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司眼中逐渐升起怀疑与怒气,一把将她揽过,霸道地钳制在怀里,“你是不是对那些羸弱的男人有别样的好感?”
过去的周允文是也,如今的孝云亦然。
他们都是沈卿司眼里失败的男人,偏偏她就是喜欢关注这样的废物。
“二爷是你亲弟弟!”
她不能理解,为何他能这样坦率地讽刺瞧不起自己的亲人,亲人之间相互难道不是最坚强的护盾?
“废物就是废物,便是他是爷的亲弟弟,说到底,爷也瞧不起。”
一个立于天地之间的大男人,为了这点儿小事就给自己下跪?
有能耐,自己去挣来权势!
再来和自己斗争!
那,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愿意承认他沈卿白也算是个男人。
膝盖这么软,竟还求到她这儿来,实属无能。
他整个人,向来不以出身论英雄,公平得很,因此他的队伍里才有那么多草莽白身的将军。
不过,他也并非冷血无情。
孝云无论如何无能,也终究是自己唯一的亲弟弟。
正是念着血缘亲情,他才给他寻了吏部给事中的大好职位,又给他寻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
官场、后台,他一一为沈卿白筹谋策划好了。
只要他听话,沈卿司便可保证他一生无忧。
当然,这也是大母的意思。
沈卿白便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在沈家霍老夫人和大哥的庇护和极端的控制中度过,从未挣脱抗争。
可这一次,他不想了。
河畔。
沈卿白沉立久久。
回味着,他与芸娘的初见。
那时,他才被小娘欺辱打骂,羞愧痛苦之余,就跳了河。
只是他惊惧地在那河水里打转儿,一口气接不上另外一口,只灌得满嘴都是沙泥,死前的最后一丝意识,竟然是后悔。
他发觉,他连真正坦然赴死的决心都没有,他还贪恋这个世界。
就在他绝望之际,仿佛还看见父亲站在那儿,朝他摇头。
忽然,一双臂膀托住了自己的头,朝着岸上,一拽、一拽地上了去。
山上才下的河水又凶又急,一个浪头过来,还携着块尖石头,猛然砸在自己的脑袋上,意识顿失,昏了过去。
及至醒转,便见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正在那儿,就着月光认真地缝补手中的衣裳。
肤色并不十分白皙,身子也有些丰腴,全神贯注的在她手上的活计,全然没见到自己已经睁开了眼。
几下就将他那破了大洞的衣裳补好了,低下头,用虎牙一使劲儿,就将那针线挑断了去。
身手十分利落干净。
抬头,才看见这个穿金戴银又有几分好看的陌生男人已睁开了眼,顿时那双杏眼笑开了来,眯成月牙的形状,“你醒了咋也不出声?”
声音又透落又爽朗。
起身,二话不说将手探在他的额头,“嗯,退热了。”
感受到覆在他额上的那双手,并不细嫩,却温暖有力。
想来自己这具残身定是受不得那冷水发了高烧,眼前这个女子又是救了自己又给自己退了烧。
他透过那络格的窗子一瞧外头,天已经黑透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这、这是哪里啊?”
那姑娘一乐,“你来这投河,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
他被她戳中那样荒唐的事情,不免面上浮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瞧得对面的芸娘一再愣了神儿,这人怎么呆呆的,一说就脸红?
怪、怪可爱的。
“这里是清水河,此处的田地都是我家的。”
不过几亩荒田,若是发洪水,也就全都会冲得什么都不剩。
“那、那姑娘怎么一人在此?世道不安,若是有坏人来袭,恐怕是有危险的。”
他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却蹙着眉为自己的处境真情实感的担忧了起来,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像是藏着星星,直直的望着自己。
直教芸娘一颗从未懵懂的少女心,也嘭嘭乱跳了起来。
“谁敢来,我、我拿大斧子抡他!”
说着,他才看见,门后立着一堆武器夹杂着农器,斧子、棍子、凿子、锤子、二齿子...
后来二人聊了许久才得知对方的情况。
她是冲喜嫁人的,当晚还没入洞房,就把人给冲死了。
于是被婆家赶到这废弃的庄子上来,打理这同样被废弃了的田地。
而他,是京城人人都知的、大名鼎鼎的平宁侯...的弟弟。
“你出身这么好,还跳什么河啊?又不愁吃喝,也不愁娶老婆的。”
她一时无语,怎么这样大的好事不摊到她的头上来?
要是她是个官家小姐,不是个农户家七个丫头的其中一个,也不会就这样随随便便嫁给病秧子冲喜吧?
“你不知,我自有我的难处。”
沈卿白虚弱地倚靠在那床檐子上,看她起身利落地折了几个树枝,添了到那火盆中去。
“怎么不用梨木炭?这样多麻烦。”
芸娘无语地瞧他一眼,真是贵人少知。
“我就守着这几亩田地过活,哪有银钱去买那一斤三百文的梨木炭?一斤炭够我吃一月的了!”
身为富贵废物,他确实不知,原来那最普通的梨木炭对于她来说,竟然这样的难得。
他红着脸难堪。
“喏,吃不吃?”
她朝他递过来一块玉米饼子,他一愣,摇头拒绝了,可心中却着实有些温暖。
他拒绝并不为着嫌弃或其他,而是他看出她生活的拮据,他若吃了,她没得吃可如何是好?
她倒也没气,见他不吃,又扫扫眉收了回来。
就这月光,二人聊了许久。
期间,她为着他软弱却有些天真的无知、他为她的不羁飒爽,都各自有些心怡。
两人身份虽天差地别,竟十分处的来。
后来,她还是坚持给他做了一碗自己田地里出来的玉米粥。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将那一整碗的都吃了个干净。
二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竟然聊到了天明。
从这一日开始,他总是来这清水河畔看她,她不要银钱,他就给她带些吃的、炭火。
日久月深,双方都存了情意。
二人的相遇,就像是冬日枯索的柳枝,一下入了春,挣发出了无限的幸福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