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渊和门处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奴婢就送姑娘到这里了。”
穿着白狐斗篷的卫小蛮垂首谢过领路的宫人,一只手握着罗盘,一手放在袖子里。
她看过罗盘上的指针,的确这一处是结界最薄弱的地方。
天气非常冷,下了一夜雨之后,气温骤然下跌。她鼻子塞得难受,痒痒的,险些要打出一个喷嚏,小蛮忙的捏住了鼻尖,深吸着一口气,好歹憋了下去。
隐隐有脚步声过来,小蛮警惕的躲到渊和门旁的一盆巨大绿植后头。瞧见来人的模样,她才放心的出来。
“赵将军!”
“卫姑娘。”赵濯江把走到她跟前,把手里的包袱交给了她,“出宫之后一路少不得需要银两打点。这给你。”
“铃铛,我没能替你找着。待你出宫之后我仍旧会留意,若能找到,我会想办法托人带给你。”
卫小蛮接过包袱,虽失望,可还是微笑道:“不用了。人与物一般,都是讲求缘分的。丢了就丢了吧。”
她心里隐隐有着不安,紫铃铛突然失去联络的功效,在她心里至今都是一根刺。倒不如丢了,反不用去多想。只一门心思去找师父和师兄也就好了。
赵濯江引着她出去,容易得简直可以说是易如反掌。这样顺当的从九州皇宫里逃出来,见到没有边际的远方,还有头顶那不再有结界压抑的天空,卫小蛮蓦的感到轻松快活。
“马儿就在那里,为免路上有异,我送姑娘到十里亭处。”
卫小蛮刚想要说不用了,赵濯江又道:“往后也许不会再见,我想要送卫姑娘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
赵濯江示意她上马,为免太过引人注意,他只准备了一匹马。卫小蛮并没有什么顾忌的上了马,赵濯江随后翻身上马,坐在她的后头。
他的胸膛贴上来,小蛮猛的一僵,不知怎么回事,脑中竟然出现眼下已为独孤晋的独孤修亲吻她的场景,她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赵濯江轻轻踢了下马腹,马儿开始缓缓往前走。小蛮两手握住马鞍,有一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那个混蛋,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紧张和不妥当。她的脑子里有个声音,让她现在就下马,离赵濯江远一点儿。
“卫姑娘?”发觉她在失神,赵濯江喊了她一声。
小蛮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说,原本是准备了两匹马,不过其中出了点儿问题,只能冒犯了。”
小蛮摇摇头:“不要紧。”
共骑一匹马而已,她和师兄在楚丘山的时候,也曾共骑过一匹马。那一回是师兄为了救她,从山崖上跌了下去。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冲过来,她自己有办法对付猫奴的,可是师兄担心猫奴狂性发作,会伤到她,就扑了过来,和猫奴一起滚下了山崖。还好猫奴最后时刻恢复了神智,将师兄卷在怀中,免他摔得四分五裂。
想到须弥子,小蛮忍不住开口:“赵将军,你知不知道我师兄现在被关在哪里?”
“须弥子?”
卫小蛮点头:“我这一回逃走,被独孤修发现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我师兄的。我知道为难你,你只需要告诉我,我师兄在哪儿,我自己会想办法救他出来的。”
马儿在夜风里行走,她裸露在外面的脸颊被风吹得如刀割一般,没说一句话,那冷风就往嘴里钻。嘴唇也干裂得发疼。
赵濯江伸手过来,像是不经意的动了一下缰绳,却替她将罩在脑袋上的帽子往脸部遮挡了一些。卫小蛮感激的扭头看他,他在夜幕里的脸庞并不清晰,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卫姑娘,我们快到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卫小蛮想,她的确是强人所难了。如果不是有皇后在身后撑腰,哪怕是她,他也是不可能救的。
马儿忽然嘶鸣了一声,赵濯江拉住缰绳,马儿停了下来。他示意卫小蛮往前看,十里亭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她的师兄须弥子。
卫小蛮忙不迭从马背上下来,两眼不禁泛红,一下就抱住了须弥子,嘎哑着声音道:“师兄你没事!”
须弥子也禁不住眼眶泛酸,抱着卫小蛮,应道:“我没事。”
又抬头看向赵濯江:“谢谢。”
赵濯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不该谢我,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你们两个都放出来。”
他说着,眼里滑过一丝怜悯。然而天色太黑,没有人看到他眼中那无故出现的怜悯之色。
站在须弥子身旁的孟宝宝他们两个人一见面就抱在一块,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上前强硬的插到他们两人中间。一转身,她抬着下巴看向须弥子道:“是我把你放出来的,你还没有谢谢我!”
须弥子只在她脸上一扫,轻哼出声,满不在意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关在那个鬼地方,天天遭人灌手脚乏力的药汁!”
“那是为你好!要是不让你手软脚软,你八成要是找陛下拼命,还能有机会在这里和你的师妹搂搂抱抱?”
“你!简直不可理喻!”
卫小蛮看了孟宝宝一眼:“是你抓了我师兄。”不是问句,是陈述。
孟宝宝一抬头,无所畏惧:“就是我怎么了?谁让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但要抓他,我还要杀他呢!”
她话刚说完,卫小蛮忽伸出手,纤细的指尖掐住了孟宝宝的喉咙:“我要杀了你!”
孟宝宝一下子就呼吸不上来,脸孔憋得发青,抬手使劲儿揣住须弥子的袖子。
须弥子忙道:“她也只是听命办事。关押期间更没有为难我。这一回又冒着风险把我放出来。小蛮,放手。”
卫小蛮听着,这才松了手,她昂首看向须弥子道:“师兄,我这一次看到了人心。师父总说不准我们对普通百姓出手,可是没说不让我们惩治奸恶小人。人心险恶,百鬼横行,往后,无论对人还是对鬼,我再不会心慈手软。”
她明明说得并不大声,那嗓音轻飘飘的,可是听在耳朵里却叫人陡然生寒。孟宝宝缩了下脖子,很明白她这话就是对自己说的,翘着嘴巴,她往赵濯江脸上看。
“赵将军,你我这是做什么好事?没意思!还成奸恶小人了!”
说着拿眼睛直瞟卫小蛮。
赵濯江看了看时辰道:“时候不早了,两位应尽快赶路,在辰时城门打开之时便立刻离开大都。”
卫小蛮和须弥子都和他道了谢,赵濯江指着树下另外一匹马道:“那两匹马是为你们备下的,我和孟二小姐会前往公主府,帮白袍忙碌公主出嫁的一系列事宜,以免遭人怀疑。”
“就此别过。”
须弥子扶了卫小蛮上马,又欲翻身上马。突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衣衫,他看到孟宝宝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舍的望着他。须弥子别开视线,伸手去拽衣衫,宝宝偏不松手。
“和尚,我们还会不会再见?”
须弥子垂着眼皮道:“有缘自然再见。”
“那什么样叫有缘?我去楚丘山找你们算不算有缘?”
“楚丘山山脚鬼怪众多,且地势险峻,若非有人带领,若无麒麟寺给的信物,普通人即便找到,也不可能入山。”
孟宝宝扫了开口说话的卫小蛮一眼,不满道:“那你们两个给我留个信物,再给我画张地图不就好了!”
卫小蛮抿唇,看了须弥子一眼,不知作何回答。须弥子急道:“你我缘分到此,我和师妹还得赶路,松手!”
孟宝宝不快:“你就知道你师妹!我这段时间对你的好,你前天晚上跟我说的话就通通都不算数了?”
卫小蛮察觉他两人关系似与从前不同,正想要和须弥子说她往前方等他,留他和孟宝宝话别,忽觉眼梢一阵寒光急速驰来。顿警铃大作。
卫小蛮翻身下马,在那白光逼近时挡到须弥子身前:“师兄小心!”
可白光还未逼来,须弥子口中发出一声低呼,小蛮只觉背上一沉,她心一下沉到了谷底,顿手脚僵硬。
“和尚!和尚!须弥子!”孟宝宝凄厉的嗓音在夜空中划响。
就在这时那道白光直扎进卫小蛮的身体里,有什么从她体内飞快流逝。
“卫姑娘!”
赵濯江抱住了她,卫小蛮痛得说不出话来,七经八脉,手脚俱被斩断一般。她想要起来,断无半点力气。
须弥子就在眼前,被孟宝宝抱着,卫小蛮看到他背后的那支铜箭,从身后直扎入心肺,穿透而出,鲜血直涌,触目惊心。
“师兄!”
她恍然,一瞬间的失神后不顾一切想要爬过去,赵濯江扶住她:“卫姑娘!”
“救他!救救他!”她脑中一片空白,一边爬一边嘶哑着声音重复着,“救救他!救他!”
赵濯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打击得措手不及,看卫小蛮在地上往前爬,他应声:“我去找太医,我现在就找......”
“找谁都没用,箭入心脏,必死无疑。”
缓缓的声调出现,一袭白袍在黑暗里分外刺眼。
赵濯江惊愕的望着来人:“国师?!”
白袍脸孔沉着,看向赵濯江:“赵将军今日所为,陛下分外痛心,将军真是枉费陛下那般信任。”
他说着,拿眼去看地上的人。
须弥子胸口血如泉涌,卫小蛮虚软着手想要堵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却只浸染了她一身的白狐斗篷。狼狈又可怜。
白袍“啧啧”出声:“浪费了一张好皮子。”
那须弥子眼睛瞪得滚圆,望着眼前直流眼泪,哀痛崩溃的师妹,他想要抬手抚一抚她的脸安慰她,却想不到拿手尚未抬起,一口气上不来,瞪着眼睛便咽了气。
眼见须弥子咽气,卫小蛮不敢置信,心口堵着一团什么喘不上来。下一秒,她撕心裂肺的喊出一声“师兄”,周身杀气急聚,双瞳发红,欲找那白袍报仇。可不待她回身攻击,她身上跃跃欲起的火焰便湮熄下去,两眼一翻,卫小蛮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