃的,可任凭人是有多么灵慧;
也不可能只看过些简易的文字,就能把这需要大量人力时间,反复尝试的方子改进……
这么多可疑之处,胤禛满心却只被一个念头占据,她开始信任我了。
他知道宜修心底藏有秘密,可他也明白,越是探究只会把宜修推的越远,没人会喜欢一心挖掘自己秘密的人。
他很早就明白,若想打动一个人,那就要站在对方的立场看他需求什么。
若想真正靠近得到宜修的心,他就必须考虑宜修的顾虑、心情……
他不知为何这么在意这点,但他选择遵从的内心,就像渴望权力一般。
所以他强迫自己忽略,不去多想……
直到今天。
宜修主动向他敞开了一页。
见她着急的解释着,胤禛压下心底翻涌上的喜悦,最后只轻轻揽着她:“没有不信你,只自觉自己无用,连个玻璃窗户都要你这般费心……”
宜修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想着胡乱找个借口,毕竟胤禛待她已经足够好了。
除了基本的日常用度,想要什么有时不必说出口,改日就已经出现在她眼前;府中事务,两人的产业都是她捏着的。
书房是任她进出的,朝堂上的事也不会瞒她,平日得空就带她去庄子或马场游玩,避子汤也没有让她喝过一口……
可至今为止,胤禛从未要她帮忙做过任何事。
一件都没有。
宜修想到此,不由拉着他的手安慰道:“玻璃窗户也无甚稀奇的,我只是听你上次提起,想在工部立些功绩……
我、我在这上面还有些天赋,便想着改进玻璃,既可拿些银钱,也能让你得些功劳。”
宜修勉强脸不红心跳很快的说完这些话,就见胤禛先是一愣,随后漾开一抹笑。
他的笑容从嘴角蔓延到眼底,从来黑色深邃的眼睛里此刻仿若映满了烛光。
他笑起来时,眼角微微皱起,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慵懒,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二妹妹,你信世上有人能预知今后会发生的事吗?”
-
第二天,直到胤禛拿着她的方子走了,宜修都还有些懵懵的。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她有了杜知英几百年后的记忆,胤禛也预知了些未来的片段。
虽然很奇怪胤禛预知的是二十几年后的后宫,还很像野史般不靠谱,但有些信息又的确是真实的。
宜修当然相信胤禛不可能骗她,没有理由先不提,光是那些故事人物就太荒唐了。
柔则会在宫中穿着德妃的吉服跳舞,最后无事不说,还成了皇子福晋;
胤禛会因此对柔则一见钟情,做出种种会被直接革黄带子的蠢事,然而最后还上位了;
她宜修会因为找不到府医而失去孩子,因此疯魔沉迷打胎;
胤禛成了皇帝还会忌惮汉军旗的年世兰,年世兰也敢直接正大光明废了嫔妃……
编瞎话还讲个逻辑,可现实是不需要的,越奇怪越不可置信的,有时可能就是大实话。
宜修对比了现在皇宫内院的规矩,只觉得那些人还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等震惊的情绪褪去,她又惊奇于胤禛竟连这个都告诉她了。
就像宜修从不对人言她的秘密一般,她认为胤禛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想到昨晚的事,宜修心绪复杂。
胤禛应该已经知道她的隐瞒了,毕竟她不会自欺欺人的认为,在康熙帝重压教育下长成的皇子,会看不出这件事的疑点。
她在准备这么做的时候,就想了好些借口,什么遇见了哪个外国人,从他那听说的等等……
可他不仅没有问,反而还坦白告知了他的隐秘之事……
心绪不宁了一整天,晚上胤禛回来,还是如往常一般态度,只笑着问她今日晚膳是什么。
天渐渐开始冷了,宜修让人备了锅子,晚膳一直殷勤的为他夹菜。
宜修还是没有打算对胤禛坦言什么,她心里升起些愧疚,想为他做些什么。
若是杜知英的时代,夫妻平等,胤禛又如此真诚待她,那她自然也坦言相对。
可这是大清,她是嫡妻又如何,她甚至不能正大光明的喊他的名字……
晚膳结束,胤禛拉着她去正院外间的花园散步。
深秋月色依旧撩人,院中秋海棠和菊花盛放着,冬青也冒出点点红色,银杏和红枫交映,一眼过去,景致依旧醉人。
“二妹妹,你说若是嫦娥再与后羿相会,他们会因为长生药产生隔阂吗?”
宜修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正待开口,就听他漫不经心般随口道:
“我想着,他们彼此分隔数年,距离千里,好容易再次相会时,比起担心未来的离别,他们只会更珍惜当下的日子罢。”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宜修笑道:“我也只盼着,我们能像后羿嫦娥一般。”
只珍惜着现在的每一刻。
再不考虑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