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归尘转核桃的手停下了，颇为意外的问：“晏兄也是同道中人？”
“没有没有。”晏然摆摆手，“我有几个同事与你是同好，你有兴趣的话，改日我引你们见见面。”
两幢隔空相对的大楼，直线距离并不远。晏然带着季归尘一个轻跃就到了家中。季归尘不羁惯了，沾满尘土的沙漠靴直接踩在了光洁的地板上，就这样登堂入室了。晏然也就未脱鞋，跟随其后走了进来。
季归尘很是欣赏晏然家中的装潢，对每个角度，每件摆设都爱不释手。不过在他安心住下之前，有句话要问晏然。
“租的买的？”
“买的。”
“年纪轻轻，不错嘛。既然是你买的房子，那我就不气了。”季归尘一头扎进柔软的沙发中，感叹道，“哎哟，好久没在这么软和的地方睡过觉了。”
“房间和浴室在楼上，家中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冰箱里除了水以外，没有其他东西，所以用餐问题需要你自己解决。你是斩灵人，想必灵力高深。房门对你来说形同虚设，门锁密码就暂不告知你了。”
“交代的这么详细，跟交代身后事一样。难道我来了，你就不住这儿了？”
“是，在你处理完事情之前就住在这里吧。我去游儿的诊所里过夜。”
“就那张婴儿床，哪是我们这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睡的？这样吧，我睡沙发，你睡床。我保证绝对不占你半点便宜，让你受委屈。”季归尘用胳膊肘支起身体，竖起三根手指，对天保证。
晏然还未回答，季归尘从沙发上翻身站起，向晏然走来。他抬起手臂想搭在晏然肩上，晏然侧身避闪，说：“走了，回见。”话音未落，人就不见了。
季归尘扑了个空，手臂僵了半晌，对着仅有自己一人的空房子说了句：“好吧。”
诊所里，季归尘前脚刚走，游魂便入门了。难怪今夜游魂迟迟不来，原来是因为斩灵人在这儿。季归尘斩杀恶灵无数，身上煞气极重，无心害人的寻常游魂压根不敢近身。
游弋还在倾听面前这位十五六岁的小女同学，榛榛诉说她的心愿，晏然便又回来了。看起来他折返的很是匆忙，连公文包都没来得及放下。榛榛见到有旁人来，怯怯的声音中断了。游弋看了晏然一眼，没有理会，示意榛榛不要受他影响，继续说。
晏然把包放在游弋的办公桌边缘，走到书架下寻找有没有可以随手翻看的闲书。书架上的书大都普通，只有一层，放满了黑色皮面的笔记本。晏然抽出一本，还没完全翻开，本子就被不知何时起身的游弋抽走了。
游弋把她的日记本塞回原位，说：“走吧，帮这位榛榛了却牵挂去。”
榛榛是意外丧生的。她在下学回家的路上，被超速的酒驾司机撞飞很远。她落地时摔的很重，所以没经历太多痛苦，灵魂就从肉身中超脱出来了。她离开的太过突然，所以本该第二天去照料弟弟妹妹们的她失约了。榛榛尝试了好几天，才终于有幸进到游魂诊所。她没有别的心愿，只求游老板能好好安顿她的弟弟妹妹们，为他们找到愿意代替她照顾他们的好心人。
他们出了诊所，走在街边。
今夜的行人不是很多，同往常一样，大家互不干扰，各自出行。可晏然总感觉有异样的目光在打量他们，好像有跟踪者隐藏在人群中。
晏然用眼角的余光朝他的左后方看，跟随他们已久的人是个戴着顶绣了抽象图案的渔夫帽，左耳别着三枚银色圆耳环的小年轻。他穿着迷彩防风衣，下巴埋在拉链拉至顶端而竖起的衣领里。两只耳朵里都塞了耳塞，不时跟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音乐声摇头晃脑。眼睛并不在他们身上固定，而是没有焦点的四处游移。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游儿，你这几天可发现有人在看你吗？”晏然问。
“嗯，发现了。”游弋漫不经心的答道。
“都是些什么人？”晏然神经一紧。
“都是些，路人咯。”游弋扬了扬眉毛，说，“你看，这个也在看我，那边那个也在看我。若你问有谁不看我，我的印象或许还深刻一些。”
这么一说还真是。晏然突然黑脸，一副看什么看的表情对着众人，吓退他们的目光。晏然不悦道：“没礼貌，为何总要盯着他人看？你难道不生气吗？”
“小烟被路人频频回头看的时候，总是很高兴。我还以为这是你们这个年代的人对陌生人行的注目礼呢。原来是没礼貌，可以生气的吗？”对于路人的目光，游弋早年间是有些别扭和不适应，可后来被看得多了，也就无感了。只要不上前骚扰，她一般都选择无视。是以她对旁人目光的警惕性，弱化了很多。
“除却路人的回头率，有没有人跟踪你？观察你？”晏然继续问道。
“没有。”游弋嫌晏然啰嗦，语气有些不耐烦。在戴副墨镜就能随意打量他人的时代，她的确对旁人的目光失去了敏锐度。但是跟踪这种在她眼里与明目张胆没有任何区别的的行为，想要不被她发现，还是太难了。
“兴许是我多虑了。”
此后晏然便再未开口。游弋以为他不高兴了，偷偷看了他一眼。原来他的多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两只目光犀利的眼睛仍然在观察两旁的行人。除了观察到各式各样的服装品牌标志，其他的别无所获。
游弋见到一条漆黑的小巷，打算拐入那里然后隐身飞行。晏然拉住她，带她往公交车站走：“还是坐公车吧。榛榛，坐哪路车能到？”
“826路。”榛榛说。
没有带零钱的晏然，投了张百元的整钞。公交车司机看到投币机器吞进一张红票子，他露出不能理解败家子的嫌弃表情说：“咋不打车？”
晏然尴尬又无所谓的笑笑，便随游弋往车厢后座去了。与他们一起上车的还有另外几人，互不相识的他们分散坐在车里的其他位置。
车厢里很空，一个梳着满头小脏辫儿的嘻哈青年却一路跟随他们，坐在了他们的前排位置。青年搭载栏杆上的手，握着屏幕朝外，手机壳朝自己的手机。一根弯曲的耳机线从耳机插孔一路蜿蜒到他的双耳。音量调得很高，以至于哄闹的乐声都溢出了耳机，进到了游弋和晏然的耳朵里。
不管那人能否听见，说话还是变得极为不方便。他们要说话，也只能捡些和游魂无关的话来讲。无意间看到青年的手机，晏然问游弋：“为什么不用手机？”
“不需要。”游弋奇怪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没有要找的人吗？”
“我要找的人，我随时都可以找到。”
“那想要找你的人呢？他们没有随时找到你的能力，该怎么办？”
“没有这样的人。”晏然问得游弋喉头一哽，发出的声音却冰冷坚硬。
“有我啊。”晏然的声音轻柔温暖，融化了哽在游弋喉间的坚冰。冰融化成的水，差点上升到游弋的眼眶。不知为何，当晏然说出“有我”的时候，她竟想流泪。
晏然说：“我临时出差，想回来又回不得。在忙碌的间隙里想起你，我会觉得好无助。这个时代有各种便捷的通讯方式，可是没有任何一种能联系得到你。”
“我就在诊所，毋需联系我。”游弋说完，便将身子靠向窗户，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所有人都以为，用经年累月的孤独筑起的高墙是坚不可摧的。不，其实越是陈年的孤独就越是薄弱，也许只要一句关切，一个眼神，一个拥抱就会令它轰然崩塌。
她是别人眼中，孤独的失联者。可她也只能是。没有了用孤独浇筑的城墙，在漫长的岁月里，游弋该拿什么来保护自己？
在两人的沉默中，前座的脏辫儿青年下车了，也带走了他耳机里喧闹的说唱音乐。
“哥哥姐姐，该下车了。”眼看就要到站了，内向的榛榛小声提醒自从说了几句话以后，好像心情就不太好的两个人。
下车后，他们跟着榛榛往一座桥的桥洞下走。通往桥下的小路离开了路灯能照亮的范围，小路上石头又多，坡度又陡。仅靠熟悉路况的榛榛在一旁提醒。
“榛榛，你的弟弟妹妹怎么住这儿？”游弋疑惑，这里也能住人的吗？她见榛榛生的唇红齿白，衣着也十分体面，不像是家境贫寒得需要住桥洞的孩子啊。
“嗯，它们一直住在这里。”已经下到坡地的榛榛，迫不及待的赶到她弟弟妹妹们的身边，看看它们过的好不好。
“晏然，你有没有闻到些异味？”越往下走，气味越重。游弋不喜这股气味，屏息皱起了眉头。
“闻到了，可能是疏忽了桥下的清洁吧。”走在前边的晏然踩到块松动的石头，险些崴脚。他站在原地，等到游弋下来，便托起她的手，搀扶着她走下去。
察觉到陌生人闯入，原本躺在桥洞里的榛榛的弟弟妹妹们纷纷站起来，发出威胁闯入者的呜呜声。榛榛想要安抚它们，但是没有用，因为可它们根本看不见榛榛。
有古怪的活物声响。游弋打了个响指，在指尖燃起一簇蓝色火苗。蓝色的冷光将他们周身的小范围照亮。几十只蓄势待发的狗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