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谷美把拖拉机一直开到四顷地沟才停下，那犁铧放下来又开始翻地了。营子里地多，再不抓紧时间翻都翻不完了，眼瞅着地就要冻了。
站在四顷地沟抬头就能看见摞摞石，谷美抬头看了几次摞摞石，想了几次关于老辈人讲的那只狐狸的故事。谷美不但见过狐狸，狼都见过不少，可老辈人嘴里形容的那么美丽的狐狸却没见过，何况还可以变成美丽的姑娘。
谷美觉得卫金莲就是狐狸变的，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脸都像他见过的狐狸一样美。
西场的庄稼都脱完了，脱谷机拉到了东场。有些庄稼不能用脱谷机脱，必须赶着马拉着碌碡碾，比如黍子胡麻。有些庄稼还得拿连枷打，比如红豆毛豆大豆。
莜麦都在东场垛着，所以脱的时候，人们围的更严实了，卫金莲拿头纱把眼睛都罩上了。谷秀桃第一次在人群中没看见卫荞麦，她的心突然就揪紧了。虽然教员赵有勤和她说他好几天都没给卫金莲开门了，可她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儿。又找了一遍，才在人群中找到卫金莲，才把悬着的心放到肚子里。推秸子的人除了个头上有高有低外，黑夜里衣裳基本一样，头巾不是红的就是黄的。
卫金莲连着去了几回大队了，教员赵有勤都不在，她已经确信他回了坡城，却又害怕地想如果他不来了该咋办。每次去她都敲敲门，然后靠在大队门上站站再走。
自从谷秀桃和卫金莲打架后，谷秀桃也学会推秸子的时候偷偷的溜着去大队了，每次去她都停留片刻，匆匆忙忙的走，有时候好象就为了去看看赵有勤，听听他的声音。她的整个心都被他占据了。每次赵有勤从打开门的那一刻就抓着她的手，直到她离开。每次他都不舍得她走，抓着手不放，她也不想走，不走又不行，她怕被卫金莲发现。尽管每天夜里都有人偷懒，躲在秸子垛后面睡大觉，可毕竟那是偷懒，即便人们发现了也不好说甚。
虽然谷秀桃一再的小心翼翼，，还是被卫金莲发现了。卫金莲刚发现少了个人，谷秀桃就回来了，所以她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反正她已经确信赵有勤回坡城了，谷秀桃最多也就是去尿泡尿拉泡屎，拖延个时间偷个懒。
知道教员赵有勤不在大队回坡城了，卫金莲还是每天会偷偷的溜着去大队看看。和往常一样，她借故往起堆秸子就落在队伍的后面，趁人不注意就躲到了后面，叉子一撂就拐上圪梁来到了大队。这次她没有敲门，她知道敲也白敲，就直接靠在了门上。让她想到的是门却突然开了，错一点把她闪倒，吓的她的心“扑通普通”的跳。以往都是赵有勤给她开门，一开门他就抓了她的手，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地跟在他后面就进了大队。门突然自个开的那一瞬间，她胆怯地叫了一声，“你甚时候回来的？”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赵有勤的回答，连他的呼吸声都没听见。
卫金莲有点胆怯，望着黑洞洞的走廊退缩了，僵持在门口刚想喊赵有勤，却听见了她最熟悉的声音，也是她最不想听见的声音，“我真得走了。”“那么多人少一两个谁能发现。”赵有勤不想让谷秀桃走。谷秀桃坚持要走，“让卫金莲发现就麻烦了。”“那就走吧。”卫金莲听出赵有勤还是有点依依不舍。
原来为了节省时间，赵有勤开了门后就直接把谷秀桃抱进了怀里，和第一次一样，谷秀桃起初还挣扎了两下说：“我得赶紧走。”可说着说着就不由她了，就乖乖的把自个又交给赵有勤。
谷秀桃出来的时候，卫金莲躲到了门口，待她走远后，她才摸着黑进了赵有勤住的那间房。赵有勤想都没想到是卫金莲，他以为是谷秀桃又返回来了，就问：“咋又回来了？”卫金莲没敢吭声，赵有勤以为谷秀桃害羞了就没再问，说：“赶紧上炕吧。”
卫金莲脱光衣裳就钻进赵有勤的盖窝里，赵有勤都没有发现是卫金莲。卫金莲太想赵有勤了，甚都不在乎了，火一样的又点燃了他的激情。由于谷秀桃和卫金莲高矮胖瘦错不多，所以直到教员赵有勤发现身下的人哭了，也没发现是卫金莲。他以为谷秀桃是幸福的哭了，就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秀桃，你咋了？”这次卫金莲哭出了声，把赵有勤奋吓坏了，“咋是你啊！？”卫金莲哭的更厉害了。赵有勤手足无措地抱着她，央求她，“金莲，你别哭，你别哭。”可卫金莲还在哭，哭了很久才质问赵有勤，“为甚？”
赵有勤叹息道：“秀桃说你家成分不好。”卫金莲的心瞬间被掏空了。她太喜欢赵有勤了，可她家的成分全谷家围子都知道，她不能连累了他，所以心里暗暗的发誓再不到大队找他了。
没有人知道卫金莲是咋一件一件的穿上衣裳的，更没有人知道她是咋走出大队门的，当她返回场面的时候，谷秀桃还是发现了她，因为她离开很久了。谷秀桃回来的时候依然没有从幸福中走出来，所以整个心思就没放在卫金莲身上，等她发现卫金莲不见的时候，卫金莲早就钻进了赵有勤的盖窝。
看见卫金莲的时候，谷秀桃愣怔了一下，总觉得甚地方不对劲，究竟是甚地方她也说不清。
如卫金莲在心底发过的誓一样，她再没有去找过教员赵有勤，想他了她就躲在盖窝下偷偷的哭。
那个冬天，谷秀桃把整个身心完全交给了教员赵有勤，洗衣服做饭，夜里暖炕，直到赵有勤放假回到坡城。从他走的那天起，谷秀桃就开始等待了，等了漫长的一个冬天，直到第二年开春，都没有等到赵有勤。
当谷家人发觉谷秀桃害喜的时候，彻底的乱了营。谷美和他爹谷三小咋都没想到那孩子会是教员赵有勤的。谷秀桃她爷爷谷二愣气的直跺脚，她爹谷四小气的直叹气。谷美这才明白卫金莲和谷秀桃打架的真正原因。谷三小问侄女谷秀桃，“秀桃，你打算咋办？”谷秀桃说：“大爷，我想进城找他。”谷美急了，“你找他他不承认咋办？”谷秀桃哭了。他爷爷愤怒地道：“哭哭哭，不要脸的东西。”
谷三小是谷家的主心骨，而且是谷家围子的队长，他决定亲自去一趟坡城，为甚教员赵有勤开学了还没回来。
很快谷三小就回来了，他没敢把打听到的实际情况告给谷秀桃，因为教员赵有勤在坡城是有家的，老婆是食品厂的工人。谷美气的要进城去替妹妹找赵有勤算帐，被他爹拦住了。谷秀桃还是黄毛丫头，要是怀孕的事传出去将来还咋嫁人，再说人家赵有勤是人民教员，弄不好帐没算成，再出了别的事情。
谷美咋也咽不下那口气，非要到坡城去告赵有勤，说他乱搞男女关系，可他爹却不赞成，人家是公家人，你告的厉害了，人家还说你给人民教员脸上抹黑。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悄悄的连夜把谷秀桃拉到坡城把肚子里的孩子打了。谷秀桃不但不去坡城打孩子，还坚持要等赵有勤回来。谷美没有办法只好把实情告给了她。谷秀桃却笑了，说她哥谷美骗她。最后没有办法了，谷三小才把他进城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给了她。她这才点头答应去坡城人民医院打孩子。
就在谷三小和谷美，以及谷家人等天黑的时候，谷秀桃却跳进了还没有完全融化的小庙庙。跳之前谷秀桃把头上的头巾摘下来拿石头压在了没融化的冰上。等谷家人发现谷秀桃不见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找遍了营子都没找见人。开始谷三小和谷四小以为是闺女傻，不舍得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故意躲了。可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都急了，明知道她和卫金莲打过架，不可能躲到她家，谷美还是找到了她家。谷美问卫金莲，“你见秀桃没有？”卫金莲把嘴一撇，脑袋一摇，“没见。”谷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秀桃不见了。”“管我甚事。”显然卫金莲还在嫉恨谷秀桃。
谷家人灯笼火把的找了整整大半夜，谷美才第一个想到了小庙庙。一家人跑到小庙庙的时候就剩下了压在冰上的头巾。虽然已经开春了，可整个塞北乍暖还寒，小庙庙靠近岸边还结着厚厚的冰。明明知道谷秀桃跳了进去，却无从打捞。谷三小和谷美跑回营子镐头铁锨的拿了一堆，整整刨了一夜冰，也没把谷秀桃刨出来。
快开犁的时候，冻在冰层中整整一个多月的谷秀桃才被人们发现，营子人说谷秀桃和活着时一模一样，那脸还粉嘟嘟的。尽管谷家人早就接受了谷秀桃跳河的现实，可打捞上来的时候，谷三小和谷四小，以及谷五小还是软的路都不会走了。谷美抱着妹妹僵硬的尸体仰天长啸，“秀桃，你真傻啊！”
谷秀桃的死，对整个谷家围子都是震撼的，最震撼的要数卫金莲，因为她仿佛从谷秀桃的身上看到了自个的影子，如果没有谷秀桃，那个怀孕的女子一定是她卫金莲，那么跳小庙庙的一定是她。谷秀桃又不是地主成分，又不是土匪的闺女都得跳小庙庙，何况她。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虽然无耻的教员赵有勤是有老婆的男人，而且还搞大了她的肚子，到时候恐怕她也得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人们不但不会同情她，反而会说她给人民教员脸上抹黑，说她腐蚀了人民教员，到那时恐怕她没等跳小庙庙就被人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谷秀桃的尸体在小庙庙跟前停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埋了。卫金莲整整守了谷秀桃一夜，直到第二天出殡她才被她娘卫荞麦和兄弟们搀扶回家。
埋葬了谷秀桃后，谷家围子小学的新教员还没来。谷三小找过几次公社，可公社说教员太缺，让他从营子里先找一个临时代几天课，谷三小就找了卫金莲。
卫金莲在谷家围子只做了一年的教员，就被调到了公社，第二年在坡城学习了一年后留在了坡城中学，第三年年底和离婚的教员赵有勤结婚了。
卫金莲和赵有勤结婚的第二年，赶匹车的卫金洞从坡城拉椽子回来的路上，拉辕子的马放了惊，卫金洞从匹车上跌了下来，等谷宽制服了放惊的马，卫金洞已经血肉模糊了，拉回营子就死了。
后来谷宽回忆说，当时正好走到摞摞石，卫金洞非要停下马车上去找狐狸，谷宽拗不过他，就把马车停在了摞摞石下面。卫金洞回来后说连根狐狸毛都没找到，刚上了车，谷宽刚吆喝着马们重新上路，一只野兔子从他们前面蹿了过去，卫金洞手疾眼快，抓起长梢鞭子“啪”地一鞭子就抽准了那只蹦蹦跳跳的兔子，那兔子当时疼的就就地打滚“吱吱”地乱叫。可能是马受到了惊吓，一下子就惊了，由于卫金洞正兴奋的准备跳下匹车去拣兔子，没坐稳跌了下去，偏偏从驾着辕子的辕马屁股后头跌了下去，受到了惊吓的辕马连踢带跑，瞬间匹车轱辘就从卫金洞的身上压了过去。
卫金莲回来打发他弟弟的时候，肚子已经大了，不知道为甚，教员赵有勤没有跟着来。谷美碰见她的时候，心里依然不是滋味，把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她的肚子上，想到了谷秀桃，同样是怀了教员赵有勤的孩子，一个跳小庙庙淹死了，一个却光明正大的做了他的老婆。
对于卫金莲，谷美有着特殊的情感，毕竟是喜欢过的，所以依然无法释然，没说一句话。卫金莲流了几滴眼泪说弟弟死的太惨了，谷美说：“秀桃死的也挺惨的。”卫金莲眼泪都没擦就瞪着眼问他，“你甚意思？”谷美摇摇头说：“没意思。”
是卫金莲提议的，把谷秀桃和她弟弟卫金洞合葬在一起的。起初谷秀桃的爹娘是反对的，觉得卫金洞还是个孩子。卫金莲却没反对，觉得儿子连媳妇都没娶就死了，孤零零地埋在山坡上，连个伴儿都没有。谷秀桃的爹娘不同意，卫荞麦就去找谷三小，希望他能说服谷秀桃的爹娘。
卫金莲最先说服的是谷美，她说：“既然秀桃和金洞死的都惨，不如让他们在地下做个伴儿吧。”谷美开始也觉得不妥，总觉得秀桃比卫金洞大了三四岁，合葬在一起不合适。卫金莲就问他为甚不合适，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却问起了别的，“你甚时候和赵有勤好的？”“你问这干甚？”卫金莲反问他。谷美说：“我就是想知道。”卫金莲情绪有些失控，“是我先和赵有勤好的，可秀桃却背着我说我家成分不好，我怕连累赵有勤才把他让给秀桃的，可我也没想到他有老婆。”
“那你们打架也是因为他了？”谷美接着问。卫金莲说：“是她先骂我不要脸的。”“为了那样一个男人你觉得值得吗？”谷美笑了笑。卫金莲却幽幽地道：“他是我男人，所以我觉得值得。”
最终谷三小还是说服了谷秀桃的父母，把谷秀桃的尸体挖出来和卫金洞合葬到了一起。下葬的时候，谷三小悲愤地说了一句话，“秀桃，以后你和金洞好好过日子啊。”在场的人都哭成了泪人。
由于女人不能参加，所以卫金莲和她娘就在家里哭着等。卫金莲不住地安慰她娘，“娘，你放心吧，秀桃会陪金洞的。”卫大毛已经老糊涂了，所以卫荞麦并没有告诉她爹儿子卫金洞的死。
那天谷美也哭了，一边烧纸一边说：“秀桃，金洞俩人好好过日子，缺甚了给哥托梦，哥给你们送。”
匆匆的埋葬了卫金洞，卫金莲急着要回坡城，因为她还给学生上着课。营子里只剩下谷宽会赶匹车了，可谷宽显然还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谷美只好说：“我去送你吧，顺便拉点柴油。”
俩人一路都沉默着，谷美怕卫金莲在路上冻着，还给她准备了皮袄。卫金莲裹在皮袄里还在簌簌的发抖，就说：“这天真冷。”谷美说：“冷不了几天了，该种地了。”塞北的风一如既往地刮着，刮的卫金莲只流眼泪。谷美安慰她说：“别哭了，人都死了。”卫金莲背过风叹息道：“不由人啊。”
匹车一直赶到卫金莲家门口，她才把皮袄脱下来，卫金莲下车后说：“进家吃了饭再回吧。”“不早了，我还得返回公社拉油。”谷美故意没去看卫金莲。卫金莲说：“那你路上千万慢点啊。”
74．
卫荞麦的爹卫大毛和谷三小的娘郑三花都死在了冬天，一个年前一个年后。
卫家的祖坟早就被摊平了，卫金洞死的那年就没地方埋，找了阴阳七算八算埋在了四顷地沟。卫金洞本来不姓卫，他爹是六氓牛，六氓牛姓李，所以他是李家的后代，就算卫家的祖坟没被摊平，没变成耕地，他也不可能埋进卫家的祖坟。
卫家和郑家是谷家围子的老户，谷家算外来户，谷大愣是谷家在谷家围子死的第一个后人，当时他的儿子谷三小还不是队长，刚实行土改，批斗完地主卫大毛，所以谷三小没敢厚葬他爹，找阴阳看了一块地方就埋了，埋在了围子南。由于他爹死的时候正值塞北最冷的几天，牛粪煨了一天一夜才把墓坑挖下去。
谷秀桃死的那年，谷家也有人主张把她埋到她大爷爷谷大愣的脚下，阴阳说未出嫁的女子是不能入祖坟的，就算嫁人，入的也是婆家的祖坟而不是他们谷家的祖坟。
卫大毛死在了饲养房，死的时候唯一的儿子卫富不在跟前，只有闺女卫荞麦在跟前。临咽气他的眼睛都没有闭上，闺女卫荞麦知道他爹惦记着她的兄弟卫富。丧是他的孙子卫天殊骑着马去坡城报的。卫大毛等了整整一天，天黑他儿子卫富赶到的时候才把眼睛合上。卫家人都来了，卫小宝卫小爱，以及他们的子女。卫金莲和她男人是最后赶到的，一进营子就哭开了。那时候他姥爷已经入殓了，停在了饲养院外面。棺材是谷美和他爹谷三小赶匹车帮着从公社买回来的。
谷家和卫家虽然在血缘上没有任何的关系，可却又有着某种亲戚的关系，因为谷三小的奶奶，也就是谷大愣和谷二愣的娘是卫大毛的爹卫万的小老婆，死的时候入了卫家的祖坟。并且她和卫万还生有一子一女卫小爱和卫小宝，卫家和谷家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营子里小一辈的人根本讲不清楚，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讲的清楚。所以无论红事，无论白事，有卫家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谷家人，有谷家人的地方也一定会有卫家人。
卫金莲和她姥爷的感情很深，刚搬回围子的时候，她还小，她姥爷特别的疼她，走到那里都领着，所以卫金莲哭的最伤心了。教员赵有勤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见到谷美问了一句，“甚时候没的？”谷美说：“凌晨五点没的。”
卫家来人里也只有卫金莲和她男人赵有勤是谷美熟悉的，其他的仅仅是听过名字没见过人，甭说他了，连他爹谷三小都对不上号。卫金莲已经是三岁孩子的娘了，可能是城里人的缘故，一点都看不出，依然白白净净的袭人。她从一进营子趴她姥爷棺材上开始哭，哭了有一个多钟头。男人赵有勤怕她哭坏身体，外面又冷，再冻坏了，拉了几次都拉不起来。没有办法他只好让谷美去拉她。
赵有勤一直不知道谷美喜欢过卫金莲，也不知道卫金莲在他之前还和谷美好过，如果没有他，卫金莲一定是谷美的老婆。谷美也怕卫金莲哭坏了身子，看她那么单薄，弱不禁风的。从棺材前面绕过去搀了她的胳膊，人们也不知道他和卫金莲说了几句甚，卫金莲就不哭了。
卫金莲一直被谷美搀进饲养房，饲养房炕上地上灶台上已经堆满了人。谷家人一直记恨着赵有勤，尤其是谷秀桃的爹和娘，以及她的两个弟弟。当年秀桃是怀了他的孩子才跳小庙庙淹死的，当年是他一个有家的男人却不道德地欺骗了秀桃的感情。
谷家老小都憋着一口气，等把卫大毛埋葬后终于爆发了。吃饭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起来的，卫金莲也没在意，毕竟都是过去好几年的事儿了。无论当年赵有勤多过分多不道德，可如今他是她的男人，他是她孩子的父亲。可谷家人并不那样认为，他们不管他是谁的男人，他是谁的孩子的父亲，他们只知道谷秀桃是被他害死的。
当谷家人的怒气像炸药一样被引燃时，如果卫金莲或者谷美，任何一个人出来浇一瓢水都不会引发后面的爆炸，可谷美和卫金莲都没有在意。等他们在意的时候，教员赵有勤已经被谷秀桃的一个兄弟一镰刀割断了喉咙，连抢救都没抢救就直挺挺地死在了谷家围子的大街上。
谁都没看见第一个追出去的是谁，谁也没看见究竟是谁勾了赵有勤一镰刀，但人们都看见赵有勤死在了街上。
警察是第二天骑着跨斗摩托来的，谷四小第一个站出来说人是他拿镰刀勾死的，当警察问他是从哪儿拿起的镰刀，从哪儿方向勾的教员赵有勤的时候，他却回答不上来了。之后谷秀桃的兄弟站出来说人是他砍的。他爹谷四小又气又恨地跺脚，“你个愣货，你个愣货！”警察又在营子里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随着调查工作的深入，人们渐渐的对卫金莲谷秀桃和有妇之夫赵有勤之间的纠葛有了大致的了解。纸里永远是包不住火的，警察前脚把谷秀桃的兄弟带走，后脚营子人吵翻了天。
谷三小的娘郑三花是年后死的，相差没多少天，谷三小怕有人再闹事，谁都没通知，就营子里一些人帮着把他娘打发了。谷大愣埋在了南山，所以郑三花自然也就埋和他一起埋进了南山。卫家的祖坟摊平了，卫大毛死后没地方埋，阴阳选了很久也选在了南山。卫大毛的大老婆死的时候卫家的祖坟还没有摊，等他死的时候大老婆的坟墓已经被摊了，小老婆离婚后又嫁了人，所以只有他自个孤零零地埋在了南山，和谷大愣郑三花做了邻居。
谷秀桃的兄弟是秋天被执行的枪决，尸体是谷美和他四爹谷四小拉回来的。坡城北有个叫大北梁的地方，是专门枪毙人的地方。谷秀桃的兄弟一枪就被击中了脑袋，当时就脑浆崩裂，拉回来后，谷家连夜挖坑就把他埋了。
谷家的兄弟们相继都娶了媳妇，只有谷美却迟迟不肯娶媳妇，介绍了不少，却没一个相中的，他爹谷三小和他娘李桂莲都快愁死了。连卫家成分那么赖，卫金库都娶了媳妇，虽然娶的媳妇是个半哑，可好歹也算成个家啊。
谷美每年秋天翻罢地去坡城维修拖拉机的时候，都会给卫金莲拉几袋山药拉几袋面灌几瓶子麻油。有时候卫金莲没下班，他就把东西放到隔壁邻居家，有时候卫金莲在家，他就把东西搬进去，卫金莲留他吃饭，他也不吃，连口水都不喝扭头就走。卫金莲和街坊四邻说谷美是他哥哥。
谷美学会了修拖拉机，拖拉机有点小毛病不需要坡城农机局的技术员了。一到了开春播种的时候，谷美整天油污着两手，钻在机房的地沟里摆弄机器零件。链轨拆了装，装了装。每天早上人们都没起就“突突突”的响彻了整个营子，人们就知道谷美又在鼓捣拖拉机了。
早几年谷家围子人不知道谷美为甚不娶媳妇，渐渐的才明白他是相中卫金莲了。人们就觉得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卫金莲是城里人，而且是人民教员，谷美虽然会修拖拉机，可毕竟是农民欺负土坷拉的。连谷美的爹谷三小都语重心长地劝他说：“金莲是好，可你一个种地的进了城咋生活。”李桂莲实在没办法了，说：“谷美，娘不管你，你想娶谁娶谁吧。”
卫金莲和谷美在营子好那几年，只有谷秀桃知道，可惜谷秀桃已经死了，再没有人知道卫金莲喜欢过谷美了。赵有勤死后，卫金莲也考虑过谷美，毕竟她是死了男人的女人，还带着两个孩子，城里有正式工作的不会考虑她。卫金莲曾经和她娘说起过谷美，但她娘却坚决反对，她娘说卫家和谷家是有仇的，然后就给她讲了谷家老小批斗卫家老小的事，还讲了卫金莲的二舅卫贵就是被谷家人逼死的，最后又提到了卫金莲的男人赵有勤，都是谷家人害死的。她娘还说如果她嫁给了谷美，卫金莲的姥爷地下都闭不上眼。
卫荞麦不知道，教员赵有勤没来营子前，她的闺女卫金莲和谷美偷偷的好过，更不知道是卫金莲先和赵有勤好的，然后谷秀桃才夹在中间有了孩子，最后跳的小庙庙。
卫金莲从没有告过她娘，她留在坡城中学那年又和教员赵有勤偷偷的好上了，她明知道那样做不对，可就是没有办法拒绝他，只要他夜里敲她寝室的门，她就情不自禁的开门。俩人偷偷摸摸摸了一年多，卫金莲怀孕了。怀孕后赵有勤开始躲着她，见了面就是哄骗她，让她去人民医院把孩子打掉。卫金莲独自哭过无数次，也想过偷偷的去医院把孩子打掉，可坡城巴掌大的地方，医院里的医生又都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一个大姑娘，还是教员，将来还怎么做人，于是卫金莲咬牙坚持不打掉肚子里的孩子，还威胁赵有勤说如果他不离婚就去找他们学校领导，告他强奸她。
后来赵有勤是怎么哄骗的老婆，顺利的和他老婆离的婚，卫金莲并不知道。她和赵有勤结婚不到三个月，赵有勤就向她提出了离婚。卫金莲这才知道，赵有勤虽然和他老婆离婚了，却一直保持着联系，卫金莲恨透了赵有勤，死活不和他离婚。卫金莲也豁出去了，直到肚子里的孩子的降生，赵有勤还在和她闹离婚。原来赵有勤为了能成为国家正式的教员，他娶了坡城一中校长的闺女。那女的什么都好，就是脸上有胎记，半张脸都是黑的，赵有勤长的却一表人才。结婚后赵有勤很少回家，整天住在学校里。他住在学校里，老婆就追到学校里，后来为了躲他老婆，他主动请示到乡下教书。
到了谷家围子的赵有勤，本来已经死心塌地了，却没想到认识了情窦初开的卫金莲和谷秀桃。在卫金莲和谷秀桃之间，他是做过取舍的，虽然他更喜欢性格张扬的卫金莲，可卫金莲成分不好，为了不受牵连，他感情的天平向谷秀桃倾斜了。原本那个寒假他是准备回坡城和老婆离婚的，却没料到老丈人却调到了教育局做了局长，他老婆威胁他说：“赵有勤，如果你敢跟老娘离婚，老娘就让你滚回乡下。”
为了能成为一名正式的教员，赵有勤牺牲了很多，包括娶他的老婆。如果再被赶回农村，一切都白牺牲了，所以他又退缩了。老婆再没给他返回谷家围子的机会，通过她爹直接把他调回了坡城。
后来谷秀桃一死，赵有勤的老婆以为在谷围子和他偷偷好的那个女的死了，所以谷三小向公社推荐卫金莲的时候，公社又让卫金莲到坡城进修，最后留在坡城二中，赵有勤的老婆并未阻挠。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赵有勤很快就又和谷家围子来的另外一个女的好上了，并且坚决要和她离婚。老婆又拿出了她的杀手锏，威胁他说：“赵有勤，你要是敢和老娘离婚，老娘这次非让你滚回乡下。”
赵有勤“扑通”就给老婆跪下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求老婆说如果不离婚，卫金莲一定会把他告进监狱的。老婆本身也喜欢他，见他一哭一跪心就软了。赵有勤答应老婆和卫金莲结婚三个月就离婚和她复婚，只要把卫金莲肚子里的孩子哄骗的打掉就离婚。为了能让卫金莲乖乖的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赵有勤就差给她下跪了，可她就是不听。赵有勤说：“金莲，你还小，再教几年书再要孩子也不晚。”卫金莲说：“早晚都得要，早要早长大。”赵有勤说：“咱们刚结婚，一个月挣那么几个钱，你一生孩子工资都没了，将来拿甚养活孩子。”卫金莲说：“有我吃的就有他吃的。”
眼瞅着三个月的时间就到了，赵有勤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的上蹿下跳。最后没有办法，他就向卫金莲摊牌了，说：“如果你不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我就和你离婚。”卫金莲说：“离婚我也不打。”“金莲，我求求你了。”说着又像当时哄骗他老婆那样“扑通”就给卫金莲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给她讲他是怎么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当上人民教员的，如果她不放他，他和她的工作都得丢了。卫金莲把嘴一撇，“丢了工作回乡下，照样饿不死。”赵有勤没辙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金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直到生下也没离了婚。
赵有勤的工作没有丢，卫金莲的工作也没有丢，原因是离婚不久，她原来的老婆就和同学结婚了，她同学说暗恋她很久了，一直自卑没敢表白，直到她离婚才找到了表白的机会。很快两个人就结了婚，第二年生下一对双胞胎。
虽然婚没有离成，孩子也顺利的生了下来，卫金莲却彻底的看透了赵有勤，所以赵有勤的死对她来说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打击。
卫金莲有段时间觉得她特别的傻，纯粹就被赵有勤玩弄了，如果不是她怀孕，不是她威胁他，他绝对不会离婚娶她，而且结婚后如果她听他的把孩子打了，前脚后脚他就会和她离婚，他做的出来。卫金莲觉得像赵有勤那样的人应该雷劈，他死了却可惜了谷秀桃的兄弟，年轻轻轻的就被枪毙了。
谷美一直对她很照顾，年年秋天接济她面和油，她心里也一直都过意不去。虽然娘一再提醒她坚决反对她嫁给谷家人，可她一个寡妇女人还能嫁甚人。卫金莲思来想去，觉得谷美是最适合她的，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他也不嫌弃她。
有几次她问过谷美，问他想不想进城。谷美说：“进城吃甚喝甚。”他说的没错，进城连工作都没有，在乡下好歹有地，只要有地就饿不死，不但他饿不死，卫金莲和她的孩子也饿不死。坡城甚都是靠供应的，没有工作没有户口甚都没有，不像在谷家围子，谷美开拖拉机工分都能多挣几个。
卫金莲也曾向谷美提过意，结婚后，她在坡城先教书，等有机会她想办法再调回谷家围子，那样他们就能在一起了，不需要两地分居了。谷美却说：“你能留在坡城多不容易啊，多少人想来都来不了，你来了再走，使不得，使不得。”
卫金莲不是没有考虑过她娘卫荞麦的话，可她总觉得那是他们上辈子的恩怨，和她无关，至于赵有勤的死，她觉得那是死有余辜。
俩人就那样不明不白的瞒着她娘来往了好几年，都无法解决生活实际问题，一个乡下一个城里，谷美来来回回的住上几天又得急匆匆的赶回谷家围子。放寒暑假的时候，卫金莲带着孩子回谷家围子一住一假期，却又不敢让她娘知道她和谷美的关系，只能偷偷摸摸的到他的机房待一会，有时候，他翻地她会瞒着她娘坐在驾驶室陪他，却从不敢在机房里过夜。
可就是那样的日子很快也被剥夺了，谷美在一次翻地的时候竟然无缘无故的坐在驾驶室死了。
营子人都说他是累死的，他想早翻完地早去坡城陪卫金莲。
75．
谷美的死对整个谷家围子都是巨大的损失，翻了半拉的土地突然就撂下了。营子里又没人会开拖拉机，谷宽虽然跟着他哥哥摆弄过几次，可连头都不会掉，更别说翻地了。还在热火朝天脱谷的大部分男人们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套上牲口接着翻剩下的土地。
男人们一边翻地一边可惜谷美，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可惜他的同时又觉得都是卫金莲害的。当年在营子里偷偷的和谷美好了，教员赵有勤一来，又偷偷的和赵有勤好了，人们都觉得卫金莲和她娘一样不是好女人。
在谷家围子，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知道谷美他爹谷三小喜欢过卫金莲的娘卫荞麦。怕土匪把卫荞麦抢走，谷三小连明昼夜的砸围子墙，围子墙砸好了，卫荞麦还是被土匪抢走了。营子人都知道卫荞麦是自个把自个弄丢的，谷三小却不相信。为了卫荞麦，谷三小隔三差五的打老婆，把李桂莲打的杀猪般地叫。
卫荞麦为了家里的地有人耕种，竟然勾引了谷三小的愣兄弟谷六小。自从谷六小搬进她家后，谷三小再没打过老婆李桂莲也安生了很多，再没有找过卫荞麦的麻烦，因为她怕谷六小，谷六小又怕谷三小，所以营子人都认为，让谷六小搬进卫荞麦家不过是谷三小掩人耳目罢了，就像卫荞麦改嫁赵羊倌一样。人们甚至怀孕卫荞麦小产的那个孩子也是谷三小的，谷六小整天放牲口不在家，那卫荞麦还不是谷三小一个人的。
营子里没有人相信，谷三小会把卫荞麦让给别人。营子里有的是男人喜欢卫荞麦，年轻时喜欢，老了还喜欢，谷三小咋不让卫荞麦改嫁别的男人，偏偏都是两个整天放牲口不着家的男人。
谷美死后，谷家围子人议论了很久，都纳闷卫家的女子咋一个比一个栓正，从老一辈子口中提到的卫娥，到卫荞麦，再到卫金莲。偏偏三个栓正的女子都和谷家的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偏偏谷家的男人都喜欢卫家的女子。议论来议论去，人们才发现并非仅仅谷家的男人喜欢卫家的女子，是营子里的男人一代一代的都喜欢过卫家的女子，却没有机会接近卫家的女子。卫家的女人对于谷家围子其他的男人来说是镜中的花，是水中的月。从谷家第一代男人谷大愣谷二愣起就给地主卫万当长工，整天吃住在一起，谷家的兄弟喜欢上卫娥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当年整个谷家围子，当然那时候还不叫谷家围子，叫卫家营子。整个卫家营子，除了郑家的势力可以和卫家有一拼外，其他的外来户甭说娶卫娥做老婆了，连想都不敢想，遗憾的是郑家那一代一个小子都没有，自然谷家兄弟就成了卫万心目中最佳的人选。营子里老一辈子人讲，当年的卫娥比卫荞麦卫金莲栓正，所以没有见过卫娥的谷家围子后人无不唏嘘不已地说：“那得多栓正！”
在人们的眼里，卫荞麦和她的闺女卫金莲就已经栓正的不得了了，卫娥比她们还栓正，那得栓正成甚。不少的谷家围子男人女人咋都想象不出来当年的卫娥的模样，想象不出那种比卫荞麦和卫金莲还栓正的栓正。
和谷三小同龄的谷家围子男人，都觉得卫荞麦就够栓正的了。当年卫荞麦从坡城回来的时候，身上就有一种让男人们敬而远之的东西，十几岁的卫荞麦已经出落成了一个让男人们做梦都想娶做老婆的女子，而有资格娶卫荞麦的当年只有谷三小。卫荞麦的爹卫大毛拥有那么多的土地那么多的牲口，营子里靠租种卫家土地维持生活的外来户，能填饱肚子别饿死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了，那里敢有娶卫荞麦做老婆的想法。
营子里的男人女人们谁都没有怀疑过，或者质疑过卫荞麦会做谷三小的老婆。谷三小的爹谷大愣给卫大毛放羊，他给卫大毛放牛马，所以营子人觉得迟早那些羊那些牛马都是谷三小的，尤其是卫荞麦跌进小庙庙错一点淹死的那次，那么多帮着打捞的后生，卫大毛抱不动了为甚交给谷三小继续抱，而不交给别的后生抱。参加过那次打捞的后生们，如今都抱上孙子了，却都记得打捞的场面，卫荞麦浑身湿透了，薄薄的衣裳贴在身上和没穿一样，谷三小张开双臂从卫大毛的怀里接过了她，谷三小绝望地呼唤着“荞麦！荞麦！”至今人们都记得谷三小撕心裂肺的呼唤声，那分明就是在呼唤自个的老婆。
那么多参加打捞的后生无一不渴望把卫荞麦抱在怀里，哪怕卫荞麦已经死了，抱着的是尸体。
阴错阳差的，卫荞麦却莫名其妙的做了土匪六氓牛的女人。等她搬回营子的时候，谷三小孩子都仨了。谷三小和老婆打打闹闹了几年，谷三小也没把老婆李桂莲休了。《婚姻法》颁布之后，营子里的女人走了不少，李桂莲却死活不走，谷三小无奈只好继续和老婆打打闹闹。在谷家围子人看来，女人可以离婚，男人是不可以离婚的，所以《婚姻法》颁布后，整个谷家围子，没有一个男人和女人提出离婚，提出离婚的都是女人。李桂莲不提，谷三小就更不能提了。
为了卫荞麦，谷三小和老婆李桂莲打闹到谷美娶老婆的年纪。谷美却为了卫家又一个女子卫金莲累死了。营子人都觉得不是谷家人前世一定是欠了卫家人的，就是卫家人前世欠了谷家人的，不然谷家卫家几代人恩恩怨怨纠缠不清。
谷美的死对整个谷家来说比谷秀桃的兄弟的死更悲痛，谷三小警告谷家人以后谁都不许再和卫家人来往，躲的远远的。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在儿子谷美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后脊梁都是凉的，虽然早就提倡破四旧了，可谷三小还是瞒着谷家老小偷偷的去了一趟摞摞石，去求了狐仙。
营子里的算卦先生早就被打倒了，谷三小不敢去找他，他是队长，倘若他相信迷信了，那营子人咋看他。谷三小总觉得蹊跷，为甚谷家围子大大小小的事都会发生在谷家和卫家人身上，为甚谷家几代男人都会死心塌地地喜欢上卫家的女子，从他爹和他二爹开始，到他到他的儿子谷美，难道卫家的女子个个都是狐狸变的，让谷家的男人着迷。
谷三小和营子人想的基本一样，虽然卫金莲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卫家人，可她却是卫荞麦的闺女。老婆李桂莲和卫荞麦像仇人一样，不见面不打架，一见面就打架。谷美死后没多久，她就又去找卫荞麦了，让她赔她的儿子。卫荞麦却撇着嘴说：“死了活该！”
正是卫荞麦的那句话伤了谷三小的心，谷三小已经伤透了心，而卫荞麦却又在他的伤口上撒了把盐。他没指望她同情他，却没想到她会那么冷冰冰的，竟然说谷美死了活该。老婆李桂莲一听卫荞麦说她儿子谷美死了活该，当时就发作了，没轻没重的扑上去就和她撕打开了。
卫荞麦和李桂莲从第一次打架就没分出过输赢，后来有了谷六小，李桂莲一度挺惧怕卫荞麦的，可她不是真的惧怕卫荞麦，而是惧怕她的愣小叔子，只要她和卫荞麦打架，只要两人撕扯在一起，谷六小必定会让李桂莲先放开卫荞麦，哪怕李桂莲放手慢点，都会被谷六小不问青红皂白地摔倒在地。李桂莲是真怕谷六小，谷六小不像谷三小，谷三小下手再狠也是有轻重的，可谷六小却不会这样，只要她胆敢抓着卫荞麦不放，他就敢摔她。她要是还有胆量爬起来再和卫荞麦撕打在一起，谷六小会毫不气的把她打趴下。
李桂莲每次和卫荞麦打架都是因为谷三小，李桂莲每次挨谷三小的打都是因为卫荞麦，所以李桂莲宰卫荞麦的心都有。
以往老婆李桂莲和卫荞麦撕打在一起，谷三小一定会第一时间上去拉架，可这次谷三小不但没有拉，还上去拉偏架，抱着卫荞麦的胳膊，让老婆李桂莲狠狠地揍了卫荞麦一顿。等营子人赶到拉开的时候，卫荞麦已经被李桂莲挠成了大花脸。
谷家人多势众，卫荞麦的几个儿子干诈唬不敢动弹。卫荞麦没想到谷三小会帮着老婆打她，气的直跺脚，“谷三小，你个土匪。”在她的眼里，谷三小就和当年的六氓牛一样，杀人放火。李桂莲还在追着卫荞麦让她赔她的儿子谷美，卫荞麦被几个儿子保护着钻进了家。李桂莲还是不放过她，抓起一块土坷拉“咔嚓咔嚓”几下就把她家窗户上的玻璃全部砸光了。卫荞麦干气不敢出去，就在屋子里幸灾乐祸地骂：“活该，活该，你儿子死了让老娘赔，凭甚。”李桂莲已经失控了，披头散发地跳着高高要冲进去要把卫荞麦的嘴撕了，谷三小拉着她说：“行了，回吧。”李桂莲正在气头上，谁说也听不进去，“买大B的卫荞麦你给老娘出来。”骂完还不解恨蹦起来又骂，“破鞋！破鞋！”
这回谷三小和她急了，“你回不回？”说着松开了她的胳膊。谷四小和谷五小又上去一边一个抱了她的胳膊说：“三嫂，回吧。”李桂莲僵持着就是不回家，非要和卫荞麦决一死战。卫荞麦躲在家里就是不出来，她知道谷三小已经不再给她撑腰了，如果她出去李桂莲打了她也白打，所以就在家地上和李桂莲对骂，骂着骂着，李桂莲就扯出了谷三小，“二流子谷三小，你管不管你的破鞋卫荞麦？”谷三小本来还在生卫荞麦的气，谷美小小的年纪就死了，他又没得罪她，作为他的娘李桂莲活生生的儿子都死了，找她赔儿子也就是发泄发泄心中的悲痛，可她却说活该。
全营子人都知道谷美是累死的，因为卫荞麦的闺女卫金莲累死的。卫金莲当年看谷美会开拖拉机上赶的和谷美好，教员赵有勤是从坡城来的，又识文断字，她就移情别恋了。再说他那个流氓男人赵有勤，明明有老婆有家却勾引单纯的谷秀桃，把谷秀桃肚子弄大了却不来谷家围子教书了。
谷三小非常的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向公社推荐卫金莲，如果他不推荐她，她永远也当不了教员，当不了教员就不会留在坡城，成为城里人。成不了城里人，谷美就不会那么辛苦的连明昼夜的开着拖拉机翻地，翻完地去坡城陪她。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谷三小就算把肠子悔绿了，也无法改变儿子谷美的死。
谷三小想到了自个的当年，为了砸围子起五更睡半夜，为的是甚，还不是为了不让土匪抢走卫荞麦，可结果营子人却都说卫荞麦是自个打开的围子门，跟着土匪六氓牛跑的，连谷三小的爹娘都一口咬定是卫荞麦自个打开的围子门，跟着土匪六氓牛跑的。
有事没事谷三小经常回到围子溜达溜达，虽然这几年围子里的地碱性太大不能种了，围子门口的小板房也塌了，可他还是习惯了去看看当年他亲手砸起来的围子墙。每次站在围子墙下，望着高不可攀的围子墙，他都纳闷地想土匪究竟是咋翻进来，把卫荞麦抢走的。谷三小始终不相信营子人的话，也不相信他爹他娘的话，他不相信卫荞麦会那么傻，亲手打开围子门，跟着土匪跑了。她被土匪抢走之前，已经有两个女子被土匪抢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中一个还是娘给他说的对象，更可恶的是土匪们还烧死过一个藏在山药窖里的女子，难道卫荞麦就不怕，不怕被土匪祸害了，会亲手打开围子门，跟土匪六氓牛跑了？
谷三小想不明白，卫荞麦又精又灵的，她咋会做那傻事，除非她发呓症了。
两个女人还在互不相让地对骂，李桂莲骂卫荞麦的闺女卫金莲不要脸，卫荞麦说李桂莲的儿子谷美是活该，没人逼他。李桂莲又扑到了门口，指着窗户里的卫荞麦骂道：“你是老不要脸，你闺女是小不要脸。”卫荞麦被她骂的都不知道咋还嘴了，就叉着腰切切地道：“你要脸，你要脸，你们一家老小都要脸，你儿子死了让老娘赔，他那是命短。”又把李桂莲气着了，想挣脱谷四小和谷五小的胳膊把门撞开进去和卫荞麦理论。谷四小和谷五小抱着她不松手，她急了，“松开老娘，松开老娘。”和母夜叉一样披头散发的丝毫不顾忌自个的形象。
谷三小再也听不下去了，扒拉开谷四小和谷五小推门要进去找卫荞麦算帐，“你再说一个，你再说一个，甚命短，甚命短。”卫荞麦一看谷三小发作了，立刻住了嘴。
门朝里顶着，谷三小踹了几脚没踹开急了，“你开不开门，你开不开门。”卫荞麦赶紧低眉顺眼地道：“我又没说你，我说你老婆。”谷三小忿忿地道：“谷美也是我儿子。”卫荞麦急忙又辩解道：“是她先骂的我。”谷三小又踹了一脚门才说：“四小五小，把你们的嫂子拉回去。”
前脚李桂莲被两个小叔子拉出了大门，后脚谷三小对卫荞麦说了一句，“卫荞麦，你太过分了！”卫荞麦委屈地道：“是她先骂的我。”
那次李桂莲和卫荞麦打完架，卫荞麦学灵了，很长一段时间都躲着李桂莲，提防着她再找上门来。她知道谷三小和她冷了心，就算她和李桂莲打起来他也不向着她了，打急了也许他会帮着老婆一块打她。她挨了打也白挨，谷三小再不会回家打他老婆李桂莲给她出气了。
卫荞麦特别的生闺女卫金莲的气，早就警告过她，不让她和谷美来往，可她却当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谷美死了，连营子人都说是因为她闺女卫金莲累死的。卫荞麦不服气，谷三小的儿子谷美死了，凭甚怨她闺女卫金莲，他在谷家围子，她在坡城相差几十里，她又没拿绳子拴着他，让他连明昼夜的翻地。再说了，那些地又不是她卫家的，是集体的，给集体翻地累死了，凭甚怨她闺女卫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