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谷连文反对谷莲莲帮乡长卫天宝拉扯孩子,无论那孩子是谁的,都会让别人说闲话,何况她的孩子都挺大了,谷莲莲却越来越舍不得那孩子了。
自从谷莲莲认识乡长后,再没下地劳动过,整天除了照顾卫天宝带来的那孩子,就是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等乡长来。可能是有了那孩子的缘故吧,卫天宝每次一来,营子人就说乡长又来看他的宝贝孙子了。
乡长不想他的宝贝孙子,乡长想谷莲莲,乡长喜欢谷莲莲。营子人都说乡长卫天宝就图谷连莲小,根本不是真喜欢她,乡长咋会缺女人。乡长一进营子就毫不避讳地直奔谷莲莲家,人们碰见了都会打招呼说:“卫乡长又来看孙子了。”卫天宝就点一下头应一声。
谷连文之所以能当民办教师和卫天宝是分不开的,如果没有卫天宝,谷连文是当不了民办教师的,营子里想当的多了,又不是谷连文一个高中生,何况他连毕业证都没有,脑袋还受过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谷连文应该感谢卫天宝,他却对卫天宝半点好感都没有,每次遇见也就气地打声招呼,从不多说一句话。但他对谷莲莲的态度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没当教师前,他看不惯她,觉得她伤风败俗,在丢谷家人的脸。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脸都不要了,和四十多岁的乡长鬼混,他都可以做她爹了。
谷家人从小都看不起谷莲莲,连谷连文也不例外,都知道她根本就不是谷家的种。谷莲莲和乡长好了以后,谷连文更看不起她了,丢人现眼的,整天还搽油抹粉的不知道姓甚,以为自个美的不行。谷连文有时候就纳闷,既然他三爹谷朋知道谷莲莲不是他亲身的,那他还要她做甚,为甚不打掉或者生下来就扔了,如果那样也不至于等她长大成人后丢谷家人的脸。
谷莲莲比谷连文大几岁,可他从小没叫过她一声姐,当了老师后却破天荒地开始叫她姐了,叫的谷莲莲特别别扭。谷连文也看不惯谷莲莲那个酒鬼男人,只要有酒喝把老婆卖了都行。谷连文觉得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乡长卫天宝一来他就乖乖地躲了出去,仿佛乡长才是谷莲莲的男人,而他是她的野男人,仿佛是他偷了乡长的女人。
乡长每次来,口里汉儿都会满营子搜寻鸡和兔子,而人们都愿意把鸡和兔子买给口里汉儿,因为他给的价钱比小贩们高很多,以至于很多人家专门养了鸡和兔子等着口里汉儿买了给乡长吃。虽然那钱是大队出,可大队的钱也是老百姓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人们却从没有怨言。
谷莲莲家几乎成了大队的队部,只要乡长一个人来势必吃住都在她家。营子人都说谷莲莲是乡长的小老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一百天住在谷家围子,住在谷莲莲家。乡长有车,从谷家围子到峦乡二十里路开车不过二十分钟。有时候天黑前人们都没见乡长来,第二天早上乡长的车却停在谷莲莲家门口,说明乡长是连夜赶来的,不用问口里汉子又在圪梁睡的。慢慢的营子人夜里只要听见汽车声,就知道乡长来了,睡的迷迷糊糊的人们只要听见汽车响,都会下意识地说一句:乡长又来了。
谷家围子人也习惯了,要是有几天看不见乡长,都会相互询问道:“这几天咋没见乡长?”“乡长又不是一个小老婆。”乡长来不来,对于营子人来说并不会影响到甚,却会影响谷莲莲的心情,隔那么几天只要乡长不来,她就会急,就没着没落的,像是长的太高的庄稼一样,随时支撑不住自身重量似的要倒伏似的。谷莲莲的每一天是从等待开始的,几乎卫天宝前脚走,后脚她就开始等待了,她对他的那种依恋成了心病。
营子人都替她担心,万一乡长不来了,那孩子可咋办。
谷连文担心谷莲莲迟早一天被乡长老婆找来,她一个没文化的农民白挨打。谷莲莲却不听,一副挨打也愿意的表情。
民办教师教满三年书就有资格参加坡城的民办教师考试,考上的就转正成为正式的老师。尽管谷连文就头疼,可为了能在三年后考上公办教师咬牙坚持每天看书。谷连文是个好老师,学生们都很听他的话,都希望他们的谷老师能够成为公办教师。谷莲莲每次见着谷连文都鼓励他说:“莲文,你一定能考上的。”于是考上公办教师成了谷连文最大的梦想,他不想在谷家围子待一辈子,那样的话连个老婆都娶不上,就像他的哥哥们那样,年年去打工,可挣的钱永远攒不够娶老婆的彩礼钱。
营子里有几户人家已经搬走了,说再不搬走就饿死了。都说人挪活树挪死,可谷连文却没地方挪,谷家老小都没地方挪,他的根就在谷家围子,不像其他的外来户都清楚地记得从那里的,而且来的地方还都有亲戚,再搬回去也有亲戚接济。
三牛倌都不知道他爹是从甚地方来的谷家围子,所以谷连文就更不知道了,反正他生在谷家围子,长在谷家围子,从他出生那天谷家围子就叫谷子家围子。虽然人们都说那围子是他爷爷砸的,可他也没甚概念,不就是个围子嘛,不就是几堵墙嘛,砸那么高做甚。人们还说当年有土匪,所以他爷爷就砸了那围子,谷连文对土匪更没概念。他爷爷却从不和他讲围子讲土匪,每次他问,他爷爷都说:“有甚好讲的,都那么多年了,记不住了。”
谷连文却发现他爷爷对围子有着很深的感情,因为每次他看围子的眼神都不一样。谷连文从小经常和孩子们去围子耍,经常盯着高不可攀的围子墙看,除了觉得那墙高之外,再没觉得有甚,可他爷爷每次不但盯着看,还会用手摸,就像摸谷连文的脑袋一样充满了爱怜。
每次谷连文的爷爷发现围子又塌了一块都会唉声叹气好几天,有时候是自言自语,有时候是和谷连文说:“迟早得塌完了。”谷连文就搞不懂,那围子塌不塌和他爷爷有甚相干,就和他爷爷说:“不塌也没用。”孙子谷连文说的没错,围子塌不塌都没什么用了,当年高不可攀,如今不过是几堵坍塌了的墙。
营子里不少人都说当年谷连文的爷爷砸围子是为了卫果苹的奶奶卫荞麦,怕她被土匪抢走,可最后她还是被土匪抢走了。谷连文特别的纳闷,为甚爷爷要为她砸围子,他们像仇人一样,而且卫果苹的奶奶从他记事起就欺负他爷爷欺负他奶奶,他奶奶李桂莲就是卫果苹的奶奶欺负死的。谷连文曾经问过他爷爷谷三小,为甚要给卫果苹的奶奶卫荞麦砸围子,他爷爷却漫不经心地说:“不为甚。”让谷连文更不明白的是,既然围子都砸好了,人们都搬进围子了,土匪咋还能把卫果苹的奶奶抢走。
关于土匪六氓牛和卫果苹的奶奶,营子里流传着两个版本,一个是卫果苹的奶奶自个打开的围子门,跟着土匪跑的;一个是土匪六氓牛有轻功会飞檐走壁。无论那个版本谷连文都觉得是故事,太久远了,久远的连他爷爷估计都忘记了。
卫果苹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谷家围子了,她奶奶整天和人们念叨她。
赵发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谷连文却不恨赵发,如果不是卫果苹整天粘着他,赵发也不会找人打他,要恨就恨卫果苹,可谷连文似乎也不恨她,就是有点埋怨她,明明赵发从初中就苦苦的追求她,可她却拿他当挡箭牌,尤其是初中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跟着他,所以他才成了赵发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躲赵发,卫果苹竟然躲进男生宿舍,和他睡在一张床上。谷连文一直记得那天夜里的情景,卫果苹逼着他吃瓜子仁,他不吃她就拿嘴喂他。
谷连文觉得也就是那时候胆子小,如果是现在他估计克制不住,谁不知道卫果苹长的美,他也知道,可他却被她吓的动都不敢动,就那么被她抱着睡了一夜。高中的时候,卫果苹追他追的也够辛苦的,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躲着她。偶尔谷连文摸脸的时候都会觉得疼,卫果苹那一口咬的他刻骨铭心。
有时候谷连文特别替卫果苹惋惜,被打伤的人是他,又不是她。是赵发找人打伤的他,又不是她找人打伤的他。学校却在高考到来之际把她开除了,不然以她的成绩绝对可以考的上大学。
营子里有人说在省城碰到过卫果苹,她比上学时更漂亮了,如果不是她主动打招呼,他们都不敢认她了。其实卫果苹经常给谷连文写信,一封接着一封,每封信里面都详细地写着她的地址,却从没有收到过一封回信。卫果苹开始以为谷连文没钱买邮票和信封,再给他写信的时候,就把贴好邮票的信封写了她的地址一并邮寄给谷连文,还是没收到过一封他的回信。渐渐的卫果苹信就写的少了,但每个月都会写一两封。她猜想谷连文一定是在生她的气,如果不是她,他一定会在大学的校园里读书,如今却只能在谷家围子做一民民办教师。
通过营子人的口,她还得知谷连文自从被打伤后,遇到天阴下雨或者着急了头就疼,一疼起来他就抱着脑袋蜷缩成了一团。卫果苹每当想起谷连文头疼的样子就忍不住掉眼泪,她去过几家省城的医院咨询了大夫。按着医生的吩咐给谷连文买过几次药,却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让她欣慰的是,她写给他的那些信一封都没有退回来。
棉纺厂女工多,男工少,所以男人就成了香饽饽,不少娶不到老婆的大龄男青年进了棉纺厂之后都能搞到对象。社会上不少人说其实就是骗,利用了刚进棉纺厂不久的十几岁的情窦初开的女工的单纯和幼稚,利用了那些女工生在异乡渴望被关心被爱护的心理,很快就坠入了爱河,被搞大了肚子,领回了男工的老家,生米煮成熟饭地结了婚。
社会上不少娶不到老婆的大龄男青年都想进棉纺厂上班,遗憾的是棉纺厂一年都招不了十个男工,所以不是任何一个社会大龄男青年都有那么好的机会。
卫果苹在众多的女工中是最有文化的,也是长的最漂亮了,那些男工对她都敬而远之望而却步。也有男工追求过她,给她写过信,约她看过电影压过马路,却都被她果断地拒绝了。平日里除了工作需要,卫果苹连宿舍里的女生都很少搭话,仿佛她和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把她的那颗受伤的心彻底地包裹着,不想让任何人走进。有时间她就趴在宿舍的床上给谷连文写信,想到什么写什么,下雨了,刮风了,肚子又疼了。她也没指望谷连文给她回信,反正她就一封接一封地写,有时候加班一封信要写好几天。与其说她写的是信,不如说她写的是心情写的是日记,每一天的点点滴滴都记录在信里。
尽管她不知道谷连文把她写给他的那些信怎么处理了,但只要他不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她就当他看了那些信,反正写信成了卫果苹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宿舍里的女工们都佩服她,一有时间就写信,也不知道都是写给谁的,却没见她收到过一封回信。那些女工们觉得卫果苹把辛苦挣来的钱都写了信,一张邮票八分钱,一个信封二分钱,纺一个月棉才挣一百块钱。反正她就是个特别的人,整天不多说一句话,仿佛多说一句是浪费口舌。
起初女工们都觉得她神经有问题,渐渐的又觉得不像,反正卫果苹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卫果苹从来不打扮自己,从一进厂子就那几件衣服,一直是那几件衣服。女工们都开玩笑说她把钱都买了邮票和信封,那里还有钱买衣服。
谷连文有一次在谷莲莲家门口和乡长卫天宝走了个顶头,他进他出。谷连文叫了声乡长,乡长却莫名其妙地说:“谷连文,听卫鹏程说你和他是同学。”谷连文点了点头象征性地问:“卫鹏程现在在哪儿上班呢?”“坡城信用社,讨吃货,不好好念书。”卫天宝骂儿子。谷连文心思,不好念书还进了信用社上班,要是好好上班还不得当县长了。卫天宝可能是气吧,对谷连文说:“谷连文你去坡城去找卫鹏程吧。”谷连文应了一声心想:我才不去找他。
卫鹏程和赵发在峦乡中学的时候,把同学们都欺负枯了,不少学生发誓要是找到机会一定教训教训他俩,让他们知道知道被欺负的滋味,遗憾的是大部分的同学是没有机会了。毕业后回到营子里的男生们有的连老婆穷的都娶不到,那里还有机会教训卫鹏程和赵发。
听人们说卫鹏程自从和周建果结婚后学好了,尤其是家搬到坡城后,在大街上遇到同学就往家里拉,不吃饱了喝足了都不让你走,所以就更没有人教训他了。
在谷家围子,谷连文除了学校也没其他地方可去,没地方可去的谷连文却喜欢去谷莲莲家。虽然他看谷莲莲那个酒鬼男人口里汉儿半点都不顺眼,可他却喜欢去谷莲莲家坐坐,有时候逗逗炕上那个白白净净的孩子,有时候就跨在炕沿上一句话也不说。
人们都说谷家一个最有文化的,一个最没文化的却能说到一块去,一个是本身傻,一个是伤了大脑傻掉了,傻子当然要找傻子说话。
谷连文很少在谷莲莲家碰见卫天宝,因为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校上课,也就下课那一会的工夫去坐一下说几句话,只要看见谷莲莲家拉着窗帘,他就知道卫天宝在,就又返回了学校。
谷莲莲挺疼谷连文的,觉得他迟早一天会离开谷家围子,会成为公办的教师。更重要的是谷连文说甚她喜欢听,虽然有时候他说的话挺刺耳的,可她知道他都是为她好。他们谷家,上上小小老老少少,都看不起她,觉得她丢了他们谷家的人,尤其是谷连文那个爷爷三牛倌,当然三牛倌也是谷莲莲的爷爷,从不给她好脸色看,她连爷爷都懒的叫他,仿佛她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实际她和三牛倌也没有半点关系。虽然按着辈分她叫他爷爷,可实际她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她是她娘生的,她娘又不是三牛倌的闺女,她娘是他的媳妇。她是他爹的种,不是谷朋的种。
88.
谷连文教书的第三年,民办教师考公办教师的年限改成了四年。
同年谷连文的大哥谷连虎经工友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子,女子的长相很一般,但在谷连虎的眼里,她已经很栓正了。
女子没有任何的条件,说她们老家特别的穷,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只要跟着谷连虎能填饱肚子里行。谷宽高兴坏了,说只要女子不嫌弃他的儿子谷连虎岁数大,甚条件他都答应。
介绍人和谷宽他们在北京一起打工有三四年的时间了,他也是通过另外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工友认识的女子。初次见面,女子说她叫杜春,十九岁,从小父母死的早,和哥哥一起生活。哥哥从小特别疼她,所以她嫁人必须经过哥哥同意。杜春还说她十五岁就开始在外打工了,吃尽了苦头,一直想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了却了哥哥的一桩心愿。
十九岁的杜春从面相上看比实际年龄还小,谷宽私下里问过介绍人,可介绍人说:“老谷,小还不好啊。”谷宽担心地道:“太小暂时结不了婚啊。”介绍人拍拍他的肩膀说:“让谷连虎想办法哄回家啊,她还能跑了不成。”谷宽想想也有道理,谷连虎已经二十八岁了,娶个小媳妇怕甚,会生孩子就成。
杜春开始觉得谷连虎的年纪有点大,说想和谷连武处对象,可谷连武说他不着急,让她和他大哥处。介绍人悄悄地和谷宽说:“相中你家谷连武了,要不让她和谷连武处处。”谷宽说:“谷连武还小,不着急。”介绍人就做杜春的工作,说谷连武还小,不懂得疼媳妇,还说谷连虎在谷家四兄弟里是最能干的,嫁给他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杜春还在犹豫,觉得谷连虎比她大太多了。介绍人开玩笑道:“年纪大懂得疼媳妇。”
谷连虎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吓的手心里满满的汗。尽管他爹和介绍人之前给他讲过不少如何和女孩子约会,可他大脑一片空白,基本都忘记了,就记得北京天热,要给杜春买冰糕吃,吃饭的时候请杜春吃饭。平时谷连虎抠门,一分钱掰开两瓣儿花,所以他爹千叮咛万嘱咐,约会的时候一定要舍得花钱,打耗子还要个油捻捻呢,太抠门了人家相不中。
北京太大了,谷连虎也不知道带杜春去那里耍,出了工地就问杜春。杜春说:“咱们去颐和园吧。”工地离颐和园近,坐公交车五站地就到了。杜春说她来北京好几年了,从没去过颐和园,其实谷连虎也没去过,就去过天安门,连故宫都没舍得进。
既然杜春都提出来了,谷连虎决定带她去颐和园。往公交车站走的路上,杜春却害羞地挽住了他的胳膊。那一刻谷连虎像被荨麻扎了似的缩了下胳膊。
公交车很快就来了,俩人一前一后挤上了公交车,杜春怕被挤倒,一上车就抓住了谷连虎的手。谷连虎被杜春抓着动都不敢动,直到杜春怕被挤倒依偎到他的怀里,他的身子才像被冻僵了的衣裳似的挺了一下。谷连虎也担心杜春被挤到,双手紧紧地抓着扶手,保护着杜春。
车到站的时候,下的人多,杜春和谷连虎几乎是被人群裹挟着就下了公交车。一下车杜春生怕被人群挤丢似的又抓住了谷连虎的手,这次谷连虎自然了许多。票是谷连虎掏钱买的,买的时候杜春不住地说:“真贵,真贵,要不咱们别进去了。”“来都来了,咋能不进去。”谷连虎显得特别的慷慨大方。
俩人一路从颐和园的门口沿着十七孔桥,佛香阁,西堤逛了一大圈。接近中午的时候,杜春走累了,坐下来歇息。谷连虎就去前面的零售点买饮料,没想到杜春却跟了上来,谷连文要买饮料,她却非要让他买矿泉水,“连虎,你挣钱不容易,咱们应该省着花。”谷连虎心里暖乎乎的,觉得杜春虽然年龄小,却很节俭。
出了颐和园,谷连虎要请杜春吃饭,杜春却说回他们工地附近吃,那里小饭馆多,俩人吃一吨也花不了多少钱。杜春就在距离谷连虎他们工地不远的一家小饭馆做服务员,她是请假和谷连虎去颐和园的。
吃饭的时候,谷连文要点两个菜,可杜春却让他点两碗刀削面,最后谷连虎没拗过杜春只点了两碗刀削面。
杜春给谷连虎的印象特别的好,他一回工地就和他爹说:“杜春可不赖,就怕多花钱。”谷宽放心了,本来爷几个挣钱就不容易,最担心找个败家媳妇了,挣一个花俩。
谷宽担心夜长梦多,就给儿子谷连虎出主意,让他问问女朋友杜春什么时候能把婚事定下来。杜春说她还得征求下她哥哥的意见,毕竟是她哥哥把她拉扯大的,长兄如父。杜春说她哥哥还在老家,她得给他写信让他来北京看看谷连虎。谷连虎就催她赶紧给她哥哥写信,恨不得她哥哥立刻就来北京。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杜春去工地找谷连虎说:“连虎,我哥哥下午到西站,你和我去接吧。”谷连虎既激动又害怕,激动的是杜春的哥哥终于来了,害怕的是万一他哥哥嫌他岁数大该咋办。忐忑不安了一路的谷连虎终于在北京西站的北广场见到了杜春的哥哥,可他连他哥哥的一句话也听不懂。杜春说她哥哥是第一次出远门,一直待在老家,所以不会说普通话。谷连虎不但听不懂杜春哥哥的话,也听不懂杜春和她哥哥说的每一句话。
杜春的哥哥给谷连虎的第一印象是老实,话不多,匆匆的打量了他几眼就和他妹妹杜春说起了话,好在有杜春,不然谷连虎真的不知道他说的是甚。他哥哥每说一句,杜春就翻译一句,实际上他哥哥就问了一些谷连虎多大了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话。最后杜春又说:“连虎,我哥哥嫌你年龄太大。”
虽然杜春的哥哥也来自乡下,谷连文也来自乡下,而且俩人年龄也相仿,可谷连文咋瞅都觉得杜春的哥哥比他小很多。回到工地后他和他爹说:“爹,我觉得杜春的哥哥比我小很多。”介绍人插了一句嘴,“南方人都显得小。”谷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附和道:“就是,南方人都显小,你看你对象杜春那像十九岁。”
反正杜春的哥哥说什么除了杜春谁也听不懂,那么远来了咋也得吃一顿饭,于是谷宽就张罗着请介绍人和杜春的哥哥吃饭,又喊了同一工地的另外两个儿子做陪。那顿饭吃的十分的融洽,基本都是杜春的哥哥说,她翻译。杜春的哥哥说她把妹妹的户口都带来了,不过想去谷连虎家看看,满意的话就把妹妹杜春交给谷连虎了,只要杜春到了结婚的年龄,他们随时都可以领结婚证了。
婚姻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何况谷连虎已经二十八岁了。谷连虎问杜春,“你哥哥没嫌我的年龄大吗?”杜春撇撇嘴道:“怎么没嫌,我说你特别的疼我,我哥哥才放心的。”
杜春的哥哥要去相人家,作为一家之长的谷宽是最高兴的,积极地张罗着带着杜春和她的哥哥踏上了归乡的路途。
工地上工期紧,谷宽只带了大儿子谷连虎,另外两个儿子谷连龙和谷连武继续留在工地干活。
杜春和她哥哥都相中了塞北的撒野大滩,相中了营子前面那一片芨芨草。杜春说她们老家一出门就是沟,一抬头就是山。营子里最高兴的当然要数谷连虎的爷爷三牛倌了,孙子领回媳妇了,谁不高兴啊。谷连文正给学生么上课呢,他爹推门就进去了。不管不顾地喊:“谷连文,谷连文,你大哥领回媳妇了。”作为兄弟谷连文也高兴坏了,和学生们交代了下就跟着他爹回家了。未来的嫂子长的还算满意,当然和卫果苹是没法儿比的。营子人无论谁家娶了媳妇,都喜欢和卫果苹比比,可比来比去没有一个媳妇比卫果苹漂亮。
在谷家谷连文是最有文化的,所以他爹谷宽也听他的,让他代表谷家和杜春的哥哥交谈。实际就是杜春的哥哥和杜春说几句,杜春再用大家都听得懂的普通话复述一遍。杜春的哥哥对谷连虎家挺满意的,对他们营子也挺满意的。从他连比画带叫的动作中,谷连文就感觉的到未来嫂子的哥哥对他家挺满意的。
谷连文又问了未来嫂子杜春一些别的问题,他未来的嫂子都一一做了回答。既然双方都没甚意见了,那婚事就算定下了,激动的谷宽营子西转到营子东招呼人杀猪宰鸡,准备招待人。
谷家上下忙成了一团,三牛倌坐在炕上抽旱烟陪着杜春的哥哥。谷连文忙着给学生上课,就等着饭一吃大哥谷连虎的婚事就算定下了,反正未来嫂子的户口她哥哥也给带来了,只要到了结婚年龄马上就可以结婚。谷连文觉得大哥的年龄也不小了,营子里和他年纪相仿的后生家里没钱娶不起老婆的都去南方做了上门女婿,爷爷不让大哥去,能娶个老婆就更不容易了。未来的嫂子虽然是南方人,年纪比他还小,可南方北方又有甚关系,结婚生子娶谁都是过日子,年纪小过两年就大了,所以他也很高兴。
下课的时候,谷连文没有直接回家,又顺道进了谷莲莲家。谷莲莲正给炕上那孩子擦屁股,他一进去就说:“又屙了?”谷莲莲也习惯了,每次谷连文来她不是给炕上的孩子擦屁股就是喂饭。谷莲莲问谷连文,“听说又改成四年了?”谷连文叹息,“命苦啊。”谷莲莲说:“卫天宝说恐怕明年还要改。”谷连文愣了一下,“还要改?”谷莲莲安慰谷连文,“迟早会转正,早晚的事。”
谷莲莲觉得谷连文自从受伤后就是反应有点迟钝,有时候坐在她家炕沿一句话都不说。她最怕他头疼了,他一头疼就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她心疼的就抱着他,“谷连文,谷连文,你抱着姐,你抱着姐。”头疼的时候,谷连文就想死。头疼的时候,谷连文就是个孩子,就觉得无依无靠。如果不是谷莲莲,谷连文都不知道咋熬过那一次又一次的头疼。有时候疼的实在厉害,他把谷莲莲的胳膊都毫无意识地掐青了。谷莲莲从没有怪过他,只要他在她家头疼了,她就赶紧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他,“谷连文,谷连文,你抱着姐,你抱着姐。”
有时候谷连文在大街上和人们说着话头就疼了,一疼他就失去控制地倒在地上蜷成了一团,只要谷莲莲碰见了都会毫不避讳地把谷连文抱在怀里,喊他的名字,“谷连文,谷连文,你抱着姐,你抱着姐。”营子人都挺佩服谷莲莲的,觉得谷莲莲对谷连文真的不赖,井棚上又是水又是牲口尿的,她却半点都不嫌弃地抱起他。
营子人都知道谷家人对谷莲莲不好,从小没少挨她爹的打,连她爷爷三牛倌都打她,谷莲莲却不记仇,把谷连文当亲兄弟对待。虽然谷莲莲和乡长卫天宝的事让营子人瞧不起,可谷莲莲对谷连文的好却让营子人暗中直竖大拇指。
谷连文在谷莲莲家坐了一会儿就溜达着回家了,猪肉炖熟了,鸡也炖熟了。谷家人难得欢聚一堂,三牛倌想起了孙女谷莲莲,让谷连文去喊。谷连文说:“她走不开,炕上那孩子一会儿尿一会儿屙的。”“口里汉儿呢?”“谁知道死哪儿去了。”三牛倌叹息道:“过的甚日子。”说完又对孙子谷连文说:“谷连文,那你一会给她送点。”
口里汉儿只要有酒就行,一天能喝八顿酒,不喝不多一喝就多,喝多了家也不回,就在大队睡觉。谷莲莲也不拿他当回事儿,爱死爱活。卫天宝知道口里汉儿爱喝酒,隔段时间就给他从酒厂打一大塑料桶白酒。口里汉儿也不挑剔,甚酒都喝。谷莲莲也不管他,想喝多少喝多少,喝多少卫天宝给他打多少,想甚时候喝就甚时候喝,喝多了他难受她又不难受。
谷连文去给谷莲莲送肉的时候,才说他大哥谷连虎领回媳妇了。谷莲莲也挺高兴的,“是吗?漂亮不漂亮?”谷连文说:“挺漂亮的。”“有卫果苹漂亮吗?”谷莲莲追问。谷连文迟疑了一下道:“有。”“真的假的,谷连文,你胡说吧。”谷莲莲不相信谷连虎领回来的媳妇能比卫果苹漂亮,所以她兴趣十足地道:“我得去看看,我得去看看。”
谷莲莲让谷连文给她看着炕上的孩子,她要去看看谷连虎领回来的媳妇,她就不信能比卫果苹漂亮。
很快谷莲莲就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嚷嚷,“谷连文,谷连文,你甚眼神儿,连卫果苹一半都跟不住。”谷连文就“嘿嘿”地笑,“你看着了,我觉得挺漂亮的。”“那也没有卫果苹漂亮。”谷莲莲撇嘴道:“显得太小,她说她十九岁,我看也就十五岁。”谷连文说:“南方人显小。”谷莲莲又说:“她那个哥哥叽里咕噜的,半句话也听不懂。”“我也听不懂。”
炕上的孩子又屙了,谷莲莲着急忙慌地喊:“快点快点,一会又糊的满炕了。”谷连文赶紧腾开地方让谷莲莲擦,紧擦慢擦已经糊了半屁股了。谷连文巴着脖子瞅,谷莲莲切切地道:“你看甚,也不嫌臭。”谷连文说:“你还不嫌臭。”
说着话乡长卫天宝进来了,谷莲莲习以为常了,并未觉得有甚稀罕的,谷连文却愣怔道:“乡长来了。”卫天宝气地道:“谷连文在呢。”谷莲莲让卫天宝把孩子的屎布扔到外堂地的脸盆里,谷连文抢过来说:“我扔吧,我扔吧。”说完从谷莲莲手上抓过屎布丢进了外堂地的脸盆出了谷莲莲家。
乡长卫天宝叹息道:“听说明年又成五年了。”“那谷连文又差一年。”谷莲莲替谷连文打抱不平,“咋一年一变化。”卫天宝说:“国家政策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谷连文走出谷莲莲家街门的时候,谷莲莲家的窗帘又拉上了。谷连文惆怅地抬头看了一眼营子前面的芨芨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井棚上站了不少人,看见谷连文有人问:“乡长来了?”谷连文“噢”了一声。有人又问:“谷连虎领回媳妇了?”谷连文又“噢”了一声。有人就羡慕地道:“谷宽这回头皮轻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