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大惊。这东西太过邪恶，因是以初生七七四十九天的婴儿尸身提炼，再加上那泡在血水里的迦南沉香，可说是至阴至邪的东西。炼这种东西本是损阴德的事情，为恐作孽太深，即便有人炼了这鬼婴，也不过叫他们办些事情，唯恐控制不住而出现反噬。叫这些粉末叫人吞下，便相当于是下了恶咒，被下咒之人死的那一日，便是鬼婴反噬的那一日。没有人会做这样毫无退路的事情。眼前这人显然是并不清楚自己手里这包粉末的威力和用处。
小蛮连声道：“住手！你住手！”
霁云便停了一停，见她脸上露出惊慌表情，不禁笑出了声来：“人人皆称你是仙女，奉达宫你，你收买了不少的宫人吧？把三哥哥迷得晕头转向，你一定费了不少手段！现在，我就要叫所有人都看清楚，他们口中的仙女，无所不能的卫姑娘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她把卫小蛮往后一拖，将她掀翻在地上，撩了裙摆上去，骑坐在卫小蛮上半身，掐住小蛮的脖子，扣着她的下颚，硬逼着她张了嘴，直抖动手里的香囊袋子。
卫小蛮紧闭着牙关不肯让那些灰烬掉落到自己的嘴里来，霁云便凶狠的松开两手要撬开她的牙齿。
正当卫小蛮当自己无法避免这场灾难，只见那前一秒还凶狠野蛮的孟霁云睁着眼，“咚”的一下伏倒在了她的身上。小蛮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那冷宫里见过的鬼怪在她面前现出原形来，指挥着两只蜜蜂道：“你们的任务完成了，走吧。”
卫小蛮怪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铎就道：“你那日不是让鬼差找到了皇宫里来？我和他们玩了个小小的游戏，我赢了，所以他们不能带我回地府去。”
说着，他开口喊了一声“两位大人”。卫小蛮便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房梁上缓缓的现出两张脸孔来，正是小蛮认识的两个鬼差。小蛮忙道：“牛君？马君？你们怎么......”
那牛头马面分外别扭的从房梁上落地，朝着赵铎斜了一眼：“我们只答应你两个条件，现在已经带你来见卫小蛮了，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赵铎指了指被鬼婴困住手脚的卫小蛮道：“替我皇妹松绑。”
那马君“嘶”了一声，举着手中的拂尘就要往赵铎的脖子上敲，牛君连忙拦住他：“愿赌服输，咱们还有机会赢回来，不急在一时。”
赵铎也在边上道：“两位只要好好练习，相信假以时日能够纵横整个地府，人间不会有人是你们的对手。况且少了我这个老妖怪，多捉了那两个小妖怪，两位也是大功一件，不愁不能回去向上头禀报。”
那牛君马君愤愤的望了他一眼，撤过身来做法把困着卫小蛮的两个鬼婴给收到了瓶子里。
卫小蛮终于脱困，长吐了口气。拱手对牛君马君弯腰道：“两位今日搭救之恩，小蛮铭记在心，还望两位受小蛮这一拜。”
那牛君马君支支吾吾说了两句敷衍的话，立即一个隐身，便消失不见了。
赵铎在边上笑：“从古至今，从人间到地府都是一个腔调，能有几个好东西？小小计谋就叫他们无可奈何了。”
小蛮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两个鬼婴已经叫鬼差带走，这些粉末也没了什么用处。可到底是阴邪之物，为免叫心术不正的人收集了去做不正当的行当，卫小蛮便口中念着，扔出一把白米来。只见一簇火从那粉末上似爬虫行山一般一闪而过去，粉末便倏然不见了。
卫小蛮见料理完了眼前的事情，推门就要出去，赵铎被光挡得往后一缩，他站在阴影里道：“皇妹！你就把兄长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吗？皇妹！皇妹！”
卫小蛮只当没听到，径自往前走，她腰侧挂着的铃铛忽然又响了起来。越加是听不到后头的喊声了，卫小蛮循着铃铛越来越响的方向飞身而去，越过房舍无数，在大都上空不停跳跃飞行着，然而到了大都尽头，那铃铛声却忽然停滞了下来。她视线急速的在那一排排房子中间的空地上寻找，正要失望而归的时候，忽然在某个转角处见到一抹身影，分外熟悉，她立即从房顶上跳下来，握住那人的肩膀喊了一声“师兄”。那人回过身来，却是一个寻常的化缘和尚。
小蛮无比失望的撤回了手，她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感觉到心尖一阵阵痛。这阵痛的频率是越来越频繁，小蛮清楚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鲛人也已经追她到大都来了，甚至可能就只在咫尺之间。
夜晚的时候，她再度回到栈。倒不是没有想过小冬子会发现，不过隐身在此处才能更好的替他调理身体。就像小冬子所说，他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再禁不住拖的了。
躺在床榻上，她侧头望着窗外，恰好能够看到窗檐底下的那一轮明月。今儿不再是满满的满月，而是缺了一角的不圆满之月。小蛮想到今天见着的那道身影，心中无限怅怀，她当自己见到了师兄，她真是太傻，太蠢，师兄早就已经魂归西天，怎么还可能出现在她眼前呢？
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忽然听到房门有轻轻开动的声音，卫小蛮并没有睡熟，她闭着眼睛假寐，等到那道身影慢慢慢慢接近到了她的床沿边上，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起来，将来人的胳膊一扭，跳下床去，把来人按在了床板边上。
那人似是一团软棉，被她这样按着，不但不动，连一声都不吭。卫小蛮察觉到异常，点了灯往那人的脸上一照，差点儿摔了手上刚点着的灯盏。
“你......”她立即想要逃走，可是他已经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太凉了，若不是他还有呼吸，她怕是要以为他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的。
“你别走，小蛮，别走。”他说着话，上前夺了她手上的灯盏，将她往怀里一抱，紧紧的拥住了她。
卫小蛮心头千百般滋味，最最应该做的是推开他，然后她立刻离开，然而此时此刻，手脚像不是她自己的一般，完全僵滞了。不，甚至是失去了力气。她闭着眼睛，他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那是濒临死亡的腐臭味道，可是她一点儿都不介意，她甚至感激还能在此时此刻闻着这挣扎里的腐臭味道而不是单单的尸臭味。他该坚持得很辛苦。
陆倾城将白袍设在大都上空的幻结彻底打破，叫尘封在大都和皇宫里的那些妖魔鬼怪将他困在芳和宫，虽是骗过了孟贵妃的冤魂，叫她以为占据了独孤晋身体的独孤修也已经死去，所以随那千千万万的冤魂野鬼一齐都归入了地府，可也让独孤晋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破坏。他身上由白袍设下的屏蔽外界信息，制造出的真正的独孤晋仍旧活着假象被识破了，占据独孤晋身体的独孤修就面对着身体失去保护而不断腐败崩溃，他时时要被逼压出躯体的危险。
一旦他的灵魂离开了躯体，没有任何人保护的他将会被鬼差第一个抓捕扭送到地府接受审判。
还好，还好她还能见到他，还好，他还在这里。卫小蛮忍不住伸手回抱住了他。
她不愿意见他，再不愿意见他，仍旧控制不住自己想他。疯狂的想他。可他到底有什么好呢？回想起来，他待自己竟没有一件叫她感激感动的事，可她偏偏记得那个傻乎乎的独孤修第一次出现在面前喊她高人时候的样子，偏偏记得在树林里他阻拦赵濯江要救他时候的样子，也记得他望着皇贵妃时那眷恋不舍的模样。那些细枝末节，叫她怎么也忘不掉。他的好和坏，像是一张网，死死的将她网住，她就是想逃，也没有可逃的方向。
放在桌上的灯盏叫风一吹，吹灭了烛火，他这才放开了她，伸手缓缓摸着她的脸颊。小蛮抬头要看他，他拿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她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我不在乎你的相貌。”说着，缓缓拿下他挡着她眼睛的手来。
就着月光，他被长发挡住的半边脸孔可以见到森森的白骨。那另外半边脸也是干枯凹陷的。若是常人见了，定要跳起来大喊怪物，小蛮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指尖在他干枯的脸颊上缓慢的游走：“值得吗？到如今的地步，值得吗？”
他浅淡的笑，那简直不能够叫做笑容，握住她抚摸着他脸颊的指尖他垂下视线来：“我是独孤氏的子孙，九州不能就此毁在我的手上。”
“你原可以不管这些。假如你不占据这具身体，假如......”
“我不后悔。这个位置原本就是我的，我只是拿回了原来属于我的东西。更何况，你我的缘分，”他把她拥到怀里，“我不愿它仅止于相识而不知，从此两不见。这样，很好，至少我还能见着你，还能摸到你，还能清清楚楚的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