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谷宽和三个儿子到后草地放羊的那年秋天,谷连虎嫌放羊太憋闷,整天就听羊叫了,连个人都看不见,说甚也不放羊了,碰巧有牧民雇打草的,他就做了一名打草工。
打草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开着顾主提供的拖拉机,拉着打草机把草坡上的草打尽,打成捆,拉到牧民指定的地点就成。十月份的塞北早晨,风已经刺骨,歇了一夜的拖拉机由于燃油达不到着火点,谷连虎就用火烤。在后草地拿火烤拖拉机是最常见的,多少年了也没出过甚事,那天谷连虎却把草场上的干透了的草引燃了,火借着风势,很快就蔓延开了。
吓傻了的谷连虎丢下拖拉机就跑了。谷连虎被抓回来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了,一千多亩草场化为了灰烬。
抓谷连虎的是额城的书记,他是被抓捕小组从绵延的草场里抓获的,当时他正没命地往家的方向跑,可他打草的地方距离谷家围子两千多里地,就算他长着翅膀也跑不过汽车,何况抓捕小组有望远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茫茫的草原上发现了正在逃窜的谷连虎。谷连虎被戴上手铐押上车的时候,尿了一裤子。
被拉回额城的谷连虎吓傻了,以为非死不可了,那是他第一次目睹那么大的火。幸亏当时他逃跑时偏离了方向,不然他也得烧死。
额城的书记只和谷连虎说了三句话,那里人,叫什么,行了,你先回吧。谷连虎从车里出来的时候,腿肚子还在打颤。
日后关于额城书记问谷连虎的那三句话被无数人演绎出了无数个版本,可能连谷连虎当时吓的都不记得额城书记都和他说过几句话了,但他却记得是咋回答的,他说坡城的,谷连虎,然后就被莫名其妙的放了。
当时他爹谷宽和两个弟弟都在茫茫草原里放羊,他徒步回到了牧民点,骑了一匹马就去找他们了。谷连虎一直后怕,怕再被抓,烧了那么大一片草坡,把他和他爹以及两个弟弟卖了也不够赔。他只想赶紧找到他们,然后一起逃跑。那天谷连虎把命都豁出去了,一口气找到了他爹和俩弟弟放牧的羊群,然后翻身下马只说了一句话,“跑,快跑!”就昏倒了。
谷宽和两个儿子翻身下马跑向了谷连虎。好几千只羊得有人看,所以谷宽只能自个骑了马驮着谷连虎往额城医院赶。赶到额城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医生初步诊断谷连虎是由于惊吓过度导致的晕厥,建议留院观察半天。
谷连虎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躺在额城医院的病床上还在筛糠似的抖,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和他爹说:“爹,你咋还不跑。”他爹谷宽纳闷地问:“跑?往那里跑。”“着火了,着火了。”
谷宽以为儿子谷连虎受了甚刺激,大白天的说胡话。等谷连虎告给他事情的经过后,他吓出一身冷汗。跑他是不赞成的,他和另外两个儿子都放了七个多月羊了,如果跑了就白放了,另外茫茫的草原,路又不熟往那里跑。
牧民点离额城三十多里,骑马也要一个多小时,而且额城又没有直通坡城的班车,靠骑马跑,跑到天黑也跑不了几百里,更重要的是另外俩儿子还在草场放羊,如果他和大儿子谷连虎跑了,另外俩咋办。有些地方方圆一百多里都没有人烟,没等跑出草原就饿死了,所以谷宽不赞成跑。
虽然一千多亩草场在谷宽父子的心目中面积很大了,谷家围子满满一围子也不过一百亩,也就等于把十个围子那么大的草场烧掉了,可对于人均草场三千亩的额城来说不过相当于烧了营子前的几墩芨芨草。
额城地广人稀,一条大街上也看不见几个人。谷宽和谷连虎怕被人发现,偷偷的从医院的后门溜了出来,一出了城骗上马就往牧民点跑,可一匹马爷俩骑能跑多快。慢悠悠的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牧民点他们住的地方,没想到抓捕谷连虎的那辆车已经等在门口了,“爹!”谷连虎吓哭了。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束手就擒了。谷宽几乎是从马背上跌下来的,谷连虎都忘记下马了,就等着人家给他戴手铐了。额城书记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谷连虎又尿湿了裤子,尿液顺着马背往下直淌。
额城书记满脸堆着笑,“谷连虎,他是谁?”“我我我我爹爹。”谷连虎跌下了马背。谷宽哆嗦成一团了,要不是靠着马脖子恐怕早就出溜到地上了。书记端详了谷宽半天才问他,“老哥哥,你是那里的谷。”谷宽愣怔了半天才说:“我也不知道,我爷爷说他是从大槐树出来的。”“那就对了。”书记不由分说的握住了他的手,“我家也是从大槐树出来的,按着家谱我应该叫你哥哥的,谷连虎叫我叔叔。”
然后书记给谷宽讲起了他们谷家的家谱,说谷连虎他们这一辈子是连,谷连虎的爷爷那一辈是世。谷宽吃惊地问:“你咋知道的?”书记兴奋地道:“老哥哥,咱们谷家是有家谱的。”谷宽的爹三牛棺小名叫三小,大名叫谷世祥,他四爹叫谷世林,他五爹叫谷世茂,死去的六爹谷六小叫谷世童。在谷家围子和多人都有大名,却很少有人叫,人们习惯叫小名,尤其是谷宽他爹那一辈人。
谷宽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起他们谷家的家谱,虽然他爹三牛倌和他提过几次,说他爷爷谷大愣活着的时候和他爹三牛倌讲过,谷大愣的娘在世的时候经常和谷大愣提起他们谷家的家谱,可惜他娘不识字,不认识上面的字,但他娘却告给过谷大愣,他的儿子是世字辈,他儿子的孙子是连字辈。
谷大愣记住了娘的话,所以生下谷三小后就给他起名谷世祥,谷世祥又传教给儿子给孙子起名谷连虎。
谷宽觉得太神气了,额城的书记竟然知道他们谷家的家谱。书记特别的热情,非要拉着谷宽和他儿子谷连虎去他家吃饭。书记说他到额城当书记十几年了,第一次遇到同一谷家的人。书记用牧民最高的礼节招待了谷宽和他的儿子谷连虎,吃着手扒肉,喝着高粱酒,兄弟俩喝的眼泪汪汪的,真是老乡见老乡俩眼泪汪汪啊。
当书记得知谷宽还有两个儿子在放羊时,就说:“明年额城要分草场,老哥哥,你们是来的太晚,不然一人也能分三千亩。”说完他又给谷宽割了一块羊肉道:“分开的草场家家户户都要拉铁丝网,你们爷四个快别放羊了,给牧民拉铁丝网吧。”
那是谷家人在额城挣到的第一桶金。
爷儿四个起早贪黑在草原上挖坑埋桩挂网,整整忙活了一年,风吹日晒的,也没拉了几户人家,一个牧民三千亩草场,谷宽觉得拉一辈子也拉不完。谷连虎建议雇人,按米结算。第二年一开春的时候,谷家爷四个就分别带领着雇来的人向草原的更深出进发了。
就在谷宽和三个儿子找到了发财门路的时候,谷连文却又一年与公办教师失之交臂了,国家的政策又改成了五年,而且明年是最后一年,如果再转不了正的话,就永远没有机会转正了。
那年腊月,谷家爷儿四个从后草地荣归故里,腰里有钱了,年货也置办的丰盛了。过年前谷宽放出风儿去,营子里的孩子无论沾不沾亲,只要去他家拜年问好就给压岁钱。那是谷家围子人第一次知道压岁钱的概念。
大年初一谷家放了整整一五更的炮,羡慕的比谷家人早去后草地放羊的几个人感慨道:“命里有五升不用起五更,命里二个半受死也寡淡。”
那一年谷宽和他的三个儿子成了营子人谈论的焦点,人们都说谷家人命好,遇到贵人了。
谷连文由于再一次错失了机会,整个年过的都闷闷不乐的,坐在谷莲莲家炕沿边话也不说。谷莲莲怕他又头疼,就安慰他说:“谷连文,不能考就甭考了,跟你爹他们去后草地吧,一年也不少挣。”谷连文叹息道:“明年再说吧。”“干甚挣了钱就是了,当老师有甚好的,整天就吃粉笔灰了。”
炕上的孩子又拉了,谷莲莲漫不经心地边擦边说:“乡长说明年是最后一年了,可你还是不够国家规定的年限,要不我和他说说,让他想想办法。”谷连文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不想回家,家里乱糟糟的,他爹和三个哥哥喝点酒尽吹牛了,说营子里的男人不想种地的都跟他们走,保证一年比种地挣的多。谷连文就不明白了,一个农民不老老实实的种地,出甚外打甚工,如果全天下的农民都不种地,都去打工,那吃甚喝甚。
谷连文看不惯他爹的做法,三牛倌也看不惯他儿子谷宽的做法,大年初一五更营子里的孩子们来给拜年,一个孩子给五块钱,心疼的三牛倌几次想骂儿子败家子,刚有几个臭钱就烧的不知道姓甚了。
谷宽喝点酒咧咧地道:“谷连文,快别考了,跟爹走吧。”“就是,谷连文,过了年跟我们走吧。”三个哥哥异口同声地道。谷连文不想听他们咧咧,他不想别的,就想成为一名正式的老师。其实谷莲莲也挺支持谷连文的,她觉得谷连文如果不当老师都可惜了,自从他当了谷家围子的老师后,谷家围子的升学率年年百分百,多次受到了坡城教育局的嘉奖,咋就不能看在他教书好的份上破例让他成为公办的教师呢?谷莲莲想不通,多次和卫天宝抱怨。卫天宝说他也没有办法,国家的政策一年一个样。谷连文要想参加考试必须改档案,可一旦改了档案有别的老师举报还是白考。
卫天宝也挺同情谷连文的,觉得他不能转正挺可惜的,也想帮他的忙,把档案给他改成五年,就怕其他的老师去坡城教育局告,就算坡城教育局不重视,万一去省城告呢。
谷连文说了,就算不能考公办教师,在谷家围子种地,也不和他爹和他哥哥们去额城。谷宽觉得儿子死心眼,他脑袋受过伤不能和他来硬的,怕刺激了他,就随他去吧,心思到时候他不能考也就死心了。
卫天宝每次来匆匆的看几眼孩子,就转身抱着亲谷莲莲。谷莲莲怕营子人看见,就赶紧拉窗帘。每次他都是那么的猴急,好象几年没碰女人似的。谷莲莲也特别的乖,拉上窗帘后就开始脱衣裳,有时刚脱半拉卫天宝就抱紧了她,“想爹没有?”“想了。”“哪儿想了?”“那儿都想。”
整个过程炕上那孩子看的一清二楚,每次他们就当那孩子不存在似的激情澎湃。
卫天宝很少在谷家围子过夜,谷莲莲也习惯了,来就来走就走,从不挽留。反正他来就一件事,直奔主题。这几年谷莲莲完全可以从卫天宝的动作中感觉到他的心情,他心情好的时候动作特别的温柔,心情不好的时候动作特别的粗暴。谷莲莲也说不清楚,她究竟是喜欢他的温柔还是喜欢他的粗暴,温柔粗暴都比她男人口里汉儿强,喝的醉醺醺的就知道拿她出气,骑她身上当牲口一样折磨她。但谷莲莲从不反抗,口里汉儿让她咋她就咋,她是他的女人,他想咋就咋吧。
卫天宝从不避讳口里汉儿,一喝酒就说,“你对你老婆好点。”好像如果口里汉儿不对老婆好,他饶不了他似的,那口气。口里汉儿就唯唯诺诺地点着头道:“乡长放心,乡长放心。”谷莲莲觉得口里汉儿也就那点本事,平时和绵羊一样,一骑她身上就变成狼了,露出了凶恶的面孔。那时谷莲莲觉得她就是一只羊,口里汉儿想咋吃就咋吃吧,咋吃她都一动不动地躺着。
她爹谷朋也想让她和她男人口里汉儿跟着谷连文的爹去后草地,可她却不想去,口里汉儿却特别的想去。她说:“你去了不当队长了。”“队长算个屁。”口里汉儿大着舌头说。谷莲莲瞥他一眼,“要去你去,我是不去。”“舍不得他是吧?”口里汉儿阴阳怪气起问。谷莲莲一直以为口里汉儿是不在乎她和乡长卫天宝睡觉的,一直觉得只要给他酒喝,哪怕把她卖了他也无所谓,却没想到他一直是在乎的,所以他才积极的想跟着谷连文的爹去后草地,他是想摆脱乡长卫天宝,不想再戴绿帽子了。
不是谷莲莲不想去后草地,是她知道口里汉儿去了也得回来,他都酒精中毒了,就算他想去,谷连文的爹也未必领他。人家需要的是干活的,又不需要喝酒的。
谷连文也想让谷莲莲跟着他爹去后草地,反正他爹说了可以拉家带口的去,额城也有小学,孩子们去了照样可以上学。谷连文想让谷莲莲跟他爹走的最大原因是,他不想让她跟乡长卫天宝不明不白的,再给他拉扯上孩子,现在年轻,将来老了咋办,甚时候是个头啊。谷莲莲说:“谷连文,我去了你咋办。”谷连文说:“我死不了。”谷莲莲还是不放心谷连文,“要么你给卫果苹回封信吧,我看她挺爱你的。”“不回。”谷连文回答的十分干脆。
谷莲莲和他急了,“你还想娶甚媳妇,我看卫果苹配你绰绰有余,人家不嫌你你还嫌人家,卫果苹长的多栓正。”
卫家人都搬到坡城了,房子都堵了门窗,可走了没几天卫荞麦又搬回来了,说不习惯,一个人也不认识,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搬回谷家围子的卫荞麦独自住着偌大的土坯房里,整天就在井棚上坐着,听人们争吵。有人问她,“不在闺女家待着,回来干甚,有福不会享。”卫荞麦却嘴一撇道:“受罪。”人们就叹息说她是属耗子的,到死都离不开墙旮旯。
卫金莲临走的时候,嘱咐了谷莲莲,让她没事多照料点她娘。谷莲莲说:“没事,有我爷爷呢。”谷莲莲也知道她爷爷三牛倌会照料卫金莲的娘卫荞麦的。卫金莲说:“那我再安顿安顿你爷爷。”“安顿甚,你不安顿,他也会照料她的。”
营子人谁都知道卫金莲的娘卫荞麦不想在城里待是因为三牛倌,在营子她想骂就骂,三牛倌也不还嘴,可坡城人谁让她骂。她都骂习惯了,进了城她骂谁去。人们都觉得卫荞麦是个苦命的女人,克死了三个男人,六氓牛,谷六小,赵羊倌,就三牛倌命比她硬,没被她克死。
93.
卫果苹回到坡城后,再没给谷连文写过一封信。她奶奶卫荞麦只在姑姑卫金莲家待了没几天就回去了,她想让她奶奶跟她住一起,她奶奶却一天也不想待了,非要回谷家围子。姑姑卫金莲让她去送她奶奶,她却不想回谷家围子,她没法面对谷连文,给他写了那么多的信都没回。她不想回谷家围子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自己不会开车,还得赵发开,奶奶年纪大了坐班车多受罪。
如果赵发开车去送她奶奶,那她就更不能回谷家围子了,不回也就那样了,既然回去了怎么也得去看看谷连文,赵发在身边,她不想去看谷连文。如果谷连文看见她和赵发在一起了,他会怎么想。
赵发是个冷血杀手,在坡城开车像土匪一样,走到十字路口连值勤的警察都远远的打招呼,“发哥,带嫂子逛街呢。”
在坡城,赵发是最高调的那一个,估计整个坡城人都知道卫果苹是他赵发的女人,因为他见了谁都介绍道:“你嫂子。”
卫果苹最讨厌赵发向别人介绍她了,他真把自己当人物了,还发哥,给周润发擦屁股都不配。在卫果苹的眼里,赵发就是个混混,一个混混就算成了气候也不过是个混混,大混混小混混的区别,再混也混不成坡城县长。
赵发把卫果苹接回坡城不久,他的大哥就被几个蒙着面的人打了,送到医院后,又被挑断了脚筋。他的大哥是赵发亲自背到医院的,据当时值班的医生回忆说,赵发浑身都是血,知道的是他背上的人受了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受了伤。
赵发是医院的常,想他那样靠打打杀杀混社会的人,不是被人砍伤了,就是把别人砍伤了。在坡城流传着一个说法,说发哥打架从不带领小弟,永远是光着个脑袋,骑着那辆125摩托车,背上背个包,包里装块砖头,上去“啪啪”就是两下,然后不慌不忙地骗上摩托车,一脚油门下去,连警察都望尘莫及。
靠在车站玩红蓝铅敲诈乘钱财发了家的发哥和他的大哥,很快就成了坡城汽车站的一霸,用人民币开道卖通了坡城汽车站的站长,短短的时间内就把整个坡城的线路控制了。无论谁要想运营班车线路,必须通过发哥和他的大哥,他们靠卖线路,很快就从打打杀杀的混混摇身一变,变成了正经的生意人,从坡城通往外省的大车,几乎全成了发哥他们的。
非典期间,坡城汽车站所有的班车都停运了,只有赵发他们的车依然在运营。有个车主看不惯,没经发哥同意悄悄拉了一车人,刚出坡城就被发哥撵了上去。发哥依然骑着他的那辆125摩托车,依然光着脑袋,依然背着个包,包里依然装着块砖头,上去“啪啪”就两下,那车的前挡风玻璃就碎成了一堆。
发哥的身后还跟着一辆车,几分钟的时间一车人都上了发哥的车。那司机下来和发哥理论,被发哥一砖头砸到了医院,缝了八针,出院后提着好烟好酒去给发哥赔礼道歉,说尽了好话,发哥才同意他继续跑那条线路。
在坡城还有一个说法,如果发哥他们的车撞了对方的车,那么对方给发哥他们修修车就算了,倘若是对方的车撞了发哥他们的车,那对方必须给买新车,所以整个坡城,人们都离发哥他们的车远远的,生怕碰了。坡城人经常感慨万千地道:“唉,这年头,你得看谁撞了你,你撞了谁。”
发哥的大哥被人挑断脚筋后,发哥理所当然的成了大哥。
人们都说发哥的大哥是他找人打的,然后背到医院又找人挑断的脚筋,就因为发哥的女人卫果苹。卫果苹说发哥的大哥一次喝醉酒调戏过她,摸过她的大腿,于是发誓说回到坡城不让卫果苹受人欺负的着赵发找人教训了他的大哥,因为整个坡城,连大哥的老婆都不知道大哥的活动轨迹,知道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赵发,而且当时在医院抢救的时候,只有赵发鞍前马后地照顾着大哥。
其实人们的猜测没有错,那话是卫果苹和赵发说的。赵发带回卫果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大哥,大哥私下里和赵发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其实大哥就是变相的夸奖卫果苹长的美丽,也许并无邪念。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在一家酒店给卫果苹接风的时候,大哥高兴多喝了几杯,在赵发去卫生间方便的工夫把手放在了卫果苹的大腿上,也就是拍了几下。据后来其他小弟的回忆,有的说大哥摸卫果苹了,有的说没摸,就是手放卫果苹大腿上了,但赵发没看见,赵发回来的时候,卫果苹正敬大哥酒呢。
在赵发面前,卫果苹从没有提起过谷连文,她不敢提,怕他去找谷连文的麻烦,那次是谷连文命大躲过了一劫,如果再来一次恐怕谷连文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赵发连自己的大哥都敢收拾,何况一个手无寸铁的谷连文。
坡城人说发哥的女人卫果苹整天什么都不干,就数钱了。
坡城人说卫果苹命真好,找了那么有钱有本事的一个男人,坡城人也说发哥就是有本事,看人家那女人美丽的和电影明星章子仪一样。但坡城人并不知道卫果苹的痛苦和无奈,也不知道发哥的痛苦和煎熬。从卫果苹和赵发回到坡城的那晚起,卫果苹就和赵发约法三章,她可以和他同房,但不经她允许他不可以和他同床,她可以和他同床,但不经她允许他不可以碰她身体的任何部位,他可以去找别的女人,但最好别让她知道,如果知道就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走他的独木桥。
开始的半年,赵发表现的特别的好,虽然和心爱的女人同处一室,他为表真心从不敢流露出半点猥琐的意思,他整整追了卫果苹十年,好不容易她答应和他回坡城了,答应和他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了,那得到她还不是迟早的事情。赵发有的是信心和耐心,卫果苹就算是块铁,他也有能力让她熔化了。
半年后,赵发最怕的事就是回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卫果苹,他是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而且正值欲望强烈的壮年,他都忍了整整半年了,可卫果苹死活不答应和他同床。有一次他问她,“苹果,你难道不想么?”“想什么?”卫果苹明知故问。土匪出生的赵发竟然也害羞了,委婉地道:“想那个。”“想那个。”“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赵发也没说出口,却把卫果苹搂进了怀里想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却被卫果苹推开了,“你就那么当紧嘛,等结婚吧。”
一提结婚赵发更急了,“那赶紧结吧。”“急什么,你没听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嘛,我可不想早早的进坟墓。”
赵发想女人了,不敢去外面找,又怕被卫果苹发现,就憋着。后来他连家都不敢回了,回去看见卫果苹穿着睡衣活色生香的他就想犯罪。赵发不回家,卫果苹难得清闲,他越不回家她越开心,他死了她更开心。
有时候,卫果苹独自待着就想,一年出那么多车祸,赵发的车又开的那么快,横冲直撞的,怎么就撞不死呢。反正她懒的管他,爱死爱活和她无关。
赵发怕卫果苹待着无聊,给她开了一家集娱乐和休闲为一体的酒店,从选址到开业用了整整两年时间。酒店开业的时候,全坡城有名有响的人物都到齐了,而且是县长亲自剪的彩。县长不是别人,正是峦乡原来的乡长卫天宝。卫天宝是卫富的儿子,卫果苹是卫贵的孙女,卫果苹的爹是卫天途,但卫天途比卫天宝大几岁,所以卫果苹叫卫天宝叫叔叔。
酒店开业后,卫果苹吃住几乎都在酒店里。坡城人可能有不知道县长叫什么名字的,却没有不知道坡城大酒店老板的名字的。在坡城提起卫果苹那绝对是相当当的人物,黑道白道通吃。
坡城大酒店开业的当年,卫天宝把孙子从谷莲莲家接回了坡城,雇了专职的保姆伺候。谷家围子人都说谷莲莲错一点想疯了,人们都说她傻,又不是她的孩子,想他有甚用,如果换了别人早盼着他抱走了,一天二十四小时炕上拉炕上尿的,谁受的了。甭说不是亲身的了,就算是亲身的也挠头了。
卫天宝当了县长后很少到谷家围子来了,人们都让谷莲莲抱着孩子去县政府找他去,他拍拍屁股当县长了,把孩子扔给谷莲莲不管了。谷连文也觉得谷莲莲傻,跟乡长好了好些年,甚好处也没得到,就给他拉扯那孩子了。所以卫天宝来抱孩子那天,谷连文特别的替谷莲莲高兴,终于熬到头了,再不用天天给那孩子擦屁股了,臭腥腥的一抓两手。
让谷莲莲接受不了的是,卫天宝抱孩子那天连夜都没过,寒暄了几句抱上孩子直接上车就走了。那是谷家围子人第一次看见卫天宝来谷莲莲家没有拉窗帘。人们都觉得谷莲莲不值得,白给卫天宝拉扯了几年孩子,那么年轻还让他白睡了几年,都怂恿她去坡城找他,让她给安排工作,不然就告她。谷连文坐在炕沿边,一句话也不说。谷莲莲哽咽地道:“谷连文,姐是不是很傻。”谷连文也没甚好办法,就安慰她说:“别哭了,这回抱走孩子你也清闲了,省得每天给他擦屁股。”谷莲莲还哭。
谷莲莲从没向卫天宝提出过任何的要求和条件,每次只要他来,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她都让他心满意足地睡,他甚时候说走就甚时候走,从没有挽留过他。她也不知道自个对卫天宝是一种甚感情,她是把他当爹的,可他每次来却只想睡她,睡完了提起裤子就走。虽然营子人一直说三道四,可谷莲莲不在意,人们又不知道她渴望甚。
谷连文彻底的失去了考公办教师的资格,如果说卫天宝有一件事是谷连文应该感谢他的,那就是他帮谷连文改了档案,却没想到谷连文会考了全县第一名。自古枪打出头鸟,成绩太出众了,很快就被告发了,谷连文被取消了考试成绩。
谷连文是骑着自行车到坡城教育局看的成绩,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考了第一名。他兴奋地骑着自行车回到谷家围子,第一站就是谷莲莲家,门都没进,就气喘吁吁地喊:“考上了,考上了。”谷连文考上了公办教师,谷莲莲也替他高兴,“谷连文啊,终于熬出头了。”
没想到的是,连三天都没高兴了,就被告下来了。谷连文整天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坐在谷莲莲家炕沿边更沉默寡言了。谷莲莲怕他想不开疯掉,整天开导他说:“谷连文,想开点,今年不行明年,以你的成绩迟早一天能转正的。”谷莲莲更担心谷连文因为沮丧会引发头疼,每次他头疼她就心疼,不但她心疼,营子人都跟着心疼。头疼开了,谷连文整个人都扭曲的变了形,两只手揪住头发死揪,如果不是谷莲莲,他的头发早就被自己揪光了。
让谷莲莲感到欣慰的是,谷连文这次没有头疼,像个小可怜似的那么坐着。谷莲莲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谷连文的娘死的早,是他爷爷把他拉扯大的,她虽然有娘有爹,却和没有一样,从小就像长工一样,没白没黑地干活,还经常挨打。
卫果苹偷偷回过一次谷家围子,看完她奶奶卫荞麦,就去了谷莲莲家,她说谢谢谷莲莲这些年对谷连文的照顾。走的时候非要给谷莲莲留钱,谷莲莲和她恼了,“他是我兄弟,我不稀罕你的钱,如果你爱他,就带他去医院里治。”卫果苹哭了,“莲莲姐,你不知道,我跑了好多家医院了,医生都说没有办法,他是后遗症,只能静养。”谷莲莲也哭了,“谷连文的命咋这么苦啊。”
谷莲莲一直没有告给谷连文卫果苹回谷家围子的事,因为卫果苹临走的时候嘱咐过她,让她不要告给谷连文,她知道他恨她,所以她不想谷莲莲和他提起她,她怕他受刺激。
自从卫果苹在省城听人们说起谷连文头疼就往谷莲莲怀里钻,她就跑了一家又一家医院,可惜医生都说除了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药物她给他买过,可他都给她退回去了,心理治疗她不懂,可能每次谷连文头疼往谷莲莲怀里钻就是一种心理因素吧,那样他可以缓解恐惧和焦虑的心理,从而减轻了疼痛。
虽然卫果苹从没有亲眼目睹过谷连文头疼时的情形,可从谷莲莲的叙述中,她已经切身的感觉到了那种疼痛。每当卫果苹想到谷连文头疼时的情形,她就恨不得把赵发碎尸万段了。卫果苹连做梦都盼望着赵发有一天被车撞死,或者是被人打死。卫果苹就想不明白,像赵发那样一个人渣怎么就会混成了有头有脸的人,混成了政协委员人大代表。
谷莲莲和卫果苹说:“真不知道以后谷连文再头疼该咋办。”谷莲莲已经想好了,带上两个孩子和酒鬼男人口里汉儿去额城,其实她二大爷谷宽早就让她去了,可她一直扔不下炕上那孩子,也扔不下卫天宝。如今孩子被抱走了,卫天宝也不来了,谷家围子她还有甚待的。谷连文死心眼,她劝了几次,他也不去额城。谷莲莲想不明白,谷家围子有甚好的,他当民办教师一个月挣那几百块钱,等攒够娶媳妇的钱恐怕头发都白了。
谷连文的爹谷宽和三个哥哥也不想逼谷连文,只要他不犯病愿意在那里待就在那里待,他想种地就种地,想教书就教书。谷家人都走了,就剩下谷莲莲和她爷爷三牛倌了。三牛倌岁数大了,好歹谷连文和他做个伴儿。
口里汉儿早就想离开谷家围子了,营子里的人都快走完了,他给谁当队长。连三牛倌都觉得口里汉儿没本事,有本事的早就离开这破地方了,十年九旱有甚待的,出外再赖一个人也能养活一个人。三牛倌自个却从没想过离开谷家围子,他觉得就算死也要死在谷家围子,他可不做孤魂野鬼。但他却支持谷连文去额城,好歹跟着他爹,跟着他三个哥哥,饿不死他们就饿不死他。
谷莲莲都准备走了,所以三牛倌更急了,谷莲莲一走,谷连文头疼了谁管他。三牛倌一边抽旱烟一边唉声叹气地劝孙子,“谷连文,你莲莲姐也准备走了,你也跟着走吧。”谷连文毫不犹豫地道:“我不走。”“不走你在营子里干甚。”他爷爷和他急了。谷连文孩子气地道:“种地。”他爷爷又掰烂一根烟卷,把烟丝剥出来往烟锅里塞。谷连文说:“爷爷,你掰它做甚,好好的烟不抽。”三牛倌说:“那样抽着不香。”
三牛倌把儿子谷宽给他买的整包的好烟都掰烂了剥出烟丝装到烟锅里抽,他在谷家围子和他孙子一样都是怪人。
94.
谷家围子开始退耕还林的时候,谷家围子人有三人之二都跟着谷宽去了额城。额城被人们称为二坡城,因为有一半的人都是坡城的搬迁户。
额城的房地产像所有的城市一样,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额城拆成了一片废墟,谷连虎整天领着一帮人和拆迁户谈判,他们采取的战术是先礼后兵,谈判时尽量说好话,动员人们在合同上签字搬家。
谷家人转战房地产业的时候,给牧民们拉铁丝网已经赚的盆满钵满,财大气粗的谷家人在额城人的眼里就是地道的土财主,尤其是谷宽的三个儿子开着豪华轿车,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招摇过市,人们老远看车牌号就知道是谷家那个虎。额城人管谷家三兄弟叫大虎二虎三虎,大虎好色爱女人,看见漂亮的女子就想泡,泡完了就甩。二虎心狠手辣,大虎每次和拆迁户谈不妥,二虎就出面,锁门砸玻璃一条龙服务,二虎所过之处就像遭了土匪洗劫一样满地狼藉,断水断电都是家常便饭。上了年纪的老人被他吓的心脏病复发,大半夜120急救车拉到医院的多了。大半夜睡的正香,他手里抓一根二踢脚,拿烟卷一点对着拆迁户的玻璃就放了过去。
额城人都知道大虎好说话,所以大虎来协商拆迁的时候,尽量多提条件,只要不过分,大虎一般都会答应。二虎出马的时候,拆迁户面临的只有两条路,一条乖乖签合同搬走,一条被迫搬走。一般人都不想被迫搬,都想在搬走之前多提点条件,可二虎却不给任何人发言的机会,把车往拆迁户门口一停,最后通牒的大黄纸一贴,扭头上车就走人。到时候管你屋里有人没人铲车直接开到拆迁户门口,向屋里喊话,三声过后你不出来手下的小弟蜂拥而入,抓胳膊的抓腿的,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架出了要拆迁的屋子。若是有老人,直接抬到120急救车上。
还没等拆迁户反应过来,刚刚还住着的房屋就被夷为平地了。房屋一倒再厉害的拆迁户都得去找三虎,因为三虎管开发。在额城人心目中,三虎最仁义,说话从来都是慢腾腾的,不急也不躁,拆迁户再激动他不激动,再生气他不生气。谷家人就如舞台上唱戏的一样,唱红的唱黑的,拉弓的放箭的,把额城政府需要改造的棚户区全部改造掉了。
改造掉了政府规划的棚户区,谷家兄弟又开始改造繁华的商业街。商业街是额城政府最头疼的地方,街里那些门店房的老板都不是好惹的主,大虎先试探着找了几家摸了摸底,条件也都可以接受,一平米换一平米,装修好,但必须是门脸房。
虽然商业街的那些业主们都不好惹,可大虎出面,人们还是给面子的,毕竟是政府的形象工程,谁都知道不能违抗,而且这些年额城人都学聪明了,见好就收,谁都不想和谷家兄弟对着干,尤其不想得罪二虎,二虎就是个活阎罗,六亲不认。额城原来的那些混混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不敢闹事,真是有钱能使磨推鬼。额城商业街的那些业主大部分都腰缠万贯,可有钱人更聪明,更懂得迂回,不会和谷家兄弟对着干,反正原来多大还给多大,而且都给统一装修,旧房子变成了新房子,而且到时候整个开发成了步行一条街,招商引资,对于生意人来说看的都是长远的利益。
在整个拆迁过程中,遇到了一个钉子户,油盐不进,好说歹说就是不搬,更何况那房子不是她的,她是租来做蛋糕的。当手下把这一情况汇报给大虎的时候,大虎觉得女子有点过分,就让手下继续和她谈判,实在谈不妥他再出面。开始手下和房东都以为她是担心房子盖好后不再租给她了,就答应搬迁前和她签一份合同,房子一盖好继续由她经营,可她就是不搬。手下以为是她和房东合伙给他们演戏看的,目的是多要几个平米的房子。手下就打电话请示了大虎后和房东说:“签字吧,你不就是想多要几平米嘛。”房东连字都签了,可她还是不搬,并且拿出一份和房东签的租房协议的复印件给手下看,还有三年才到期。房东答应给她补偿了,可她就是不搬。
手下给大虎打电话说:“虎哥,强拆吧,反正房东把合同都签了,她一个租,最多她起诉房东,也起诉不着咱们。”平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大虎从不过问也不参与,可那天他就特别的想见见做蛋糕的女子,他特别的纳闷,不就是一个做蛋糕的嘛,就算房屋租赁合同没到期,可房东都答应给她补偿了,怎么还不搬呢,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听手下说,蛋糕店的老板娘是个挺有味道的小娘们儿,而且扬言说谁要是敢动那房子一砖一瓦她就抹脖子自杀。大虎说:“她就诈唬的凶,一个娘们儿家动什么刀子。”手下说:“虎哥,那娘们儿来真的。”大虎更纳闷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娘们儿,还耍刀子。这几年搞拆迁最怕搞出人命,连那帮讨厌的小报记者都打发不完,一个刚走一个又来了,那个都是爷,惹不起,少则上千,多则上万,胃口越来越大。大虎最烦他们,可那个都不能得罪。
强拆也好,顺利的搬走也罢,绝对不能搞出人命,若是那小娘们儿真自杀了,吃不了就得兜着走,不出事情政府给撑腰,一旦出了事政府就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了。
手下都说那小娘们估计有病,而且病的不轻,房子又不是她的,房东都签字了,她还不搬,不是有病是什么。大虎也不敢轻举妄动,决定和手下演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探探她的虚实。
在大虎的安排下就个手下把那小娘们团团围在了中间,准备强行把她带离现场,然后身后的铲车直接把房子推倒完事,没想到趁他们不备,那小娘们儿直接把刀子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大虎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急忙装做路过打抱不平的样子,把手下赶跑了。手下走后,跟着一起开来的铲车也灰溜溜地开走了。大虎问那小娘们,“房子是你自己的?”她摇摇头回答道:“我租的。”“那你还死撑着做什么?”大虎特别的好奇。那小娘们儿却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懂。”
大虎打量着她的那间蛋糕屋,也不过三十几个平米,窗户上的玻璃也不在知道什么时候都被砸碎了,可上面粘着的即时贴还在。或许是她觉得大虎不是坏人吧,也或许是刚才大虎帮她赶跑了那些准备强拆她蛋糕屋的人。她说蛋糕屋是她和他的男朋友一起开的,三年前,她大学毕业,因为爱吃蛋糕,男朋友为她开了这家蛋糕屋。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年前她的男朋友却失踪了,她就守着他们一起开的店等着他。半年后她自己都学会了做各式各样的蛋糕,可他还是没有回来。她依然在等他回来,为了他,她放弃了父母为他安排的体面的工作。
大虎简直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那样痴情的娘们儿,他真想告诉她,快别等了,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却忍了忍没有说。他想起了杜春,杜春走后,营子人都说:“谷连虎,别等了,不回来了。”可他就是不死心,总觉得杜春迟早会回来的。后来连他爹谷宽都急了,“谷连虎,甭等了,等放羊挣了钱爹再给你娶个更好的。”
谷连虎有些感动,眼角有些红,他觉得她和他一样傻。面对一脸坚定的她,大虎的心有种异样的感觉。小娘们儿算不上美丽,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那是大虎泡过的所有的娘们儿里没有的。她竟然雇人把窗户用一厘米厚的钢板包住了,甭说是石头瓦块了,手榴弹估计也炸不烂。
大虎想可能是他的手下之前已经骚扰过她几次了,所以她才如此防范。大虎知道作为拆迁者最喜欢黑夜了,在夜色的掩隐下可以完成许多白天不能完成的事情,比如往拆迁户家里扔死猫死狗,往门窗上抹大粪,甚至趁着黑夜把必经的路拿挖掘机挖断。大虎试探着问她,“你不怕吗?”她叹息一声道:“怎么不怕,我就怕天黑,天黑了路灯也没有,我真担心那帮土匪强行闯进来强奸了我。”“那你怎么还不赶紧搬?”大虎不解地望着她。没想到她切切地道:“就算他们把我强奸了我也不搬。”看来她是铁了心了,准备打持久战了。
那一刻,大虎的心莫名其妙的有点心疼,她一个单身女子,为了心爱的男人独守着一家濒临拆迁的店,虽然很傻,却很可爱。
之后大虎有事没事就去她的店里转转,站上片刻,有时候说几句话,有时候什么话也不说,但每次去都会给她带些他认为女孩子应该喜欢吃的零食。
三年的工期,如果每一户都像她那样三十年步行街也建不起,所以大虎也很为难,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影响了整个工期。他不想强行拆掉她的蛋糕屋,反正还有不少房子没有拆,先一户一户的清理,清理到最后再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强行拆除她的蛋糕屋的。大虎想如果杜春有她一半痴情就好了,可惜她是个骗子,骗了他,还骗了营子里那么多后生。一想到杜春,谷连虎的心就疼,一心疼他就恨女人,可他却不恨她,不但不恨,反而挺佩服她的。
一天,大虎一进蛋糕屋就发现,她一个人点着蜡烛在默默的流泪。她进去的时候,她眼泪汪汪地道:“你知道么,今天是我的生日。”“是么?那祝你生日快乐。”大虎似乎也被感染了,情绪十分的低落。面前的她本来应该在一个相对清净的地方,由男朋友陪着过一个浪漫的生日,如今却只能在没水没电的蛋糕屋里为自己庆祝生日,所以大虎的心里也有点酸酸的。
大虎二话没说就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生日蛋糕和一瓶红酒。她望着他手中的生日蛋糕和红酒幽幽地道:“谢谢你,可我不能喝酒,我怕喝醉了,他们把我抬出去拆掉我的房子。”大虎苦笑了一下安慰她说:“不会的,有我呢。”他说的是实话,只要他在,没有人敢拆她的房子,可她不信,她说:“你还是走吧,他们六亲不认的,我不想让你一个陌生人跟着受牵连。”大虎的心里暖呼呼的,那样的语气,那样暖心的话杜春也说过,可她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或许是酒逢知己的缘故,她还是喝多了,哭的特别的伤心,她说:“我知道你心里骂我傻,我自己也知道自己傻,明明知道他再不会回来了,却还傻傻地等。”最后她抹了一把眼泪“扑哧”一声又笑了,“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望着孤苦无助的她,谷连虎有想拥她入怀的感觉,却没敢轻举妄动,因为她和她泡过的那些女孩子都不一样,她的身上有一种让他震慑的东西。
谷连虎也有点头晕,他一直坐在她的床头,望着她挂着泪水的面孔,望着她披散的头发,望着她不时蹙动的睫毛,以及她偶尔翕动的小鼻子和她那张紧闭的嘴唇,特别的想保护她,给他半个肩膀依靠。
那时候,谷连虎只需一个电话,片刻的工夫她的蛋糕屋就会成为一片瓦砾,一个电话他的手下就会蜂拥而至,把她抬出去,丢到额城任何一个角落,待天亮时,她睁开眼再回到蛋糕店的时候,已经成为一片平地了,她就算再抹脖子上吊也晚了。谷连虎没有那样,他甚至觉得如果有人大半夜的敢来骚扰她,他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其实谷连虎也知道无论最后她搬不搬都不会妨碍整个工期,钉子户他见多了,到最后还不是乖乖的搬走。当铲车开到跟前的时候,她的周围很快就会成为一片混凝土的汪洋,就她那间小小的蛋糕屋连汪洋里的一叶扁舟都算不上,不过是一片飘零的枯叶,一个浪就会将她连同她的蛋糕屋彻底的吞没。
后来谷连虎劝过她,“如果你喜欢做蛋糕,我再给你租间房吧,你想做什么蛋糕就做什么蛋糕,你守在这里就算房子不拆你也做不成蛋糕了。”她却说:“我为什么要你租房子。”
尽管她表面非常的坚定,可偶尔她也会问谷连虎,“你说他们会不会强拆?”谷连虎摇摇头,“不会。”“你怎么知道不会,你又不是拆迁办的。”谷连虎搪塞道:“我觉得不会。”
天渐渐的凉,塞北的秋短暂而急促,说来就来了,说走就走了。蛋糕屋的暖气都被掐了,谷连虎说:“搬吧,再不搬你都冻成团长了。”她“嘿嘿”地笑,“团长就团长。”那是谷连虎第一次看见她笑的那么的灿烂,原来她是会笑的,而且笑的十分的好看。笑过之后她突然又一脸忧虑地道:“我快坚持不下去了。”“我和你一起等。”谷连虎出口道。
她依偎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吃了一惊。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谷连虎说:“我要走了,这座城再没有我牵挂的了,爱一座城,是因为爱一个人。”她说的道理谷连虎不懂,但谷连虎却害怕她走,就问她,“你要去那里?”“路在脚下,脚在腿上,腿到那里人就在那里。”她惆怅地道。谷连虎说:“你说的太深奥了,那你不做蛋糕了?”“他都不回来了,我做给谁吃啊。”
谷连虎觉得她真逗,难道开蛋糕屋就是为一个人做蛋糕吃的,那也太幸福了,就嫉妒地道:“那我还没吃过你做的蛋糕呢,”“你想吃吗?”她抿了抿了嘴。谷连虎说:“当然想了。”她看了看狼藉的蛋糕店摇摇头说:“不能做了。”谷连虎反问她,“你会不会做?”她和他急了,“你不信?”“不信!”谷连虎摇了摇头。
她上当了,当谷连虎为她租下新的蛋糕屋的时候,她就像被将了军一样下不了台了。那是额城最精致的一家蛋糕店,做出了谷连虎吃过的最可口的蛋糕。
后来额城人都知道那家蛋糕店的老板娘是大虎的老婆,他们是商业街奠基的那天在额城最大的酒店举行的婚礼。关于大虎和他的老婆在额城相传有很多个版本,但大虎的手下却知道就此一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