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孟宝宝一早便来了，坐在二楼上等着，卫小蛮走过去，她发愣的眸光一顿，忙抬起脸来朝着卫小蛮咧嘴一笑，伸手去扶她。
“我没有这样虚弱。”
“也差不多了。自那晚之后，你连走路都叫人瞧着胆颤心惊，风一吹就要倒。也不知道白袍那个混账东西给你使了什么妖术。”
卫小蛮怔忪了一下。又问：“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宝宝脸上一闪而过的晦暗，又忙的笑起来：“这么急匆匆的赶过来自然是好事。”
“不像。”卫小蛮摇头，“你有事。”
孟宝宝表情僵硬了一下，又笑：“我当然是有事，好事！”
“不是好事。”
孟宝宝握着卫小蛮的手就垂了下去，她低着头，神情非常低落：“我爹要把我许配给萧丞相的长子，萧铎。”
“萧铎？”
“就是刚升任大司马的萧铎萧将军。”小桃红从楼下上来，手里端着一碗粥。
她把粥送到卫小蛮跟前：“薏米红枣粥，趁热喝。”
卫小蛮没动，她看着孟宝宝问：“你答应了？”
“由不得她不答应。陛下病愈以来，渐渐倚重萧丞相，连大司马的位置都给了萧丞相的长子其重视可想而知。在此之前，左相等同虚职，陛下事事仰仗右相。眼下境地，孟丞相总有危机，以联姻的方式向萧丞相示好，这是目前权衡利弊之下最好的掣肘法子。”
小桃红在卫小蛮边上坐下来，半侧身看向孟宝宝：“更何况，假若她出嫁，青庐必定是要搭建在城外的，届时你们两个就能靠着她的荫庇安然无恙的走出大都城门。”
卫小蛮琥珀色的瞳仁一缩，紧盯着孟宝宝：“是因为这个你才答应的？”
孟宝宝垂着头，脸上浮出一丝苦笑：“也不是。我想过了，反正嫁给谁都一样，不如嫁给萧铎，好在他威名远播，我嫁过去就是威风凛凛的大司马夫人。”
“宝宝！”卫小蛮揣紧了她的手，有几分着急，“你不能这样潦草的决定自己的婚事，假如哪一天后悔了，你要怎么办？”
“我不会后悔。除非和尚他活过来。”
卫小蛮一时竟无话来应对她。谈到须弥子，尽是彼此的心头痛。卫小蛮松了手，她眼皮低低的压着。
小桃红瞧着他们两个，眸光流转，忽的弯唇笑了一下，在两人之间拍手道：“还早得很。就算是定下来了，也要两方父母做主，说媒定亲，再一溜儿的程序走下来，不是三两天就能完得了的。还没吃早饭呢吧，我今儿做了梅花饼，拿来给你们都尝尝。”
卫小蛮和孟宝宝俱没有兴致，尤其是卫小蛮，那张小脸罩在阳光里，剔透苍白，几乎可见那脸上的细小血脉。小桃红暗中敲了下孟宝宝的手背，示意她看卫小蛮。
光线里，她鼻端的呼吸成雾状，清晰可见，缓缓的急促起来。孟宝宝忙的扯出一丝笑，拽了下卫小蛮的手道：“你不知道小桃红她的本事，可比咱们厉害多了。可以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还不算，她的烹饪手艺也是一流。不要说外面普通的厨子，就是御厨也不见的有她的手艺。咱得尝尝！”
一边说一边道：“快去拿来，最好再来一壶酒，这天冷，我馋酒喝了。”
卫小蛮看着孟宝宝勉强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又是内疚，又感到心痛。她从未想到自己也有今日，需要别人保护帮助，到舍弃他人幸福的地步。
小桃红见着他们两个有别的话要说，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卫小蛮几番挣扎，才勉强开口道：“宝宝，我......”
“别的什么都不用多说，我只问你一句。”孟宝宝收起嬉笑的脸庞，“假如和尚还活着，你会不会跟他成亲？”
卫小蛮怔了一下。
孟宝宝苦笑：“你难道不知道和尚他一直都喜欢你？你是他的小师妹，也是他的心上人。否则，他为什么情愿受五石散的苦楚也不肯低头说一声喜欢我......”
说到后头，孟宝宝声音嘎哑，不禁红了眼眶。
她一向都是欢欢喜喜的模样，突然如此，卫小蛮有些不知所措。她呆呆的看着伤心的孟宝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她固然知道须弥子喜欢自己，可在她，始终还是未开蒙的一团孩子气，那是她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师兄，卫小蛮只知道兄长的喜欢，并不完全懂男女之间的喜欢。
“师兄他，他说过要娶我。可是，我是他的妹妹，怎么能嫁给他？”
她整个人都朦朦的，被孟宝宝突然一句话，似是划开了蒙挂在她眼前十五年的帘子，看到了帘子之后的真实世界。喜欢，男女之间的喜欢？
“你当然能嫁给他，只要你愿意。”
孟宝宝颤着声调道：“我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我替他待你好，只求下辈子他可以为还报我的恩情来找我。可假若你是喜欢他的，下辈子我都没有了指望。这辈子我已经无可妄想了，不愿下辈子还是跟他有缘无分。”
“卫小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他？是不是喜欢和尚？”
卫小蛮喉口堵着，她心里是确定的，她对须弥子只是师兄妹之间的感情，绝对没有半分的男女之情。可是，可是，她在刹那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和独孤修的初次见面，他冲着她喊：大胆刁民，你竟敢对本王无礼！
他败下阵来，可怜兮兮的喊她“高人”。
他自以为救了她，得意洋洋的嚷：我救了你的性命。
孟宝宝不停晃着她，想要得到一个绝对的答案。卫小蛮眼前是孟宝宝越来越焦急的脸庞，脑海中却都是独孤修的嗓音。还有他在拱桥边，堵着她，和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本王一次又一次给你机会，你就是这样回报本王的？这样一个人站在你面前，眼里瞧着你，只瞧着你，你就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说：你当真不明白？
他问：我再问你一遍，我，独孤修，要你，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盯着她，跃跃欲试想要凑到她脸上的那个时刻。
那天在奉达殿暖阁内，他将她压在多宝阁上肆意妄为的时候。
原来，原来......
卫小蛮心里“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摔得稀烂。
孟宝宝失手，把她从椅子上推了下去，卫小蛮脑袋撞到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宝宝急得忙要伸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桃红一脸惊慌的跑上来：“赶紧从后门走，很多官兵往红怡坊这儿来了！”
孟宝宝一惊：“怎么会？”
赵濯江也赶了上来：“孟二小姐，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留意是否有人跟踪？”
孟宝宝愣在那里，她在桥边的确看到了自家的一个家奴，可那个家奴是专管孟家采买事项的，常在外面跑，刚才见了她又特特前来打招呼，全没有鬼祟的模样，孟宝宝便只当是偶然碰见。
见到孟宝宝愣怔惊愕的模样，赵濯江知道不必再问了，拉了卫小蛮道：“我们现在就走。”
卫小蛮被他拽得摇晃了一下，赵濯江这才发觉她半边脸上都是血。
“卫姑娘？！”
孟宝宝也吓了一跳，往那地板上一看，原来这地板是竹片削成薄板拼接的，有一处边处理得不好翘了起来，卫小蛮摔下去的时候，那竹片正巧划破了她的耳垂。
“别在这儿愣神了，赶紧跟我过来！”
小桃红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往卫小蛮脸上盖了，转身引着他们往楼下走。
赵濯江抓着卫小蛮要跟上去，小蛮推他先行，她则看向孟宝宝：“我还有句话要和宝宝说。”
赵濯江便道：“别久留。”
卫小蛮点头，见着赵濯江下了楼去，卫小蛮才看向孟宝宝道：“刚才我走神了。我不是在犹豫，我只是发现了一件事，我从未想过的一件事情。”
卫小蛮蹙着眉头，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但是，和我师兄无关。真的，孟宝宝，师兄和师父是我这辈子最亲的人，他们照顾我长大，疼我，保护我，我这一生最珍惜的就是他们两个。可是我从未想过会和师兄成亲。也不可能和他成亲。他是我的亲人，但不是爱人。”
她很认真，竭尽所能想要让孟宝宝知道她的心事。孟宝宝见着她捂住的半边脸，那粉色的手绢都变了脸色，连着点头：“好，好，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卫小蛮却还顿着，说道：“我不是为了想要你帮我才说这些，我不撒谎。”
孟宝宝从窗外一瞧，沿着河边，那一列官兵急匆匆往这边来了。她急道：“我知道了！你赶紧走！现在不走，要来不及了！”
说完，拉着卫小蛮就往下跑。
小桃红在底下接应他们：“厨房那里有一道后门，赵公子在那里等着你们。”
她边说边推孟宝宝和卫小蛮走。
小蛮道：“你呢？”
小桃红妩媚的笑了，她撩起耳旁碎发别到耳后：“我要替你们拖延些时间。那帮官老爷没有几个是我不认识的，你们尽管放心。”
时间紧迫，孟宝宝拽着卫小蛮道：“你自己小心。”边和卫小蛮跑到厨房那里去找赵濯江。
小桃红也当真细心，假若后门设在院子里，那官兵就是以团团围困的模式来追堵他们的，从院子里一出去就要落入他们手中。厨房连着河，门一开就是藏龙浦，赵濯江在小船上等着他们。
他们刚上船，那追堵过来的官兵便瞧见了，有人带头喝了一声“在那里”，顿乌拉拉涌过来。然而他们在船上，藏龙浦中白天不见画舫，更无几艘游船，赵濯江立刻划动船桨，将船划了出去。
那官兵便“噗通噗通”下饺子似的往水里跳，要来堵他们。孟宝宝从兜里拿出弹弓来，对着水中一射一个准。
卫小蛮对着半空中喊了一声“去”，她的那些水鬼朋友纷纷潜入水中发力。水中官兵便觉脚下似被什么缠住，一个个往下沉。
他们的船眼看着就要摆脱追堵，忽听“噗通”一声，船身摇晃了几下，船头只剩下一双桨，赵濯江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