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坡城和额城一样,房地产也进行的如火如荼。坡城的富人似乎对所谓的复式楼和高层电梯楼失去了兴趣,一些开发商紧跟北京步伐,开始尝试在坡城周边开发集环保与养生为一体,集蓝天和绿地齐环绕的独栋别墅。
谷家围子人从种地交农业税提溜到种地国家给补贴,中间所经历的土地变迁只有三牛倌最清楚。遗憾的是营子里的人,对一亩地国家给的那几十块钱补贴没有了半点的吸引力,随便一个女人在工地上筛沙子一天都能挣一百块钱,只有三牛倌和谷连文种着谷家和营子里另外几家的地,也不是全种,今年种这块,明年种那块。那些退耕还林后的土地几年间长满了杂草,栽种的树木也渐渐的连成了片,所有回营子看望年迈父母或者爷爷奶奶的人,都说谷家围子的风景真不赖,要是能在围子里盖几栋小别墅,一定卖个好价钱。
不但谷家围子出外打工的人相中了围子,连坡城的一些开发商把目光都盯向了围子。虽然围子墙已经坍塌的错不多了,没坍塌的依然高高地挺立着,让人远远望着就有种敬畏的感觉。
了解谷家围子历史的人都知道,那围子是有故事的,而且那故事如同厚重的围子墙一样厚重,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爱的表达,男人是三牛倌,女人是卫荞麦。部分房地产商也被整个故事的商业价值所吸引了,跃跃欲试地想开发那块土地,打造成坡城的爱情别墅。房产商永远有牌打,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什么都不靠的,就打爱情牌。
可惜那块地是谷家围子的,前几年坡城时兴复古楼,青砖青瓦。围子里的土地,揭起草皮就是碱土,非常适合烧制青砖青瓦。坡城最大的砖瓦厂老板几进几出围子,带着专家考察论证了好几回,最后决定投巨资建一座现代化的砖瓦厂,找到峦乡政府后,峦乡政府让他直接找谷家围子大队商量,只要大队答应转让,政府拍双手赞成。
让砖厂老板没有想到的是,大队让他们去找三牛倌,说那围子是他砸的,即便大队同意了,他不同意也是白搭。砖厂老板不知道三牛倌的道行,就说:“一个破放牛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破围子嘛。”原来他以为就是钱的事,只要钱到位了,坡城政府大院也能建砖厂,可惜围子不是坡城政府大院,坡城政府大院也不是围子,围子是独一无二的。
对于砖瓦厂老板来说围子就是钱,对于三牛倌来说围子是念想,那块一百多亩土地虽然是集体的,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三牛倌的。围子墙虽然部分已经塌了,可围子里退耕还林时他和孙子谷三小种植的树都有一人多高了。
卫家又重新找阴阳砸了祖坟,杏树地被摊平的祖坟,卫家人找了考古专家用仪器把他们的祖先的坟墓一一找了出来,然后迁到了新坟。营子人都说卫家的坟头是冒出青烟的,不然卫天宝咋能当县长。营子里只有郑家的坟多年没有冒过青烟了,因为郑家没了后。
砖瓦厂老板特别的气,“大爷,我们不白占你的围子,给你钱。”三牛倌头都没抬,“一平米几个钱?”老板愣怔了一下,笑了,“大爷,你那又不是房子,咋按平米算呢。”“那你说按甚算?”三牛倌反问他。他谦和地笑着说:“按亩,大爷。”三牛倌似乎来了兴趣,“一亩你打算给多少钱?”老板迟疑了一下道:“我们占其他营子的地是一亩两百,给你两百二。”“一天两百二啊,行,那就这么着吧。”三牛倌说的特别的认真。老板乐了,“大爷,你真逗,是一次性卖断。”三牛倌依然心平气和地道:“那你有多少,我买你的。”老板急了,“大爷,你那破围子搁着也是搁着,一分钱都生不出。”
三牛倌又开始剥他儿子谷宽给他买的好烟了,那老板特别的纳闷,“大爷,好好的烟卷,你剥它做什么。”三牛倌不紧不慢地把剥出来的烟丝塞进了烟锅嘴儿,“那样抽的不香。”那老板觉得三牛倌真是个怪人,好几十块钱一盒的烟竟然一根一根的剥烂了塞到烟锅嘴儿里抽。
砖瓦厂老板痛下决心道:“大爷,一亩三百!”三牛倌慢条斯理地抽着烟道:“我孙子说了一亩地是六百多平米,一百亩就是六万多平米,就按坡城平均房价三千五算吧,行,我就给你签字,不行就算了。”老板气疯了,气急败坏地口算了半天都没数清楚后面那堆零,最后是他的秘书用手机计算器算出来的,两个多亿。
老板觉得三牛倌疯了,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捂着一肚子的气就回到了坡城,打电话给赵发想动用社会的力量,说服三牛倌占用他的围子。那老板和赵发关系不错,砖瓦厂这些年圈占荒山荒地没少给他出力。当赵发听说他想占围子时,在电话里就问那老板,“你知道那放牛的是谁么?”“谁!?”“你听说过额城三虎吗?”“怎么了?”“你他妈的是活腻了,那放牛的就是额城三虎们的爷爷。”砖瓦厂老板吓坏了,“发哥,发哥,我可没碰他一指头啊。”
额城三虎的资本是额城人和坡城人无法估量的,有句俗语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的就是谷家,谷家人老老小小外貌长的都不像有钱人,谷宽在额城人心目中就是个农民,整天穿着一双布鞋,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在工地上转来转去,连个大饭馆都不舍得下,顿顿饭离不开山药莜面。不知道的人以为谷宽就是一个农民刚刚进了城,知道的都说甭说人家吃山珍海味了,就算额城最大的酒店都买的起。额城有五家五星级酒店,其中三家是谷家的。谷连虎的老婆那么有钱,还经营着她的那家蛋糕店,还亲自做蛋糕,所以额城人都觉得谷家人都是怪人。说起谷家的财产那就如海水一样是不可斗量的。
谷莲莲没到额城的时候,谷宽想吃莜面了就去小莜面馆,要一笼窝窝,要一碟子花生米,一瓶啤酒,酒喝光了,莜面也吃光了,再让服务员给他倒半碗开水,把蘸莜面的蘸子都喝的精光。服务员每次调侃说谷宽吃完莜面的碗干净的都不需要洗。
额城人每次说起谷家人,都佩服地道:“你看看人家谷家人,钱多的都花不完了还那么低调,如果换了别人尾巴早撅上天了。”
谷莲莲一家到了坡城后,谷宽想吃莜面,谷莲莲就给他做。谷莲莲那个酒鬼男人刚到额城的时候表现的不赖,酒也戒了,也不骂人了。谷连虎让他在工地上管材料,多少人羡慕的活。材料来了清点一下找地方卸车,别少了就成,工地需要材料了装车的时候也清点下,别多了就行。干了不到半年的时间送料的和领料的就用酒收买了他,整天喝的昏昏沉沉的,有酒喝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爱送多少送多少想拉多少就拉多少。很快谷连虎就把他撵回家了,没了酒喝的口里汉儿,就在门口的小酒馆里喝,慢慢的连酒钱都喝光了,就赊,反正人们都认识他老婆谷莲莲。
尽管谷莲莲告给过很多饭馆的老板,口里汉儿来了不卖给他酒喝,可额城那么大,谁知道他兜里有没有钱啊,他酒喝了嘴一抹没钱,能把他怎么样,谁还能因为十几二十几块钱的酒钱把他的腿打折了。甭看谷家三虎嘴上骂口里汉儿不着调,死狗扶不上墙,可如果有人真把他的腿打折了,谷家三虎不找老板算帐才怪,打狗还看主人呢。
谷宽一看见口里汉儿喝的东倒西歪的气就不打不处来,就对谷莲莲说:“快离婚吧。”谷莲莲每次都叹息道:“离了,他咋办。”
每次口里汉儿见了谷宽嘴都特别的甜,二大爷二大爷地叫,原因是谷宽总偷偷的给他钱。他的岳父谷朋对他彻底的失去了信心,连三个小姨子都看不起他,当着他的面让她们姐姐谷莲莲和他离婚,说离了婚就是在额城大街上闭着眼也摸捞他那样一个男人。口里汉儿不敢去谷朋家,去了也没人待见他,三个小姨子见了他都躲的远远的,连三个连襟都躲着他,也就谷宽不躲他,每次劝他说:“你少喝点酒。”他都表现的特别的乖巧,嘴上答应的特别的好,“二大爷,我听你的,我要是再喝就我就不是人。”
谷家人经常骂口里汉儿,狗改不了吃屎。谷宽说:“你就争口气,把酒戒了,让他们看看。”口里汉儿又变的乖巧了,“行,二大爷,我明儿就戒酒,我让他们看看。”
谷宽也知道,口里汉儿是说到做不到,他已经酒精中毒了,除非进专业的戒酒中心去强制戒酒,不然靠他个人的意志喝到死也戒不了。谷宽曾经建议让谷莲莲带着口里汉儿去戒酒,可口里汉儿竟然只穿了一条小裤衩就从戒酒中心逃了出来,气的谷莲莲说:“活该,喝死你算了。”谷莲莲对口里汉儿已经彻底的失去了信心,如果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她早就和他离婚了。
谷宽似乎对他并没有完全失去信心,只要在大街上碰见他,就给他钱花,明知道他拿着钱又去喝酒了,可也没办法。谷宽想他喝酒一年能喝多少,就怕他喝出个好歹来,谷莲莲还那么年轻,一旦他喝死了咋办。
每次在额城街上碰见谷宽,口里汉儿都说:“二大爷,莲莲让你去吃莜面呢。”如果谷宽去他家吃莜面,他正好在家就说:“二大爷,你吃吧。”说完就走。谷莲莲望着他的背影叹息道:“又去喝酒了。”谷宽说:“你快让他喝吧,不让他喝酒你让他干甚。”谷莲莲无可奈何地道:“二大爷,甚时候才是个头啊。”说完眼角湿了。谷宽说:“不行就离吧,也够对得起他了。”谷莲莲还是那句话,离了,他咋办。
谷宽最爱吃谷莲莲做的莜面,几天不吃就想。额城人私下打趣他说是想侄女子了,可不是想莜面了。额城不少人说谷宽养着谷莲莲,不然额城那么多莜面馆,什么样的莜面没有,非吃她做的,吃莜面不过是个借口。
谷莲莲刚来额城的时候,想卫天宝那孙子想的整天哭,谷宽就说:“哭甚哭,想孩子了再生一个,你还那么年轻。”谷宽总是不理解谷莲莲,孩子又不是她的,而且卫天宝说抱就把孩子抱走了,白给他拉扯了。
对于谷莲莲那个酒鬼男人,谷家人十个人有九个都真心希望她离婚,谷宽也希望她离婚。天下的男人那么多,随便找一个也比他强。每次他去吃莜面,谷莲莲都眼泪汪汪的说她的男人,谷宽一个大爷,也不好说什么,说的轻了不管用,重了人家是俩口子一条心。
谷宽老婆刚死那几年,他特想再娶一个女人,却穷的娶不上。这几年介绍的不少,可他都没感觉。公司里有不少的女大学生,有几个私下里对他都不错,只要他愿意,她们都乐意嫁给他,他却看不上他们,觉得她们目的性太强。整个公司上下,他是最难的一个人,每天戴着面具面对上上下下的人,只有在侄女谷莲莲的面前,他才是最真实的。他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戴面具。
谷莲莲挺依恋他的,就像父亲一样。他知道她从小受了不少的罪,爹不疼娘不爱的。虽然这几年谷朋俩口子和闺女谷莲莲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态度改变了不少,却总是没有对另外三个闺女亲。她一说起她爹娘就掉眼泪,谷宽也不知道该咋安慰她,就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谷莲莲却眼泪汪汪地道:“二大爷,你是不知道,我一想起我爹打我我就心疼,我就恨他。”谷宽最怕谷莲莲哭,一哭他就没了主意,就说:“莲莲,你再哭,二大爷以后不来了。”本来他是吓唬她的,谷莲莲当真了,“我知道你也瞧不起我。”谷宽说:“莲莲,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刚去额城的时候,谷莲莲住在公司大院里,第二年谷宽就给了她一套装修好的房子。谷莲莲说:“二大爷,你对我真好。”谷宽实话实说:“你对二大爷也不错,一想吃莜面你就给我做。”
后来公司上下风言风语的都说谷宽和侄女谷莲莲过上了,谷宽就躲着不再去了,想吃莜面了就到街上的小莜面馆去吃,可咋吃都吃不出谷莲莲做的味道。人们说什么谷莲莲都不怕,在谷家围子时她和乡长卫天宝,人们背后指指点点地说,她都不在乎。人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她把窗帘一拉就给卫天宝脱衣裳,她喜欢被他搂抱着的感觉,就像长辈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他喜欢她喊他爹,她也喜欢喊他爹,尤其是动情的那一刻,他更渴望她不住声地唤他爹,她就那么深情地唤他爹。
卫天宝抱走孩子后,在谷家围子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对于卫天宝她是依赖的,可他说消失就消失了。当等待成了绝望,她不得不离开那块让她伤透了心的土地。
到额城后,谷宽特别的照顾她,比她爹都照顾她,家里的一切都是谷宽给她买的,只要她提到的他都不声不响地给她买。有一次谷宽说想吃贴锅饼了,谷莲莲说没有老家的大锅,小锅没法儿贴。第二天谷宽竟然给她买来了电饼铛,“以后就拿它贴锅饼,我见饭馆里就这样贴。”
谷宽爱吃牛蹄筋,每次谷莲莲提前几个小时炖,到吃的时候都咬不动。谷莲莲就说了一句,要是有个高压锅就好了,第二天谷宽就把高压锅给她买回来了,而且是那种最新式的,插上电,再老的牛蹄筋几分钟就烂乎乎的了。
之后谷莲莲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她生怕那天她无意的说了一件东西,谷宽给她买回来。谷宽就四个小子,没闺女,所以特别的喜欢闺女。有些东西不等谷莲莲说就给她买回来了。谷莲莲家里两个大冰柜,里面塞的满满的牛羊肉,都是谷宽买回来的。
有时候谷宽都把谷莲莲那里当家了,无论口里汉儿在不在,他都来去自由。有时候喝多了酒,谷莲莲就让他住下,像闺女一样的伺候他,所以有人问他去那里了,他就特别骄傲地说:“去我闺女家了。”
反正额城人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谷莲莲和谷宽乱了伦,有人说谷莲莲又不是谷家的种,乱什么伦。像习惯了卫天宝一样,谷莲莲也习惯了谷宽,他没去的那几天,谷莲莲给他发了好几个信息,问他,“二大爷,这几天忙什么呢?”他就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她。终于有天晚上谷莲莲发信息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谷宽才心疼了,第二天一大早又去谷莲莲家了。
96.
谷家围子连小学都撤了,营子里的孩子从一年级开始就得到峦乡小学住校,谷连文连民办教师都当不成了。营子里一共也剩下不到一百人了,老的老,小的小。
谷宽隔三差五的给儿子谷连文打电话,让他去额城,谷连文却说:“我走了谁照顾我爷爷。”谷宽说:“你来了,你爷爷就跟着来了。”
谷家有俩宝,一个是三牛倌谷三小,一个是谷连文,连营子里的人都搞不懂他们是咋想的,不去额城享受荣华富贵,却守在谷家围子种那二亩三分地,脑袋不是让驴踢了,就是脑子进水了。让人们更不明白的是,就算谷连文和他爷爷一年四季躺着,甚都不做,谷家的钱都花不完了,可爷俩偏偏年年开春种那几亩地。虽然这些年种地不像早些年那么辛苦了,不需要顶着风甩子打磙子了,更不需要顶着烈日锄地,也不需要和天气赛跑割地了,毕竟还是欺负土坷拉啊,有甚出息。这些年粮食是高产了,就算一亩地打一万斤粮食能卖几个钱。这几年种地国家是给钱了,可一亩地给那几百块钱还不够种子化肥钱。
为了能种地,为了种好地,谷连文和他爷爷三牛倌没完没了的折腾,今年买台种地机,明年买台割地机,最后竟然换成了联合收割机。
谷宽和谷家三虎也懒的管他们了,只要他们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了。谷家人始终觉得谷连文之所以那么倔,和他的脑袋受过伤是分不开的。在他们眼里谷连文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他有病,所以三个哥哥都特别的疼他,特别是谷莲莲,一想起谷连文头疼就和谷宽哭鼻子,“二大爷,你快把谷连文接来吧。”谷宽除了叹息还是叹息,“他不来我有甚办法,总不能把他绑来吧。”谷莲莲说:“那可不行,他一急就头疼。”谷宽再叹息,“所以啊,随他吧。”
谷连文的三个哥哥都娶了心仪的老婆,只有他还单身。谷家围子人啧啧地道:“就谷家那条件,甭说是娶一个老婆了,就算一百个也没问题,只要谷连文愿意,电影明星他爹和他哥哥们都能给他娶回来。”偏偏谷连文对女人不感兴趣,一年四季就知道鼓捣营子里的那些地。人们就纳了闷了,那些地给钱人们都不想再种了,可他和他爷爷却种,不但种,而且还和人们签合同。不就是几亩地嘛,谁还放在心上。用谷家围子人的一句俏皮话说:爷不种地已很多年。不种地很多年的谷家围子人,不但没饿死,反而活的好好的,而且大部分都在额城和坡城买了房,有些人后半辈子都不准备回谷家围子了,所以属于他们的那些地,谷连文想种种就是了,不种也是撂荒,签什么合同,谷连文却挨个给他们打电话,就算口头协议也必须有一份。
他爹谷宽一打电话让他别种地了,他就和他急,不种地你吃甚。他爹也和他急了,“我这些年一颗粮食没吃你的,不也没饿死。”“你没吃我种的,不代表你没吃别人种的。”
谷宽觉得儿子谷连文是真的傻掉了,谁说不种地就没粮食吃啊,有钱甚粮食买不到,还能饿死。
有时谷连文开着机器在地里劳作脑袋就疼开了,毫无征兆地疼的他死的心都有了。幸亏塞北是平原,就算不把方向盘机器也栽不到沟里。每次谷连文头疼的时候都尽量让自己平静,抱着方向盘想着那是他莲莲姐,那样头疼就慢慢的缓解了。每次头疼过后,他都虚弱地给谷莲莲打一个电话。只要是谷连文打电话来,谷莲莲就知道是谷连文刚刚又头疼了。有时候谷宽在跟前,谷莲莲一边接电话一边就唉声叹气地说:“谷连文又头疼了。”每次电话只要一接通,谷莲莲第一句话总是问:“谷连文,是不是又头疼了?”谷连文缓半天才慢悠悠地道:“不疼了。”
每次挂掉谷连文的电话,谷莲莲都会给卫果苹发一条短信:谷连文又头疼了。虽然卫果苹一条短信都没有回过,可每收到一条短信,她对赵发的恨就增加一分。每次回营子看她奶奶卫荞麦,她都去看谷连文,每次谷连文都一副德行,不冷不热的。
有一次谷连文在地里干活,她去的时候他爷爷一个人在家,谷连文的爷爷对卫果苹挺好的,每次她来,他都笑眯眯地说:“卫果苹来了,谷连文在地里干活呢。”说完用手指给卫果苹地的方向。卫果苹开着车晃晃悠悠地往谷连文干活的地里晃悠,她闭上眼睛都能想象的出他那幅不冷不热的嘴脸,可每次只要她回谷家围子,都会硬着头皮见见谷连文,和他说几句话再走。
那次她都把车停到地头半天了,喇叭摁了足足有三分钟,谷连文愣是装没听见,她和他急了,“啪”一关车门,“谷连文,你眼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谁知道谷连文比她的火还大,“卫果苹,你眼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没看见我正忙么。”“忙忙忙,你忙个屁!”卫果苹气的眼泪都出来了。谷连文却说:“要下你就多下点儿,省得我喷灌了。”“谷连文你是个混蛋。”话音还没落,就见谷连文抱着脑袋,倒在了庄稼地。
手忙脚乱的卫果苹就知道给谷莲莲打电话了,“莲莲姐,莲莲姐,谷连文又头疼了,怎么办,怎么办?!”
在谷莲莲的指挥下,卫果苹把谷连文的脑袋抱进了怀里。按着谷莲莲教她的,她切切地道:“谷连文,谷连文,你抱着我,你抱着我。”
当谷连文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在卫果苹的怀里静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的手还抓着她的乳房,他的嘴竟然隔着薄薄的衣裳叼着她的乳房。不知道谷连文是什么感受,但她第一次领略了谷莲莲对谷连文的疼爱,也明白了谷莲莲为什么会第一时间让她把他的脑袋搂进怀里,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静下来。
卫果苹忍着被谷连文抓疼咬疼的乳房,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头说:“谷连文,还疼么?”谷连文虚弱的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整个人完全瘫倒在了她的怀里。她长时间地搂抱着他说:“谷连文,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说完泪水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感觉到谷连文在帮她擦眼泪,很轻很轻,让卫果苹有种柔情蜜意的错觉。
缓过劲儿的谷连文像没事人似的,不知道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有头疼的毛病。
坡城有几家地产公司找三牛倌谈过几次了,希望和他共同开发围子,都被他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三牛倌说我有房住,要别墅做甚。那些房产商都觉得他是个怪人,仿佛他来自火星,人情世故都不懂,要别墅当然是住了,享受了。可他却说睡大炕他最享受了,尤其是到了冬天,烧的热热的,甭提多舒服多享受了。他甚至问房产商别墅里有没有大炕。那些房产商一致相信如果他进了城住了楼房,一定会在卧室里盘上大炕,那样他才觉得够享受。
三牛倌和孙子谷连文在围子里种的都是枸杞,又不是什么名贵的树木,更不是什么值钱的经济作物。听说过种葡萄种草莓的,没听说过种枸杞的,虽然枸杞是中药材,可也没听说过有枸杞采摘园啊,真是个疯子。枸杞属于灌木,一簇一簇地长,几年的工夫就是一片。更让房产商感到可笑的是,三牛倌说开发也行,一棵树三百。简直是疯了,那谁数的清,一百多亩,密密麻麻的。
连谷家围子人都搞不清楚三牛倌和他孙子谷连文图甚,种那么多枸杞,到了秋天垂涎欲滴的枸杞子谁想摘谁摘。坡城人三五成群地竟然开着车来采摘。渐渐的营子里的人就把一些土特产拿到围子去卖给那些采摘枸杞的城里人。不知道从那年起,营子里竟然有了第一家农家饭馆,专门做农家菜给城里人吃。
谷连文和他爷爷竟然雇人在营子西的滩里种了满地的大棚,种植青菜和西红柿,到收菜的季节外地的车辆挤的满满的,于是谷家围子就有了第一家家庭旅馆,然后是第二家。有了修车的加油的,有了换轮胎给轮胎打气儿的,有了洗车给车打蜡的。
几年的时间,谷家围子从一个小小的营子变成了一个比峦乡都大的集市,一些外出的人都陆续的回到了谷家围子,盖起了超市,建起了宾馆饭店。让谷家围子人没有想到的是,谷家围子从东到西的那条街上竟然有了银行,有了邮局,有了一些电信部门的营业厅。
谷家围子的原住民都说:“谷连文才是真正的地主,当年的卫家算个甚。”
撤乡并镇那一年,峦乡被撤了,谷家围子成了谷家围子镇。也就是那年夏天坡城的县长卫天宝下台了。人们都说县长卫天宝的下台和谷连文有着直接的关系。县政府从荷兰进口回来一匹奶牛,一万多块钱一头,而且那牛金贵的比人都金贵,个个都是上了户备了案的,还上了巨额的保险,如果那牛丢失了或者突然死亡了,保险公司都会赔偿的。
作为坡城致富产业,县委下文每个队必须购买十头。谷连文是谷家围子最有钱的人,所以他买了五头,另外的五头被另外五户农民买了。当初政府承诺只要购买了奶牛,产下的奶政府会全部收购,让谷家围子人没有想到的是,到了牛下犊子母牛产奶的时候,牛奶却没人收了,找政府,政府也没办法。那些牛是地道的奶牛,是靠买奶产生资本的,可政府却变卦了。
牛奶没人收,可牛奶得天天挤啊、,不挤母牛那乳房憋的多难受,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谷家围子人喝的是牛奶,狗喝的也是牛奶,猪喝的还是牛奶。不知道的人还因为谷家围子人多有钱呢,连猪和狗喝的都是牛奶。
不光是谷家围子人如此,周边的一些营子都如此。人们曾经到县委找领导交涉过,可领导相互推委,县委让找畜牧局,畜牧局让找发改委,人们就像皮球一样被踢了一圈又踢到了原点。当初信誓旦旦的保证,养奶牛可以让人们发家致富的县长卫天宝躲的连面都不露。
让他没想到的是,有句话最适合他,那就是躲的了和尚躲不了庙。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天早上他一进县委大院就看见了满院黑白花牛。那些牛是连夜被人们赶进县委大院的,由于夏天牛们吃青草拉稀屎,整个县委大院成了牛屎的海洋。
县长卫天宝几乎一夜成名,记者们蜂拥而至,把县委围了个水泄不通。
经过调查那些奶牛原来根本就不是荷兰进口的,而且一头奶牛也就五六千块钱。卫天宝家有个亲戚是贩牛的,也上了当,没办法就找到了卫天宝,就当荷兰进口的奶牛卖给了农民。
坡城人每每说起卫天宝,都会说起那些牛,说起牛屎满院的县委大院,据说那些牛被赶走后,工作人员用水冲了三天三夜才发那些牛屎冲刷干净。那三天三夜坡城大街上流淌的全是牛屎水,墨绿墨绿的。
卫天宝下台后,谷家围子建起了第一个奶站,是国内某知名企业出资修建的,从那天起,谷家围子的狗和猪再没享受过一次喝牛奶的待遇。
谷家围子人都说谷连文最应该做谷家围子的镇长了,如果没有谷连文也就没有谷家围子,就像他爷爷三牛倌一样,如果没有三牛倌,也不会有围子,当然了如果没有卫荞麦,三牛倌也不会砸围子,反正谷家和卫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虽然营子里谷家人就剩下谷连文和他爷爷三牛倌了,卫家人就剩下卫荞麦了,可卫家和谷家还是有着某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当年卫果苹的奶奶为甚不想待在坡城,不想待在闺女卫金莲家,还不是因为看不见三牛倌。她嘴上天天骂三牛倌,可一天不见就坐井棚问人们三牛倌死那儿去了,一天都没见。孩子们为甚让她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独自留守在谷家围子,还不是知道三牛倌会照顾她。虽然谷家围子有了自来水,烧火做饭有了煤气,冬天取暖有了暖气,可那几年担水砸煤那样不是三牛倌的,就那样她也骂他,反正他做甚她都骂。不担水骂,“你想渴死我啊!”担水也骂,“我又不是驴,你饮我啊,担那么多。”煤砸的块大了,她骂,“你没长眼睛啊,那能塞进炉膛啊。”块小了她还骂,“你脑子有问题啊,砸那么小多不耐过。”
三牛倌也习惯了,她骂她的,他干他的。卫荞麦八十多岁的人了眼不花耳不聋,每次闺女卫金莲或者孙子卫果苹回来看她,她都亲自做饭给她们吃。卫金莲和卫果苹不吃都不行,早几年营子里没饭馆,吃就吃吧,后来营子里有了饭馆,闺女和孙女怕她累着,让她去饭馆吃,她却冷嘲热讽,“嫌我脏啊,有几个臭钱,动不动就下饭馆。”后来卫金莲和卫果苹也都习惯了,每次回来她想做甚就做甚,反正吃不了兜着走,走的时候统统都带走,不然她又生气,说她们嫌她做的不好吃。
闺女孙女一走她就满大街的找三牛倌,谁都知道她找三牛倌做甚,闺女孙女又给她买好吃的了,她让三牛倌去吃。三牛倌吃,她骂,不吃,她也骂。三牛倌如果吃,她就说:“这是孩子们孝敬我的,又不是孝敬你的,你凭甚吃,不要脸!”三牛倌不吃,她还骂,“咋,你怕我下耗子药药死你啊,老不死的。”
反正谷家的儿孙和卫家的儿孙也都习惯了,他们的爷爷和他们的奶奶吵了一辈子,如果想他们甚时候不吵,那恐怕他们就不在人世了。
只是每次卫荞麦满大街找三牛倌吃好吃的的时候,其实卫金莲和卫果苹也会给三牛倌送一份的,只是不让他说,怕惹卫荞麦生气,要是让她知道了,又要没完没了的骂。谷家的儿孙们回来,也会把给三牛倌带回来的好吃的,分一份出来给卫荞麦,可卫荞麦没有三牛倌嘴严,动不动就故意气他,说他的儿孙们孝敬她,不孝敬他,还把分给他的那些好吃的一一都拿出来眼红三牛倌。
在谷家的儿孙和卫家的儿孙眼里,三牛倌和卫荞麦都是老小孩儿了,哄着他们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安度晚年才是第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