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五日。
天气又暖和一点儿了,但是我们这地方还是冷,但这时候的冷也和十冬腊月不同,从表面上看,地上的冰雪有点儿湿碌碌的开始融化,可是冷风却格外寒冷,象是要穿透骨头似的。
晚上,我们都躺下了,强儿都睡着了。陈忠孝在炕上翻来覆去的辗转反侧,我也没有睡着,我的神经衰弱,常是睡眠不好。这几年来,由于陈忠孝和他家的表现,使我大伤脑筋,忧伤和愁思过度,就做下了这病根。我的身体自然就很瘦弱了。
我被陈忠孝影响,越发难已入睡。我就问陈忠孝:“你怎么啦折腾个没完?”陈忠孝回答我说:“睡不着。”平时,陈忠孝躺下就着,我猜想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在心里压着就问:“什么事儿让你这样折腾?”陈忠孝长叹一声:“唉,今天多玄!我和他老叔在我爸家收拾自行车。一不小心,就把他老叔的眼皮打了一下,差点儿没打着眼睛要是打瞎了就更糟了。我妈把我大骂一顿,说‘该死的三犊子,要把老疙瘩的眼睛打坏了,你就掏钱给治。要打瞎了,我就要你的命!’我越寻思越后怕,就睡不着了。”我听了就说:“这老太太可也是心疼老疙瘩。”陈忠孝又翻了个身说:“谁说不是?唉,唉”,说着又踢被:“好热。”我觉得奇怪:“不热啊。盖上点儿,别感冒了。”陈忠孝又翻过身去:“没事儿。”他翻身打滚地折腾了半天才睡,我瞧他那样子倒觉得好笑。
四月六日。
我和弟弟都把晚饭做好了,陈忠孝还躺在炕上似有所思似有病态。我盛好了饭,就来招呼陈忠孝吃饭,他却说不吃了说是有点儿冷,鼻子不通气,浑身难受。母亲就把自己的银翘丸拿给我,让我给陈忠孝吃下。
四月八日。
陈忠孝仍然躺着没有上班,看样子有些加重。我看看他就说:“三天了,还不好,上医院看看。”陈忠孝晃晃头说:“不去,吃点儿药得了。”我又说:“看看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再打针,还快。”陈忠孝还是晃晃头说:“不去。怪难受的,走不了。”母亲下了地,走到小炕前,看看陈忠孝说:“一会儿华回来,让他驮你去吧。”
路上,弟弟用自行车推着陈忠孝,陈忠孝这时候也蔫头耷脑的。我在后面跟着。陈忠孝看我跟着就说:“华驮我就行了,你别去了,挺远的,怪累的。”我摇摇头:“不累,我不去不放心。”我们正走着,陈忠礼迎面走来。陈忠礼看见了我们就问:“三哥,干啥去?”陈忠孝无力地说:“感冒了,上医院。”陈忠礼看看我们说:“我说这两天你咋没回去,妈还说呢,八成是有事儿,要不你不敢不回去。”陈忠孝看看自己的弟弟说:“你回去说我感冒了,这几天去不了了。好了我就回去。”陈忠礼看我说:“你也去呀?”我看看他,他手里拿个篮球:“啊,你上哪儿去?”陈忠礼晃晃手里的篮球说:“我上三中玩儿球去。”说完,他就跑了。
陈忠孝看病回来了,一进屋母亲就迫不及待地问:“大夫说咋地?”我看母亲焦急的样子就安慰说:“妈,没事儿,是感冒,打了一针,下午还得打。”母亲听了长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弟弟擦擦脸上的汗水说:“下午我再驮姐夫去。我得去砖厂看看今年啥时候开工。”母亲嘱咐道:“你早点儿回来,别耽误驮你姐夫打针。”弟弟答应一声就走了。
母亲回到大炕上坐下,看看我说:“你问忠孝想吃啥,你就给做点儿。让他多吃点儿饭,有点儿抵抗力,病能好得快一点儿。”我听了母亲的话,看看母亲,她自己都病得瘦弱不堪,但还是关心着别人,尤其是还关心那个没有人性的陈忠孝,母亲是多仁慈宽厚大度啊!我点点头:“哎。”我来到了小炕前,陈忠孝蒙头躺着,我就问:“妈说你想吃点儿啥让我做。”陈忠孝掀起被子,嗤牙咧嘴地说:“我好难受,啥也不想吃。”母亲大点儿声说:“那也得吃点儿,空肚子咋行?”陈忠孝想了想:“要不,做点儿热汤面条吧。”母亲又说:“兰子,把你哥给我买的鸡蛋打几个荷包蛋。”陈忠孝听了说:“别了,给妈留着吃吧。”母亲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吃不吃不要紧。兰子,你做去。”我做好了面条和荷包蛋,端到陈忠孝面前,陈忠孝大口地吃起来。
下午,哥哥来了。母亲坐在炕头上见哥哥进来就问:“你没上班?”哥哥坐在母亲身边:“上班,我抽空来看看。妈,今天你好点儿了吗?”母亲点点头:“比以前好多了。唉,我这老病一时半晌也好不利索。”哥哥又问:“他们都上班了?小华呢?”母亲回答说:“兰子上班了,忠孝病了,小华上砖厂了。”哥哥听了,就站起来:“啥病?”哥哥走到小炕前:“几天了?觉咋地?”陈忠孝有气无力地说:“三天了,也不重,就是浑身难受头疼。”哥哥心地也善良,他关切地又问:“咋得的?冻着了?”陈忠孝停了停说:“嗯,也是上点儿火。”哥哥又问:“上啥火?”陈忠孝叹气地说:“大前天我在他爷家收拾自行车,差一点儿就把他老叔眼睛打了,我妈骂了我,说多玄打瞎眼睛。我越寻思越后怕,晚上就睡不着觉,蹬了被,大概就冻着了。”哥哥劝道:“别上火,不是没打坏吗,你打针了吗?”陈忠孝回答说:“上午打了,下午还打,等小华回来驮我。”哥哥说:“我驮你去吧。”陈忠孝摇摇头:“不用,你还上班呢。”哥哥说:“没事儿,走吧。”陈忠孝爬起来和哥哥上医院。
又过了三天。
晚上又停电。弟弟摇风轮,我做饭。陈忠孝在小炕上躺着,看样子还是很难受,而且有点儿加重,发烧,脸上有点儿红,浑身也酸疼。母亲在大炕上也躺着,陈忠孝有病,她就着急上火,咳嗽病又有点儿加重。强儿在地上玩儿。
强儿走到小炕前,看看陈忠孝问:“爸,你好点儿吗?”陈忠孝看看儿子,喘了口粗气:“嗯,爸没好。”强儿又问:“爸,你扎针了吗?”陈忠孝回答说:“扎了。”强儿又问:“疼不疼?”陈忠孝又回答:“不疼。”强儿歪着头说:“那我扎针咋疼哪?可疼可疼啦。”陈忠孝又看看儿子说:“你是小孩嘛。”强儿说:“爸,你把炕上的枪递给我,我玩儿。”陈忠孝不耐烦了:“去,没看我有病吗?”强儿不高兴了,撅起了嘴儿:“不拿拉倒,横啥?”陈忠孝又加重了语气:“去你妈的,还管起我来了,滚一边去!”母亲听到了父子的对话,急忙喊道:“强儿,快过来。你爸有病,别闹,上姥姥这来。”强儿本来想和爸爸亲近亲近,不料却遭到爸爸的呵斥,觉得很扫兴。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爸爸总是很凶狠的,也不喜欢他,很少和他玩儿,也不常抱他。他觉得很委屈,也很失意。他听到姥姥在叫他,就跑过来。在他的心里,姥姥是和和气气的,不只是姥姥,在这个家里,除了爸爸,谁都是和蔼可亲的,谁都喜欢自己。
强儿跑到姥姥身边,看看姥姥,姥姥是一副病容。强儿就说:“姥,你不是也有病吗?”母亲看看强儿,她心里很是宽慰,她非常喜欢强儿,她觉得孩子也非常可爱,天真活泼,聪明伶俐。母亲说:“我的病不要紧,让你爸好好歇着,啊。”强儿说:“我要枪玩儿,没人和我玩儿。”母亲强挺起来:“来,姥和你玩儿。”母亲咳嗽起来,强儿急忙爬上炕,用小手捶着母亲的脊背:“姥,你又咳嗽了?我自己玩儿,你躺着吧。”强儿又下了地,拿起水杯,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给母亲:“姥,你喝口水,压压咳嗽。”母亲接过水杯喝下去,然后,用慈祥的目光看看强儿:“好大外孙。”强儿见母亲夸奖他,就乐了:“姥,我自己玩儿你躺着吧。”母亲又躺下了,乐呵呵地说:“好,好!”
一个星期过后,陈忠孝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沉重,他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翻身打滚的,不知怎么地才好。陈忠孝没好气地说:“怎么搞的,都一个星期了,又打针又吃药的,不但没好,反倒重了。我好难受哇。”我看看陈忠孝那又难受又着急的样子,也不免着急起来:“谁知道了,干治不见好反而加重了。”陈忠孝急头酸脸地说:“真******,啥时是个头啊,哎哟。”母亲也很焦急:“不行就住院吧。”陈忠孝摇摇头:“不住。哎哎”我皱了皱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怎么就看不好呢?”母亲也在纳闷。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说道:“后院你王大婶说保乡大队来了个李大夫,是从辽宁省来的,看的不错,咱们也请他来看看?”我听母亲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也行。忠孝,妈说的你听见了吧?行不行?”陈忠孝哼哼叽叽地说:“那就看看吧。”我说:“我去求王大婶吧,听说那李大夫和她们家处的不错。”母亲也说:“你去吧,就说我走不了,让她一定帮助请来。”
一个小时后,李大夫来了。这李大夫有四十多岁。一米八的个头,很瘦,细眯小眼睛,土医生打扮。听说他妻子是得肺结核死的,撇下一男一女。男孩有十多岁了,下地干农活了。女孩七八岁。李大夫不甘寂寞又娶了一个妻子,生了个男孩。后妻黄头发,心肠狠毒,把前妻撇下的小女孩打得遍体鳞伤。李大夫是个妻管炎(严),不敢作声。
李大夫带上听诊器仔细地听诊,又认真地摸脉,他中西医都会。李大夫又看看陈忠孝的脸色,问道:“多长时间了?”陈忠孝回答说:“一个星期了。”李大夫又问:“吃啥药,打啥针?”陈忠孝回答说:“吃感冒药,打安痛定。”李大夫皱皱眉:“那咋行?我看是伤寒,挺重。”我们几个人听了都吃了一惊。陈忠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啥?伤寒病?”李大夫看我们吃惊的样子说:“怎么,医院的大夫没看出来?“陈忠孝回答说:“可不是?天天上医院,我说咋不好么。”我看看陈忠孝,又看看李大夫:“大夫,那怎么治?”李大夫看看我说:“别怕。我能治,但不要别人插手才好。我保管治好,你们就放心吧。”
李大夫看看陈忠孝说:“得打青霉素,这药挺缺,我的药还没到,你们能弄到吗?”陈忠孝看着我说:“上个星期我得病的前一天,在四营给我妈买了五盒。你上我妈那取点儿吧。怎么搞的,我都病一个星期了,我家咋谁也不来呢?“我点点头:“行,我这就去。”陈忠孝还是很难受:“哎哟,好难受,一个人呀也不来看我。”母亲看陈忠孝那难受的样子就安慰道:“他们不知道吧?”陈忠孝皱眉头:“咋不知道?上星期小华推我上医院碰见老疙瘩了,我说了有病看去,他回去能不说吗?再说了,我都一个多星期没回去了,还不想想是咋回事儿?”
李大夫对陈忠孝说:“我先给你打一针。”陈忠孝转过头来对我说:“肖兰,你快去我妈那儿取药。”母亲对我说:“你再买肉、菜和酒啥的,让李大夫在这儿吃吧。”李大夫摇摇头:“不,我一会儿就走。”我对李大夫说:“你就别气了,咱们这不认识了?再说他的病还得麻烦你治呢。”陈忠孝也说:“李大夫,你就在我家吃吧,正好取回药你就给我打上。”母亲也说:“李大夫,你可不能走哇。”李大夫见我们都实心实意地留他,也就不好再推辞,说:“那好吧。”
一小时后,我就回来了。我买了鱼肉和蔬菜,还有酒等。
李大夫一见我回来了就问:“肖老师,药取来了吗?”我摇摇头:“没有。”陈忠孝愣愣地看着我:“咋地?”我看看他说:“你妈说,她用了些不太多了,你姐的孩子病了也要用呢。”陈忠孝生气地说:“那我用就不行了?那药还是我买的么。”我看看陈忠孝说:“我看你家桌子上还有三盒,你妈没给,我也不能拿呀。”陈忠孝气呼呼地说:“真是够呛。”母亲也看看陈忠孝说:“你别急,咱们再想办法弄,我这儿就一支了,你先打上吧。”我看看母亲说:“妈,那怎么行?你咳嗽也挺厉害呀。”母亲摇摇头:“不碍事儿。我这是老病了,挺挺。”陈忠孝也晃晃头:“妈,我不用,你用吧。我妈也真够呛,连点儿药都舍不得。”母亲执意地让陈忠孝先用这仅有的一支青霉素,李大夫就给陈忠孝打上了。李大夫还说他的药后天就到了。
陈忠孝又问我:“他们没问我病啥样了,也没说来看看?”我也看看陈忠孝摇摇头:“他们没问,可是我说了,我说你得的是伤寒病,挺重,他们听了也没说什么,也没说谁来。好象他们都要上你姐那屋看孩子。”陈忠孝有点儿伤感:“唉,我都病成这样了,家里没人管我,却都看什么人家的小崽子。”我也没有说什么和母亲一起安慰着陈忠孝。不过,我心里想,你这大孝子可白当了,连点儿反馈都没有。孰是孰非,你还不明白吗?
又过了两天,陈忠孝的病进入顶峰。他说冷了,就冻得直哆嗦,给他盖两床被都不行。他说热了,就热得直出汗,一点儿被不盖都热得受不了。他浑身疼痛难忍,爹一声妈一声地叫喊,在炕上翻过来掉过去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受一些。
我和母亲看着陈忠孝难受的样子心里也不比陈忠孝好受,着急上火的不知该怎么办才行。母亲来到陈忠孝身边心疼地说:“咋还不见好?忠孝,你疼得厉害吗?”陈忠孝难受得直咬牙:“妈,疼得不得了,也是浑身不舒服。”正说着话,李大夫进来了,他问:“今天咋样?”我回答说:“还不见好,又象是加重了。”李大夫说:“别怕,这病有顶峰阶段,过去就见好了。我给他打吊瓶。”李大夫就给陈忠孝扎上针,然后对我说:“肖老师,你看着点儿,瓶子里的药水剩一寸多时就把针拔下来。”
李大夫扎完之后就要走,我和母亲都说让他还在家吃饭,李大夫却说:“今天我可不能了,我得去取药,还得上别人家去看病,明天呀早上我就来。肖老师,你到我那儿取药,你有空吗?”我说:“这几天我也没上班,在家里照顾他呢。”李大夫说:“那太好了,要不我抽空送来。”
陈忠孝折腾个不停,母亲和我还是着急上火。陈忠孝连连叫喊:“哎哟,哎哟,哎呀,真******难受!”母亲对陈忠孝说:“忠孝,挺着点儿,李大夫说这个阶段过去就见好了。唉,真不如长到我身上,看着你折腾,我真上火。”我安慰母亲说:“妈,你上火也没有用,你自己还咳嗽呢。”陈忠孝烦躁起来:“这她妈的得啥时候才能好哇?真烦死了!”我又对陈忠孝说:“这病来如山倒,去病如抽丝,你就即来之则安之,自己不用着急,慢慢地养吧。你越着急就越好的慢,精神作用也是很重要的啊。”
陈忠孝忿忿地说:“我们家也是,人都死了?我都病成这样了,谁也不来看看我!”他说着,都要哭了。母亲看见了就说:“忠孝,你想他们了?”陈忠孝拖着哭腔:“不是我想不想的事儿,我病了半个月了,连半个人也没来。他们有病我一天去好几趟,可我有病真是******!”母亲也很理解陈忠孝此时的心情,重病在身,都是丈母娘家的人在身边,多么希望自己的亲爹亲娘和兄弟姐妹也在自己的身边啊,哪怕是来看自己一眼也好哇!一个人也不来,一个人也不在身边,这不明摆着父母兄弟姐妹把自己抛弃了?想他们有病自己是多么尽心尽力地去照看啊,反过来却如此,真是太令人伤心啊。
母亲这时候完全不记得陈忠孝的不好,只觉得陈忠孝的可怜。她看看陈忠孝说:“小华也没回来,要不就让他接你妈去。”陈忠孝气呼呼地说:“别接,看我死了他们来不来!”
就在这时,弟弟的同学李杰来了。李杰大高个,长得很帅。
李杰进屋和母亲打了一声招呼就去看看陈忠孝:“二姐夫,好点儿了吗?”陈忠孝摇摇头,呻吟着说:“唉,好啥好,又重了。”李杰皱了皱眉说:“看了吗?啥病?”我点点头:“看了,保乡李大夫看的,他说是伤寒病,挺重。”李杰又皱皱眉头:“那可得抓紧治啊。”我回答说:“可不是?李大夫天天来,刚走。这不,还打吊瓶呢。”
母亲对李杰说:“李杰,大娘求你个事儿。”李杰从小炕来到母亲身边:“大娘,你老人家有事儿尽管吩咐,什么求不求的?啥事儿?”母亲看了一眼小炕说:“你骑车子上你二姐夫爸家去一趟,把他妈接来。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李杰很痛快地说:“行。我知道他家在哪儿。咋地,他们不知道啊?”陈忠孝没好气地说:“什么不知道,知道,早就知道,可就不来。别接,我死了也不找他们!”
四十多分钟,李杰就把陈母接来了。李杰也就回家了。
陈母的个子比我的母亲高一点儿,老太太长得也不难看,是个单眼皮,眼型不美观,说了也怪,老太太有五男二女,两个女儿长得还都不错,虽说是算不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但也是秀色可人。五个儿子却长得虽说不上是丑陋难看,却也是相貌平平。两个女儿的眼睛全都随了父亲,五个儿子的眼睛全都随了母亲。老太太的第三代如果没有随了母亲就是老太太的模子复辟出来的,我的强儿就是其中的一个。老太太的鼻子和嘴还是可以的,比例并不失调,鼻子不尖,嘴唇不厚。老太太的脸色比较黑,脸上的皱纹也不多,也不大。她的头型和母亲是一样的,她的头发没有母亲的黑。
陈忠孝一见自己的母亲来了,似喜似悲难以说准,他冲自己的母亲说:“你们咋不来看我?”陈母平静地说:“没倒出工夫,你姐家的小二也病了。”陈忠孝不满地说:“我有病就不管了?”陈母不高兴了:“你这犊子,我这不是来了吗?”陈忠孝哼了一声:“不接呀,够呛。”母亲看了看陈忠孝说:“忠孝,别瞎说。你妈能不来看你吗?儿女都是妈身上的肉,咬咬哪个都疼啊。”陈母没有接茬。过了一会儿,陈母说:“打吊瓶呢,还挺重是咋的?”陈忠孝看看他妈,说道:“咋不重?都半个月了,谁也不来。”陈母来气了:“你滚犊子,谁想这样?那小二都把大伙折腾屁了,哪有心思想你这儿?”陈忠孝也来气了:“小二小二,只有小二。他是谁家的?我是谁家的?我是你亲儿子亲儿子!”陈母大声地呵斥:“住嘴!那小二我可稀罕了,从小带到大,我一天也离不开。他病了,我能不急吗?”陈忠孝还想说什么。母亲的心地善良,恐怕陈家母子伤了和气就劝道:“忠孝,别说了,让你妈歇歇。亲家母,今儿个就别走了,在这儿住几天,你儿子可想你们了。你儿子的病挺重,是伤寒啊,你来了他就高兴,你在这儿,他就能好得快,等他好些了你再走。”
陈母一听儿子真是伤寒就大叫起来:“哎哟哟,伤寒?那病可不好,传染。不行,我得走,要传染给我,我回去再传染给小二,那可就了不得了。”陈母说着就下地想往外走。陈忠孝一听他妈说怕传染上就又气又伤心:“妈,你说啥话呢?我死活你都不管?你怕传染,你是啥妈呀,你不惦记你亲儿子就只心疼什么你外孙子小二?”陈忠孝说完就哭起来了。母亲听了,老大不忍,我也很难过,这是什么母亲啊,也太狠心了吧?不心疼亲儿子倒是心疼什么外孙子?起码都应该心疼啊!母亲和我好言相劝,说陈忠孝都病了半个月了我们都没有传染上,你也不会传染上更不会传染上你的外孙子。你要是走了陈忠孝该多难过,他的病更不爱好了。我们娘俩好说歹说陈母才没有走。
母亲看看陈忠孝,看他还在擦眼泪,母亲心里也很难过。母亲又看看陈母,陈母的神态还是不想呆下去。母亲恳切地说:“亲家母,你就住几天吧。”陈母撇撇嘴:“我可真不想住几天。我在别人家也住不惯。再说我还惦记小二。”母亲对我说:“你老婆婆来了,你上街买好吃的,多买点儿。”我答应一声就上街了。
母亲对陈母说:“亲家母,你在别人家住不惯,在我这儿有啥不惯的?除了你儿子、媳妇、孙子就是我。我老儿子又不在家,上县里去了。咱老姐妹俩正好,你家里嘛,不是还有他叔和孩子们吗?”陈母不放心地说:“那也不行。我还惦记小二好点儿没有。一想起那孩子,我更呆不住。”陈忠孝听了母亲在这一会儿工夫总是小二小二的心里就有气:“哼,就知道有小二。”“陈母一听就炸了:“咋地,你不乐意啊,****个奶奶的,我就惦记他,他是我闺女的孩子,我的眼珠子,心肝宝贝。一会儿我就走!”母亲急忙说道:“那咋行?忠孝这几天直叨咕你们,再说他折腾的也太难受了,他也太想家人了。多大的人在爹妈面前也是孩子,八十岁有个妈啊。今天我说啥也不能让你走。”陈母也就不好再说走了。
陈忠孝虽然说不满意母亲只惦记姐姐的孩子,但他毕竟是个大孝子,他还是希望自己的母亲住下来,他用和缓的口气说:“妈,你就住下吧。“陈母想了想说:“那我就住一宿吧。”母亲握住陈母的手说:“住一宿?那可不行,等你儿子好些了你再回去。“陈母的脑袋摇得象个拨郎鼓:“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母亲笑道:“你就住下来嘛。”
我上街买回来许多好吃好喝的东西,回到家我就大干起来。很快地就把饭菜做好了,我都把饭菜盛好端上来。大家吃饭,陈忠孝也吃了一些,大概是他母亲来了,他的心里得到了一点儿平衡。
从陈母来到吃完饭,陈母一字未提起强儿她的亲孙子,好象她从来都没有这个亲孙子。
晚上,我把强儿接回来,强儿还和他的奶奶接近,可是他的奶奶并不喜欢他。吃饭的时候,强儿就坐在两个老太太中间,他还给自己的奶奶夹了一块儿肉。
睡觉的时候,陈母没有脱薄棉裤,大概是太脏了吧。
半夜,陈忠孝折腾得很厉害,来回地翻身,不停地呻吟。母亲没有入睡,她起来下地到小炕看看陈忠孝安慰他。我也没睡,照顾陈忠孝。陈母呼呼大睡,发出了鼾声。
我看看陈忠孝小声问:“难受的厉害?”陈忠孝哼哼叽叽地说:“嗯,哎哟,你给我倒点儿水喝。”我下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喂他。母亲也小声说:“忠孝,吃点儿止疼药。唉,这病咋这么厉害?”我说:“李大夫不是说了嘛,过了顶峰就见好了,现在正是顶峰阶段,当然厉害了。”陈忠孝烦躁地说:“他娘的,啥时才能过劲儿?”说完,他一转身,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妈呀。”母亲听这声音较大,恐怕吵醒酣睡中的陈母就赶快地说:“小点儿声,你妈睡觉呢。”
陈母还是被儿子痛苦的喊叫声吵醒了,她问道:“三犊子,你叫啥?”陈忠孝没有说话。母亲看看连头都没抬的陈母说:“你也醒了,他这阵太难受了,没板住。”陈母气冲冲地说:“不会挺着点儿?还是个大老爷们呢,有点儿病就嘿呀呼哟地叫唤,真******都不如个孩子。半夜三更的,还让人睡不睡?有病还不难受?这几宿让那小二把我折腾得没睡好,今晚儿刚刚睡得挺好,就被**的叫唤醒了,真是烦死了!”陈忠孝也不高兴了:“人家难受,哼哼两声还不行?我也不是故意的,不是没板住吗?你睡吧,你睡!”陈母更不高兴了:“你这瘪犊子,一点儿也没刚强劲儿!”陈忠孝不吱声了。
第二天一早,陈母就要走:“今儿个我回去。”母亲急忙说:“那哪儿行?昨晚忠孝折腾一宿,你走了,他不更难受?”我也劝道:“妈,你就住下吧,一会儿李大夫就来了。”陈忠孝也说:“妈,你忙啥呀?哎哟”陈母无奈地说:“那我就再住一宿。”
两天后,陈母起来就说:“今儿个我说啥也回去了。“母亲又是劝道:”忙啥?忠孝刚刚见点儿强,你好歹再住两宿。”陈母摇摇头:“我可不了,我惦记家。那小二不知啥样,我心里放不下。这好几天见不着我,还不想坏了。”我也劝:“妈,你再住几宿吧,你儿子他特别想让你在这儿多呆几天。”陈母坚决地说:“几宿?一宿也不住了。”陈忠孝大声说:“妈,你就住几天吧。”陈母又摇头如拨郎鼓:“不,非走不可!”母亲也很坚决地说:“说啥也不能让你走。”陈忠孝嘟囔着没大声说话。又过了一会儿,陈忠孝问他母亲:“我爸咋还没来?”陈母没有吱声,陈忠孝又问了一句,陈母说:“谁知道了,兴许是太忙了吧?正好,我回去换他,叫他来。”
我做好了饭,大家吃饭。陈母匆匆忙忙地吃了点儿饭就下了地。母亲问:“亲家母,干啥?要走啊?”陈母摇摇头说:“不走,我上厕所。”我赶忙放下筷子说:“妈,我和你去。”陈母急忙说:“不用不用,我知道厕所在哪儿,你快吃饭吧。”陈母说着就急急忙忙地走出去。
过了老半天,还不见陈母回来。母亲很着急说:“兰子,你快看看,你婆婆咋还不回来?”我出去一看,哪儿也没有。母亲说:“那准是回家了。这亲家母,也真是的,说啥也不呆了。”陈忠孝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唉,不呆拉倒,走就走吧。”
又过了两天,陈忠孝的父亲来了。
陈父看看重病中的儿子说:“这是啥破病,这多少天了,还不好?“我看了陈父一眼说:“爸,是伤寒,不爱好。”陈父一听就说:“哟,这病可不好。还传染。”陈父说着就离开了自己的儿子,到大炕上坐下,和母亲天南海北地唠起来。这陈父可比他的老伴能说会道,不过,用老百姓话来说就是划划扯扯的,没个正形,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十句话有三句话是真的那就不错了。一口站上人腔调,满嘴孔孟之道。见钱眼开,抠门吝啬。损人利己,冷酷虚伪。陈父六十多岁,个子较高,梳着大背头,眼睛也较大,是双眼皮,鼻子和嘴巴可比他老伴适衬,脸色红润,皱纹极少。陈父长得比五个儿子漂亮,陈母比两个女儿难看。
陈父正和母亲聊天,弟弟和几个同学进来了。弟弟一见是陈父,就说:“陈叔,啥时来的?”其他的同学也上前打招呼。陈父看看弟弟他们几个就说:“啊,我来一会儿了。你们这是干啥去了?”弟弟说:“我们几个哥们上县里办点儿要事儿才回来。”
大家唠了一会儿,陈父看着我说:“肖兰,我还没吃早饭呢,你给我做点儿饭吃。我直接从学校来的没回家。我还真有点儿饿了。”我答应一声就去做饭。
做好了饭菜之后,我都盛好端上了,陈父就吃饭。
弟弟又看看陈忠孝说:“姐夫的病怎么还不见好?都有半个来月了吧?”陈忠孝叹气说:“唉,大夫说得折腾几天,这病有什么顶峰期,过了这阶段就会见好的。唉,真够受,啥时是个头哇。”弟弟安慰地说:“你别着急,病来得快好得慢。着急也没有用。”弟弟的同学郝明说:“是啊,二姐夫,既来之则安之嘛,越着急越不行。”同学周炎看看陈忠孝问:“二姐夫,你啥病?”陈忠孝见问他的病种就又叹气说:“可别提了,啥病?伤寒。可把我折腾坏了。”同学王子真也看看陈忠孝说:“看这病把咱姐夫折腾得脸都瘦成刀条了。”
陈父正吃得香喝得甜,听了大家的对话,就放下酒盅。他看了看陈忠孝说:“可不是?唉,这孩子有病,看他难受的样子,我心里头也不好受。这酒,我也喝不下。唉。”说完,他直摇头叹气。
陈父窥视了屋里所有的人一眼,看大家的目光没都倾注在他身上,他重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夹了一口菜吞了下去,然后挺了挺身板晃晃脑袋说:“吃菜菜不香,喝酒酒不甜,唉,咽不下,咽不下。”
陈忠孝看自己的父亲不停地吃不停地喝,嘴里还说这种话,气得翻过身去。弟弟的几个同学都把陈父的举动尽收眼底,陈父的话他们也尽收耳中,觉得这老头来看儿子,嘴说是看见儿子难受心也难受,吃喝不下而实际上却是大吃大喝,老头的所作所为真有点儿滑稽可笑。但他们此时还真不能笑出来,所以他们只好捂住自己的嘴巴。
陈父又呷了一口酒吞了一口菜,满口是站上人的腔调说:“忠孝哇,你爸最心疼你,听说你病了,把我急得什么似的,早就想来看看,可就是倒不出来工夫。学校忙,没人替我。回家呢,你姐那个孩子小二又病了,都忙乎他了,唉唉,真******斜门儿,都赶到一块儿了。”陈忠孝听他父亲的话没有吱声。母亲接茬说:“那可不,当老人的哪有不疼儿女的?”陈父拿起酒瓶子往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他倒得太满了无法端起来,老头就弓下身子,把嘴巴贴在酒杯的边沿,两手摁着饭桌,眼睛却窥视别人,“吱”地一声就把酒喝了下去。屋里的几个年轻人又想笑却又控制着没笑出声来。
陈父夹了口菜放到自己嘴里嚼了嚼咽下,看着我的母亲说:“是啊,亲家母,是啊,我成天哪,吃不下,睡不好,就是拔不出腿来。你说,他妈了个巴子,干着急。”母亲看看小炕说:“忠孝这些日子折腾够呛,开始是按感冒治的,天天去医院打针,不见效。后来李大夫看说是伤寒。这病挺胁后,还有啥顶峰期,得折腾几天过了这劲儿才能见好呢。”陈父闭上眼睛又“吱”地一声喝了一口,用手抹了一下嘴巴说:“伤寒病嘛,胁后,太胁后。忠孝,可得好好看。看病,别怕花钱。没钱,你爸我给!记住,没钱吱声,爸给钱!”
陈忠孝转过身来说:“这些日子花不少了,早就没钱了。他姥把自己的钱都拿出来了,还不够,只好借了。你给我点儿也行,我以后还你。”陈父爽快地说:“行,我给”,老头说着就掏腰包,拿出一打钱来:“嗯,这钱我给不行,这钱是给小二治病的。明天我让你兄弟把钱给你送来。”老头说着就把钱揣回兜里。陈忠孝看着他父亲说:“那你先把这钱给我,正好今天买药还没钱呢,也省得老疙瘩跑来跑去的。”陈父坚决地说:“这钱哪,可不能给你,一会儿我还得上医院给小二买药去呢。我不能不管我大外孙子呀。”陈忠孝不高兴了:“我也得买药哇,小二是你外孙子,我还是你亲儿子呢,你管他不管我?”陈父一听儿子这么说话就来气了:“三犊子,你咋不懂事儿呢,你都三十多岁了,还和小外甥争?我也没说不管你呀,我不是让老疙瘩明天送来吗?”陈忠孝赌气不说话了。弟弟的同学听了,都皱起了眉头不说话。
陈父一仰脖子,举杯一饮而尽:“说起钱哪,那可是好东西。钱是啥?钱是血脉,钱是命,钱是亲爹娘!没钱就没血脉,就没命了,也就没爹娘了。没钱干啥也不中。”陈父说到这儿,又把钱掏出来,双手捧着,嘴巴在钱上亲来亲去,嘴里还“哦,哦,吧吧”响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陈父又说:“你讲话了,我这么大岁数了,以后用钱的时候,就得管你们要。老人用钱,你们当儿子当媳妇的不能不给。不给我就砸儿子的锅。小的就是得孝敬老的,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忠孝、肖兰你们说是吧?”老头说着又把钱掏出来,双手举起钱来,晃了一晃,然后,把钱揣回兜去,看看屋里的年轻人说:“孩子们,你们说是这个理儿吧?”屋里的年轻人都要笑出声来,但谁也不回答老头的问话。
陈忠孝又气又难受:“哎呀,哎哟。”母亲急忙问:“咋啦?又不好受了?”弟弟和几个同学赶紧走到陈忠孝面前说:“姐夫,怎么,不行就找李大夫?”陈忠孝摆摆手说:“不用不用。”陈父又呷了一口酒,夹口菜送到嘴巴里,然后问:“谁?李大夫,哪个李大夫,他是哪个医院的?”母亲回答说:“他是保乡的,是从辽宁来的,看的挺好,就是他给看出是伤寒病。他人也好,天天来,风雨不误。大医院咱不熟,谁能这么天天来给看?”陈父点点头:“噢,我也听说了。都说他医道不错。哎,大医院那个许大夫我熟,他就在我们学校住,他家还没搬来呢。我天天能看见他。小二有病就是我找他来看的,医道挺高啊。”
陈忠孝看看父亲不高兴地说:“你认识他,我都病这么多天了,你咋不找来也给我看看?”陈父嘴里嚼着菜:“谁想到你呀,小二一个人就闹得全家鸡犬不宁!”陈忠孝气冲冲地说:“又是小二小二。”陈父有些醉了,他醉熏熏地说:“你说啥?吃菜吃菜?噢,你是让你爸我吃菜呀。你这孩子真孝心,这么折腾还想着让你爸吃菜。我吃我吃。”陈父连连夹几口菜,一口一口地吞下去,都不嚼了。屋子里的年轻人看到陈父如此贪吃都觉得好笑,但他们还是碍着陈忠孝的面子强制自己别笑出来。
陈忠孝见父亲如此不检点气得直翻身,也许是动作猛点儿,他又疼的呻吟起来:哎哟哎哟。”陈父在一片迷蒙之中又听到了儿子的说话声,他听完就说:“咋地?你还让我喝酒喝酒?好儿子,你知道,你爸就爱喝两盅。好,我喝我喝”,陈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还觉得不过瘾,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屋子里的人(除了陈忠孝)看到这一幕也实在是忍不住了,全都哈哈哈大笑起来。我呀也笑了,我笑出了眼泪,我笑过之后就是一阵悲伤,这是什么父亲啊!
陈父这下子可酩酊大醉,他醉眼朦胧,但听到了笑声,他伸出了二拇指指点着年轻人说道:“好,好!你,你们笑,笑啥?你们以为我酒量小,喝,喝醉了?我没醉,我酒量大,大着哪。肖,肖兰,兰,你再给我拿一瓶,我喝,喝给你们看,看我不带醉,醉的。我要是醉了,我就不是爹妈养的,是,是狗娘养的。”年轻人想笑又不敢笑。我见陈父这个样子就说:“爸,你真醉了,别喝了。”陈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咋地?你舍不得,得呀,啊”
陈忠孝看自己的父亲实在是不象样子,贪吃贪喝也不看个时间地点和对象场合,真是丢死人了!陈忠孝怒气冲天地说:“喝,喝!就知道喝!”说完,就用被子蒙上头,被子直颤抖,显然,他在哭泣。陈父呢,笑嘻嘻地说:“噫,你们听,我儿子还让我喝呢,哈哈哈!”母亲见陈父这副模样也再不能喝了就说:“亲家,别喝了,吃点儿饭吧。”陈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不吃不吃,我要回去了,看看小二咋样了。”弟弟见状,赶紧走上前去扶住陈父:“陈叔,你走不了了,就在这儿躺一会儿吧。”陈父连连摇头,还摆摆手:“不,不,我能,能走,没醉。”母亲急忙说:“不行啊,亲家,你真喝醉了,就在这儿睡一会儿醒醒酒吧。”陈父固执地说:“不不不,就得走,还,还有事儿呢。”陈忠孝忽然伸出头来,气颤颤地说:“让他回去!”母亲对弟弟他们说:“你们就送他吧。”年轻人答应一声七手八脚地扶陈父出门。
陈父他们走了以后,陈忠孝哭出声来:“真不象话。”我和母亲没有听清楚陈忠孝说什么但是听见了他的哭声。我和母亲走到小炕边。母亲关切说:“忠孝,你咋地啦?”我也问:“哭什么,疼厉害啦?”
陈忠孝抽嗒说:“你们看我爸,有心没心,我病得直折腾,他大吃大喝,几辈子没见过酒?没吃过菜?小华的同学还在这儿,他就这样,真是丢死人了!说是来看我的病,就这么看哪,都说些啥?来不来就说要钱。我治病都没钱了,他说得好听给钱,给个屁了?我病成这样,他们不痛不痒,心里总惦记我姐家的小二。他是谁家的?我是谁家的?他姓啥?我姓啥?我姓陈,他姓赵,我才是他们的亲儿子哪!他们真是里外不分啊!我病了,他们不来;我想他们来,可他们来了,一个大睡,一个大喝,就这样,真是气死人!”
我和母亲听了陈忠孝的话,心里很不舒服,陈家的父母也的确太不象样子了,我长到三十多岁还没有看见过如此冷酷的父母,也没有见过如此鄙陋的父母。陈忠孝平时对他们那么好,好得都过分了,好得没有老婆孩子,好得没有自己,可是他们却这样地对待孝敬自己的亲儿子,真是令人发指。
此时此刻,面对一个沉疴在身的人,我又能说什么呢?
母亲叹气说:“唉,忠孝,你就别生气了,也别哭了,你要是再加重了就更糟了。”陈忠孝气呼呼地说:“这还能好?别说是有病,就是没病也气出病了。加重了也好,死了更好!”母亲劝道:“你这说的啥话?你可别犯傻呀,快别乱寻思了。”我觉得陈忠孝挺可怜就说:“是啊,你就别生气了,养病要紧。”我说完就拿手巾给陈忠孝擦泪。陈忠孝在母亲和我的关怀、劝慰下止住了哭泣,长叹一声:“唉。”
陈忠孝天天躺在炕上养病,李大夫天天来给看病。我这几天也请假了没有上班,在家照顾着,强儿照旧送到学校的托儿所,以免他在家淘气,也没有时间来看他。母亲时时关注着陈忠孝的病情,弟弟是跑东跑西,哥哥也时常来探视和帮忙。
一个星期后,陈忠孝好多了。他不再乍冷乍热,浑身也不那么疼痛厉害了,一般的情况下,他也就不呻吟了。母亲和我们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颗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陈忠孝的精神状态也好多了,他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从小炕来到母亲的大炕上,兴奋地说:“哎,这回可好多喽。”母亲也很高兴:“忠孝,你还得小心点儿呀。”陈忠孝看看母亲说:“哎,那些天哪,可把我折腾坏了,啥也不想吃,啥也吃不下,就是难受,现在可好多了。”母亲又说:“忠孝,好多了,想吃啥就说,让兰子给你做。得多加点儿营养,好恢复恢复。”陈忠孝听了母亲的话感到温暖如春,他又看看母亲说:“我今天也真觉得饿了,还真想吃东西。“母亲听说陈忠孝想吃东西,这就意味着病是快好了,赶紧说:“想吃点儿啥,说,做去。”
陈忠孝想了想说:“嗯,我想吃炖肉。”母亲从衣兜里掏出钱来给我说:“昨天你姐给我邮来五十块钱,给你三十,你去买肉。忠孝你还想吃啥,让兰子一块儿买回来。”我看看母亲说:“妈,那钱留着你买药吧。都花你不少钱了。再说我后天就开资了。”母亲举着手说:“拿去吧,开资你也剩不了多少钱了。”陈忠孝很感动:“妈,别花了,等两天没事儿。”母亲说:“嗨,花吧,没事儿。”陈忠孝又说:“我爸也是,说的可好听了,又说让老疙瘩送钱又说请许大夫。这都好几天了,人人不见,钱钱不见,真是可气。”母亲劝道:“你就别指他们了,他们花销也挺大的。”陈忠孝叹了口气说:“我清楚他们,可我这回病挺重的,花钱也太多了。”
母亲又说道:“我这儿有就先花吧。”陈忠孝有点儿不好意思:“妈,这”母亲说:“拿去吧。”我不想再花母亲的钱,但是母亲执意得很,我想了想就接过钱:“好吧,我开资就给你,不能总花你的钱。”我说完就上街了。
陈忠孝这时候也良心发现了。这一场大病,使他吃了不少苦头,自己在病痛折磨的时候,都是自己的老婆和丈母娘家的人跑前跑后,体贴照顾,而自己家的人却连看都不来看一眼,更别说是照顾体贴,即使是把父母接来,他们也是对自己冷冷淡淡毫不关心更谈不上疼爱。自己的钱都花光了,爸爸有钱也不给一分却说留给外孙子看病,又是自己的丈母娘慷慨解囊。想起自己以前对老婆和丈母娘一家太不好了,可是他们对自己是多么好啊,他们不计较自己的不是,对自己关怀备至,这是多么宽宏大度!而自己全心全意孝敬的父母之邦,却如此冷酷地对待自己,真叫人伤心失落。
陈忠孝想到这儿,就掉下几滴眼泪,他用手擦眼泪,母亲看见了就问:“忠孝,你又咋地啦?是不是又难受啦?”陈忠孝有点儿抽泣:“我没咋地,也不是难受。妈,我心里不好受。”母亲安慰地说:“那是因为啥?有啥难心事说出来,咱们想办法就是了,你不用难过。”母亲的话就象是一股春风,使陈忠孝的心又一次的感到温暖和欣慰。陈忠孝又啜泣起来,母亲着急了说:“忠孝,你别哭啊,有啥难处就说啊,咱们想办法解决啊。你可别哭,你哭我心里也不好受。再说了,你的病刚刚好些,别犯病了。”陈忠孝擦擦眼睛说:“妈,你们对我真好。特别是你,对我可太好了,我爸我妈都没对我这么好。真的,我说的都是实在话,可是我以前对你们可太不好了,现在想起来可真对不住你们。你们真是宽宏大量,一点儿也不和我计较,我以前咋那么不是人哪?唉,现在想起来真是惭愧呀。”
母亲听了陈忠孝的话很感意外,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陈忠孝能说出这么令人感动令人欣慰的话来。母亲很高兴,她觉得也许二女儿的生活又燃起了希望,自己倒无所谓。母亲看了看陈忠孝说:“咳,说这些干啥?你不是我姑爷嘛,一个姑爷半个儿,我能不疼你吗?至于你对我咋样,我都不觉得咋地,你不是孩子吗?我咋能计较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还提它干啥?我也没放在心上。”陈忠孝听了母亲这些既温暖又大度的话后,更是感动,他说:“妈,这回我明白过来了,你们都是好人,肖兰也是善良贤惠的。我从今以后,好好地对待你们,好好地和肖兰过日子。我一定要做到,我要是做不到,那我可就不是个人了,我出门就让车撞死!”母亲急忙摆摆手说:“你可不用发毒誓。”陈忠孝不无感慨地说:“妈,你真太好了!我妈他们要是象你这样该多好哇!可我家太不够意思了,我对他们那么好,可他们”母亲打断陈忠孝的话头:“自己的家人,可别说这话。”
娘俩正说着,我提着东西回来了。母亲看见了就问:“你都买啥了?”我放下东西,喘了口气说:“猪肉排骨,菜,苹果,梨,还有点心。”母亲对陈忠孝说:“忠孝,你先吃点儿水果。”陈忠孝拿起苹果说:“妈,你吃吧。”母亲摇摇头:“你吃吧,我吃不吃没关系。你要增加营养才是。”陈忠孝固执地说:“妈,你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你得吃。”陈忠孝又拿过点心说:“妈,你吃这个。”我看看陈忠孝,心里说:“这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我做好了饭,母亲说:“你去把强儿接回来吧。那孩子也馋坏了。”我说:“我在街里碰见华了,他去接。”正说着,弟弟领着强儿回来了。强儿象个小鸟似的飞到母亲身边,一下子就扑到母亲的怀里,甜甜地说:“姥,我都想你了。”母亲开心地笑了,她把好吃的给了强儿让他吃。强儿说:“太好了。”强儿又把东西给我们几个。
弟弟摆好桌子,我把吃的都盛好放到桌子上,大家都来吃饭。
母亲给陈忠孝和强儿夹肉说:“吃吧,吃吧。怪香的,多吃点儿。”强儿看着母亲说:“姥,你咋不给我小舅夹肉?他不是你的儿子吗?”母亲笑了:“你这个小东西,你爸不是我儿子吗?”强儿看看陈忠孝摇摇头:“不是,不是。你咋不向着自己的儿子呢?”母亲又笑了说:“你爸不是有病吗?你不是小吗?”强儿歪着小脑袋:“那也不行,我给小舅夹。”他说着就给弟弟夹了一块肉。弟弟摸摸强儿的脑袋说:“这孩子,真懂事。”
弟弟看看母亲说:“妈,我大姐来信了,让我去一趟。”母亲问:“啥事儿?”弟弟回答说:“还不是工作的事儿嘛。”陈忠孝也问:“有门儿吗?”弟弟点点头说:“嗯,有点儿,但不大。说是得我自己去一趟才行。”我也说话了:“那你就去吧。你打算哪天走?”弟弟想了想说:“星期天吧。”母亲又说:“去了看看房子的事儿。”弟弟也点点头:“嗯。”我看看弟弟说:“没啥事儿了就早点儿回来,房子嘛,得找合适的。”陈忠孝看了母亲一眼说:“那边房子也不好找忙啥的?”母亲叹气说:“唉,早晚得去,早点儿去好。”强儿听了大人们的谈话听出了姥姥要走的意思,他就看看母亲说:“姥,你走了,我想你,我也去。”母亲慈爱地看看强儿,说道:“傻孩子,你爸你妈能舍得你吗?”陈忠孝皱皱眉头说:“让他去,省得在家淘气。”强儿听了就撅起了小嘴巴说:“你老烦我。”陈忠孝看看强儿说:“谁让你老淘气了?”强儿不服气地说:“小孩啊,就是淘气的嘛。”我疼爱地看了看孩子说:“快吃吧,别说了。”
陈忠孝一天比一天见好起来了,只是身子很虚弱。他的心情舒畅,和家里人和和气气的,可不象从前那副模样了,对家里人都很好,对母亲很孝敬和尊重,对弟弟也很友善,对孩子也很疼爱,对我呢,有了温存和体贴。家里的空气也其乐融融,一家子和和睦睦了,每个人都很高兴。
一个星期后。
陈忠孝看着我问:“他小舅到了吗?”我回答说:“到了。”陈忠孝皱了皱眉头说:“小华一走更没意思了。这几天不折腾了,在家呆的闷得慌。要不,你在家陪我几天吧,再说我还得打针,大夫说怕反复。”我摇摇头说:“我都耽误好几天了,不能总不上班啊。”陈忠孝想了想说:“那你上完课就回来行不?”我沉思了一下说:“也好。”
陈忠孝的病情越来越好了,我们对他的照顾还是很细心周到,他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没什么事儿时就陪他说话,使他不寂寞心里高兴,病好得就更快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陈忠孝好得差不多了。
陈忠孝看我要走了就说:“你上完课不回来了?”我看看他说:“你都好得差不多了,我就不能老回来了,上班就得象上班的样儿了。”陈忠孝点点头说:“那也好,我出去走走。”我关切地说:“别走太远,看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