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濯江未理她,越过身往阶下走。
“闹脾气了?”
赵濯江站着没动,陆倾城上前,示意打伞的宫人们都退下:“濯江,我说过,你要是好这口,我不会拦着,我还能帮你。”
赵濯江转过来,肃着脸:“臣不敢,多谢娘娘美意。”
“别不敢,你今天在雨里把她抱回来,你就已经跨出那了一步。不能回头。”她声音悠悠缓缓,似故意在赵濯江耳边吹着风,“陛下眼下正在奉达殿里发脾气,你不知道?找你找得急呢,赵将军可好,安心在这里当护花使者。”
“陛下会明白我对卫姑娘只是因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陆倾城截断他的话,笑出了声音来,“男女之间共处一室没有别的借口,救命之恩也可以说成是,以身相许。”
赵濯江的瞳孔蓦然瞠大。
“啧啧啧,濯江,你可千万不要这样看我。你知道的,我是明明白白站在你这边的人。独孤修那样多疑,你跟着他,迟早会成为下一个独孤晋。不如和我,我们总算相好一场,在我那样多的男人中,由始至终,你是最叫我念念不忘的一个。还记得第一次在梨花树下,你亲我的时候,你说要娶我,要保护我一辈子......”
她声音悠悠,灵蛇般绕到他颈旁耳边,赵濯江微微阖上了眼皮。
陆倾城看着他的侧脸,嘴唇游移到他的脸庞上:“濯江,时过境迁,我也清楚你不可能再跟我一起。可我心里还是想着你好的,如果卫姑娘真能成为你的娘子,我也乐见其成。”
她说着,两条手臂圈到赵濯江的脖子上,宽大的宫袖垂下来,露出藕节般洁白的嫌弃臂膀。
雨下得绵长,空气里都是雾蒙蒙的水蒸气,笼络在灯光下,晕照出朦胧的情境来。
陆倾城的唇在他的唇角边游走,颤颤巍巍,四片嘴唇即将要贴到一处,成为彼此的猎物。赵濯江忽然伸手推开了陆倾城。
他往下走了一步,并不在意此时此刻雨有多大,便径自要离开。
陆倾城站在他身后,眼中染着的光精明又清晰,她脸上染着微微的红,嘴角勾了一丝讽刺的笑。而后喊了赵濯江的名字,嗓音也变得明快锐利起来:“奉达殿起火是因为什么缘故,你在他身边恐怕都未看清楚。我方才让你去坤德宫就是想告诉你,根本就不是无故失火,是有人故意纵火,而那个人,现在已经在我的手上。”
赵濯江回头,雨淋湿了他的头发,从他的脸上蜿蜒而下,但是他并没有因此眨一下眼睛。那雨水对于他来说恍若无物。他眼眸越加发沉的望着陆倾城。
陆倾城往下走,在廊檐最后一寸的地方站住,隔着雨幕,她说道:“独孤修抛弃了昭华,他的亲妹妹。为了让昭华离开大都,他自编自导了这一出纵火案,明天,他会让白袍出面告知所有人,是因为先帝不满他留昭华在大都,阻碍了昭华的婚姻才降下的惩罚。届时,昭华不论是为兄长,还是为九州,都不得不离开大都。而陛下他在一炷香之前就已经下旨,让国师出面护送公主离开大都。”
“昭华与他一母同胞,他都能狠下心来。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别以为跟着他同生共死过,他就会对你有多重视,会有多信任你。弑兄,出卖亲妹,只要是有利益可取,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当然,赵濯江,我也从来没承认过我是什么好人,这九州江山我也想要。但是我和他不同,我对你总还有一份情意在。你该记得我为什么会进宫,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就算是补偿,你也该帮我。”
赵濯江未再说话,他转身,迎着风雨走了。陆倾城强硬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她深吸口气,下意识往下走。后头有人喊了一声“皇后”。陆倾城回神,看到孟不得。
她脸上又恢复那悠然、浑不在意的优雅姿容:“丞相大人。”
孟不得点头:“可有把握?”
陆倾城抬手理了下被风雨打湿的一簇碎发,嘴角微微弯着:“他对我今生难舍,马登坡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丢了性命,你以为呢?”
孟不得颌首:“这就好。”
“我累了,没事的话,你先下去吧。”
孟不得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说什么,陆倾城不耐烦道:“时候不早了!”
孟不得无奈的叹了一声,他两手拱着,说了一声:“娘娘保重,老臣先行。”说着,往后半弯着身,退了下去。
风大雨大,也不晓得这天晚上怎么了,凄风苦雨混着乌鸦的怪叫,吵了一整个晚上。
卫小蛮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昨晚上淋了一场雨,她好像是染了风寒。
这个九州皇宫真是个鬼地方,她从小到大,哪怕是被插了那么一刀,流了那样多的血,到第二天也就康复得七七八八。师兄须弥子总说她不是凡人,铁打不倒。可到这里,她就成了个水晶玻璃人儿,不过淋上几滴雨就头晕眼花,鼻涕直流。
裹着白狐斗篷起身,卫小蛮打了今天早上的第十个喷嚏。门被推开,皇后那边派来的宫人拿着参茶送到她跟前:“娘娘听闻姑娘身体不适,特意叫奴婢拿了参茶过来。”
卫小蛮眼皮往下一垂,瞧了瞧,刚想伸手,想到昨天晚上赵濯江说的话,她笑了一下:“多谢娘娘天恩。”
见到那宫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卫小蛮揉了揉鼻子问:“我刚起,身上粘得厉害,恐怕是昨天夜里出了一身汗。不知道是不是能要些水来,我想擦拭一下。”
那宫人颌首,答应着退了出去。
卫小蛮盯着参茶,然后揭开火炉的盖子,学赵濯江把参茶倒了进去。火炉里的火已经熄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些些火星子。那参茶浇到上面,发出声响,然后成了一团白烟。卫小蛮轻轻的吐了口气。
宫人回来,给她拿来了擦拭的水。卫小蛮谢过,见到她特意往那参茶看了好一眼,顿有种不安袭上心头。
早膳仍旧是赵濯江那边派人送来的,卫小蛮放心吃了。在对方收拾的时候,赵濯江过来了。
经过昨天晚上,卫小蛮对赵濯江多了几分信任,见到他也不像之前那样冷面冷脸。
赵濯江让宫人出去,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袱来。
卫小蛮诧异着接过,赵濯江示意她打开来看看,小蛮顺从的打开,竟看到了她的罗盘、伏妖明珠和药瓶。
“前朝曾有巫蛊案发,宫中对符咒一类东西颇为忌讳。你褡裢里其余的东西被不知情的宫人给收拾着丢火堆里烧了,只剩下这几样。”
小蛮已经很欣喜,忙点头:“这就够了!”
她抱着罗盘在怀里,两眼发亮的看着赵濯江:“谢谢你赵将军。”
赵濯江看着她欣喜的脸庞,惭愧的低头颌首。卫小蛮这时才发觉他脸上,往脖子那里有伤痕。不禁抬手去碰。赵濯江忙的往后一退。
“这是怎么回事?”
赵濯江并未隐瞒:“陛下昨夜欲往景梨宫,我拦住了他。”
“你拦他了?”
“陛下喝了些酒。”
“你不必替他开脱,”卫小蛮不禁嗤笑:“他果然是一代帝皇了。”
“阻拦陛下,抗旨不尊,本是死罪。”
卫小蛮仰头看着顶上藻井,长吐了口气:“你是因为我。赵将军,我竟想不到最后还是你在帮我。”
赵濯江嘴角抿了一下,有话未能说出口。他道:“我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告知卫姑娘。”
说着,他脸上的神色严肃起来:“今夜子时,白袍会出宫前往昭华公主府为送明日公主出嫁做准备,届时皇后将让鲛人做法,撕开结界一角,你在渊和门等我,我会送你离开皇宫。”
“今夜子时?”卫小蛮吃惊。她虽然一心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可也知道实际有多么困难,没能想到会这样快。
“是,卫姑娘有什么问题?”
“可是之前鲛人们不是还说很难与白袍设下的结界抗衡,需要我修养好身体之后一道发功?”
“那是因为白袍在宫中坐镇的缘故,再者渊和门那个地方阴气较盛,之前也曾有游魂从渊和门闯进来,直到了孟贵妃的宫门外。”
卫小蛮想起她和独孤修找李秋月时,在孟贵妃宫门外似乎确实有见到过一缕游魂,然而她当时一心想要替独孤修找到李秋月,替他重塑肉身,便未当心。这时想来,那个傻小蛮是有多蠢,那一缕游魂恐怕是想告诫她的,可她却为了根本不值得重视的人忽略了。
“好,我会在渊和门等你。”
赵濯江点头:“到时会有人来引你过去。我还有公务在身。”他说着,便要走。
卫小蛮忽然想到一件事,下意识去抓了他的披风,赵濯江回头,就看到她葱白指尖贴在他黑色披风上,眼皮一跳。
“还有一件事,”卫小蛮道,“我的紫铃铛掉在景梨宫里了,不知道能不能请赵将军帮我找找。如果能找得到自然好,要是找不到......”她眼色晦暗下去。
赵濯江竟是不经思考就道:“好,我帮你找。”
见到她立刻抬起了眼来,满含期待的看着他,心里有一处地方暖暖的。这种感觉久未有过,赵濯江笑了一下:“你且在这里休息,药我会让人送过来,皇后那里拿来的东西,你谨防着些。”
小蛮微微点头:“我知道。”
赵濯江一颌首,开了门出去。他关门的时候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卫小蛮,她嘴角微微含笑望着她,也不知是那一缕阳光太过恰好的关系,还是因了别的缘故,赵濯江心口猛的一窒,他慌忙阖上门扉,最后走得匆匆,竟像是落荒而逃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