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蛮起初挣扎,要躲。可他猜到了她所有的招数,她想要后退,他的双脚跪了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她想要扭头,他的手固定住了她的脸颊,让她无法动弹,她的牙齿想咬下他进犯的舌尖,他的指尖锁住了她的下颚,让她不得不张着嘴。像是苦行缺水的人,不得不张嘴接下天降甘霖。
昏黄的灯光里,他的喉结滚动,那已然凉了的药汁自他的唇齿之间转移到她的喉咙深处,带着一丝丝温度。是他的体温。
独孤晋握着她脖颈和脸颊的手不再那样强硬,他略有些粗粝的拇指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轻轻摩擦,像是安抚一般。
卫小蛮渐渐安静下来,瞪得滚圆的眼睛也微微的阖上了眼皮。
从一开始的药汁到后来缠绵,独孤晋品尝着彼此舌尖上药汁残留的味道。在她受伤的舌尖缓慢轻柔的摩擦着,想要安慰她所有的伤。
而后,舌尖的苦变成了一点点涩的咸。独孤晋视线落在她颤动的睫毛上,那上面沾了一层水光。仿佛雨雪之后挂在芭蕉叶上颤颤巍巍的晶莹水珠。
他放开了她。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卫小蛮双唇红肿,微微麻木的感觉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垂着眼皮,再也没有刚才那怨恨他、意图要杀了他替自己师兄报仇的种种凶戾眸光。她的心在颤抖,在害怕,在愧疚。反绑在身后的两只手紧紧握着,她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起伏的胸膛让她整个人都恍惚得厉害。
“我会让人再给你送一碗药过来,你要是想要我亲自来喂你,只管打翻了作罢。”
独孤晋说着,将她手上的腰带解开,起身要走。
却发觉衣摆叫人拽住了。他略有些吃惊的低头看向那牵住他衣角的手,嫩白,却满是伤痕,残留着血迹。
她抬起头来,似乎是想要说话,可尝试了几次,张嘴,只有沙哑的嗡嗡声。她闭了下眼睛,松手,耷着脑袋垂坐在那里。
独孤晋张了张嘴,想要唤她一声,想要抬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可笑的是,她是无法出声,他却是说不出来。
推门出去,视线里最后的影子是她呆坐在床榻上,不吭一声的模样。
小冬子赶过来,两手捂在袖子里。独孤晋道:“好好照看她,有什么她想要的,都给她。”
小冬子点头答应。独孤晋往前走了两步又道:“里边的炭火笼子,叫人固定牢了,最好是没法儿卸下来。”
这要求有点儿怪异,小冬子应了,又忙问:“那要添炭可怎么办?”
独孤晋斜看了他一眼:“这是你们该动脑子想的问题。”
小冬子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雷,只好点着头答应。送着独孤晋到了外边来,小春子冻得都快要发僵了,见了,满脸堆笑:“陛下也该就寝了,这还往哪里去呢?”
小冬子瞧了前头走着的那位,伸手在他脑袋上抽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晓得里面住着那一位呢?你说陛下往哪里去?”
小春子愁起来:“难不成陛下还有君子之德,那姑娘不让碰,就一直把龙床给人睡,自己往别处待着去?”
“这也是你动的脑筋?混小子,还不赶紧跟上前去伺候着!”
小春子应着,刚跑出去几步,又回过来:“可冬子,你说这陛下不回来睡,咱最后总得给他老人家准备个地方,可准备在哪一处的好?”
小冬子忍不住去拎他的耳朵:“前段时间陛下难不成就日日回咱奉达殿后殿安寝了?真是个木驴子!再不明白,瞧我不把你给换了!”
小春子一拍脑袋,明白了。前些日子,陛下几乎是日日都要去景梨宫待上一两个时辰。有两夜都是在那里过的。
他嬉笑着朝小冬子拱手:“还是你知道圣心。我这就去办了。”说着,忙转身,朝着独孤晋小跑过去。
小冬子凝着他远处的身影,略有些担忧的摇了摇头。小春子是他隔了几房的表弟,也是家里穷,给送到了宫里来当太监。两人分开有几年,他被景王救下之后,就一直待在景王府,这番进宫,发觉小春子在惩戒所当差。因身份低微,哪个太监都能在他头上撒泡尿。再见面的时候,小冬子险些没有认出来人。他把人从惩戒所弄了出来,培养他在独孤晋身边当差,一是为兄弟两个能多些时候相处,再一个,也是想在这处处壁垒的深宫找一个可信可靠的人。
小春子倒还算机灵,只是沉稳上还要多多磨练的。
独孤晋去了书房,一直在书房里直待到子时,才捏了捏眉心,似有想要就寝的模样。小春子也一直陪着,给独孤晋添了好几回炭火,换了好几回蜡烛。眼下见着他终于要就寝,自己也有几分撑不住了,忙的上前,半弓着腰问道:“陛下是打算就寝?”
独孤晋闭着眼睛并不说话。小春子也不敢再问,就这么垂着头等他。
“她睡了?”
小春子愣了一下,意会过来是问奉达殿内寝,眼下占据了龙床的那一位。他心里暗暗的想,那一位看来是挺叫皇帝上心的,小冬子这一回倒又眼睛尖,瞧准了。嘴角动了一下,忙的回答:“奴婢现在就差人过去问问。”
他说着就要赶去办,独孤晋捏着眉宇的手放下来了,望着他道:“回来!”
小春子忙的又跑回来。独孤晋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两圈,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春子赶紧回答:“奴婢叫小春子,是刚从惩戒所调到奉达殿,在冬公公手底下当差。今儿第一朝在陛下跟前伺候。”
独孤晋扬起眼角:“把你的嘴巴闭牢了。朕这里的事情要是传到了不该知道的人那耳朵里,当心你的脑袋!”
他说着起身,小春子耳朵后边有微微的冷风吹过,忙答应着,跟在独孤晋身后。
从书房里出来,外头的月亮已升得老高。挂在顶上,因经了风雪的洗礼,更加明亮。独孤晋也不着急走,就站在那檐廊下瞧着房顶上的月亮。小春子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瞧的。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早朝,这再不睡,那人也不是铁打的,哪里受得了呢?
“去坤德宫。”
小春子应了一声,往后头跟着的宫人耳朵边传,好叫他们提前去拿坤德宫通知宫里的人准备。话从舌尖上出去了,小春子才发觉有点儿不对,陛下病愈之后鲜少前往坤德宫,今儿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可也不多想,忙忙的跟着独孤晋往那坤德宫去。
这会儿都多早晚了?坤德宫自然是早就熄灯歇息了的,这一通消息传过来,不单是宫人们都忙着要起来准备接驾,就是坤德宫的女主人,皇后陆倾城也免不得要从温暖的被窝起来接驾。
陆倾城对照着铜镜,任由宫人伺候梳妆的脸上很有几分不耐。后头的宫人又在这个时候扯痛了她的一根头发。陆倾城抢过蓖梳来,反手过去就是一个巴掌:“滚!”
那宫人脸上立刻现出一排梳齿印子来,跪在地上,往后哆嗦着下去了。
“让奴婢来给皇后梳头吧。”
边上抱手站着一个模样清秀,却透着伶俐劲儿的一个宫人,上前微微笑着说道。
陆倾城从铜镜里瞧了她一眼,把手上的蓖梳递了过去。那宫人便轻手轻脚的替她梳着头发,口中说道:“娘娘今天要梳个什么样的发式?”
陆倾城没什么好脸色:“装扮得那样漂亮做什么?人可不是来瞧我这张脸蛋还是不是一如既往的精致。”
那宫人脸上的笑容未减:“夫妻也好,仇敌也罢,相见之间不都该把自己装扮得精致一些?或者可叫人瞧出精神抖擞,或者令人瞧出威严气势。”
陆倾城不禁笑了一声:“弗月,你知道我为什么单单只留了你一个人在我身边?正是你这无论何时都镇定自若的气势,叫我也好生羡慕呢!”
那叫弗月的宫人微微一弓腰,口中道“不敢”。
“别不敢。你有些时候就是要敢一些,否则,本宫又何必非要留着那个叫卫小蛮的,不知来路的臭丫头?倘若是你在赵濯江身边,你说,我这心里要安稳多少?”
她笑着,可那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
弗月仍旧不动声色,将一簇乌黑的发从蓖梳和手指间穿过,沉默稳重。
陆倾城眉毛挑了挑,没有再多说什么,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头发。待最后一支金步摇簪进发髻,弗月躬身要退出去。陆倾城喊住她:“知道奉达殿里藏着什么好东西了?”
弗月道:“陛下封得很严,没有一个宫人敢开口多说半个字,至今尚未有名目。”
陆倾城道:“没用的东西。”
弗月越加把头低下去。
陆倾城照着镜子端看自己的花容月貌,随手拿桌上的玛瑙蓖梳丢到她脚底下:“赏你的,可要是下一回再给我这种回答。”
她回过头来,妩媚的笑容里阴森沉冷:“就不要怪我从你那里拿些我不在乎,你却很在意的东西。”
弗月始终低着视线,垂着头捡起蓖梳握在掌心里,她道了一声“是”,从殿内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