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塞北塞北 > 第六章3
    庄稼割完还得碾,她家又没牲口,就靠他爹卫大毛和她拿连枷打,打到第二年开春也打不完。如果不是谷六小,就她和她爹和三个孩子割,恐怕连一半都割不倒。再说了那都不叫割,那就是芟。

    再有几天她家的庄稼就割完了,晾晒段儿时间就可以往场上背了,反正她家的场面在围子里,地也在围子里,离的近,她和孩子们慢慢背,十几天也背完了。卫荞麦觉得也可以背一点拿连枷打一点,打一点往营子背一点,反正都割倒了,也不怕蛋子打了,不会碾就打吧,打一点吃一点也不赖,总比没有粮食吃饿肚皮强。

    当下最要紧的是她的赶紧去围子了,不然谷六小又要回营子找她。谷三小见卫荞麦又要走,急了,“你要去哪儿?”“围子。”卫荞麦觉得谷三小是明知故问。谷三小不明白,“去围子干甚,天都黑了。”“我不去,六小一会又回来找我。”卫荞麦没好气地道。

    谷三小说:“我跟你去。”卫荞麦不解,“你去做甚?”“我告给六小,以后别让他找你麻烦。”卫荞麦嗤之以鼻地道:“他听你的?”

    让卫荞麦和谷三小没想到的是,他俩还没等进围子就听见谷二愣在骂儿子谷六小,“你个愣货,你咋那么愣。”谷六小的娘小莲也苦口婆心地哄儿子,“六小,听话,跟娘回家吧。”可六小根本不听他们的,不让他割地门儿都没有。他爹气的火乌乌的冒,冲着他的屁股就是两脚,“你给老子回不回,你给老子回不回。”她娘又哄他道:“六小,听话,快回吧,一会你爹又打你了。”谷六小根本听不进他爹娘的话,更不怕他爹打他。

    谷二愣没办法就叹息一声道:“我上辈子造了甚孽,生这么个愣货。”说完又要踹谷六小,她娘赶紧去拉他,让他快走,可他挣开她娘的胳膊说:“娘,你别拉,我割地呢。”谷二愣开始咆哮了,“你回不回,你回不回,王八蛋,你以为那女人真待见你,她是待见你给她割地,你知道不知道。”

    卫荞麦已经走到地边了,听见了谷六小的爹谷二愣刚才说的话,不等走进庄稼地就申明道:“我可没让你儿子割地啊。”谷二愣一听是卫荞麦的声音,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没让他割,那他是自个跑来割的?”卫荞麦踩着庄稼就走到了谷六小跟前,“六小,你说姐让你割地了吗?”谷六小在月光里摇了摇头。谷二愣手指着儿子恨铁不成钢地吼吼,“你个愣货,你个愣货。”六小娘也唉声叹气地道:“荞麦啊,二大娘知道不怪你,可六小放一天牲口了,大半夜再割地就算是铁打的也吃不消啊。”卫荞麦赶紧哄劝谷六小道:“六小,听你娘的话,快回家吧,姐不用你割地。”没想到谷六小又哭了,孩子一样哭的甭提多伤心了。

    谷三小一直跟在后面,听谷六小哭了,急忙也踩着庄稼进了地,帮着一起哄劝谷六小,“六小,快回吧,明儿你还要早起放牲口。”谷六小不哭了,矗在庄稼地里地也不割也不回家。

    谷二愣又恼了,“你给老子回不回?”说着推搡着谷六小,把他往庄稼地外面推,可他那里推的动,谷六小铁塔一般。她娘就上去拉他,“六小,听话,跟娘回家啊。”谷六小就是不动窝,咋都不走。谷三小只好上前帮忙,和他二娘一起拉谷六小,可谷六小僵持着就是不走。卫荞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口气特别强硬地说:“六小,你赶紧回吧,姐不用你割地。”谁知道谷六小又哭开了,比上一次哭的都伤心。谷二愣气的那个骂,“王八蛋,你号丧呢,大半夜的,等你老子死的时候你再号。”谷六小根本不听他的,挣脱他娘和他三哥的手从地上拾起镰刀把腰一弯哭着就割起了庄稼。

    卫荞麦一点辙都没了。谷二愣坑的只跺脚,“愣货!愣货!”谷三小也没辙了,总不能当着他二爹和二娘的面打人家儿子吧,尽管六小愣,可人家也当宝贝的宠着,别看他二爹踹他儿子,他二娘不急,若是他踹,她早就和他急了。

    谷六小不回,谷三小也拿他没办法,又不能来硬的,只好和他说好听的,“六小,快回吧,你爹和你娘都等着你呢。”谷六小脖子一梗,“谁让他们等了。”谷三小真是哭笑不得。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谷六小竟然当着他爹娘和卫荞麦的面道:“我才不回呢,我回了你正好给荞麦姐割地了。”谷三小一时都没弄明白他说的甚意思,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都不知道说甚好了,在谷六小的思维里,给卫荞麦割地是一件特别享受特别美好的事,真是个愣货。

    谷三小就想不明白,谷六小放一天牲口,大晚上的还有精神给卫荞麦割地,他都不知道他是从那里来的那些精神。开始的时候还走的晚回的早,可后来渐渐的又恢复从前了,谷三小真不知道卫荞麦是咋哄他的,让他那么听话的。

    又割了半遭地的谷六小却发话了,“你们快回吧,一会我要和荞麦姐睡觉了。”谷六小一句话把他爹谷二愣和他娘小莲臊的真想把脸埋进庄稼地。卫荞麦也臊的够戗,结巴了半天丢下谷三小他们就躲进了围子门口的小板房。谷三小都不知道该说甚好了,走也不是在也不是。谷大愣实在待不下去了,丢下儿子谷六小拉上老婆小莲,喊了谷三小就走,“三小,三小,回吧,回吧,甭管那王八蛋,迟早死那女人身上。”

    谷三小也不好再待了,就跟着他二爹二娘往围子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喊了一声,“荞麦,我们走了啊。”不知道为甚,卫荞麦没吭声。

    回营子的路上,谷二愣惆怅地对谷三小说:“三小,你说说那个愣货,迟早一天得死在卫荞麦手里。”谷三小也叹息一声道:“没办法,谁说也不听。”小莲也唉声叹气地道:“魂都被卫荞麦勾走了。”谷三小又说:“等那天卫荞麦用不着他的时候,他就回家了。”

    很快生活又恢复到了从前,谷三小依然每天割他家的地,谷六小依然每天白天早出晚归地放牲口,晚上去围子给卫荞麦割地。卫荞麦她爹依然每天和她怄气,她每天带领三个孩子芟庄稼,夜里吃罢饭洗罢碗筷匆匆忙忙的往围子赶,她生怕去的晚了谷六小等的不耐烦了回营子找她。她也习惯了,每天谷六小割地的时候,她就在围子门口的小板房炕上躺着睡觉,他甚时候说想了,她就甚时候陪他,她一个寡妇也没甚给他的。

    庄稼割完的那天夜里,谷六小陪卫荞麦睡到快天亮才骑着马离开围子,临走的时候说:“荞麦姐,我走了。”

    卫荞麦已经习惯了每天夜里有谷六小的陪伴了,虽然他愣,可他实在,对她好,尤其是他为了她摔他三嫂那两次,卫荞麦知道谷六小是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的。想到这些的时候,卫荞麦心里暖暖的。

    庄稼说割完就割完了,割倒了庄稼的地必须及时的翻掉,不然翻的晚了到了霜降地一封冻到了来年就得挑茬子种了。可卫荞麦家就一只牲口,而且她也不会翻地。

    谷六小走后,卫荞麦想了很多,想的最多的就是她和谷六小的事情,她知道他的爹娘是绝对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她是地主的闺女,是土匪的女人,他们怕她连累,尽管他们的儿子是个愣货。

    当下最要紧的是,她得找牲口把地翻了,可找谁呢,思来想去她觉得还得找谷三小,他是队长不找他找谁。

    还没等卫荞麦找谷三小,当天夜里谷六小就套着两匹马开始给她翻地了,等谷六小在她家窗户底喊她的时候,已经翻了不少了,他以为卫荞麦会像割地时那样去围子陪他呢,可翻了半天地都等不见她就急了,卸了一匹马骑上就出了围子。可把卫荞麦吓坏了,她想都没想到谷六小地都割完了,还来找她,急忙套了衣裳灯都没敢点就跳下地,鞋都没穿去出了堂地。门一开,谷六小就进来,抱着卫荞麦就说:“荞麦姐,我又想了。”

    卫荞麦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三个孩子都睡了。一旦把他们吵醒了,她该说甚。

    卫荞麦就哄谷六小,让他等她,她穿上鞋陪他去围子。

    那一夜卫荞麦又是在围子度过的,谷六小翻了半夜地,卫荞麦怕把他累坏,到后来死活不让他再翻地,吓唬他说:“六小,你要不听姐的话,姐再不理你。”谷六小这才把牲口们都卸了,放到围子里吃草,回去搂着卫荞麦睡了。

    65.

    翻罢地的时候,塞北的秋天走到了尽头,撒野大滩里的草都枯死了,连最后挣扎在瑟瑟秋风中的野菊花都失去了最后的颜色,耷拉着枯死的花骨朵做垂死挣扎状。

    围子的四周灰蒙蒙的,傍墙根而长的蒿草枯黄地挺立在风中,努力地以向上的姿势托举着湛蓝的天空,而天空下是空旷广袤的围子。围子里翻新的土地被强劲的风席卷而起的灰尘雾蒙蒙扑上围子墙,发出呼呼的声响。

    望着围子里最后一垄土地在月亮地里被翻过,卫荞麦心里莫名其妙的惆怅。地都翻过了,整个冬天再不需要来围子了。卫荞麦想象着下雪后整个围子被白瓦瓦的雪覆盖后的景象,有种形容不出的滋味。谷六小甚概念都没有,翻完最后一垄地熟练地卸掉牲口,第一次没有对卫荞麦说:“荞麦姐,我又想了。”

    谷六小赶着牲口,扛着犁杖回营子了,卫荞麦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望着场面上那些等待碾压的成捆的庄稼,想从明儿起她不等它们干透就开始用连枷一捆一捆地打它们,然后把打下的粮食背回营子灌进仓仓。她爹卫大毛天凉后咳嗽的更厉害了,半天都缓不过一口气。不但粮食要背回营子,柴火也都要背回去,不然一冬天烧甚。

    谷六小给卫荞麦翻地期间,他的两个哥哥谷四小和谷五小去过围子一次,他们去的目的是要牵走另外一匹马,因为那匹马是分给他们俩家的,不属于他爹谷二愣。可没想到谷六小恼了,“我不给你们放都得饿死。”把两个哥哥呛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卫荞麦也没吭声,她不想和他们发生争吵,他们的兄弟,他们自个知道,她无能为力。最后两个哥哥只说了一句话,“六小,你轻点使唤牲口。”谷六小头都没抬,犁杖一提,拐了个弯儿又开始翻下一垄地了。两哥哥走后,卫荞麦问谷六小,“六小,你咋不怕他们?”谷六小反问她,“怕甚?”“那你就不怕他们把马牵走?”卫荞麦问。谷六小说:“牵走我去和他们收粮食。”卫荞麦这才明白,原来谷六小给他们谷家放牲口是白放的,不收他们粮食的。

    谷三小又像失踪了一样再没有在围子里出现过,仿佛对她和他兄弟谷六小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了。对谷三小,卫荞麦有种含糊不清的感情,从最初的依赖,到渐渐的失望,到无所谓,再到可有可无。卫荞麦不想知道谷三小咋看她的,看她和他兄弟谷六小,但她的内心他咋看已经不重要了,他爱咋看咋看,想咋看咋看,他咋看也不能改变甚。她的地需要人锄,她的地需要人割,她的地需要人翻,她的庄稼需要人碾,粮食需要人往营子拉,尤其重要的是开春后地得需要人耕种,他谷三小是那个人嘛,显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么她卫荞麦做甚已经与他无关了。她的孩子们要活着就得有粮食吃,有粮食吃就必须得有庄稼种。她爹要活着也如此,而她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活着。

    有时候卫荞麦想围子里其实挺好的,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声,没有牛羊的叫声,没有猪狗的叫声,也没有孩子的哭声,更没有俩口子的打架声,如果不是围子里的井水让她难以下咽,她真想再搬回围子,高高的围子墙阻隔着外面的世界多好。

    卫荞麦曾经设想过,带着孩子们住在围子里,养一头猪,养几只鸡,养条看家的狗,然后有个男人,可一切显得是那么的遥远,遥不可及的感觉。猪好养鸡好养狗也好养,可男人不好养。她那样年纪的男人都是别人的,她养就是养汉子。卫荞麦真的想养一条狗了,看家护院,虽然她家很穷,甚至穷的揭不开锅,可寡妇门前是非多,有条狗也好壮胆。卫荞麦想要养就养一条见谁都往死咬的狗,不养那种见了谁都摇摆尾巴的狗。到时候看谁敢靠近她家的院子,狗不咬死他才怪。

    想着卫荞麦就真的突然想养一条狗,营子里养狗的人家不少,可厉害的狗不多,大多数的狗咋呼的凶,一石头砸过去就夹着尾巴钻进了狗窝。

    别看谷六小愣,可谷六小干甚都有模有样,地翻的垄距不大不小,扣的特别的严实匀称,卫荞麦看着就舒坦。

    白天卫荞麦没事,就独自一人进了围子,开始翻晒那么码堆放在场面上的庄稼,想着等半干了就抓紧时间打,打了好背到碾坊给孩子碾成面蒸馒头吃,孩子们早就馋不行了。从割地把天起,她就哄他们说:“快割吧,割倒了娘给你们蒸馒头吃。”从割地那天起孩子们就开始期盼了,都盼了整整一秋天了。

    卫荞麦也在盼望,劳累了一年了,终于要吃上新粮食了。

    晾晒了整整一天,卫荞麦的胳膊都酸了,就靠在麦垛上眯盹着了。不知道眯盹了多久,她开始做梦,梦里出现的竟然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虽然她仅仅看了他个背影,可醒来后她确信那男人是谷六小。因为她睁开眼的时候,谷六小竟然在铺场。卫荞麦特别的纳闷,“六小,你没放牲口?”谷六小说:“荞麦姐,我三哥帮我看着,他翻地呢。”“那你咋来了?”卫荞麦更纳闷了。谷六小说:“趁天亮铺开,夜里好碾。”

    卫荞麦都不知道说甚好了,原来想割都割倒了,她就慢慢的和她爹拿连枷打,每天打多少是多少,没想到谷六小还惦记着给她碾,看来夜里又得住围子了。

    卫荞麦要帮谷六小递庄稼捆,可谷六小却让她坐着,甚都不让她干。铺满场面的时候,天也快黑了,谷六小骑着马上山赶牲口去了。卫荞麦沿着芨芨滩的小路往营子里走,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白天走在芨芨草滩里。滩里的芨芨草被人们割的错不多了,秃秃的一墩一墩的,却坚硬的很,挂在裤脚上刷刷地响。卫荞麦怕被芨芨草挂破裤子,就远远地绕着那些芨芨草墩走。本来她也没想别的,遇到芨芨草挡着路的时候她就多走几步绕过去,可营子有个人却看在了眼里,那个人就是谷三小的老婆李桂莲。

    起初李桂莲没明白卫荞麦在芨芨滩扭来扭去的绕甚,远远的瞅了半天她明白了,原来卫荞麦是在躲闪那些芨芨草墩,她就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破鞋还怕挂破鞋。”

    李桂莲和卫荞麦属于那种天生的冤家,就像猫和狗一样,见不得面儿,见了面一定掐架。猫会上树,狗却体形壮硕,很难说谁是谁的对手。而李桂莲一直就憋着一口气,为了卫荞麦她的小叔子谷六小摔过她两次,那口气她一直咽不下去。想着那天谷三小翻地不在家,谷六小放牲口不在家,李桂莲的胆子就大了,竟然从院里出到了街里。

    卫荞麦没想和李桂莲发生冲突,她走她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可没想到卫荞麦和李桂莲错身的那一瞬间,李桂莲竟然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破鞋还怕挂破鞋。”这下卫荞麦不干了,猛地一站回头就给了李桂莲一句,“你才破鞋。”

    就这样两个女人又掐到了一起,“你才破鞋!”“你才破鞋!”俩人就在当街就对骂开了,“谁是破鞋谁知道。”“你是破鞋你知道。”

    反正人们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先动的手,等人们听到吵闹声的时候,俩人已经纠缠到了一块。不知道是卫荞麦揪了李桂莲的头发,还是李桂莲挠了卫荞麦的脸,总之俩人打的不可开交。俩人一边纠缠还一边不干不净地骂对方,她骂她不要脸,她骂她不要脸。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了,却没有一个人拉架。

    谷六小正好赶着牲口回营子,他都不知道人们围着看甚热闹,还站在人群外问:“看甚,看甚?”不知道是那个灰小子竟然哄骗他说:“狗连蛋。”

    在塞北,人们把公狗和母狗交配称作狗连蛋,而且人们褒贬一个人抠门的时候会说他抠的和母狗的B一样只进不出。狗的生殖器官结构较为特殊。一般家畜的阴茎内没有阴茎骨,而公狗的阴茎内有阴茎骨,交配时不需勃起即可插入母狗的阴道内。阴茎受阴道的刺激后,位于阴茎骨前端的龟头球状海绵体立即充血并迅速膨胀,周径比原来增大一倍左右,于是被母狗的阴道卡住、锁紧,以致阴茎无法脱出,其锁紧的程度,往往很难将公、母狗分开。这时,公狗转身滑下,背向母狗,并与母狗成尾对尾的特殊姿态,这时看上去公狗和母狗有如屁股粘连在一起的连体狗。

    谷六小没放在心上,来了一句,“有甚看的。”却听到了卫荞麦的叫声,叫的嗷嗷的,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谷六小的神经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扒拉开围观的人群就挤了进去。他这才发现是他三嫂和卫荞麦又扭打在一起了,谷六小只听到卫荞麦的叫声,没听到他三嫂的叫声,他受不了了,大喊一声,“三嫂,你放开荞麦姐。”李桂莲的头发实际也被卫荞麦揪着一绺,所以听到小叔子喊,她就火了,“你为甚不让你卖B的荞麦姐放开。”谷六小根本听不进去,若是他能听进去营子人就不叫他愣六小了,还没等李桂莲再次反应过来,她已经直挺挺地被谷六小摔到了当街。

    由于谷六小用力过猛,李桂莲的手里还抓着卫荞麦的一绺头发,而卫荞麦的手里也攥着李桂莲的一绺头发。比起李桂莲被摔那一下的疼痛,被揪掉一绺头发的疼痛简直就不叫疼痛。幸亏李桂莲是肉身,若是瓷的那天也让谷六小摔成稀巴烂了。

    这一次李桂莲感觉五脏六腹都被摔裂了,疼的她气都不敢出了。卫荞麦瞅着被谷六小展仰仰摔到当街的李桂莲把手里攥着的那绺头发重重地摔到了她的脸上,嘴里还嚷嚷:“该!该!摔死你活该。”李桂莲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咬着牙坚持着想爬起来和卫荞麦接着打,却失败了,她已经爬不起来了。爬不起来的李桂莲就咬牙切齿地骂她的愣小叔子,“愣货。愣货,你迟早跌她那缝里淹死。”

    有人开始起哄,把三个人围在中间叫成了一片。李桂莲害怕谷六小被人们鼓动着再打她,就抱着脑袋乌里哇啦地叫。卫荞麦趁着李桂莲抱住脑袋照着她的屁股就是一通踹。李桂莲吓傻了,她以为是六小踹的,就抱着脑袋求饶,“六小,六小,不敢了,不敢了。”

    就在李桂莲抱着脑袋求饶的时候,谷三小也翻地回来了,听到老婆的叫声,他第一时间就想到她又和卫荞麦打起来了。钻进人群一看老婆竟然躺在地上抱着脑袋杀猪般地求饶,他就知道又发生了甚。谷六小看见他三哥就想溜,刚转身就被谷三小喊住了,“六小,你站住!”谷六小瞬间脑袋耷拉了,肩膀出溜了,脊背也弯了,仿佛矮了几份似的嘟囔道:“三嫂不放开荞麦姐。”

    谷三小那个气啊,心思:你凭甚不让你荞麦姐放开你三嫂,愣货,真是个愣货。当着营子人的面,他又不好发作,只好说:“还不把你三嫂抱回家。”没等谷六小弯倒腰,李桂莲就又杀猪般地开始叫了,她都被谷六小摔怕了,真怕他再摔她,所以没命地叫。

    谷六小僵持了一下俯下身道:“三嫂回家吧。”说着不顾她挣扎就把她抱了起来,到了家李桂莲还抱着脑袋。

    一进家门李桂莲就委屈地号啕大哭了。谷三小也恼了,质问谷六小,“六小,你为甚不让卫荞麦先放开你三嫂。”“荞麦姐疼的直叫。”谷六小胆怯地道。李桂莲哭的更伤心了,“我也疼的叫了你咋没听见。”谷六小也很委屈,“我就听见荞麦姐叫了。”谷三小真是拿自个的愣兄弟没有办法,烧不熟煮不烂的,豆腐掉进了灰坑一样,打不能打捶不能捶。谷三小知道甭说是他三嫂了,就算是他和卫荞麦打起来,只要他听见卫荞麦叫,只要他认为是卫荞麦疼的叫,他绝对会说:“三哥,你放开荞麦姐。”倘若他放慢一步,谷六小照样把他摔到当街,他绝对做的出来。

    谷三小也没办法,他一个愣货咋能和他一般见识,只能把他打发走开始数落老婆李桂莲,“早就告给过你离她远远的,离她远远的,你就是不听。”老婆李桂莲的气还没消,挣扎起来要和谷三小理论,“谷三小二流子,你咋不说你那破鞋卫荞麦。”谷三小已经出了堂地了。李桂莲气的哇哇地哭,一边哭一边骂,“枪崩头,枪崩头。”

    有了谷六小的帮忙,卫荞麦家的庄稼很快就碾完,罐进了粮仓。望着那满满一仓的粮食,卫荞麦想这个冬天孩子们再也不用挨饿了。让卫荞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塞北下过第一场雪后,和她同父异母的兄弟卫富竟然回到了卫家营子,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卫富说:“姐,这是卫贵的两个孩子,卫贵媳妇改嫁了,后爹隔三差五的打他们,你替卫贵养着吧,我想办法给你粮食。”

    怀抱着两个可怜的没爹孩儿,卫荞麦哭的眼睛都红了。她知道卫富也有三个孩子,由于成分的原因工作都没了,比起乡下城里更艰难。卫富也红着眼圈说:“姐,我替卫贵谢谢你了,等过了劲我就把他们接回城里。”

    卫富告给卫荞麦,卫贵家的老大叫卫天殊,老二叫卫天途。

    卫富离开卫家营子的时候,是他爹卫大毛把他送到牛羊路的,他走了很远回头给他爹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地叫了一声爹。卫大毛老泪纵横地向儿子摆摆手艰难地回又到了饲养房。

    从此卫荞麦又多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卫天殊,一个叫卫天途。也是从那个冬天开始,谷六小也住进了卫荞麦的家。卫荞麦把厢房收拾了下,就让谷六小搬了过来。谷六小的爹和娘也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可依然不甘心,卫荞麦已经拉扯了五个孩子了,他儿子谷六小进家就得当牛做马啊,嘴皮子磨破了都不听,就是要搬过去和卫荞麦住到一起。不但如此,他还把放了一年牲口收回来的粮食都给卫荞麦扛了过去,气的谷三小问他,“你都扛过去,你爹和你娘喝西北风啊?”谷六小却说:“我养活。”“你养活,你拿甚养活?”谷三小和他急了。谷六小却说:“三哥,你甭管。”

    从那个冬天开始,卫荞麦一人做十个人的饭,五个孩子,她爹卫大毛,谷六小的爹和娘,以及她和谷六小。

    卫家营子人们议论了整整一个冬天,可议论来议论去也没议论出究竟是谷六小收留了卫荞麦,还是卫荞麦收留了谷六小。

    66.

    卫家营子人咋都不理解,在男人们心目中那么栓正的卫荞麦会让愣六小搬到她家住,人们更不理解作为一队之长的谷三小会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心爱的女人卫荞麦和他的愣兄弟谷六小住到一起。

    更让人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谷六小搬进卫荞麦家时候的第五年,卫荞麦竟然害喜了。谷二愣让老婆小莲去找卫荞麦,想让卫荞麦给儿子六小生下肚子里的孩子,给六小留个一男半女。卫荞麦甚态都没表,没说生也没说不生。

    谷六小对于卫荞麦的怀孕,没有任何的表现,依然每天早出晚归的放他的牲口。每当人们看见愣六小或者看见挺着肚子的卫荞麦,人们就想卫荞麦生下的孩子会和她一样栓正精明呢,还是会和谷六小一样愣呢。反正人们只要看到卫荞麦就对她的肚子里的孩子充满了好奇,不少喜欢卫荞麦的男人就唏嘘不已地想谷六小是咋把卫荞麦的肚子弄大的。于是不少男人们就私下里就议论,说谷六小愣人有愣福,找了那么好一个女人,还弄大了女人的肚子。

    无论营子里的男人咋想咋议论,卫荞麦的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了。其实心情最复杂的是谷三小,他始终是喜欢卫荞麦的,却让自个的兄弟愣六小把她的肚子弄大了。所以他二爹谷二愣去找他的时候,他也挺为难的。他二爹套圈圈绕弯弯的说了半天,目的只有一个,让他去找卫荞麦说说,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六小生下来。或许在谷家人,甚至整个卫家营子人眼里,卫荞麦最听谷三小的话,其实谷三小再清楚不过了,卫荞麦是不会听他的话的。

    自从谷六小搬进卫荞麦家,谷三小和卫荞麦就再没有单独的在一起过,他怕营子人说闲话,也怕谷六小犯愣和他拼命,更怕老婆李桂莲知道了到处的瞎咧咧丢他的人。

    谷二愣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他知道卫荞麦并不是真心的喜欢他的愣儿子谷六小,如果卫荞麦但凡有别的选择都不会让谷六小搬进她家。如果卫荞麦独自能把那几个孩子拉扯成人,她都不会收留儿子谷六小。谷二愣相信,全卫家营子人都知道卫荞麦收留谷六小的目的,那就是谷六小放着营子人的牲口,到秋天可以收回不少的粮食,而且放牲口回来锄地割地碾庄稼甚都不耽误。数九寒天,每天放牲口前都会把水缸担满。有了谷六小,营子里那些对卫荞麦没安好心的男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瞅着卫荞麦,却不敢靠近。

    谷二愣和老婆小莲从不敢说卫荞麦赖,卫荞麦十分的孝敬他们,这一点连谷三小都说不出别的,有他对他娘的那份孝敬比着,人家卫荞麦都做到了。

    卫大毛依然独自住在饲养房里,人越老越爱回忆,独自憋在饲养房里,每天想的都是卫荞麦的娘和他的小老婆。卫荞麦的娘长的栓正,成家后的卫大毛的眼里再没有了郑三花和小莲。后来他从城里拿马换回了十四岁的小老婆,他的眼里就更没有郑三花和小莲了。卫大毛一直觉得荞麦娘是个苦命的女人,跟着他没享甚福。自从憋在饲养房里又觉得她是个有福的女人,早早的丢下荞麦走了,没挨过饿,没受过冷冻,最主要的是没被五花大绑着批斗,不像他的小老婆跟着他挨饿受冻,提心吊胆的还被五花大绑了批斗。

    饲养房似乎成了卫大毛最后的归属地,尤其是冬天除了送屎尿,连饲养房的门都不出,每天闺女甚时候送饭甚时候吃,不送也不觉得饿。谷六小给他担一担水,他一个人吃十几天。冬天卫荞麦怕他冻着,每天天黑后给他烧炕,烧的炕头滚烫,可卫大毛还是觉得冷。

    人是最怕孤独的,卫大毛也怕。孤独的卫大毛既怕卫荞麦来,又盼着她来。因为一天中那是饲养房唯一有响动的时候,闺女一来就响动特别的大,还让他把灯点上。揭锅盖填水拉风匣,直到锅里的水冒着腾腾的热气,直到炕烧的滚烫。卫大毛多次对闺女卫荞麦说:“你烧它做甚,我又不冷。”闺女不理他,照烧不误。

    如果有一天闺女卫荞麦来的迟点,他又担心,觉得闺女是想把他冻死。卫荞麦每天一边烧炕一边会把灶火里的灰烬掏出来,一火铲一火铲地掏进火盆,压实,等走的时候把火盆端到炕上,让她爹取暖。

    卫大毛一个人的时候就一锅接一锅地抽旱烟,正好火盆里的火可以点烟锅。闺女一走他立刻就吹灯,灯盏烧的是油,又不是水。卫荞麦前脚出饲养房的门,后脚他就切切地骂,“败家子!点甚灯。”

    瞬间的黑暗就包围了卫大毛,卫荞麦在的时候,他不抽烟,她不让他抽,说呛的她咳嗽,所以闺女一走他就自由了。烟袋和烟锅绑在一起,放在窗台上,他随手一摸就摸的到,打开烟袋灌了烟叶,就着火盆吧嗒了几口就着了。抽烟几乎成了卫大毛一天中唯一做的事情,反正躺下也睡不着,睡不着就思慕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想他的大老婆和小老婆,想和她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人这一辈子究竟为了个甚。

    卫大毛一夜一夜的想都没想明白人这一辈子究竟为了个甚,从一跌娘胎到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到娶媳妇生孩子,好像就为了传宗接代,闺女大了,儿子大了,闺女有了孩子,儿子有了孩子,连闺女的孩子都快成家有孩子了。一想到这些卫大毛就感慨万千,就觉得人这一辈子其实没甚意思,可没甚意思却都不想死,都想活着,因为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

    谷大愣死了好几年了,比起谷大愣,他的寿数就够大了。

    卫大毛发现闺女卫荞麦肚大的那天,坐在炕上瞅着卫荞麦的肚子唉声叹气了半天,之后等卫荞麦费劲地坐到灶火坑点着柴火的时候说:“你拿甚养活。”卫荞麦拉着风匣没坑声。卫大毛比闺女卫荞麦都惆怅,“你都三个孩子了,再加上你兄弟卫贵的两个。”

    火炕烧热的时候,卫荞麦照例把火盆给他爹端到了炕上,临走的时候她回头和他爹说了句,“没事,饿不死。”她爹说:“嗯,喝西北风。”

    卫荞麦出了饲养房,心情也挺沉重的,怀上谷六小的孩子根本就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却怀上了。谷六小的娘几乎是在恳求她,让她给谷六小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她的意思卫荞麦懂,谷六小已经养活她家老小好几年了,可毕竟她的孩子和她兄弟卫贵的孩子不是他亲生的,等孩子们都养大成人了,未必会给他养老送终。

    谷三小挺为难的,他二娘找她的时候,他正带领着社员们修场面。

    牲口和土地又都集中到了一起,归了生产队。坡城还给了卫家营子一台链轨拖拉机,原因是谷大愣同母异父的兄弟卫小宝的儿子管着整个坡城的农业生产,再加上卫家营子是整个坡城地最多的生产队,所以理所当然的会给卫家营子一台拖拉机。

    谷美去坡城学了三天拖拉机驾驶,回来的时候竟然开着链轨车,屁股后头挂着铁犁杖开始开垦草地了。牲口和土地都集中归到生产队的那个秋天,谷三小的大儿子谷美连明昼夜地驾驶着拖拉机开垦草坡,再加上营子里的男人们套着牲口开垦,连队长谷三小都觉得多的没法计算了。

    想着来年开春耕种那么多的土地,到了秋收打那么多粮食,谷三小就兴奋,所以他才带领社员们营子东修了场面,营子西修了个场面。

    出了场面,他都不知道该咋和卫荞麦说。他都好几年没有和卫荞麦打照面了。他喜欢了卫荞麦几十年了,卫荞麦和他睡过好多次觉,可他却从没有想到她会怀上六小的孩子。谷三小想卫荞麦在丢失之前,哪怕任何一次和他睡觉如果怀了他的孩子,卫荞麦如今就是他谷三小的老婆。

    卫荞麦搬回围子的时候,他和她睡过好多回,却都没有怀上他的孩子,假如那时任何一次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会不会把老婆休掉娶了卫荞麦做老婆呢?谷三小心里乱糟糟的,如今卫荞麦却怀了他兄弟谷六小的孩子,成了他的女人。

    卫荞麦知道营子里不少男人都打过她的主意,却没有一个男人搬进她家。有几个男人私下都曾流露过想和她睡觉,可他们只想和她睡觉,不想谷六小,把放一年牲口收回来的粮食扛到她家。放一天牲口回来,夜里还要给她锄地,给她割地,给她碾场。更让卫荞麦感激的是,无论冬夏,谷六小每天都会在放收口走之前把水缸担满水。那些喜欢她的男人里,只有谷六小不是因为想睡她才喜欢她的,如果那年不是她在围子门口的那间小板房里引领他,谷六小到如今还不懂和她睡觉。

    想到谷六小,卫荞麦就想到了谷三小,想到谷三小卫荞麦就堵心。谷三小那么喜欢她,却不敢搬到她家和她一起养活卫家老小。虽然那年他每次去围子都给她背粮食,可每次去她还陪他睡觉,所以卫荞麦就想假如她不陪他睡觉,他还给不给他背粮食,还去不去围子。谷三小一说就是老婆不和他离婚,那他为甚不和老婆离婚。

    谷三小拐进卫荞麦家院子的时候,他老婆李桂莲是不知道的,谷六小也不知道。他不想让老婆知道,一旦老婆知道了又到处的瞎咧咧丢他的人,有几年了他没再打过她。谷三小走进卫荞麦家的时候,只有卫荞麦和卫金莲娘儿俩在。谷三小没话找话地瞪着卫荞麦的肚子说:“几个月了?”卫荞麦淡然道:“快五个月了。”卫金莲很懂事地躲了出去。

    剩下卫荞麦和谷三小的时候,谷三小下意识地摸了摸卫荞麦的肚子说:“把孩子生下来吧。”卫荞麦却白了他一眼道:“你兄弟的孩子。”她那意思谷三小懂,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谷六小的。所以她也是谷六小的,所以摸也应该是谷六小摸,而不是他谷三小,他算老几。谷三小让卫荞麦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其实他真的没想那么多,如果想了他就不会摸了。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心里喜欢卫荞麦,就摸了。

    卫荞麦在给孩子们做衣裳,谷三小尴尬地笑笑说:“肚那么大了,还做。”“你做?”卫荞麦反问谷三小。谷三小挠了挠头说:“我不会。”“不会,你说甚。”卫荞麦像是吃了炸药一样,每次都和谷三小吵吵。

    卫荞麦知道谷三小来,是他二爹让他来的,希望她把谷六小肚子里的孩子生下,将来等谷六小老了有人给他端屎倒尿的伺候他。卫荞麦也懂,她比谷六小大十岁,将来她死了,甭看谷六小对她五个孩子都不赖,包括她兄弟的两个孩子,可等他们长大成人了未必对养育过他们的谷六小也不赖,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亲生的。

    谷三小想缓和下气氛,就说:“咱俩那么久你也没怀上。”卫荞麦又白他一眼,“谁和你那么久。”呛的谷三小闭气闭气的。得不到卫荞麦肯定的答复,他又不能扭头就走,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谁生你的气。”卫荞麦突然提高了声音。谷三小转移了话题,“给六小生下吧。”其实他也在恳求卫荞麦。卫荞麦却反问他道:“你的孩子?”谷三小赶紧摇头。卫荞麦说:“那你操甚心。”

    出了卫荞麦家院子,谷三小没有直接回家,又回了场面。人们说明年秋天庄稼得垛满满两场面,因为地太多了,那么大的拖拉机连明昼夜地加满油突突地开荒,到了霜降挂了犁杖的时候那得开多少亩地啊。

    谷三小打算再打几个山药窖,以前人们使用的山药窖,窑都不深,放不了多少山药。趁现在农闲地还没上冬抓紧时间打出来,不然入了冬手都伸不出去,咋打。来年开春人们忙着耕种,张罗着就开锄了,总不能到了秋天山药堵的满地才急着打山药窖。

    谷六小虽然早出晚归地放一群牲口,可回来吃了饭依然参加集体劳动,毕竟在社员们看来放牲口是清闲的,所以谷三小也不想让人们说闲话,说他偏心。

    谷三小吆喝人张罗着打山药窖的那天傍晚,他原本没打算让谷六小去,毕竟放一天牲口,也够累的。可他找的那些社员里竟然有人说他偏心,为甚不叫他兄弟谷六小,他那么有力气。谷六小就搪塞道:“甭叫他了,他放一天牲口。”可社员们却嘟囔道:“谁不是干了一天的活。”无奈谷三小只好派人去叫谷六小,可那人回来后说:“六小肚子疼,我是请不动。”谷三小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意思谷六小是装肚子疼。

    谷六小装肚子疼是卫荞麦的主意,早出晚归的放一天牲口了,回来刚上了个炕吃了饭,又喊着让去打山药窖,所以卫荞麦就没让谷六小去。

    谷三小只好亲自去喊谷六小,一进院子他就喊:“六小,你肚子疼啊?”“三哥,我不疼。”谷六小听见他三哥喊他,一个高高就蹦下了地。谷六小是个喜欢劳动的人,而且又爱凑热闹。卫荞麦在后面紧喊慢喊,谷六小就跟着谷三小去打山药窖了。

    事后卫家营子人都说那天都怨谷三小,不然谷六小也不会出事。连卫荞麦都觉得谷三小是故意的,本来他兄弟都肚子疼了,他派的人回去都告给他了,他还要亲自喊。

    当谷六小被人们从塌方的窖里刨出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抱着谷六小的尸体哭的死去活来的卫荞麦再一次感觉到天塌了。当年她的男人六氓牛被乱枪打死后,她觉得天塌了。无论人们咋看,可六氓牛是她的男人,为她顶天立地。和六氓牛一样,谷三小也是她的天她的地,如今天塌了地陷了,谁养活卫家一家老小呢。

    谷六小的娘哭的死了过去,人们七手八脚的把她抬了回去。

    谷二愣几乎是被两个儿子搀扶着把谷六小埋葬的。

    就在谷六小被塌方的山药窖捂死的那年冬天,快要临产的卫荞麦下山药窖取山药的时候,从半肚窑窝跌了下去。人们把她从山药窖弄上来抬回家的那天夜里小产了一个男孩子。谷二愣说卫荞麦做的太绝了,儿子谷六小死后,他让老婆小莲和她保证过,六小的孩子生下后,他们拉扯,绝不吃卫荞麦一口奶。

    谷三小也觉得卫荞麦是诚心的,家里那么多孩子,那个孩子不能下窖取山药,偏偏她自个下去。兄弟谷六小死后,他一直都很自责,那天如果不是他亲自去喊谷六小,他也不会捂死。所以兄弟谷六小死后,他单独的找过卫荞麦,恳请她把六小的孩子生下,为谷六小留个后。卫荞麦红口白牙的答应了他的,却没想到快要临产了却把孩子小产了。

    67.

    谷六小死的第二年,卫家营子人依然在开荒,谷三小的儿子谷美开着链轨车几乎把能开垦的草坡都开垦了。卫家的祖坟在营子后面的山杏树地,谷美开到那里的时候,卫家大大小小的坟堆就妨碍到了他开荒,回营子后就和他爹说了。

    谷三小又是太阳落山后去的卫荞麦家。卫荞麦对他依然爱理不理的,谷三小也习惯了,在地上转了两圈说:“你们卫家那坟得迁了。”卫荞麦开始没听懂他说的甚,“迁甚坟?”“山杏树地你们卫家那坟,那里要开荒种地。”

    卫荞麦这回听懂了,直接给了谷三小了一句,“那你去找卫家人啊,我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谷三小说:“那你不姓卫啊?”卫荞麦懒的搭理他,说:“你找我爹去。”

    谷三小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卫大毛,卫大毛正黑着灯抽烟呢。谷三小先是在饲养房外喊了一声,“三爹。”卫大毛耳朵已经背了,站在饲养房外面喊,他根本就听不见。谷三小只好推门进了饲养房,一边进一边又大声地喊:“三爹!”这回卫大毛听见了。吧嗒了一口烟道:“三小啊。”谷三小仿佛又回到了跟着他爹谷大愣给卫大毛送饭的年代,就是这样黑灯瞎火的,大气都不敢出。

    自从卫大毛和他的小老婆被营子人从饲养房带走后,谷三小再没有进过饲养房,他走的挺费劲的,碰了几次墙。卫大毛一再的说:“三小,你慢点,你慢点。”谷三小大声地问:“三爹,你咋不点灯?”“点灯看甚,我一个老汉。”谷三小想想也是。卫大毛已经猜出来谷三小找他有事了,没等他说就问了,“三小,你来有甚事?”谷三小只好说:“三爹,公社让开荒,你家杏树地那坟得迁。”“往哪里迁?”谷三小就说:“山上,公社说了只要是平地一律种庄稼。”卫大毛叹息一声道:“卫家老的老小的小,咋迁。”卫大毛整天憋在饲养房里,还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人民公社了,他的那些牲口和土地都归集体所有了。谷三小给他讲了半天,他才听明白。谷三小还告给卫大毛说,营子改成谷家围子了。

    听明白的卫大毛就问谷三小,“那要是不迁呢?”“那恐怕就得摊平了。”谷三小爱莫能助地道。卫大毛在黑暗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摊吧,摊吧。”

    被摊平的还有郑家的祖坟,因为郑家祖坟在半坡上,而且是块十分向阳的草坡。郑家人和卫家人一样,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没有能力去迁祖宗的坟。郑家和卫家所不同的是,郑家已经断了后,年纪最小的郑老根不但不打算迁他家的祖坟,还说爱谁摊谁摊。卫家的香火虽然没有断,可由于地主成分,也都提心吊胆的散成了沙。坡城有卫小宝和卫富,虽然已经恢复了工作,可依然没有从被批斗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谁都不会站出来,大张旗鼓的把卫家的祖坟从杏树地迁到山上。

    谷家围子有句褒贬人的话,上坟找不到墓堆,就说的是卫家人。虽然郑家的坟也被摊平了,可郑家的香火从郑老根那一代断掉了,再没有人到郑家的祖坟烧纸冒青烟了,而卫家有的是后人,每年上坟时就瞅那些杏树,大致估计个位置就跪下磕头烧纸。

    卫荞麦一家老小七口人,却没有一个硬劳力,她爹卫大毛已经下不了地了,连炕大的一片庄稼也锄不了了。早几年割地的时候还能跪在地垄里芟庄稼,这几年跪都跪不下了。谷三小为了照顾卫荞麦,把她爹弄成了五保户,由生产队养着。其实卫大毛也吃不了多少喝不了多少了,一顿饭也就吃一个馒头几口菜。卫荞麦的孩子大了,隔几天给他姥爷担一担水。卫天殊和卫天途还小,两人一起挣半个工分。卫金莲虽然大了,却和她娘一样不是劳动的料。一家人冬天有储存的粮食和山药吃,可到了开春就断了粮。卫荞麦隔几天就去地里掏山药瓣子,为了不让生产队发现,她会都走到地当中,然后顺着地垄往土里摸,摸到了就在土里滚滚,把裹在山药瓣子外面的大粪滚掉揣进怀里。揣完之后为了不让人们发现再把掏过的地垄尽量扒拉平,不留一点痕迹。又不敢紧着一垄掏,就这里掏掏那里掏掏,掏十几瓣赶紧回家。

    那时生产队春天会组织妇女切山药子儿,为了防止妇女们往回装就有专人看着。卫荞麦也在切山药子儿的行列中,几次她都忍不住想把没切的山药顺着脖子往怀里揣,无奈一点机会都没有。卫荞麦瞅着看她们的那人真想一山药把他撂倒,然后往怀里揣几个山药。

    生产队为了防止人们往家里偷拿子种,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于是往子种上裹大粪就成了最常用的办法。尽管那样,在种大豆的时候,还是有人偷偷地把裹了大粪的大豆朝袄底襟擦擦放嘴里连皮一起嚼碎吞到肚子里。

    卫荞麦白天偷不到山药就夜里去偷,不但偷山药瓣子,还偷大豆。比起山药瓣子,偷大豆的难度可大了许多,大豆埋到土里和石头子一般般大,就算顺着垄沟摸,也未必能摸到手里,大多的时候卫荞麦就小心翼翼地把埋在大豆上的那层土扒拉开,估计着快露出大豆了就用手指轻轻的摸,摸到一颗像大豆的圆滚滚的东西就激动半天,也顾不上摸到的究竟是不是大豆了,急忙揣到怀里,继续摸。

    摸完之后依然仔细地把摸过的土地扒拉平,之后再细心地把扒拉平的地方再摸一遍,担心会有大豆露在外面,那样露的多了就会被看田的发现,发现了就会调查。

    队里丢过一次羊毛,半夜就被人揪了,而且是揪了一只,那只羊几乎被揪成赤裸裸的了。谷三小带着队里的人挨家挨户的搜,挨个的抓着手闻。卫荞麦的手是谷三小亲自闻的,谷三小没闻到羊毛味,反而闻到了大粪味。由于队里发现丢了羊毛,没发现丢了大豆和山药子儿,所以谷三小并未多想,就带着人去了下一家。最后是在营子西一户人家家闻到的羊毛味,那男人开始还不承认,后来去搜的人把他的手轮着闻了一遍,又让他自个闻,最后他只好哭着承认羊毛是他揪的,放到了山药窖。

    后来再没有人敢半夜偷着揪羊毛了。那人也是跳到羊圈里逮着一只羊就揪,错一点把那只羊揪的一根毛不剩。

    从营子里的牲口集中到一起的那天,就再次被赶进了饲养院,羊有羊圈,马有马圈,牛有牛圈,虽然自从搬进围子饲养院在没使用过,有些地方已经坍塌了,可生产队有的是劳力,几铁锨泥巴的事情。

    卫大毛独自占着那间饲养房,看牲口的就又在他的隔壁盖了一间,夜里都住在那里,夜里起来几次去照看牲口,尤其是羊下羔子的时候,饲养房整夜整夜的亮着马灯,替羊接生。羊下羔子基本是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因为母羊从开春吃上青草,一直到养好膘至少要到七八月份才开始跑羔,从跑上羔到下羊羔起码也得五个多月,所以正好是过年前后。每到了羊集中下羔的那几天,谷三小都亲自带领社员们吃住在饲养房里。

    卫荞麦每次偷回山药瓣子和大豆,灯都不敢点,屏着呼吸从怀里掏出来然后都埋进跌灰坑,第二天一大早再刨出来洗净给孩子们煮着吃,所以连孩子们都不知道是从地里偷回来的,还以为是自个家的呢。卫荞麦嘱咐孩子们,千万别出去说吃了甚,有人问起来就说吃的野菜。其实吃野菜在整个谷家围子也不过那么两三家,卫荞麦家算一家,孩子多又没劳力,分的那点口粮抠抠缩缩的吃都吃不到新粮下来。

    卫荞麦最喜欢夏天和秋天了,因为夏天和秋天生产队在营子西滩里种的圆白菜和蔓菁的叶子都很大了,她白天假装挖野菜,趁人不注意就掰白菜叶子和蔓菁叶子,藏到野菜下面给孩子们熬着吃。

    谷三小整天骑着马在地里转,营子东转到营子西,转的最多的就是营子西,因为营子西种着白菜和蔓菁,女人们趁他不注意就跳进地里拔蔓菁吃。可气的是拔起蔓菁后会把蔓菁叶子原封不动地塞到那窟窿里,站在地头根本发现不了下面的蔓菁被偷了。等过几天发现叶子蔫了蔓菁早就变成大粪了。营子里那么多女人谁知道是那家的女人偷的,所以一到了夏天,谷三小就闲不住了,骑着马满地的转。卫荞麦最烦谷三小了,一看见他,卫荞麦就恨的牙根儿痒痒。更可气的是,他像故意和她做对似的,只要她往旁边的麻子地里一藏,他就转上不走了。

    谷三小不走,卫荞麦就不能现身,一现身没偷也是偷了,她只好坐在麻子地里等。可有一次也不知道咋的就让谷三小发现了,他站在地头喊:“别藏了,快出来吧,挺大个人了。”卫荞麦不知道谷三小是在诈唬他,还以为他真的发现她了,就从麻子地站起来气呼呼地道:“没见过女人尿尿啊。”谷三小也没想到麻子地里真的藏着人,而且还是卫荞麦。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麻子地里藏没藏人,就是诈唬一下,谁知道真把卫荞麦给诈唬出来了。

    卫荞麦一句话把谷三小说的又不知道该说甚了,吭哧了半天才说:“你干甚?”“尿尿!”卫荞麦眼都没眨道。谷三小笑了,“从营子东走到营子西尿尿?”卫荞麦把嘴一撇,“我乐意,你管不着。”说着挎着箩头要走。谷三小马背都没下就拦住了她,“箩头里是甚?”话音还没落,卫荞麦就把箩头里的野菜倒了个底儿朝天。谷三小急了,“你干甚,你干甚?”说着翻身就下了马,走进白菜地拿脚踢了两个白菜,四下里瞅瞅,扔进了卫荞麦的箩头,然后帮她把野菜统统拾起来苫到了白菜上。

    谷三小翻身上马的时候,卫荞麦还在发愣。谷三小急了,把手一摆,“走啊,赶紧走啊。”

    卫荞麦一共被谷三小逮住了两次,另外一次夜里她在营子东偷麦穗,刚跨进麦地揪了也就十几个麦穗,就被看田的谷三小发现了。虽然天黑,谷三小没看见地里的人,却听见声音了。谷三小又像上次那样道:“快出来吧,挺大个人了,深更半夜的。”这次卫荞麦学精了,身子一蹲就是不出来。谷三小急了,“再不出来我逮你了啊。”

    卫荞麦被谷三小逮了个正着,这次她没吭声,没说尿尿。她想反正天黑,他也看不清楚她是谁,就硬着头皮不吭声。谷三小一直把卫荞麦拖到地头才问:“你谁家女人?”卫荞麦还是不吭声。谷三小吓唬她道:“你不说,我可往大队送你了啊。”无奈卫荞麦捏着脖子瓮声瓮气地道:“谷三小女人。”开始谷三小没听清楚就松开了卫荞麦。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卫荞麦已经跑开了。可她那里有马跑的快,几步就被谷三小追住了。谷三小跳下马拉着卫荞麦的胳膊要把她送到大队。

    卫荞麦害怕了,她知道一旦被送到大队,她就露相了,谁不认识她啊,急忙挣扎道:“你松开我。”这回谷三小知道是谁了,松开手道:“咋又是你,你又来尿尿啊。”卫荞麦不假思索地道:“我挖野菜。”谷三小又笑了,“你长的夜眼啊。”卫荞麦对付谷三小总有一套,“你管不着。”说着迈开腿就走,谷三小也没拦她,嘟囔了一句,“深更半夜的你也不怕碰见鬼。”卫荞麦却回头给了他一句,“碰见了。”谷三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

    也不知道从甚时候开始,只要卫荞麦去营子西挖野菜,谷三小就会偷偷的往她的箩头底放两颗白菜。

    开春的时候,谷三小每天都穿着那双高腰鞋进粮仓,回的时候鞋里就灌满了粮食。走到卫荞麦家门口的时候,都会拐进去敲她家的玻璃。自从谷六小死后,卫荞麦一个人睡在厢房里,被谷三小老婆砸烂的玻璃依然空荡荡的烂着,无非到了冬天卫荞麦会糊上一层麻纸,所以每次谷三小敲玻璃,她都会把早已准备好的盆递出去,待谷三小把鞋坑里粮食倒干净,她再把盆顺烂玻璃的窟窿里拿进去。

    俩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默契,谁都不记得了,每次只要谷三小敲玻璃,卫荞麦无论睡的多沉,都会第一时间摸她的盆子,然后坐起来爬过去递盆子给谷三小。谷三小也不说一句话,靠着窗台把鞋一脱倒了右脚倒左脚。之后不等最后倒的那只鞋套到脚上,就把盆递给了卫荞麦,俩人从没有说过一句话。

    每年秋天分口粮的时候,谷三小都会有意无意的给卫荞麦多分点粮食,也不敢太明显了,怕营子人看出来。每次宰了羊和猪,谷三小都会把最肥的肉分给卫荞麦。他知道她家孩子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油水。

    生产队在营子前面盖了猪圈,谷三小让卫荞麦和她闺女卫金莲喂猪,因为猪吃的是甜菜,而甜菜的根和叶子都可以食用。卫荞麦喂猪的时候都会把焖熟的甜菜先给孩子们吃个饱,然后再把甜菜捏烂了倒几桶水搅匀了倒给猪吃。

    开春的时候,小麦需要精选种子,谷三小都会让社员扛几口袋小麦到卫荞麦家,等卫荞麦和孩子们捡的错不多的时候再独自揣几斤沙子去,背过孩子们把沙子掺进那些秕子里。那几口袋小麦是称过的,为了防止选种子的人家贪污小麦,拣完上缴的时候会把拣好的和剩下的那些秕子一起称,两个加起来碰上当初的数才行。谷三小是队长,他管着秤,所以掺几斤沙子,他会给卫荞麦留几斤小麦。而有的人家由于没秤,就约莫着掺沙子,不是多就是少,很难碰上最初的数,所以不少人家就被搜出了小麦子种,男人女人一起被喊到大队半夜半夜的接受教育和挨批斗。卫荞麦却从没有为此接受过教育和挨过批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