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几天男生们都提心吊胆的,担心卫鹏程弄他们被褥上血。
谷连文好几次都想和卫鹏程要钥匙,又怕挨打不敢张嘴。卫鹏程像那钥匙是他的一样,装在身上想什么时候去那男生宿舍就什么时候去,反正他也不上课,男生们上课他钻宿舍上课,想周建果了就去补习班晃一圈,周建果就领会了他的意图,俩人就钻在男生宿舍昏天黑地地约会。
有一次周建果和卫鹏程刚脱光衣裳,一男生回宿舍拿东西碰上了。他们连门都不插,把那男生当时就吓哭了,卫鹏程却肆无忌惮地搂着周建果亲嘴,一边亲还一边摸周建果的奶子。那男生都不知道他们俩在干什么,脱的光溜溜的,尤其是周建果闭着眼睛,被卫鹏程摸的只叫唤。
周建果并没有看见那男生,卫鹏程看见了,就给那男生使眼色。那男生吓的不敢哭出声,以为是周建果病了,叫唤的那么厉害。见卫鹏程给他使眼色,以为他让他赶紧去叫老师呢。那男生心领神会了卫鹏程的眼神后直奔老师办公室,刚到门口碰见了校长。他嘴皮子都不利索了,讲了半天校长才明白是补习班的周建果病了,在男生宿舍,卫鹏程陪着她。
卫鹏程赵发周建果学校的老师都认识,一个是乡长的儿子,一个是供销社主任的闺女,一个是粮站站长的儿子,尤其是周建果,初一就开始搞对象了,连学校的老师都不知道她搞过多少回对象了。有一次学校值班的老师追了两个搞对象的,一直追到食堂后面却消失了,后来拿手电一照才发现掉山药窖里了,而那男的竟然是周建果的姐夫,是初二的语文老师。
很快周建果的姐夫就调到了别的学校,学校也没开除周建果。
校长听那男生一描述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情了,他让那男生赶紧回教室,然后让体育老师骑着自行车把乡长和供销社主任都叫到了学校,把他们带到了初三男生宿舍。
那基本和现场直播没什么两样了,校长说:“都领回去吧。”供销社主任让乡长赔他闺女,乡长“嘿嘿”地笑,“又不是我,是我儿子,凭什么让我赔。”
周建果和卫鹏程被各自的家长领回家了,校长却偷着笑了,不动声色地把两个害群之马开除了。
谷连文和卫果苹一同考上坡城一中的那年秋天,周建果和卫鹏程在供销社主任强烈的要求下订了婚。供销社主任觉得便宜了乡长,乡长觉得吃了大亏,因为周建果和她姐夫搞对象整个峦乡人民家喻户晓。
同年冬天,谷朋的一天书都没念过的大闺女谷莲莲从口里招回家一个女婿。
卫果苹入学的第一天是姑姑卫金莲送她去的。谷连文是他爷爷三牛倌赶着马车送到学校的,车上还拉着几口袋粮食。卫金莲认出了三牛倌,三牛倌也认出了卫金莲。三牛倌穿着一双破布鞋,披着个破棉袄,冻死鬼转的一样。三牛倌看见卫金莲就想起了儿子谷美,想起儿子谷美,他就假装没看见卫金莲把头扭到了一边。卫金莲是晚辈,硬着头皮叫了他一声三舅,临走的时候非要塞给三牛倌十块钱,让他自个买点吃的。
三牛倌临走的时候,把钱交给了孙子谷连文,嘱咐谷连文把钱给给卫果苹,让卫果苹转交给她姑姑卫金莲,还说:“爷爷不稀罕她的。”
谷连文把钱交给卫果苹的时候,卫果苹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谷连文,“你咋不交学费?”
谷连文的爷爷三牛倌为了供他上坡城一中读书和营子人拿鸡换了一只母兔,那母兔也争气,一个月一窝,一个月一窝,最多一窝下了十只小兔子。谷连文初中毕业后,在家天天拔兔子草,就等着九月份开学卖了兔子换学费了,没想到的是,快开学的时候营子里的兔子一窝一窝的死。三牛倌听兽医说拿醋熏管用,一天把醋烧开熏三回,依然没有阻止瘟疫的传播,很快他家的兔子一只跟着一只耷拉了脑袋,吐了白沫,四条腿一蹬就一命呜呼了。两三天的工夫,三十多只兔子死的就剩下大母兔。
三牛倌一边剥兔子皮,一边掉眼泪。大母兔只卖了四块八毛钱,他和小贩说尽了好话人家才给了五块。
谷连文就是喘着那五块钱到坡城报到的,他在班主任办公室哭的时候,卫果苹正好去交学费碰上了,看他哭的可怜就把他的学费一起交了。所以当他拿着十块钱给卫果苹的时候,卫果苹就问他既然有钱为什么不一起交了学费。谷连文说:“是你姑姑给我爷爷的,我爷爷不要。”“那你给她,我还不要。”
十块钱谷连文整整装了一个学期,放寒假的时候才回营子给了他爷爷三牛倌。他爷爷就拿着钱去了卫荞麦家,把钱给她扔到了炕上。卫荞麦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就问他,“哪儿来的钱?”“金莲给我的,我不要。”三牛倌特别耿直地道。卫荞麦觉得闺女卫金莲有病,凭甚给三牛倌钱,他算老几。卫荞麦逮不住闺女卫金莲,就骂三牛倌,“老不要脸的,凭甚要爷闺女的钱。”“是你闺女给的,谁要了。”三牛倌辩解道。
冬天,卫果苹没回谷家围子,一直住在姑姑家。快过年的时候,谷连文接到了卫果苹写给他的信,信里说开学的学费不让他犯愁,还说她给他买了一双白网鞋,看他那双黄胶鞋都烂了。读完信谷连文仰头叹息了一声,他爷爷问他谁的信,他说同学的。
那个年过的特别的热闹,谷连文的爹和三个哥哥年根才回来的,割苇子的钱一文都没算回来,如果不是乡里给的那十块钱的救济款,三牛倌都不知道那个年咋过。柜里的白面除了谷连文入学时拿已经所剩无几了,过一回年咋也得吃一顿饺子。
谷连文和卫果苹是营子里仅有的两个高中生,在人们的心目中那是有文化的,卫果苹没回来,对联就都让谷连文写,所以年前的时候,谷连文帮营子里所有的人家都写了对联。尽管他爷爷一再叮嘱他不许他给卫荞麦家写,可他还是瞒着他爷爷给卫家写了两张大红纸的对联。
营子人大都没有多少文化,对联写起来也相对简单,不是五谷丰登就是牛羊满圈,要么就是鸡肥蛋大清水满缸。有的人家不识字,逮着对联不管三七二十一,找着地方就贴,有的把牛羊满圈贴到了家门上,有的把清水满缸贴到了茅厕墙,总之闹出不少笑话。
谷连文是去卫荞麦家写对联才知道卫果苹回来和她奶奶过年了,对联是卫果苹拆的,有大有小。谷连文让卫果苹写,说她的字好看,她让他写,说他的字好看,推让来推让去,还是谷连文写的,因为谷连文的字确实比卫果苹写的好,尤其是毛笔字。
三牛倌还给孙子谷连文买了一编一百响的小炮炮,让他大年初一五更放。
旺火是谷家围子人年年点的,年景再赖,再没有烧柴,旺火必须点,预示着一年红红火火。谷家人穷的要甚没甚,可三牛倌还是拿粮食换了花生瓜子红塘,五更的红塘水是必须喝的,象征的甜甜美美。瓜子花生是必须吃的,代表着剥穷皮。初一的五更是不许揭柜的,所有五更需要的东西必须都早早的拿出来,而且洗脸的时候不许往脸盆外滴一滴水,那都是财富啊,不能跑了也不能滴了。
三牛倌是营子里历年起的最早的,点了火等着儿子孙子们出来烤旺火。历年谷朋和他老婆都不参加,他没小子连年都不过,觉得过的没劲儿,所以年年营子里的孩子们也不去他家拜年问好。
点罢旺火后,一家人盘腿坐在炕上开始等锅里的饺子熟,无论多穷饺子里是一定要包钱的,吃出来的那个人代表有福气。三牛倌年年都能吃出来,可他却说他半点福气都没有,可吃出钱的那一刻也是开心的。
吃饺子的时候天就蒙蒙的亮了,三牛倌家穷,营子里的孩子们从不到他家拜年问好,谷连文也从不去别人家问好挣吃的。让谷连文没想到的是,大年初一的早晨卫果苹会去他家拜年问好。
三牛倌除了拿粮食换了两瓶白酒外,还换了一瓶山楂酒。尽管是素馅的饺子,可一家人五个光棍吃的还是特别的香,山楂酒后劲大,谷连文第一次喝,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喝着喝着酸酸的甜甜的口就大了。
卫果苹来了,大过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三牛倌就赶紧把她让到了炕上,给她盛了饺子倒了山楂酒。卫果苹也是第一次喝山楂酒,酸酸甜甜的很可口,两个人就把一瓶山楂酒喝了个底儿朝天。
没等回到家,卫果苹的酒劲儿就上来了,摇摇晃晃的腿都不听她使唤了。好不容易扶着墙回到她奶奶家,可把她奶奶吓坏了,问她咋了,她也不说只顾嘿嘿地傻笑。酒劲儿催的卫果苹笑,谷连文是哭。卫荞麦咋问卫果苹都没告诉她在谁家喝的酒,傻笑的卫果苹笑到最后哭了,哭着的谷连文哭到最后傻呵呵的笑了。
84.
高一后半学期,卫果苹在学校外和另外三个同学租了房子。每个星期天,她都帮谷连文洗衣裳,每次谷连文都扭捏的不脱,男生们都羡慕的不行,每次她在男生宿舍外喊谷连问的时候,男生们就跟着起哄,“谷连文,你媳妇儿喊你呢。”
班长是个幽默的男生,每次看见卫果苹都玩笑道:“媳妇儿,星期天给咱洗洗衣裳呗。”卫果苹就让他当场脱,只要他敢脱她就给他洗。
卫果苹没少给男生们洗衣裳,这个一条裤子,那个一双鞋。很快卫果苹就成了所有男生的媳妇,大家张嘴媳妇闭嘴媳妇。谷连文却一直躲着她,特别反感似的。每次卫果苹去男生宿舍找他的时候,他都爱理不理的,衣裳也不好好的换,卫果苹逼急了,就说不脏。卫果苹收拾不了谷连文,可男生们收拾的了,摁着谷连文就把他的衣裳扒了下来,连同内裤。
谷连文替换的衣裳都是卫果苹给他买的,他塞在铺盖底不穿,被男生们扒光了衣裳不得不翻出来换上,不然光着屁股连院都不能出。
全班都知道卫果苹追谷连文追的辛苦,女生们都挺同情她的,问她谷连文有什么好的。她说她也不知道,就是爱他。和卫果苹合租的三个女生,都想不明白,卫果苹长的那么美丽,打扮的那么洋气,怎么就会爱上出土文物一般土气的谷连文。谷连文除了学习好,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让女生爱慕的地方,所以她们都觉得卫果苹中邪了。
谷连文不爱说话,走路都怕踩死蚂蚁,整天就知道看书,而且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沉重的让男生们都觉得压抑。
卫果苹星期六去她姑姑卫金莲家,星期日上午回出租屋。或许是接触城里人的缘故吧,卫果苹的穿衣打扮越来越像城里人了,班里不少男生都开谷连文的玩笑,“谷连文,你不要卫果苹让给咱们吧。”谷连文认真地说:“她又不是我的。”男生们就说:“那我们追了啊。”谷连文轻描淡写地道:“追吧。”实际就算谷连文不在意,男生们也没有自信和勇气追卫果苹,在他们的心目中,卫果苹就像孔雀一样,而他们是麻雀。
谷连文对卫果苹的态度,渐渐的就激起了男生的众怒,他们都质问他,卫果苹那里不好,给他洗衣裳,给他买衣裳,还供他上学。其实谷连文自己也知道,如果没有卫果苹到现在他还欠着学校的钱。
痛苦的卫果苹经常躲在宿舍吧里偷偷的哭,气的合租的三个女生骂她傻。
男生们为了卫果苹创造和谷连文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星期天的时候,几乎绑架一般地把他拉到卫果苹她们的出租屋,然后男生女生心照不宣地躲出去。还不等他们回到学校,谷连文就跟回了学校。女生们回去的时候,卫果苹一边帮谷连文洗衣裳,一边掉眼泪,气的三个女生真想追到学校把谷连文揍一顿。
上晚自习的时候,无论谷连文坐到那里,卫果苹都会追到那里,大家都习惯了,只要卫果苹追过来就赶紧给她腾地方,让她和谷连文坐同桌。
高二的时候,班上已经有男女生开始谈恋爱了,上晚自习的时候都会亲密地坐在一起,头对着头说悄悄说,只有谷连文和卫果苹,无论坐的多近,谷连文都不会说一句话。寒假补课的时候,和卫果苹合租的三个女生为了给她提供独立的空间都搬回了宿舍,谷连文却破天荒地不参加补课。卫果苹连补课的钱都给他交了,气的卫果苹在出租屋整整哭了一下午。
在男生眼里,卫果苹永远都是那么幽雅大气,挺拔的就如白杨一样,可谷连文却总在拒绝她。
高三元旦的时候,班里准备举办元旦晚会,每个同学交五块钱。谷连文的钱又是卫果苹替他交的,没想到谷连文却死活不参加。班里不少男生都觉得谷连文是不知道好歹,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如果能有卫果苹那样的女朋友,让他们立刻死都值得了。
一个全班男生心目中的女神,一个全班女生心目中的天使,却像上辈子欠了谷连文的一样,为他做多少都不会感动,为他做多少都不知道感恩。
元旦晚会那天,谷连文早早的就躲到了宿舍外面,卫果苹让男生找了他好几次都没有找到,晚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卫果苹又亲自去找,才发现谷连文反插了宿舍门。她就站在么外喊他,怎么喊都不答应,卫果苹气坏了,高跟鞋“咣咣“地踹门,“谷子,谷子。”谷连文这才开了宿舍门。卫果苹劈头盖脸地问他,“你怎么不参加晚会?”“不想参加。”宿舍里没有灯,谷连文淡淡地道。
卫果苹抱住他的时候,谷连文挣扎了一下说:“你松开,这是男生宿舍。”卫果苹就是不松开。谷连文急了,“他们要回来了。”卫果苹胡乱地亲吻着谷连文,最后却满脸的泪水,松开谷连文的那一瞬间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哽咽地道:“谷连文,你是个混蛋。”说完又把他抱在怀里胡乱地亲吻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谷连文像泥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让她亲吻。卫果苹咬了他的脸,咬的谷连文眼泪都出来了,都没吭一声。
卫果苹离开后,把黑暗留在了身后,谷连文摸着挂着卫果苹牙印的脸,疼的又挤出了两滴眼泪。
元旦结束后,一学期又结束了,天一亮同学们都陆续的收拾东西踏上了回家的路。谷连文也在默默的收拾东西,或许是他没参加元旦晚会大家都觉得他有些过分吧,连招呼都没和他打就走了。最后宿舍里只剩下了谷连文自己,像初中时一样,他最后一个离开宿舍,锁好门上了路。和以往不同的是,他踏上的是打工之路。给食品公司烧锅炉,凌晨四点烧到中午十二点,一个月八十块钱。
谷连文和他爷爷三牛倌说学校补课,所以寒假不回家了,他爷爷信以为真了。卫果苹又是临近年关回的谷家围子,几天了没见谷连文,大年三十那天偷偷的去他爷爷家找他,他爷爷也特别的纳闷,“咋谷连文补课还没回来。”卫果苹惊讶地道:“我们没补课啊。”谷连文的爷爷三牛倌吓坏了,坐班车要去找谷连文。卫果苹说:“大过年的班车早不通了,我去找吧。”
卫果苹骑着自行车快到峦乡的时候才和谷连文走了个顶头。峦乡下午到谷家围子没有班车,从坡城坐班车到峦乡,下了班车二十里路就得像上学时那样步行。那条路谷连文走的不计其数了,闭着眼都能摸回去。卫果苹出发的时候天并没有变,走到摞摞石的时候却刮起了白毛风,越刮越大,翻过摞摞石的时候刮的连路都看不清了。
上初中的时候,卫果苹年年冬天都骑自行车上学,遇到风雪天就一路艰难地推着自行车回家,但从家里回学校却顺风,风大的时候蹬都不用蹬就被吹到了学校。
食品公司大年三十才放的假,一放假谷连文连脸都没洗就上路了,身上的棉衣服早就黑的成了煤的颜色,脸也黑糊糊的,像刚从灶火门钻出来的一样。
卫果苹开始没认出和她走顶头的是谷连文,走到跟前了都没认出来。如果不是谷连文叫她名字,她骑着自行车被风吹着一路就到了峦乡,然后恐怕得吹到坡城也找不到谷连文。
尽管卫果苹把脸围的很严实,可谷连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那身衣服是他熟悉的,还有那条围巾。谷连文戴着狗皮帽子,帽子上的狗毛上挂满了呵雪,和圣诞老人一样白胡子。看见卫果苹的时候,他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低了下头,待她到他跟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卫果苹!”卫果苹吓了一跳,错一点人和自行车一起摔倒。
也不知道谷连文从那里弄了一件黄大衣,整天在锅炉房滚来滚去的,都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认出谷连文的时候,卫果苹尽管急刹了车,可还是被风吹出去好几米。
卫果苹被风吹的趔趄了好几下,掉转自行车头的时候错一点摔倒。返回到谷连文跟前的时候瞪大了眼睛喊:“谷连文你偷煤去了。”谷连文背着风道:“我烧锅炉去了。”可把卫果苹心疼坏了,把手从手套里伸出来从上拍到下,也没把谷连文大衣上的黑拍干净。卫果苹还想再拍,谷连文转身要走,被卫果苹一把揪住了,非逼着他把大衣脱下来抖干净再走。谷连文无奈只好在瑟瑟的寒风中脱了大衣,赌气似的冲着卫果苹一通乱抖。风那么大,即便能抖下灰尘,也早被风吹跑了,卫果苹却戴上手套捂着鼻子道:“呛死了,呛死了。”
谷连文穿上大衣的时候,风雪更大了,由于大衣整个被风吹开了,他倒退了好几步才背过身。谷连文推上卫果苹的自行车,把她挡在了身后,可卫果苹非要和他并排走,还要挽着他的胳膊。本来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就够艰难的,还要拖上卫果苹,而且两个人并排又增大了阻力,走起来就更艰难了。走着走着,卫果苹整个身子都吊到了他的身上。谷连文这才想起来问她干什么来的。卫果苹把头一扭背过风大声地质问他,“干什么,干什么,你说什么。”谷连文说:“我怎么知道你干什么。”“找你,干什么。”卫果苹气呼呼地道。谷连文嘟囔道:“你也不怕冻死。”
寒冻腊月的说冻死就冻死了,他们同学的二哥就是冻死的,步行从坡城回家,中午没舍得吃饭,走到半道又冷又饿,就出现了幻觉,等家里人找到的时候早就在路边的一堆石头旁烤了火。烤火是塞北人对冻死在野外的人最好的形容,出现了幻觉的人看到路边的石头会觉得是一堆火,然后会抱着那堆石头做烤火状,直到冻死都保持着一个烤火的姿势。
谷连文有点后怕,万一卫果苹和他在路上没碰了头,他步行回谷家围子了,而卫果苹一路被风吹着就到了坡城。到了坡城找不到他,她万一急着往回赶,赶到半道非冻的烤了火不可。
风越来越强劲了,谷连文怕冻坏卫果苹,停下来把大衣脱了非让卫果苹穿上。卫果苹冻的话都说不完整了,还说不冷,最后是谷连文强行把大衣套在她身上的,之后谷连文一手扶着自行车把一手抱着卫果苹把她抱到了后车架上,要推着她走。卫果苹这回没反对,紧紧搂着谷连文的腰,把整个身体都躲到了他的身后,顿时感觉风小了很多。
谷连文推了好几里路才感觉到身上暖和。走的时候吃的是食品厂的烧饼,管吃不管拿,谷连文觉得都吃到嗓子眼了。肚子里有食,再冷的天,只要活动着手脚都不会冻死,而且越活动越热乎。卫果苹在后面坐的脚都冻木了,要不是谷连文让她下来走走,非把脚冻伤了。
卫果苹冻的脚都挨不了地了,尝试了好几次才敢脚后跟儿着地。谷连文让她加快脚步走,她站着不动窝,他和她急了,拉着她走了有半里多地,她的脚才恢复了知觉。谷连文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又拉着她在白雪覆盖的路上跑开了。卫果苹被动地被谷连文拉着又跑了半里多地,谷连文才放开她。卫果苹一点也跑不动了,停下来喘息的时候,感觉被大衣裹着的身体出汗了。
身上不冷了,可她却走不动了,谷连文又把她抱到后架上推着她上路了。走着走着谷连文突然回头问:“你还记得那次你驮我回学校吗?”卫果苹不知道他问的是那次,就大声地在他的背后问:“哪次?”“就是千斤丝不发的那次。”谷连文的声音也特别的大,声音小了卫果苹听不见。
那次回家,是谷连文和卫果苹去坡城参加考试。考完试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营子里的班车早就走了,谷连文又没有富裕的钱住旅店,必须连夜返回峦乡中学。卫果苹本来打算在她姑姑卫金莲家住一晚的,担心谷连文从坡城走回峦乡五十里路走到半夜了,就非骑自行车驮他回。开始谷连文不接受她的好意,说什么也不上她的自行车。卫果苹没有办法就推着自行车跟着他一起步行,步行了大概有十里路,谷连文才答应让卫果苹驮他走的。
走了二十多里路的时候,千斤丝突然就不发了。千斤丝是卡在飞轮里的一根钢丝,它弹起的时候正好把千斤弹起卡住飞轮,这样飞轮才可以带动链条驱动自行车轱辘。千斤丝不发,飞轮就卡不住了,怎么蹬飞轮都是空转,无法带动链条驱动轱辘向前。
卫果苹经常遇到千斤丝不发,有时候把自行车躺倒,用石头敲敲飞轮就弹起来了,有时候不起作用,她就拿水浇,一浇总发。所以卫果苹骑车上学的时候都会带一瓶水,可那天却没带。卫果苹把自行车躺倒拿石头敲了好几下都不起作用,就让谷连文对着飞轮撒尿。谷连文脸憋的通红就是不尿,卫果苹和他急了,“你尿的又不是银子,尿一泡能怎么的。”当着卫果苹的面,谷连文怎么都不好意思尿,而且是往自行车飞轮上尿。
卫果苹恼了,“你尿,我背过身去。”谷连文龇牙咧嘴地把脸憋的和茄子一样也没挤出一滴尿。卫果苹不住地问:“尿了没有?尿了没有?”谷连文提起裤子气馁地道:“尿不出。”谷连文总觉得卫果苹在背后偷看他,使劲的憋小肚都没憋出半滴尿。卫果苹质问他,“你不会尿尿啊?”“会!”谷连文委屈地回答。卫果苹又质问他,“你没尿过尿啊?”她又委屈地回答,“尿过。”“会尿那你尿啊。”“我尿不出。”谷连文也急了。
最后卫果苹让他背过身去,她尿。卫果苹尿了半天也没挤出来一滴尿,不但没挤出来一滴尿,还憋出一头汗。
她越是着急,越是尿不出,越尿不出谷连文越是烦人地问她,“尿了没有?尿了没有?”“尿个屁!”卫果苹恼怒地道。卫果苹说的没错,尿没尿出来,憋出个屁。
谷连文以为卫果苹提起裤子了,就一边转身一边嘟囔道:“你也尿不出,还怪我。”卫果苹本来还在努力,刚有点尿意,被谷连文一转身又吓的惊了回去。卫果苹这次真和他急了,“谷连文,谁让你转身的,谁让你转身的。”说完竟然被谷连文气哭了,一哭竟然放松了,一放松竟然尿了。
发动了飞轮后,卫果苹一路都没和谷连文说一句话,而且再没有提过尿尿的事,没想到再次被谷连文提起了,她拍了一下他的脊背,“谷子,你是故意的?”谷连文切切地道:“苹果,我真的尿不出。”说完又挨了卫果苹几下,“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
85.
卫果苹和谷连文回到谷家围子的时候,天黑了,灯亮了。
电拉了两年多了,三牛倌除了孙子谷连文在家,从不开灯,那天却破天荒地开了电灯。半截蜡烛能使一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舍不得用电的,大年三十天都黑了,孙子没影儿,去找孙子的卫果苹也没影儿,他吓的坐卧不宁,几次想去卫荞麦家问问,走到半道又返回来了。
风雪刮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万一把卫果苹冻出个好歹,他就成了罪人,卫荞麦非和他把老命拼了。
三牛倌出来进去进去出来地折腾,开始还能看见撒野大滩里的围子,渐渐的就模糊了,连营子跟前的芨芨草也看不见了。整整一冬天,牲口们就在芨芨滩里啃干芨芨。大集体前营子里草坡多,牲口们冬天还可以放到草坡上,大集体的时候,营子里把能开垦的草坡全都开垦了,牲口们甭说冬天了,夏天都没地方放。单干后一家一个牲口,锄地割地都得拉着,在田间地头放。年成一年比一年干旱,牲口们吃不饱,一个劲的往庄稼地里跑。营子里的庄稼都是一家挨着一家的,牲口又不知道那块是谁家的,跑到别人家地里还没等啃到庄稼,庄稼的主人和牲口的主人就嚷嚷开了,说牲口把庄稼啃完了。你一句我一句的会吵吵半天。
谷朋家那匹马一直由三牛倌养着,那匹马是谷朋从坡城外贸买回来的。没想到马和狼一样,见人就咬,连谷朋都咬,是真正的草马。谷朋使唤不了,一套车就放惊,几次想卖了买一头牛,牛老实,闺女老婆们也好使唤,可三牛倌却不让他卖,他相中那匹马干活不偷懒了,尤其是翻过的地里拉庄稼,满满装一车,拉不动把前蹄跪下也要拉出去。三牛倌懂牲口,团弄了几回那马就听他的话了。
谷家十几口人,种了一百多亩地全凭那匹马了。谷宽和三个孙子年年去割苇子,攒的钱一年比一年多了,可娶媳妇的彩礼也一年比一年高,娶个媳妇光彩礼就三万多。营子西刘大个的儿子刚结婚典礼,钱都借遍了,爷俩背了整整三年的煤,把骡子卖了才攒够娶媳妇的钱。娶的那天媳妇都娶到营子了,就是不下车,要两千块的下车钱。刘大个为了给儿子刘同娶媳妇已经血尽毛干了,媳妇都娶到门口了,却娶进家。刘大个知道谷宽给儿子攒的娶媳妇钱都在他爹三牛倌那里保存着,整个营子里也就三牛倌手里有现钱。
刘大个为了把娶到门口的媳妇娶回家,错一点给三牛倌下跪了。钱借到了,媳妇娶回家了,却三天两头的回娘家。娶回家和没娶一个样,营子里有人给刘同出主意,让他扛上行李住到丈母娘家炕上去,反正不犯法。刘同也拿老婆没有办法,就圆房那天夜里让他碰过,他爹娘还急着抱孙子呢,老婆三天两头回娘家,回来也不让碰,碰就得拿钱,像做交易似的。刘同的老婆还有个哥哥没娶上老婆,为了给她哥哥娶老婆,她就逼她男人,和他男人要钱,不给钱就不让碰,不给钱就回娘家。
刘同也是被逼急了,真的扛着行李住到了丈母娘家的炕上,白天干活,晚上睡觉。老婆睡后炕他追后炕,睡炕头他追炕头,追过去就和老婆钻一个被窝,而且毫不避讳地扒老婆的衣裳。营子人都说刘同能让老婆怀孕简直是个奇迹,在老丈人和丈母娘的严防死守下,竟然能把老婆的肚子弄大。刘同的老婆怀孕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甚东西都往她家收揽。尤其是生下孩子后,半文钱都不舍得给娘家,她爹和她吹胡子瞪眼睛的急,“你想让你哥哥打光棍啊。”她一边奶孩子一边和他爹急,“我的钱还留着给我儿子娶媳妇呢。”
营子里有几个后生也想效仿刘同,扛着行李住到丈母娘家,可惜都被打回了营子。
营子里不少后生都去南方招女婿去了,谷宽也想让老大谷连虎去南方招女婿,可三牛倌却坚决反对道:“打光棍也不招女婿。”
两个儿子都怕他,他不让孙子去,谷宽就不敢让儿子谷连虎去。谷朋家四个闺女,大闺女招的那个口里汉儿好吃懒做。开春的时候半垄地都不种,到收秋的时候庄稼垛却比谁家的都高。口里汉儿到了收秋的时候,整夜不睡觉逮什么偷什么,有的人家前脚割倒,晌午歇晌回家吃口饭的工夫就被他赶着车偷走了。
营子人都快被他气疯了,却又惹不了他,口里汉儿心狠手辣,营子里的后生谁都打不过他。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他连三牛倌家的庄稼也偷。秋天的时候,三牛倌刚把滩地的莜麦割倒一亩多,第二天就丢了。开始三牛倌并没有怀疑到他头上,心想孙女子女婿再无徒,也不可能偷他爷爷的庄稼。三牛倌那块莜麦是营子里长的最好的,虽然天干,可他的那块地正好在跌巴坑,尤其是他割倒的那一亩多地长的尤其好。
三牛倌是无意中在孙女谷莲莲家的场面认出了自家的莜麦,他抱着一捆莜麦就找到了她家。口里汉儿正在炕上睡觉呢,三牛倌一莜麦就砸到了他的身上。口里汉儿说不知道那块地是他爷爷三牛倌家的,三牛倌说:“你放屁,我割的时候你还在地头说长的不错呢。”最后口里汉儿只好赶着马车把莜麦给他爷爷拉到场面。
让营子人没想到的是,谷莲莲的招的女婿,那个口里汉儿竟然当了队长。营子人怎么都看不上他,大咧咧个嘴,硬着一双眼,活脱脱的癞蛤蟆。
营子里的人都被偷急了,告到了乡政府,乡里来人就把谷莲莲和口里汉儿拉到了乡政府,乡长卫天宝一眼就看上谷莲莲了。具体的细节没有人清楚,连口里汉儿也不清楚,当时他和谷莲莲拉到乡政府后,并未关在一起,而是分开关的。等他被放出来的时候,他老婆谷莲莲已经上了乡长卫天宝的小卧车。卫天宝教训了他说:“以后再不许偷人们庄稼了。”还问他想不想当队长,口里汉子点头说想。
让营子人感到欣慰的是,自从口里汉儿当了队长后,营子里的庄稼再不丢了,人们都说乡长卫天宝做了一件好事,等于为民除了害。当了队长的口里汉儿整天硬着一双眼,咧着一张大嘴,狗腿子一样地跟在大队书记后面,哼五喝六地催交农业税。尤其是乡长卫天宝来的时候,他跑的更欢了,东家弄只鸡,西家弄只兔,到了晚上喝的东倒西歪的从圪梁上一路往营子走一路骂骂咧咧地骂,谁也听不清他骂的是谁,但都肯定他是在骂一个人。
很快营子人就听懂了他在骂谁,他在骂谷莲莲。很快营子人就发现只要卫天宝一来,两个孩子就被赶出了家门,很快就会拉上窗帘。而且人们也发现,自从口里汉儿当上队长后,乡长卫天宝隔三差五的往谷家围子跑,一来就往队长家钻,人们这才知道口里汉儿是怎么当上队长的。
三牛倌每次看见口里汉儿就想拿鞭子抽他,把他抽的满地转圈儿。三牛倌曾经拿鞭子抽过他一次,那次是口里汉儿偷谷宽的山药。不少人都看见了,可他不承认,谷宽去找他,结果就打起来了。谷宽不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被打倒了,赶来的三个儿子一拥而上都没打过口里汉儿,统统被他撂倒了。三牛倌赶来的时候,手里只提溜着放羊鞭,快到口里汉儿跟前的时候“啪”就是一鞭子。口里汉儿怕抽到脸,把屁股对准了三牛倌,结结实实的挨了三牛倌一鞭子。大秋天的穿的又薄,抽的他眼更硬了嘴咧的更大了,比跳兔子蹦的都高。三牛倌一连抽了三鞭子,他跟着转了三个圈儿。
口里汉儿像陀螺一样,被三牛倌抽的满地转圈儿,一边转还一边叫爷爷。三牛倌放牲口的时候就耍鞭子,虽然老了胳膊上没劲了,可依然瞅那儿抽那儿,抽那儿瞅那儿。那天可把营子人高兴坏了,口里汉儿每转一个圈儿,人们就呐喊助威。被抽过之后,口里汉儿看见三牛倌就下意识的想转圈儿,一营子人,他连他老丈人谷朋都不怕,却怕老丈人的爹三牛倌,怕的要命。
卫天宝都能做谷莲莲的爹了,三牛倌觉得太丢人了,几次想去找儿子谷朋说说,让他说说自己的闺女,太不像话了。后来一想口里汉儿都不在乎,他在乎甚,孙女又不是闺女。
有段时间三牛倌觉得看甚都不顺眼,总觉得营子人在看他家的笑话,孙女子和乡长卫天宝的事被人们传的都走了板,人们都说谷莲莲第一次在乡政府就被乡长卫天宝睡了,所以乡长才让她那个癞蛤蟆男人当队长的。人们还说口里汉儿为了能当好队长,只要乡长一来就赶紧领着孩子们躲出去,给乡长腾地方。
乡长给她撑腰,谷莲莲竟然要去认她的亲爹,还要改姓。谷朋气的让她滚,滚出谷家围子,她却和谷朋对嚷,说谷家围子又不是他家的。谷莲莲的娘也是个半吊子,仗着闺女把谷朋骂的狗血喷头。当年谷朋得知老婆怀了她姐夫的孩子后,说甚也要和老婆离婚,老婆忍辱负重了二十几年,终于翻身了,把男人谷朋骂的头都抬不起来。三牛倌不怕孙女谷莲莲不怕她的癞蛤蟆男人却怕卫天宝,怕派出所,所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谷朋四个闺女,所以谷朋从不去后草地割围子。谷宽四个儿子,虽然谷连文他爹给他拉扯着,可另外三个儿子一个媳妇都没娶回家,愁的他头发都白了。谷连虎再娶不到老婆就得打光棍了,在营子里像谷连虎那么大的后生都娶媳妇了,不娶的就去南方招女婿,给女方家当牛做马,既娶不到媳妇又不去招女婿的后生也都认命了。
三牛倌之所以反对孙子谷天虎去南方招女婿,是他不甘心,凭甚谷家的骨血却要姓别人的姓。孙子让他不省心,孙女子更让他不省心,只有谷连文最让他省心了,他把谷家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了谷连文的身上,只要谷连文能考上大学,将来成了国家的人,媳妇鞭子赶都赶不跑。
三牛倌等不了了,顶着风雪硬着头皮去了卫荞麦家。卫荞麦一直以为卫果苹在她爹卫天途家,所以三牛倌的到来她并没有联想到孙女卫果苹。等三牛倌试探地问她孙女回来没有的时候,她有点纳闷。三牛倌几年了没到过她家,今儿来却莫名其妙的问起了卫果苹,所以她没给他好脸色,“有屁快放,没屁快滚。”三牛倌挂满皱纹的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说了实话,“果苹去找连文了。”卫荞麦还没当一回事,营子人都知道卫果苹喜欢谷连文,卫果苹找谷连文也很正常,孙女那么大了她也拦不住。
当三牛倌告给卫荞麦,她孙女卫果苹是去坡城找谷连文去了,她才慌了。卫荞麦连帽子都没戴就冲出了家门,要去找孙女卫果苹。三牛倌一把拉住她说:“风雪这么大你去那里找。”卫荞麦和他急了,正想说:“果苹要是有个好歹,老娘和你没完。”卫果苹却推着自行车回来了,围巾上满满的呵雪,可把卫荞麦心疼坏了,搂着孙女大呼小叫,“果苹,果苹,你去哪儿了,你吓死奶奶了。”
看见卫果苹回来了,三牛倌急忙问:“果苹,连文回来没有。”“回来了,我们一起回来的。”
三牛倌一进家门对孙子谷连文就是一顿臭骂,骂的谷连文连声都没敢吭。
年很快就过了,七月份就要高考了,可三月刚开学的时候,在初中一直追求卫果苹的赵发却进了坡城邮局,成了一名正式工。在卫果苹眼里,他就是瘟神,本以为考上坡城一中,就可以摆脱他的纠缠了,却没想到他阴魂不散,又追到了坡城。
卫果苹高二那年,卫鹏程和周建果结婚了,第二年却生下一个软骨孩子。周建果不给拉扯,儿子卫鹏程又不着调,老婆出了个馊主意,非要让卫天宝把孩子捂死扔了,卫天宝下不去手,就把那软骨孩子抱到了谷家围子,交给了谷莲莲拉扯,这之后卫天宝更成了谷家围子的常。
营子人都说谷莲莲傻,那孩子是卫天宝和别的女人生养的却让她拉扯。
赵发白天上班,一到了晚上就到学校找卫果苹,卫果苹躲着不见他,他却借着班里有他几个在坡城初中时认识的几个同学接近她。教室不是卫果苹一个人的,她没有权利赶赵发走。开始赵发特别的老实,和同学们一起安安静静地上晚自习,可渐渐的胆子就大了。可能是他卖通了卫果苹的同桌,一到了晚上她同桌就和其他同学去坐了,留下个空位置正好给赵发坐。
开始赵发一坐她就去别的地方坐,可她坐到谁的跟前,谁就躲,都在给她和赵发创造机会。卫果苹又不能天天不上晚自习,老师每天都查,查到了就得写检查。她又不能天天写检查,也不能因为赵发骚扰她告老师。没有办法卫果苹就和谷连文坐一起,谷连文提醒过她,说她那样容易让赵发产生误会。
赵发从没有找过谷连文的麻烦,每次都他都十分的气,只要卫果苹和谷连文坐到一起,赵发就乖乖地坐到别处,抱一本书装模做样地看一晚自习。下了晚自习,同学们回宿舍,他也回邮局。
卫果苹最怕过星期天了,去她姑姑卫金莲家吧,赵发半路会截她,不去躲在出租屋吧,赵发会去找她。尤其是星期六晚上其他三个同学都不在出租屋的时候,她一个人就更害怕了,谁知道赵发什么时候趁房东没注意溜进来。卫果苹就去学校找谷连文,和他一起复习。最后的冲刺阶段,所有不回家的学生们都埋头苦读,想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坡城一中连续五年都没有一个应届的学生考上大学了,连老师们都充满了期待。
谷连文已经没有时间躲卫果苹了,他要抓紧时间复习,争取第一年就考上大学,他不想补习,补习是要掏补习费的,他爷爷掏不起。卫果苹也难得清静,只要和谷连文坐同桌,赵发就躲的他远远的。
距离高考剩下一个多月的时候,赵发终于知难而退了,像是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卫果苹的生活中消失了。
86.
谷连文是星期六晚上在教室被人打昏迷的。十几个男生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脑袋上的血还在流。
星期六教室里人少,只剩下了十几个男生,来打谷连文的一共八个人,门口站了两个,剩下的六个全部冲进了教室团团围住了他,其中一人不问青红皂白抓起凳子就砸向了他的脑袋。胆大的男生第一反应是也抓起了凳子想保护谷连文,没想到冲进来的六个人全部抓起了凳子。对峙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男生们乖乖的放下了凳子,有几个女生吓的尿了一裤子。
前后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谷连文就被打倒了,而且每一下都毫不留情地砸在了脑袋上。
送到医院的当晚,几个男生商量后去找的卫果苹。卫果苹正在出租屋埋头复习准备迎接高考呢,开始还以为是男生们和她开玩笑呢。当她从他们惊魂未定的眼神中读出恐惧的时候,她慌了。慌乱中的卫果苹是被几个男生护送到医院的,到了医院门口的时候,她慌的连步都迈不开了。
卫果苹看到的基本是个死人,身上插满了抢救的管子,除了那身她熟悉的衣裳和她给他买的那双鞋之外,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她都看不出那是谷连文。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依然在进进出出地忙碌,完全吓傻的卫果苹浑身颤抖着,机械般地挪到病床前伸着两只手却不知道该伸向何处。
那一夜漫长的仿佛盼不到天亮了,几个男生陪着卫果苹守了整整半夜,天亮的时候才相跟着回了学校。男生们刚走,班主任就赶到了。一进来什么话都没问,从病床的这头转到那头才话里有话地问卫果苹,“知道什么人打的吗?”卫果苹这才懂得哭了,淌着眼泪说:“不知道。”班主任在诱导她说:“好好想想,得罪过什么人?”卫果苹努力地想了一圈也想不出谷连文得罪过什么人。班主任又看了一眼病床上依然没有半点苏醒迹象的谷连文说:“学生们说一进去就把谷连文围住了。”班主任的意思,卫果苹也明白,意思是说那几个人是专门来打谷连文的。
卫果苹抽泣道:“我不在班里。”班主任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有没有招惹社会上的人?”“没有。”卫果苹回答的特别的干脆。
在坡城一中师生们的眼中,卫果苹虽然是乡下来的,可有亲戚在坡城,而且她经常去她姑姑卫金莲家,无论长相和穿戴都是城里人的样子,整个坡城一中卫果苹就像校长一样让人瞩目,所以班主任怀疑她招惹了社会上的人。只有卫果苹自己知道自己,她从没有接触过任何一个社会上的人,虽然姑姑卫金莲在坡城,可她每次去就是吃个饭住一夜,星期天就返校了,而且姑姑是老师,对她要求很严格。
尽管班主任问的很委婉,可她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班主任在怀疑她。
班主任走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提醒她说:“卫果苹,你再好好想想。”
班主任前脚走,后脚卫果苹就哭出了声儿。谷连文像是没有任何知觉地躺在床上只剩下了呼吸。
谷连文被打的第二天班里放了一天假,让学生们上街认人,就是在茫茫人海里把打谷连文的那几个人认出来,哪怕认出一个。放假前班主任问过当时在教室里亲眼目睹了谷连文被打的整个过程的学生们,再见了那几个人认得不认得。当时女生们都吓坏了,看都没敢看那场面,更甭说长相了。有几个男生肯定地说只要再看见他们,一定认的出。
班里的学生在坡城的繁华街道溜达了一天,也没发现那几个打人者的踪影。他们边溜达边想究竟是谁打了谷连文,想来想去最后一致认定是赵发。同学们都来自乡下,胆小怕事,即便认出了其中一个打人者也不敢说。眼瞅着就要高考了,谁都不想惹事儿。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相信谷连文自己也知道是谁找人打的他,等他醒来他自己会说的。
谷连文命大,在医院抢救了三天后苏醒了。他恢复了意识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卫果苹,卫果苹看见他动的时候又喃喃地哭了,“谷连文,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谷连文不知道她哭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他的记忆出现了短路,从脑袋上挨第一凳子到在医院的病床上恢复知觉的中间一片空白。
除了脑袋上的疼痛,他的胳膊腿儿都完好无损,很快就能下地活动了。医生说会留下后遗症,虽然是轻微的脑震荡,可被钝器击打的部位颅骨骨折伤到了骨膜。
谷连文不让卫果苹告诉他爷爷,可学校还是派专人通知了他爷爷三牛倌。三牛倌赶到医院的时候,孙子谷连文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望着病床上的布连文,他爷爷痛心疾首地自言自语:“谁,这是谁!”
三牛倌从商店里买了一把杀猪刀,扬言要把打伤他孙子的人宰了。三牛倌并不知道孙子谷连文是因为卫果苹挨的打,他还特别的过意不去,卫果苹整天陪在医院里,端屎倒尿喂水喂饭的照顾着谷连文。
卫果苹努力地伺候着谷连文想让他在高考前出院,然后参加高考,可医生说那是不可能的,出院起码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三牛倌也把给大孙子谷连虎娶媳妇的钱都拿了出来,迫切的希望孙子尽早出院,别误了高考。而且医生说即使谷连文出了院也需要长时间的康复,参加高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医生说的一样,谷连文出院的那天虽然距离高考还有几天,可他的脑袋依然疼的厉害,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坐到考场里答题。卫果苹都急哭了,就如秋收的农民一样,辛辛苦苦的耕耘,好不容易到了收获的季节却遭遇了蛋子,那种惋惜和痛心只有卫果苹懂。
出院后的谷连文直接回了谷家围子,走的时候卫果苹去送他,班车下午两点多才发车,她就一直陪他坐在车上,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始终闭着眼睛沉默。快开车的时候卫果苹和他急了,“你说话啊。”“说什么?”谷连文不紧不慢地道:“这回你不追我了吧。”卫果苹这才知道,原来谷连文一直在怪她,所以她火了,“你凭什么怪我?”“谁打的,你不知道吗?”“我怎么知道。”卫果苹更急了。
谷连文悠悠地叹息道:“不知道就算了。”“谷连文,你什么意思?”谷连文把眼一闭又不说话了。卫果苹抱着他的胳膊晃,“谷连文,你说话呀。”谷连文的脑袋又疼了,头疼欲裂的谷连文不耐烦地扒拉开卫果苹的手,抱住了脑袋。
三牛倌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睡着了,在医院里将近二十天,他一直挺着,孙子出院了要回营子了他熬倒了。谷连文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下车吧,好好考试。”卫果苹僵持着不下车,“谷连文,你给我说清楚,你凭什么怨我。”谷连文望了一眼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无奈地道:“希望你考上大学,那样你就不追我了。”卫果苹“腾”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了,“谷连文,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谷连文的脑袋又嗡嗡地响开了,一响他就烦躁,就莫名其妙地想发火。
卫果苹还在追问他,谷连文不耐烦了,喘着粗气道:“赵发,赵发。”
从赵发从她的身边消失到谷连文被打,前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卫果苹刚刚轻松了几天,谷连文就莫名其妙的被人打了,在医院里守了二十多天,苦苦地盼着他出院,然后参加高考,可医生却说即便出院也无法参加高考,她的心都碎了。从小学到高中,谷连文的成绩就比她好,如果说坡城一中唯一一个应届生考上大学,那么那个人一定是谷连文,而不是卫果苹。卫果苹对谷连文的信心,甚至比谷连文自己对自己的信心都足。
从谷连文被打,到出院,中间不少同学都来医院探望过谷连文,却没有一个同学提醒过卫果苹说,有可能打谷连文的是赵发。卫果苹的脑子里连赵发的影子都没有出现过,她连想起他都觉得苦恼,觉得痛苦。
医生的检查报告显示,谷连文所有的伤都在脑袋上,也就是说那伙人事先都是商量好了的,要置谷连文于死地,或者不死也打成残废。卫果苹从小就了解谷连文,甭看他不怕鬼不怕狼,大半夜一个人敢去摞摞石,可他却怕人,见着生人连话都不敢说头都不敢抬。
记得小时候天一黑芨芨滩南面靠近围子跟前的地方总有灯在晃,老人们说那是灯笼鬼,灯笼鬼是引路鬼,说人夜晚迷了路,灯笼鬼会给人照亮。营子里的孩子们一看见灯笼鬼就吓的往家里跑,可谷连文却不怕,不但不怕还领着营子里几个胆子稍大的孩子穿过芨芨滩,一直走到围子跟前,也没找见一个灯笼鬼。回来的时候,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却把几个和他同去的孩子都吓的丢了魂,家里大人一边给自家的孩子叫魂一边骂谷连文,“害传病的,黑更半夜的找甚灯笼鬼。”
等卫果苹上了高中才知道所谓的灯笼鬼不过是白磷自燃。
营子人都不明白谷连文是甚性格,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孩子却怕人,怕见任何生人,营子里来个卖东西,他连跟前都不敢到。有一次他爷爷让他打酱油,他拿着瓶子在街门口磨蹭了半天也没敢出门,那时卖酱油的就在他家门口。等那卖酱油的离开他家门口了,他才提溜着空瓶子回去了,告给他爷爷说卖酱油的走了。他爷爷特别的纳闷:刚才还听着吆喝卖酱油呢,咋一会工夫就走了呢。等他提溜着瓶子出了街门口,卖酱油的刚走到邻居家门口。
卫果苹的心像扎了刺一样,而那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窝里,拔都无法拔出。大凡扎过刺的人都知道,很多刺看似扎的不深,却没法拔出来,因为那刺钻进了肉里。平时不碰半点疼痛感都没有,可稍不留神触碰到钻心地疼,拿了针想挑出来却又找不到那刺的具体位置。只好由着那刺,等刺周围的肉受到了影响慢慢的干了,那刺自个就褪出来了。
已经开镰了,谷连文的两个哥哥特意从北京回来帮他爷爷收秋,收完秋再去北京打工。最近一二年,营子里不少年轻人都相中了北京,一问就在北京打工。营子里有个后生在北京打工的时候领回来一个贵州的女子,把营子人羡慕的不行,都说那后生本事大,白领回一个媳妇,所以谷连文的爹谷宽也带着三个儿子去了北京。原本想秋天不回谷家围子收秋了,没想到谷连文被打伤住了医院,他爷爷在医院照顾孙子,庄稼没人割,两个孙子只好丢下工地的活回来了。
人们都忙着收秋,班车上没几个人,所以磨蹭到三点多才开车。卫果苹望着缓缓驶上柏油路的班车咬破了嘴唇,谷连文在班车开动的那一瞬间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只有他懂。
卫果苹一回到学校就走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很快赵发和另外参与打人的八个人都被抓了。
卫果苹没能参加那一年的高考,她被学校开除了,因为赵发是她招来的,她没有争辩,默默地收拾着东西离开了教室。高考那天下午卫果苹登上了开往省会的班车,在棉纺厂做了一名女工。
回到谷家围子的谷连文在家整整养了一年的伤,才在营子里的小学做了民办教师。学生们都知道他们的谷老师的脑袋伤过伤,开过颅。营子里的人都说谷连文的大脑不够使唤了,伤了元气。
虽然谷连文做过开颅手术,虽然他的大脑不够使唤了,可他曾经是谷家围子的骄傲,是峦乡中学的骄傲,是坡城一中的骄傲,所以让他教小学还是绰绰有余的。
由于营子人不知道他被打的具体情况,都猜测是卫果苹搞了个社会上的对象,然后她又不舍得谷连文,就脚踩两只船,结果那人就迁怒谷连文,找人把他打了。营子人都知道卫果苹从小就喜欢谷连文,从上初中就追谷连文,一直追到高中。人们都觉得是卫果苹害了谷连文,如果没有卫果苹,谷连文也不会挨打。
卫天宝那个软骨孙子竟然被谷莲莲拉扯的白白胖胖的,十分的可爱,可就是不会动,整天两眼眨来眨去,放到炕上连个身儿都不会翻。做了民办教师的谷连文曾经找过谷莲莲一次,问她将来孩子大了咋办,她说她也不知道。谷莲莲那个吃粮不管闲事的男人口里汉儿整天就知道喝酒,喝的东倒西歪的,就知道咧咧的骂人。人们依然听不清楚他具体在骂谁,但能肯定的是他绝对在骂人。
谷连文看了看炕上那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叹息道:“现在还小,再大大咋弄,炕上屙炕上尿的。”谷莲莲说:“乡长挺喜欢这孩子的。”“他没说大了咋办?”“没说,他就让我先给他拉扯着。”谷连文也挺纳闷的,既然孩子是卫鹏程的,那周建果该拉扯啊,咋让谷莲莲拉扯呢。可如果不是卫鹏程和周建果的,那就是乡长卫天宝的,无论怎样受累的都是谷莲莲。现在孩子小,吃不多喝不多,他除了不会动,肚子里又没有毛病,又能吃又能喝。拉扯上几年万一乡长不要了,谷莲莲该咋办。所以他提醒她道:“等孩子再大大,万一乡长不承认孩子是他的该咋办?”谷莲莲不相信,“他咋能不承认。”“就算他承认了,那你就给他拉扯一辈子啊,等孩子再大大就有了感情,你更舍不得了。”
谷莲莲也没有甚好办法,从她爹知道她是她姨夫的种的那一刻,她就注定是个悲剧。从在娘胎里就爹不疼娘不爱的,生下后就更不疼不爱了。她像家里的童养媳一样,脏活苦活都是她的,同样是女孩子,她却和另外三个妹妹有着天壤之别。她到了上学的年龄,不但她爹谷朋不让她上,连她娘都不同意她上。可到了妹妹们的时候却挨着都上了学,虽然成绩不好,可起码都初中毕业了。
谷莲莲挺恨她爹的,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的。在卫天宝的办公室被他嘘寒问暖的关心,她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卫天宝给了她爹的温暖,让她依恋。她也不知道咋的就稀里糊涂的被他抱进了怀里,他摸着她的脸说:“莲莲,你真漂亮。”那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有人说她漂亮。她从没有想到还有人说她漂亮,从小爹就说她是丑八怪,娘也喊她丑八怪,她一直认为她就是丑八怪。
从稀里糊涂的和乡长卫天宝有了第一次,就再无法克制。每次他都摸着她的脸,让她叫他爹,开始她扭捏的不好意思叫,渐渐的情不自禁的叫他爹,仿佛他就是她的爹,每次她叫他爹,她都感到无比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