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令金执吾全城搜寻你二人，赵濯江，你若还想要活命，现在就跟我回去，我还能保你一条性命。”
卫小蛮只觉浑身剧痛，心似被活生生剜走了一般，她耳朵边听得见人在说话，眼皮却沉重得无法睁开双眼。
女人哼哼着冷笑：“我真后悔未带一柄铜镜来，否则此时此刻正好叫你看看你的模样。赵濯江，你为她与陛下翻了脸，还敢说只是因救命之恩？”
卫小蛮痛得呻吟了一声，一直握着她的手蹲坐在旁的赵濯江忙唤了一声“卫姑娘”。
“她死不了。被人拔去了修为，大约就和练武的人被挑断手筋脚筋一般疼痛罢了。或者，更痛一些，毕竟还死了个师兄。”
“皇后娘娘，此乃荒野之地，不是您该久留的地方。您说的那些话、您的好意，我心领，请回吧。”
赵濯江把卫小蛮抱到生好的火堆边，背对着陆倾城下了逐令。
陆倾城叫薄纱遮挡的脸庞现出几分嫉恨，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嘴角弯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来丢到地上：“这是我叫人从白袍那里偷出来，对他们这种修习法术的人应该是有效。给不给她吃，在你。”
她说着，掉转身往门口走。刚要跨出门栏去，陆倾城又停了下来，看到赵濯江细致的替卫小蛮擦着额上的汗，她开口：“你也曾这样待我，可惜，你越是想要一个人好，结果往往相反。”
说完，她再不停留。
赵濯江就着火光看卫小蛮脸色通红，疼得冷汗淋淋。他微阖了下眼皮，紧紧揣住了拳头。
卫小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她和猫奴玩得好好的，猫奴突然发起狂来，她施法想要替猫奴控制住体内纵横的妖气，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念咒，猫奴一点儿改变都没有，它平静不下来，她的法力无法施展。猫奴怒吼着，一步一步逼近她，她不得不往后退。后头就是悬崖，她竭尽全力唤着猫奴的名字，她试图伸出手去抚摸那和她相伴许久的猫妖。可是猫奴的獠牙直朝着她的脖子咬过来，就在这时，师兄须弥子跑了过来。他喊她的名字，他让她快走。小蛮尖叫着看到师兄与猫奴一同滚落悬崖，她吓得大叫，一路寻到悬崖底下去救她的师兄。
她记得，她记得师兄只是受了点儿轻伤，猫奴最终恢复了神智，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师兄。可是等到她来到悬崖下一看。她看到的却是师兄被猫奴吞噬干净，只留下一堆衣服和那只紫铃铛。
卫小蛮哭了出来，她大声喊着须弥子的名字，她求他别吓她，她求他回来。可是空荡荡的悬崖底下只有回声，还有那古怪阴阳的乌鸦，嘲笑般回应着她的哭喊。
“师兄！师兄！师兄你回来......”
赵濯江把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盖到她的身上，她一直在发高烧，始终未曾醒过。三天，再这样下去，他怕她也会死。
因昭华公主出嫁，大都城内戒严，金执吾在街道上来来回回的巡逻，萧丞相说服了大司马，调来了三河城的兵马在城外警戒。虽卫小蛮离宫，他叛皇命随之出逃的消息尚未公开，但是独孤晋已经暗中下旨让人寻找他们。城内城外都动身不得，他只能将她藏在这个隐蔽又破败的小庙里，期待着她能够自己恢复元气醒过来。但眼下看来是不能了，他还是得找个大夫，无论如何找个大夫过来给她瞧一瞧。
打定主意，赵濯江将斗篷把卫小蛮包住，起身要出去冒一冒险，不想才拔动脚步，他身上曳撒一紧，赵濯江惊了一下，忙的回身去看。就见卫小蛮吃力的抓住他的曳撒，嘴里喊着“师兄，师兄你别走”。
赵濯江深吸了口气，蹲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唯恐惊扰了她，小心翼翼道：“我不走，我不走。”
“小蛮再不胡闹了，再不和你置气了，师兄，我们回楚丘山，我们回去找师父。”
赵濯江心中瀚海般翻涌，他答应着蹲下来，在她身边坐下，其中滋味百味杂陈。她大约是不想要醒来的，他更不知道她醒来之后，他该怎样和她解释须弥子的事。
然而这世上的事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临近天明，卫小蛮安静下来，赵濯江便到外面院子里的井边打些水来，想要替她擦一擦汗湿了的脸颊。回到庙内一看，卫小蛮睁着眼睛，分外安静的望着他。
他手上的破碗差点儿打翻，总是惊讶兴奋至极，忙的上前扶了她起来，想让她就着碗口喝些水下去。
卫小蛮摇头，紧紧握着他的胳膊，她三天三夜未进水米，人已然憔悴不堪。嘴唇干涸，无半点儿血色，她开口，那声音细若游丝：“赵将军，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师兄被猫奴吃了，尸骨无存。”
她说着，打了个哆嗦，那眼里的光莹动着，似是一汪苦海隐藏其中。赵濯江竟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她的话来。他勉强笑了一下，说道：“一个梦而已，当不得真。”
她听了，兀自点头：“对，当不得真。师兄没死，他好好活着呢。”
赵濯江在沙场厮杀，百人堆里逃生下来的人，也是见惯了生死，这时却也不忍听下去。他示意她张嘴：“你睡了很久，渴了吧，来，喝些水。”
卫小蛮听话的张嘴，连着喝了半碗水下去。赵濯江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道：“你再躺一会儿，我去外面瞧瞧，找些可叫你吃的东西回来。”
卫小蛮却道：“赵将军，我想见我师兄。”
赵濯江刚站起来的身体一僵，拿着碗的手顿在半空。
“赵将军，我师兄呢？”
赵濯江无法回头，他隐忍着，身体僵硬。
“赵将军......”
“他死了。”硬着心肠，赵濯江说了一遍，再说一遍，“他死了。铜箭直插心脏，无可挽救。”
听到后头有什么声音响，赵濯江忙的回身，看到卫小蛮跌倒在熄灭的火堆上。她大约是想要站起来，却在他说出须弥子已经死了之后摔了下去。
“卫姑娘你怎么样？”
赵濯江急着扶她起来，她一身白衣都沾了灰烬，脸上更是狼狈不堪。那惨白的面孔被黑灰抹得四分五裂，狼狈里更透出死灰一样的沉寂来。
赵濯江以为她会哭，会闹，会吵着要去报仇，可是她分外安静，安静得比之她昏睡的时候更沉寂得叫人心惊。赵濯江替她擦拭着脸上的脏污，替她掸落身上的灰烬。她就那么坐着，好像没有生气的木偶一般。
“卫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哭就哭出来。”他试图引导着她发泄出来，可是卫小蛮一动也不动，像是全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那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且瞧须弥子平日里与她的感情，胜似亲兄妹，她难过至此，也可想见。只是她现在这样......赵濯江不免担心。
叹息着起身，赵濯江想要出去把擦过的水给倒掉，卫小蛮突然开口了。
她说：“是他做的。”
赵濯江闻言，回头看向她。
“他派人杀了我师兄。”
她说着，眨动了一下眼皮。那平静无波的眼中并不空洞，赵濯江蹲下来，看着她：“卫姑娘，动手的人是白袍，但背后究竟是谁指使，不好说。”
“你和皇后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赵濯江一惊，刚想解释。卫小蛮忽的哼笑了一声，她的声音很轻，可却字字准确无误落到赵濯江的耳朵：“人心最毒，你说的没错。”
“你想怎么做？”赵濯江猜到一丝可能性，不禁心提到了胸口。
卫小蛮的视线落到了赵濯江脸上，她伸手，她的指尖冰凉：“为什么你还要帮他？他杀人无数，他该遭到报应。”
“凡事要讲证据，单单凭白袍一人，我们不能判定就是陛下下令诛杀了须弥子。哪怕他要杀须弥子，他也不可能动你分毫，毕竟......”
卫小蛮的眸光忽的一亮，盯住了赵濯江：“毕竟什么？”
赵濯江因私心作祟，并未立即脱口而出。然而却被卫小蛮抓住漏洞，认定他还是想要替独孤修辩解。她嗓音蓦得沉冷，眼中也流露出肃杀：“毕竟我曾救过他？赵将军，帝皇无情更无义，他因为我要逃走，不肯当他的药引，他便诛杀我的师兄，哪一天，他也能杀了帮我出逃的你！皇后说的对，你该选择能保你一命的人，而不是为了无谓的忠义去牺牲。他会为了他自己，不择手段。而我们，为什么任他宰割！”
赵濯江察觉不对，忙道：“你现在情绪不稳，不该听凭皇后或是谁的言语。”
“我不听任何人的言语，我只认定，谁杀了我师兄，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她蓦的起身，要走。双腿虚软，登时跌坐下来。赵濯江上前扶住她：“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
卫小蛮感觉到身体里似空了一处，她皱眉，脑中猛的划过一道白光。她记得那道白光之后，她便四肢虚软，疼痛欲死。
“她死不了。被人拔去了修为，大约就和练武的人被挑断手筋脚筋一般疼痛罢了。”
恍惚里一句话从记忆力钻出来。卫小蛮瞪大眼睛，错愕惊恐的望着赵濯江。
赵濯江被她看得心头发憷。
她一把牢牢抓住了赵濯江的袖子：“我，我是不是被废了修为？”
赵濯江眼里露出沉痛，他最终点了点头。
卫小蛮呆愣着，她动作缓慢的闭上眼深吸口气，下一瞬人直往前栽去。赵濯江惊道：“卫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