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塞北塞北 > 第六章1
    57.

    卫荞麦每天都咬牙坚持着锄地,一跪在庄稼地里两个胯骨就像被卸了似的疼的拉不起腿,回到家往炕上一躺基本就和死猪没甚两样了,动都不想动了。

    谷三小从那之后再没有来过,卫荞麦想一定是他家也开锄了,顾的锄他家的地了,那里还顾得上帮她锄。一家老小全指望她了,所以她不能倒下,就算坚持也得把地锄完了。人一累了就甚都不想了,脑袋往炕上一跌就睡呼呼的了,那里还有时间想乱七八糟的事。有时候卫荞麦想人要是躺下再醒不来就好了,可每天早上都必须得醒来,身上再疼都得挣扎着起来,做了一家老小的饭,然后往地里走。到了地里望着没锄的庄稼就开始犯愁,可眼愁手不愁,不管咋愁,到太阳落的时候也的回家做饭吃饭,然后睡觉。

    仿佛卫家愁的永远是她一个人,她爹每天都是那副表情,不紧不慢的锄他的地,不紧不慢的睡他的觉,总是起的最早的那个睡的最晚的那个,每天忙忙碌碌的,好象就没有歇过,可每天就是那炕大一片地。卫荞麦也不能强求,她爹和她一样都没有劳动过,从小到大,何况她爹已经上了年纪,能每天坚持着帮她锄炕大一片庄稼就不错了,还有她爹的小老婆,从他爹娶人家那天起,人家就是准备和他享福的,如果早知道会受这样的罪,人家才不会嫁给她爹卫大毛。

    人家还年轻,比她大十岁多点,能这样陪着他爹从坡城到卫家营子,又从卫家营子到坡城被人们批斗就不错了。三个孩子永远不知道疲倦似的,无论一天起多早睡多晚锄多少地都会打成一片,就在她做饭的工夫三个孩子还要满围子追蝴蝶。卫荞麦瞅着三个孩子就想起了自个的孩童时代,下那么大的雨披一条破口袋跟着谷三小满撒野大滩的搬蘑菇。太阳毒辣辣的大晌午追着谷三小让他教她骑马,从不知道累和乏是甚滋味。

    卫荞麦有段时间没去围子门口的小板房了,没时间去,也没心思去。

    快锄完地的时候,下了一场连阴雨,沥沥拉拉的下了两天了都晴不起来。下雨天不能锄地,锄了也白锄,前脚锄断的草后脚就在雨水的滋润下长出来了,再有土壤湿粘薅锄。好不容易闲了两天,三个孩子不怕雨淋,一会儿一会儿的往外跑,都淋成落汤鸡了也不怕凉。她爹盘腿坐在炕上一锅接一锅地抽烟,一边抽一边瞅外面的雨,“下吧,连阴雨才渗的快,都渗到庄稼根了。”卫荞麦不懂,总觉得只要是下雨就是好的,只要下雨庄稼就能丰收。

    闷在家里两天了,趁着雨下的不大,卫荞麦就出了家门,就着蒙蒙的小雨就溜达到了庄稼地跟前,从这边的地头走到那边,除了发现锄过的地草少没锄的草多外,没发现庄稼高低有多大的差别。在雨水的滋润下,爹锄过的那几片地十分的明显,草少,而她和孩子们锄过的草又返青了不少。站在地边一望就像是拿刀切过的一样,方方正正的十分明显。

    瞅了一眼地,卫荞麦就不紧不慢地顺着地边溜达,虽然雨不大,可还是把她的头发打湿了,她捋了捋额前的刘海,莫名其妙的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咋的走着走着就到了围子门口,小板房的门依旧没有挂锁,围子门却半敞着。卫荞麦半个身子探到门外,看见芨芨滩里有不少牲口,却没发现放牲口的人。

    雨下大了,卫荞麦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推开了小板房的门,炕上竟然躺着个男人。她吓了一跳,那男人睡着了,面朝着里,她看不清她的脸。身材和谷三小一样魁梧,躺在那里站了半个炕。

    开始卫荞麦以为是谷三小呢,莫名其妙的有些激动,刚想张嘴喊,却发现不对,因为他穿的衣裳和谷三小不一样,所以卫荞麦冷静了一下故意抬高声音问:“你谁了,进围子做甚?”炕上的人醒了,翻了个身特别理直气壮地说:“我放牲口的,避避雨。”“回你家避去。”说话的中间炕上的人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惊讶地叫了声,“荞麦姐。”卫荞麦也认出他了,他是谷六小。卫荞麦离开卫家营子去坡城的时候,他还没出生,等她再次跟她爹回到卫家营子的时候,谷六小刚刚学会走路,直到卫荞麦被土匪六氓牛抢走那年,谷六小还不到十岁。

    卫荞麦就好奇地问谷六小多大了,等谷六小回答完卫荞麦才知道她比他大了整整十岁。谷六小的嘴特别的甜,张嘴闭嘴的叫她荞麦姐。还说他打小就记得她,因为她长的栓正。他说的卫荞麦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栓正甚。”谷六小竟然和她急了,“荞麦姐,你真的很栓正,你罩着一块红头巾,每天在围子墙上走。”卫荞麦叹息一声道:“你那时还小,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尿了我一身。”谷六小来了情绪,“荞麦姐,我那时小不懂事,现在你要抱我我保证不会再尿你一身了。”

    “你这臭小子,你都多大了,还让姐抱。”卫荞麦褒贬他。谷六小“嘿嘿”地笑,“多大你也是我姐。”说着就把目光挪到了卫荞麦的脸上,“荞麦姐,你还是那么栓正。”卫荞麦被他看的心慌意乱的低了头。谷六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荞麦姐,你的头发湿了。”卫荞麦甩了下头说:“没事,一会就干了。”

    俩人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就说起了谷三小。谷六小说:“我三哥天天打老婆,我三嫂说都是你教的。”卫荞麦叹息一声感到特别的冤枉,“你看你荞麦姐有那么坏吗?”谷六小摇头,“没有。”谷六小还说:“我三哥都快疯了,说要休了我三嫂娶你,可我大娘死活不同意,说如果我三哥敢休了我三嫂,她就不认我三哥了。”卫荞麦幽幽地道:“我没让他休你三嫂,我不怕做小。”谷六小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三哥嚷嚷着要休我三嫂,我三嫂是咋打都不走,说死也要死在我们谷家。”

    “你嫂子长的可栓正了。”卫荞麦由衷地道。谷六小说:“栓正是栓正,可心比针眼儿都小,整天怀疑我三哥,我三哥只要和女的说话就是养上那女的了。”说完谷六小又叹息一声道:“光长的栓正了,甚都不会做,还懒,家里都快成猪窝了。”卫荞麦问:“那你三哥咋娶她了?”谷六小说:“荞麦姐,你丢那两年我三哥错一点疯了,整天往骆驼山跑,把我大爷和我大娘气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营子里的人们都知道他喜欢你,根本没人嫁给他,要不是我三嫂估计我三哥到现在也娶不上老婆。”

    卫荞麦叹息一声道:“这雨下的也不停了,再下我连地也锄不完了。”谷六小想都没想就说:“没事,荞麦姐,我给你锄。”卫荞麦笑了,“你不放牲口了。”谷六小说:“夜里我来给你锄。”“黑的咋锄?”“有月亮就行。”

    那天如果不是赵羊倌喊谷六小,他和卫荞麦估计得说到天黑,不知道为甚,谷六小走后,卫荞麦的心七上把下的慌,总感觉有甚事要发生。

    谷六小走后,卫荞麦上了炕躺下却睡不着,窗户外面雨滴答滴答地响,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好不容易眯瞪着了,却做着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一会是谷三小一会是谷六小。谷六小不住地叫她,“荞麦姐,荞麦姐。”谷三小是“荞麦荞麦”地叫。

    雨停的时候,卫荞麦醒了,醒来后她发现眼角是湿的,却不知道做了甚梦哭了。擦干眼泪她叹息一声跳下了地,推开小板房的门夹杂着庄稼和青草味的空气迎面扑了过来,她忍不住长长地呼吸了几口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仰头发现天空已经晴了半边,再晒两天就能锄地了。低头的时候望着绿油油的庄稼心情显得特别的好,又走到围子门口探出半个身,发现滩里的那群牲口已经不在了。她想天快黑了,估计都赶回营子了。那些牲口原本都是她爹卫大毛的,是她爹的就是她卫荞麦的,可如今都成了别人的,都被谷六小统统赶回营子了。竖起耳朵,卫荞麦清晰地听见了从营子里传来的羊的咩咩声,牛的哞哞声,马的咴咴声,伴随着孩子哇哇的哭声,以及大人们喊呵牲口的声音和狗的汪汪声,显得那么的热闹。

    谷六小没有骗她,太阳晒了两天之后地皮已经干了,卫家老小跪在地里又整整锄了一天的地,还没有谷六小那天夜里就着月光锄的多。望着谷六小夜里锄的那些地,卫荞麦心里暖暖的。爹问她,“谁锄的?”她摇摇头说:“不知道。”爹以为是谷三小,就说:“你告给他,不缺少他。”卫荞麦心里乱糟糟的跪进了庄稼地继续锄没锄完的庄稼。

    天气越来越热了,尤其是刚下过雨的土地,晒一晌午到了后晌的时候腾腾的热气往上冒,人就像放进了蒸笼里一样,不动都一身汗,何况拖着薅锄了。很快卫荞麦就晒黑了,和她一起被晒黑的还有闺女卫金莲和爹的小老婆。甭说晒黑了,就是晒的脱一层皮,卫荞麦都得咬紧牙关把地锄完,不然一家人连这个冬天也熬不出去,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那天夜里谷六小和他娘小莲撒谎说去放夜马,骑着马就从芨芨滩拐进了围子。围子的大门还是半开着,月光下的围子四周一圈黑漆漆的,没有半点棱角,无论从那个方向看都像一个圆圆的筒。谷六小把马绊到了地边,很快就分辨出了没锄过的地,潮乎乎虽然有点粘锄,可不热。

    第一天夜里谷六小锄了大半夜的地,走的时候马还在吃草,他取了马绊把薅锄放到了围子门口小板房的窗台上骑着马走了,回家的时候娘和爹早睡了。一闭上眼睛谷六小的脑海里就是卫荞麦的那张脸,还有她那湿漉漉的头发。虽然锄了半夜的地,可谷六小却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兴奋的睡不着觉。爹睡的正香,一边吧嗒嘴还一边打呼噜。可这丝毫不影响谷六小想他的荞麦姐姐。

    翻过来掉过去睡不着觉的谷六小想着天一亮他的荞麦姐姐发现地一夜间锄了一大片,一定会高兴的。想到卫荞麦高兴的模样,谷六小觉得他也十分的高兴。

    第二天依然是太阳没升起来就吆喝着放牲口了,人们陆续的把牲口们都赶了出来,谷六小一夜没睡好哈欠连天的,有人就开他的玩笑,“六小,你夜里干甚了不睡觉?”谷六小开始没听懂甚意思,就一边打呵欠一边反问开他玩笑的人,“干甚,能干甚?”那人问他,“对啊,干甚,你夜里不睡觉干甚。”谷六小还是不明白,“睡了啊。”“睡还瞌睡成这样,是不是想媳妇儿了?”谷六小这回明白了,“想你媳妇儿了。”那人也不恼,“你也不怕跌进去淹死。”谷六小乐呵呵地道:“你老婆是小庙庙啊,是不是你家的牛每天在你老婆那坑里饮。”“去你娘的愣货。”

    谷六小呵欠连天的就赶着一群牲口上了山,路过谷家那块地的时候,他发现牲口们都戴了绊好多了,很少往庄稼里跑了,就连张光富家的骡子也老实了,他觉得还是三哥有办法,所以十分的佩服谷三小,这样很快被啃过的庄稼就长高了,到了秋天即便打不下粮食,草也能割一把。

    无论多漫长的天都有黑的时候,在毒辣的阳光到了落山的时候都会凉快下来。马和骡子们永远都吃不饱,吃的紧拉的紧,吃饱的牛早都卧在半山腰开始倒嚼了。

    刚下过一场雨,山上的草长的很好,所以牲口们也不乱跑,很省事。谷六小在山上都睡了好几觉了,太阳晒的热乎乎的睡的那个香啊,连梦都没来得及做。谷六小每次醒来,牲口们都在悠闲地吃草,每次醒来山下庄稼地里的人们都在低头锄地。锄地和放牲口比起来,他觉得还是放牲口清闲,骑着马也不用他赶,而且戴了绊的马和骡子们跑也跑不快,还没等跑进庄稼地就被他追了回来。只要草好,牲口们是不会乱跑的,就怕山上光秃秃的没草,吃不到草的牲口们才会东一头西一头的满山跑,看到庄稼地就会一头扎进去。

    如果没有谷三小营子人也不会同意他放牲口,所以谷六小挺感谢他三哥的。

    太阳落山的时候,谷六小已经睡醒了,显得十分的清醒,逮住他们谷家的他每天骑的那匹马取了马绊翻身就上了马背。牲口们都习惯了,只要谷六小翻身一上马,卧着的牛们就陆续的喘着粗气费劲地起来了,起来后就不约而同地三三两两的往山下溜达。

    谷六小绕着牲口群转一个来回,马和骡子们也都恋恋不舍地抬起了头,慢腾腾地向山下溜达开了。谷六小就跟在牲口们后面骑在马背上收留那些依然在吃草的牲口们,那些牲口几乎不等他到跟前就老老实实地啃几口草也开始溜达了往营子里。

    那些牲口都习惯了,每天都不用他赶,前前后后的拉的特别的长,走在前面的早就跑到小庙庙喝了水回了家,走早后面的还在营子边磨蹭。谷六小也习惯了,每天到了营子边就大声地吆喝着牲口们,来提醒从地里回来的人们往回赶自家的牲口。往往那时羊群也回来了,于是整个营子就乱了套,牛叫马叫骡子叫羊叫,再加上喊喝牲口的人们的叫声以及谁家狗追着路过它家门口的牲口的叫声,再加上谁家的孩子饿的想吃奶的哭声,那场景热闹非凡,连谷六小都觉得热闹的过了头,乱哄哄的没一点秩序。可他不知道那看似乱哄哄的场景却有着它的和谐,而那和谐中包含着人们对幸福生活的期待和热爱。

    谷六小不太喜欢牲口们回营子的场景,从营子东到营子西,土哄哄的。那时西沉的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余辉里的灰尘雾蒙蒙的仿佛把整个营子都笼罩在了它的世界里,撒野大滩里的前腿短后腿长的跳兔子蹦着高高凑热闹似的蹿来蹿去,跟着一起凑热闹的还有大斗娥,直线似的飞来飞去,嗡嗡的声音特别的响。

    牲口们归圈后是营子最静的时候,关了门的人们都在享受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吃饭,仿佛劳累了一天就是为了那顿饭似的。

    58.

    围子里的井水碱性大越来越难喝了,喝到嘴里苦的连舌头都拉不起来,卫荞麦和她爹卫大毛商量搬回营子,反正老房子一直空着,可卫大毛胆小怕事说:“碱大又喝不死人。”卫荞麦说:“你不搬我搬。”可她就是嘴上说说,并没有真搬。

    谷六小就着月光已经帮她锄了两天地了,可她爹始终认为是谷三小帮着锄的,不止一次的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让卫荞麦告给他,就算他家的地锄不完荒了也不用他锄。卫荞麦哄他爹说:“我告他了。”“告他他还锄。”卫大毛又和他闺女急了。说完卫大毛要亲自去庄稼地告给谷三小,让他滚出围子,他家的地不要他锄。卫荞麦急忙说:“黑天半夜的,我去吧,我去吧。”说完就出了门。

    围子的轮廓在月光下特别的不真实,背光的最接近围子墙的地方黑乎乎的一团,像藏着甚东西似的,而迎光的地方却亮堂堂的,可以看见墙的纹路。卫荞麦走的不快也不慢,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喊:“六小,六小。”月光下的围子一切显得那么的安静,所以月光里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大老远的谷六小就听见了卫荞麦在喊他。他停下薅锄,应了一声,“荞麦姐。”

    说话间卫荞麦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他说:“姐,你慢点甭踩了庄稼。”卫荞麦说:“累了吧,歇会吧。”“不累,荞麦姐。”说着谷六小又刨了两薅锄。卫荞麦抓住了他的手,“歇会吧,六小。”

    他骑的那匹马儿在安静的吃草,月色笼罩下的马的毛显得十分的柔和光亮。卫荞麦问:“你骑马来的?”谷六小回答道:“嗯,我连放夜马。”“营子人放夜马的多吗?”谷六小摇摇头说:“不多。”月光下卫荞麦觉得谷六小像极了谷三小,那姿势,那身架,以及摇头时晃动脑袋的动作。还没等卫荞麦问谷六小,他三哥谷三小知道不知道他夜里给她锄地,谷六小就说:“荞麦姐,你可别告我三哥啊。”卫荞麦愣怔了一下,“你怕他啊。”六小头一点,“嗯。”卫荞麦就笑着保证道:“六小,你放心,姐不告他。”六小孩子一样的笑。

    “姐和你一起锄吧。”卫荞麦从地边找到了白天使唤的薅锄。谷六小从她手里抢出了薅锄,“荞麦姐,我锄。”卫荞麦感觉他说话的语气有点着急,赶紧说:“那姐不锄了。”六小又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笑,一边笑一边双膝跪倒在庄稼地里,骑着一垄庄稼把薅锄拉的很长十分卖力地又锄开了地。

    卫荞麦就跟在他的身后,看他锄。谷六小锄的特别的快,就像毫不费力似的薅锄拉的特别的轻松,卫荞麦担心他累着就说:“六小慢慢锄。”跟在他身后的卫荞麦还是觉得该陪着他一起锄,不然他前面锄她后面跟着多不像话,地是她家的,又不是六小家的,所以她再次拣起了薅锄说:“六小,你要不让姐和你一起锄,姐就不用你锄了。”这次谷六小不但没反对,反而说:“荞麦姐锄。”于是卫荞麦就紧挨着谷六小的上手跪在了他的旁边,跪下的时候谷六小乐呵呵地笑。

    谷六小依然锄的很快,卫荞麦紧追慢赶就落在了后头,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说:“六小慢点,姐追不上你。”谷六小这才慢了下来,不但慢了下来还掉过头锄起了她锄的那两垄庄稼。很快卫荞麦和谷六小就顶了头,卫荞麦夸六小,“六小锄的真快。”被夸的谷六小只会傻呵呵的笑,月光映照下的他的那张脸像孩子似的笑开了花。

    就这样谷六小在前,卫荞麦在后,锄半截他再回头接她,俩人锄着锄着卫荞麦的胳膊腿又开始酸疼了,长时间跪在庄稼地里,裆下骑着一垄庄稼又怕压了,所以胯骨也跟着疼。开始卫荞麦还能坚持,可很快就坚持不住了,本来白天就累一天了,好不容易缓过来点了,所以没坚持多久她就说:“六小,姐锄不动了,咱明天锄吧。”可谷六小却让卫荞麦回去,“荞麦姐,你回吧,我锄。”卫荞麦无奈只好说:“六小,那姐去门口的小板房等你,你累了就去找姐。”

    卫荞麦顺着地边往围子门口走,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围子门半开着,半开着的门就像一张嘴似的黑洞洞的。身后是谷六小拉薅锄的“噌噌”声和马吃草的“嚓嚓”声。进了小板房的卫荞麦没待点灯,就黑坐在炕沿边等谷六小,一边等还一边朝着黑洞洞的窗户往外瞅,尽管甚都瞅不见,可她还是期待瞅见他的黑影。卫荞麦怕把谷六小累坏了,那样不但他爹娘会找她,怕谷三小也会找她。

    谷六小的娘虽然长的白白净净的,可骂起人来细声细气的让人受不了。在坡城批斗会上,她是领教他娘那张嘴的,不愧是唱小曲的出生,说的比唱的更好听。卫荞麦越想越害怕,就开了门冲着地喊:“六小!六小!”声音低的连她都觉得心虚,她怕围子外的人听见,也怕爹听见,可谷六小还是听见了,“荞麦姐,咋了?”声音特别的洪亮。卫荞麦只好再次压低声音喊:“六小,你来,你来。”听到了卫荞麦召唤的谷六小很快就顺着地边进了围子门口的小板房。

    “六小,姐害怕不敢一个人待着,你陪陪姐。”卫荞麦哄他。谷六小显得特别男子汉地哄卫荞麦道:“荞麦姐不怕。”卫荞麦就摸黑帮谷六小抠膝盖上的泥,她怕他把泥带回家,万一他爹娘发现了就露相了,放夜马又不需要跪在庄稼地里,膝盖的裤子上咋能粘上泥。谷六小不理解卫荞麦的心思不住地说:“荞麦姐,没事,一条烂裤子了。”抠了半天卫荞麦说:“六小睡吧,姐给你放马。”“我不敢。”谷六小很怕地说。卫荞麦不解地问:“咋了,六小,姐给你放马你还不歇心啊。”谷六小低声嘟囔道:“我怕我三哥。”卫荞麦特别的纳闷,“你怕他做甚?”“荞麦姐是他的女人。”谷六小说的特别的认真,说的卫荞麦都想笑,原来六小不敢睡是怕他三哥谷三小知道他夜里在围子门口的小板房睡过,会生他的气。

    卫荞麦觉得特别的生气,凭甚她就是他谷三小的女人,他又没娶她,被他娘吓的来都不敢来了。于是卫荞麦就赌气道:“六小不怕,姐谁的女人都不是。”可谷六小还是不敢睡,“荞麦姐,我不睡。”“睡吧,姐谁也不告。”

    谷六小这才说:“荞麦姐,那我睡了。”“睡吧,姐给你放马。”

    睡了半天谷六小却说:“荞麦姐,我睡不着,我怕。”卫荞麦就像哄孩子似的拍着谷六小的胸口说:“睡吧,姐陪你。”很快谷六小就乖乖地睡着了,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卫荞麦竟然趴在他的身上也睡着了。

    是谷六小先醒的,被尿憋醒的,可当他发现卫荞麦竟然趴在他的胸口睡着了,吓的连气都不敢喘了,就忍着。那是谷六小第一次近距离地和女人贴在一起。卫荞麦的脑袋顶着他的下巴,有几根头发在他的脸上随着卫荞麦的呼吸蹭的他特别的痒。谷六小憋了很久实在憋不住了,才带着哭腔到:“荞麦姐,我憋尿了。”卫荞麦醒了,顺手摸了一下谷六小的脸说:“快去尿吧。”

    谷六小这才匆忙跳下地出了院子。月亮已经偏西了,谷六小就对着月亮的方向尿了长长的一泡尿。马儿还在静静的吃草,围子的整个轮廓矮小了不少。

    再次进了小板房的谷六小笨手笨脚地摸了半天才摸到炕沿,卫荞麦伸出了手,“来六小,姐拉你。”被卫荞麦拉上炕的谷六小却说:“荞麦姐,你的手真绵乎。”卫荞麦的心动了一下,很久没有人说她的手绵乎了,又苦又累的劳动已经把她的一双手磨出了茧子。

    “睡吧,六小,天快亮了。”谷六小特别的听话,躺下又睡了。卫荞麦依然拍着他的胸口哄他睡,等他睡着后再次趴在他的胸口上睡着了。

    当西下的月亮完全落山的时候,谷六小醒了,他已经习惯了,他就是他自个的生物钟,特别的准时。醒来后的谷六小动了一下说:“荞麦姐,我走了,天快亮了。”卫荞麦又摸摸他的脸说:“六小慢点。”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马蹄声,卫荞麦知道谷六小骑着马走了回营子了。

    天亮的时候,卫荞麦推开的家门,爹一脸的不高兴,“告了一夜啊。”“我自个锄的。”卫荞麦非常心烦。

    默默的做着一家老小的饭,一颗心总是悬着,让卫荞麦提心吊胆的不塌实。

    吃罢饭一家老小前前后后的往地里走,卫大毛走在最前面,到了地边一眼就瞅见了刚锄过的那片地,火就不打一处来了,“鬼帮你锄的!”卫荞麦没支声,拿了地边的薅锄“扑腾”就跪下了,发泄般地拉着薅锄,由于用力过猛刨断好些庄稼。卫大毛恼了,“眼瞎了你!”卫荞麦和她爹赌气,“我愿意,我愿意。”说着拿起薅锄“扑腾扑腾”连根刨起一大片庄稼。他爹这才住了嘴。

    再有一天咋也锄完了,傍晚收工的时候,卫荞麦站在地头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真是应了那句话,眼愁手不愁,开锄的时候卫荞麦觉得锄到别人家开镰也锄不完,现在也快锄完了。

    早早吃罢饭的谷家老小,卫大毛靠着盖窝垛抽烟,他的小老婆给三个孩子轮着缝补磨破的衣裳。三个孩子依然不知疲倦地在围子里藏猫猫,叫成了一团。卫荞麦一边洗碗筷一边想夜里说甚也不让六小锄地了。

    孩子们耍累的时候,月亮又升了起来。爹已经躺下了,娘还在就着那盏昏暗的油灯给卫金莲补裤子。卫荞麦说:“娘不早了,睡吧,明儿再补吧。”“还有几针就完了。”

    孩子们是真耍累了,躺下不久就都睡着了。卫荞麦又出了门,她不想让谷六小锄地了,他是个愣货,万一让营子人知道了又说闲话。她都不知道一旦谷三小知道了会咋想,所以她夜里咋也不能再让六小锄地了,不但不能让他锄地了,而且连围子都不让他进,围子是虽然是他三哥砸的,叫谷家围子,可如今却是她卫家占着的。她是担心六小来的次数多了迟早会被营子人知道,营子人知道了他三哥还能不知道?她卫荞麦谁都惹不起,她不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卫荞麦了,她是大地主卫大毛的闺女,她是大土匪六氓牛的女人,谁都可以欺负她。

    初升的月亮显得特别的圆特别的亮,卫荞麦对着月亮拢了下头发朝庄稼地走去,不到地边她就看见了月光下六小骑的那匹马,还有跪在庄稼地锄地的六小。卫荞麦没进庄稼地,就站在地边道:“六小,甭锄了。”谷六小不明白甚意思,“咋了,荞麦姐。”卫荞麦就哄他说:“不多点了,明儿姐一天就锄完了。”可谷六小不懂她的心思,执意道:“荞麦姐,我给你锄。”说完把脑袋一低又飞快地锄了起来。卫荞麦和他急了,“六小,你再锄姐和你恼了啊。”谷六小愣了委屈地道:“咋了,荞麦姐。”“不咋,你以后别来围子放马了,让你三哥知道了该说你了。”卫荞麦吓唬他。

    可没想到谷六小说:“我三哥忙着当队长呢,根本没时间管我。”

    原来谷三小当队长了,新管上任三把火,所以才好久没来围子了。卫荞麦有些来气,“你三哥当队长了?”“嗯,人们选的。”六小很生气的样子道:“人们可寡了,选的时候说我三哥养着荞麦姐,说他不正经。”“那他咋当队长了?”“我三哥不承认,说是我三嫂子胡说的。”后来我四哥和我五哥说:“谁再胡说就撕谁的嘴,还说营子人是没眼的母狼瞎嚎。”“那你三哥咋说的?”“我三哥发誓了,说如果他养了荞麦姐就天打雷劈。”

    卫荞麦越听越气,不就是个队长嘛,还发誓。一直卫荞麦以为谷三小是怕他娘,所以才不敢来围子的,原来是为了当队长不来的,她越想越气,觉得谷三小不是东西,信誓旦旦的说要娶她,却没了下文。想着卫荞麦就有些失控,“六小,姐给你做媳妇你要不要?”谷六小摇头。卫荞麦特别的纳闷,“为甚?”“你是我三哥的女人。”谷六小说的特别的坚定。卫荞麦叹息道:“六小,你三哥不要姐了。”说着竟然莫名其妙的“嘤嘤”的哭开了。六小慌忙起身走到地边特别坚决地道:“荞麦姐,他不要你我要你。”略带着孩子气的谷六小竟然替她在擦眼泪,卫荞麦更伤心了,哭的更厉害了。

    谷六小手忙脚乱地道:“姐,荞麦姐。”卫荞麦突然抱住谷六小问:“六小,你喜欢姐不?”谷六小不知所措地道:“喜欢。”“那你咋不把姐抱进小板房,姐想睡觉。”谷六小像是想表现一把似的,抱起卫荞麦就往小板房跑,吓的吃草的马激灵一个高高。卫荞麦搂了他的脖子,有种飞翔的感觉。

    门是卫荞麦打开的,由于六小看不清,又不熟所以磕磕绊绊的错一点摔倒,吓的卫荞麦,“娘呀”一声道:“六小,你放下姐,姐点灯。”谷六小就乖乖地放下了卫荞麦。卫荞麦很快摸到了羊毛毡子下的火镰,卡卡两下就打着了火。灯盏里油已经不多了,所以灯光微弱的很。

    卫荞麦靠着炕沿凑近灯盏问六小,“六小,姐栓正不。”谷六小点点头说:“栓正。”“瞎说,栓正你咋不抱姐上炕。”谷六小又开始表现自个了,拦腰抱起地上的卫荞麦,就把她抱上了炕。把卫荞麦抱上炕的谷六小像完成了神圣使命似的戳在地上不动弹了。卫荞麦只好说:“六小,姐害怕,你哄姐睡。”谷六小就听话地上了炕拍着卫荞麦的胸口“嗷嗷”地叫,像是哄孩子睡觉一样。卫荞麦又说话了,“六小,帮姐把衣裳脱了,穿着衣裳姐睡不着。”谷六小又乖乖地开始解卫荞麦的衣扣,可他笨手本脚的半天解不开一粒扣子。卫荞麦就把了他的手说:“六小,慢点。”

    在卫荞麦的指引下,谷六小慢慢的就把卫荞麦的衣裳脱尽了。脱尽了衣裳的卫荞麦引领着谷六小的手道:“六小,姐冷。”谷六小这回竟然心领神会地把卫荞麦搂进了怀里。卫荞麦“嗯”了一声说:“六小,你衣裳上尽是泥,姐不舒服。”没想到谷六小竟然当了真,跳下地一本正经地拍打衣裳上的泥。卫荞麦叹息一声道:“六小,快甭拍了,你把衣裳脱了吧。”谷六小这才“嘿嘿”地笑了一声还拍拍自个的脑袋道:“我真愣。”说完竟然三下五除二地脱光了衣裳。

    59.

    脱光了衣裳的谷六小,生怕他荞麦姐姐着凉似的蹦上了炕,把她抱进了怀里,还问:“荞麦姐,还冷不?”卫荞麦只好再叹息一声道:“不冷了。”

    那一夜卫荞麦都没有睡好,被一个比自个小十岁的男人抱着,可她却在想心事。围子里的井水苦的实在没法喝了,不但她喝不下去,三个孩子也嚷嚷着喝不下去,一喝就皱眉头,不喝是渴。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卫荞麦下定了决心,要搬回营子里的老房子里住,他爹如果再不同意,他就带着三个孩子搬。房子是她家的,她凭甚不能住。反正谁想批斗她迟早的事情,她就算躲在围子里他们照样找的到,当年她还不是忍气吞声的躲在骆驼山,照样被绑到坡城批斗。

    六小醒来的时候,月亮快西沉了。卫荞麦听见他说:“荞麦姐,我走了。”然后就是关门声。卫荞麦的心里特别的不是滋味,摸到衣裳穿上出了门,六小骑着马已经出了围子大门。淡淡的月光下,谷六小端坐在马背上,背影显得那么的高大,可卫荞麦看上去却说不出的难受。想想地马上就要锄完了,她就把围子的门关住从里闩上了。

    重新回到炕上,她哭了,突然觉得无依无靠的就像春天塞北的沙蓬一样没有根,被风吹来刮去的。月光那么静,而她的心却躁动的很。想到谷三小,她的心口就堵的难受。她和爹卫大毛第一次回营子那年,她还不到十岁,鼻涕虫谷三小整天跟在她的身后和她套近乎,说小时候和她一起耍过揪过她的辫子。等她再回卫家营子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心里已经装了男人,可谷三小不知道,依然追在她的屁股后头讨好她。在整个卫家营子他的马骑的最好,为了学骑马,她整天和他粘在一起,可她的心里却没有他。

    再次回到卫家营子,她的身份已经变了,她成了地主的闺女土匪的女人,可谷三小却没有嫌弃她,夜里偷着给她送粮食。她以为他的心里是有她的,尽管每次来他都猴急地脱她的衣裳,可她总觉得那是出于喜欢,所以她也心甘情愿的让他脱,甚至特别听话地配合他。可自从他娘和他老婆来过一次之后,他再不敢来了。他不敢来了,可她却习惯了有他的生活,哪怕是隔那么十几天,那怕是夜里被他抱在怀里压在身下,她觉得特别的真实。无论隔几天,她都知道他迟早会来,他就是她的男人。有了谷三小,卫荞麦觉得甚都不用愁了,可如今他却不再来了,忘了她,所以她再一次陷入了无底的深渊中,就那么飘着,不知道会飘到那里。

    谷六小虽然也长的人高马大,可她觉得他不是个男人。

    那天最后一锄地锄完的时候,卫荞麦解脱般地出了一口气,同时眼角涌出了泪。三个孩子也十分的高兴,把薅锄往地里一扔,庆祝胜利似的“嗷嗷”了很久。

    卫大毛没有任何的表情,绕着地转了整整一圈,然后回到地里拾起三个孩子的薅锄回家了。他的小老婆和卫荞麦说:“荞麦,咱们也回吧。”卫荞麦说:“娘,你先回吧,我再看看。”

    地里就剩下了卫荞麦,孩子们早跑出围子到芨芨滩找鸟窝去了。望着锄完的那块地,卫荞麦依然能清楚地分辨出那些是谷三小锄的,那些是谷六小锄的,那些是孩子们锄的,那些是爹和娘锄的。谷家兄弟手里有劲,薅锄拉的深,孩子们手上没劲,拉的就浅。无论如何地是锄完了,锄完了地的人们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等待老天爷时不时的给下场雨。

    庄户人永远是知足的,只要那么关键的几场雨,庄稼就会丰收了,而劳作了一春一夏一秋的人们只期盼着能吃饱肚子。锄罢地,营子人每年都会祭神求雨。卫大毛记得爹活着的时候,每年都会张罗祭神的供品,然后带领着营子人穿过芨芨滩,淌过小庙庙到龙王庙前跪下求雨。爹死后求雨的事就落在了他的肩上,每年人们锄罢地,他都会把羊群里最好的羊找人宰了,然后把羊头和羊腿放到桌子上等着供奉龙王。猪他家是不养的,但他会用粮食和营子人换,换好后让杀猪的杀了,连猪头一并放到桌子上。到了六月六那天就由精壮的男人们抬了桌子到龙王庙求雨。

    求罢雨的猪羊肉,卫大毛和他爹那时一样,分给营子人吃掉。可如今羊都分给各家各户了,宰谁家的羊祭神。

    这些卫荞麦是从没有操过心的,无论老天爷下不下雨,她卫荞麦都不愁吃不愁穿,她爹有的是粮食有的是牲口,可如今站在地头的卫荞麦第一次和营子人一样开始愁起了雨,开始从心里期盼老天爷好好下几场雨,让地里的那些庄稼长的高高的,穗子大大的,到秋天打多多的粮食,那样孩子们就不会再挨饿了。卫荞麦是第一次感受饿肚子,然后吃糠咽菜的滋味,躺在炕上肚子空荡荡的,仿佛前心贴了后背似的浑身没有力气,可大脑却异常的活跃,越饿越想好吃的。卫荞麦挨饿的夜里就躺在炕上把吃过的东西统统想一遍,想过之后就吧嗒吧嗒嘴想要是有个焖山药就好了,连皮都舍不得剥就吞到肚子里。

    挨饿的日子大多是空着肚子睡,瘪着肚子醒的,醒来后灌一瓢凉水,然后开始犯愁,吃甚成了一天最愁的事。

    卫荞麦决定趁锄罢地闲暇的时候,再和爹说下搬家的事,不然等开了镰,连头都顾不上梳脸都顾不上洗,那有时间搬家。冬天时间充足,可大冬天冷的手脚都伸不出去,咋搬家。

    让卫荞麦没想到的是,爹竟然坚持不搬,“要搬你搬。”仿佛死也要死在围子里。卫荞麦没办法只好带着闺女卫金莲进了营子。可能是大部分人家都锄完地了,井棚上一堆人。卫荞麦假装没看见,头都没扭就拐进了她家的老房子。隔壁就是谷三小他二爹谷二愣家,卫荞麦没看见谷二愣,是他先看见卫荞麦的,“荞麦,你收拾房子啊。”按着辈分她应该叫他二大爷的,卫荞麦硬着头皮叫了一声,“二大爷。”谷二愣说:“家里扫帚簸箕都有,你用就过来拿。”说完谷二愣进了他家那小院子。

    如今谷二愣三个儿子有两个已经成了家有了孩子,只有谷六小有点愣二十大几了找不到老婆,还和他爹娘住在一起。可谷六小整天放牲口,所以白天几乎不在家。卫荞麦开了锁,望着挂满灰尘的房顶,望着那灰楚楚的炕都不知道从那里下手。当初砸起围子搬家的时候,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进了围子,所以旧房里几乎就剩下了土炕和搬不走的泥缸。还好窗户上的玻璃一块都没烂,就是被尘土糊满了。卫荞麦打发闺女卫金莲道:“金莲去你二爷爷家把簸箕和大扫帚借来。”很快闺女就把要借的东西借了回来,回来的时候谷二愣还在后面跟着,一只胳膊抱了盆子和抹布,一只手还提了满满一桶水,“荞麦,水不够你喊我。”卫荞麦气地道:“二大爷,不用了,我一会去井上担。”“让六小担吧,他黑了就放牲口回来了。”

    娘儿俩扫炕的扫炕擦玻璃的擦玻璃,整整收拾了一后晌,才有了模样,才像个家了。进围子的时候有个烂水缸没搬走,卫荞麦洗干净了,觉得下半截起码还能盛一担水不会漏,就和谷二愣借了扁担和水桶,可谷二愣非要她等六小回来,她坚持要自个去担,谷二愣就无奈地道:“这孩子还是那么犟。”

    井棚上的人更多了,卫荞麦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谷三小,可谷三小看见她了,却假装和人们抬杠没看见。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荞麦,咋这么远来营子担水啊。”“围子水苦的不能吃了。”卫荞麦声音挺大地说。说话的人张罗着要替她打水,谷三小就看不下去了,默不作声地从那人手里接过扁担打了两桶水担起来就走。卫荞麦和他急了,“我不用你担。”可谷三小不理她,人们就开始起哄,“荞麦,你让队长担吧,关心群众。”谷三小恼了,“不说话能当哑巴卖了啊。”人们就闭了嘴。

    谷三小以为卫荞麦真的要往围子担水,走到一截卫荞麦没好气地问他,“你往哪儿担,你往哪儿担?”谷三小说:“围子啊。”“我搬回营子了。”“啊,甚时候。”谷三小显得特别的惊讶。卫荞麦没理他,超过他先回了刚刚收拾利索的家。

    卫金莲看见谷三小叫了一声三舅,然后看着一脸不快的娘没再说话。谷三小没话找话,“破缸能放多少水啊。”“比破鞋好。”又是老婆李桂莲的声音。

    谷三小都怵了,刚把扁担放下,卫荞麦和老婆李桂莲就扭打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揪住了谁的头发,也不知道是谁挠了谁的脸,总之乱成了一团。卫金莲吓的直叫娘。谷三小就纳闷了,刚给卫荞麦担了一担水,老婆就知道了,是那个嘴长的人吃饱了撑的。可他已经顾不上追追是谁告的秘了,因为老婆和卫荞麦再不往开拉就要出人命了。

    谷二愣和小莲也跑了出来,大声地喊着让三小媳妇松手也无济于事。谷三小忍无可忍了,“李桂莲,你给老子松开。”然后扑上去就拳脚相加地把老婆打了一顿,可就那样老婆都没松手,反而抓的卫荞麦更紧了。

    正是锄罢地消闲的时候,很快院子里就堆满了看热闹的人。谷三小把手一摆,“看甚看,都走都走。”人们“哄”的都出了街,就扒在墙头上看热闹,一边看嘴里还一边说闲话。谷三小恼羞成怒了,作为卫家营子的队长这样被人看笑话,“李桂连老子要和你离婚。”李桂莲一听谷三小要和她离婚顿时撒了手,往地上一躺就打开了滚。

    营子里不少女人已经和男人离婚了,谷三小已经问过他老婆好多次了,问她甚时候走,可老婆说她活着是谷家的人,死了是谷家的鬼,无奈谷三小又不能把老婆撵出门外,更不能像女人那样拍拍屁股回娘家。法律又不允许娶俩老婆,更不能纳妾,所以只要老婆李桂莲不走就永远是他谷三小的老婆,只要老婆不走,他就不能娶卫荞麦做老婆。

    躺在地上打滚的李桂莲一边打滚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破鞋,破鞋。”谷三小挣脱谷二愣的胳膊提溜着扁担就冲了过去,李桂莲吓的抱着脑袋跑的比兔子都快,一边跑还一边叫:“打人了,打人了,队长打人了。”气的谷三小一扁担就悠了过去,李桂莲跑的快没悠住。

    卫荞麦的脸又成了花的,被李桂莲挠的。谷三小就抱怨道:“围子住的好好的,你也不知道搬回来做甚。”卫荞麦和他急了,“老娘愿意,有你球相干。”谷二愣说:“荞麦,你别和那半吊子一般见识。”说完叹息一声道:“搬家的话等六小放牲口回来,我让他赶上车去。”谷三小站着不动,那意思是想让卫荞麦缓缓再搬,可卫荞麦没等他张口就说:“老娘搬不搬有你球相干。”说完又对谷二愣说:“二大爷,你告给六小放牲口回来给我搬家。”说完领着闺女卫金莲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营子。

    谷三小回家又把老婆李桂莲结结实实的修理了一顿,只把老婆修理的躺在炕上不住求饶才罢手。可他一罢手老婆的口气又变了,一边“哎哟哎哟”地呻吟一边嘟囔,“卖大B的,破鞋卫荞麦。”可谷三小一瞪眼她又吓的脑袋一抱一惊一乍地叫:“不敢了不敢了。”谷三小拿他老婆李桂莲半点辙都没有,打也打了揍也揍了,可每次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只要打不死,只要有一口气就嘟囔着骂他骂卫荞麦。她能骂行,可谷三小打不行啊。

    谷二愣回家和老婆小莲说:“三小媳妇真够戗。”小莲却把嘴一撇道:“甚够戗,还不怨三小。”谷二愣叹息一声没再和老婆争辩。六小二十大几了连个老婆都娶不上,他三哥给他张罗着说过几个媳妇,却都没戏,他三哥回来说六小太实在了,本来峦乡那家女子相中六小了,可吃饭的时候人家故意留了口莜面说:“可惜的,谁给收拾了。”六小实在,不知道人家考验他,搛到碗里就吃了。人家说甚也不给了,非说六小带愣。

    谷三小觉得六小不愣,就是一根筋,不懂得转下脑子。为了六小能成个家,谷二愣愁的一夜一夜睡不着觉,两个哥哥都挺精挺灵的,爹娘活着咋也好,一旦爹娘一死,哥哥们能养他一辈子嘛。所以无论怎样谷二愣还是觉得应该给六小找个老婆,哪怕带孩子的寡妇呢。其实谷三小也愁,毕竟六小的爹和他爹是亲兄弟,他咋能不愁呢。在卫家营子他们谷家也是有名有响的,六小找不到老婆丢他谷家的人呢。当初开会放牲口的时候,是谷三小背后安顿好的,到时候让六小举手发言的,他想六小放着一群牲口到了秋天收不少粮食,谁家的女子给了也不会饿着,娶个精打细算的女子还是好生活呢。可去那里找精打细算的女子,精打细算的女子会给六小嘛。

    卫家营子人都知道六小愣,所以很少有人招惹他,他认死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三哥谷三小,而且就听他的话,所以谷二愣俩口子也特别的依赖谷三小,就把六小的终身大事托付给谷三小了,尤其是他当了队长后,觉得更有希望了,觉得谷三小迟早会给六小找到媳妇的。

    那天谷六小放牲口回来后,他爹谷二愣说:“六小,一会吃罢饭套上车去围子给你荞麦姐把家搬了。”谁知道六小一听说给他荞麦姐搬家饭也不吃了,套起马车就走,气的他爹谷二愣直跺脚,“这个愣货。”

    谷三小刚吃罢饭出了街就碰见了喜滋滋地赶着马车的六小了,谷三小大声地问:“六小,赶车去干甚?”六小“嘿嘿”一笑,“去围子给荞麦姐搬家。”说完炫耀似的“得驾”一声赶着马向围子跑去。谷三小愣了半天才望着谷六小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这个愣货,真是个愣货。”说完无奈地摇了摇脑袋又回家了,甚心思都没了,本来他准备去井棚站站的。

    60.

    卫荞麦带着三个孩子搬出围子没多久,他爹卫大毛的小老婆就走了。

    卫荞麦说都怨谷三小,如果不是他进围子和他爹和他爹的小老婆讲了《婚姻法》的规定,她爹的小老婆也不会走。可谷三小说:“我是队长,他们也是卫家营子的,我不讲谁讲。”

    营子里走了不少女人,也娶回来不少女人。

    卫荞麦把他爹接回营子的那天,又下了雨,可他爹固执地要住饲养房。卫荞麦说:“饲养房都快塌了。”“塌了砸死正好。”

    走的永远走了,再不会回来了。卫大毛像个小可怜一样把自己关在了饲养房里,没有人知道他咋想的,卫荞麦也不知道,她只说:“爹,甭想她了。”卫大毛嗓门很高地道:“想她做甚。”可卫荞麦还是觉得她爹在想他的小老婆。

    时间过的真快,开镰的时候,卫大毛又走出了饲养房,每天早早的提溜着镰刀就进了围子。等他闺女卫荞麦领着三个孩子给他带着饭进围子的时候,他已经割倒了炕大的一片庄稼,每天如此。

    丰收了的庄稼一天一个样,卫荞麦腰都弯不倒,好不容易弯下了,可割不了几把庄稼就疼的支撑不住了。三个孩子弯下腰不会割,就蹲在地上割,可割着割着就像锄地时一样跪下了。卫大毛更支撑不住,就坐在庄稼地里割,割几把往前挪挪,割几把往前挪挪。

    比起锄地,卫荞麦觉得割地更难,可不管咋说庄稼是丰收了,不容她多想,必须把它们割倒才算真正的丰收了。谷三小说了,让卫荞麦先领着孩子们慢慢割,等他割到他家的就帮她割。卫荞麦心思:等你家的割完,下雪了。

    塞北丰收的撒野大滩永远是丰腴的,无论站在那个角落都能看到丰收的景象,草黄了,花儿谢了,田地里的庄稼弯腰了,尽管热浪荡漾,可汗流浃背的人们还是挥舞着按捺不住丰收喜悦的镰刀,在田间地头穿梭着。

    围子是一个相对封闭的世界,封闭的世界里有封闭的景象,高高的围子墙下,庄稼们簇拥着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了沙沙的声响,那是颗粒在收缩,麦芒在膨胀。

    卫荞麦学她爹的样子,割不动就拔,坐在地上一把一把地连根拔起,可拔不了几把手就磨的火辣辣地疼。望着滚滚的麦浪卫荞麦有种绝望的窒息,眼睁睁的看着丰收了,可就是割不倒,直戳戳地长在地里,是打不回粮食的。她爹卫大毛又想出一个办法,放开镰刀,紧贴着地皮往倒芟,一芟一片,一芟一片。很快三个孩子也学会了,都跪在地上挥舞着镰刀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倒芟庄稼。

    芟倒的庄稼懒洋洋地躺在地里,东倒西歪的。可卫荞麦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总觉得倒了就比直戳戳地长在地里好。芟倒一片之后,卫大毛就把它们抱到一堆打了腰子捆成一捆。随着时间的流失,卫荞麦回头望一眼他爹捆好的庄稼心里特别的有成就感。

    天快黑的时候,卫家人也和营子人一样收工了。

    卫大毛依然回了饲养房,饭是卫荞麦送的。卫荞麦突然觉得爹老了,因为她进饲养房的时候,爹蜷曲在饲养房的炕上,显得是那么的矮小苍老,竟然半张着嘴睡着了。那是卫荞麦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端详他爹的那张脸,爬满了皱纹,前门牙也不知道甚时候掉光了,头发竟然全白了,几乎一夜之间白的。

    卫荞麦觉得他爹是愁白的头发,因为陪伴了他三十多年的小老婆走了。

    卫荞麦没有叫醒她爹,把饭放在灶台上两眼潮湿地出了饲养房。

    那天夜里卫荞麦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她爹老了,人老了都会死,可一旦她爹死了她咋办,孩子们咋办,她就真正的无依无靠了。爹的小老婆走了,回坡城了。可她回那里,那里才是她的家。男人六氓牛死了,骆驼山不再是她的家了,如果爹也死了,那么卫家营子还是她的家吗。而坡城,更没有了她的牵挂。她之所以牵挂一切都是因为她爹还活着,她的小姑姑卫小爱和小叔叔卫小宝,如果没有了他爹,她和他们之间还有甚牵挂。还有她爹和他的小老婆生的卫富,虽然是她的兄弟,可如果她爹死了,还是兄弟吗?

    卫荞麦有些惶恐,惶恐的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疲倦的三个孩子躺下了还在打闹,卫荞麦烦躁的厉害,“打打打,睡不着起来割地去!”三个孩子才闭了嘴,各自睡了。

    无论多长的夜,天都会亮,所以天亮的时候卫荞麦照样给孩子们做了饭,给她爹带了饭,领着三个孩子进了围子。让她纳闷的是爹竟然坐在地里一根庄稼都没割,看见她来气呼呼地问:“谁割的?”卫荞麦这才发现靠近围子墙的那半拉一夜之间竟然被割倒了整整二十六垄,而且割倒的庄稼竟然还捆好后整齐地堵码在了地里。

    卫荞麦觉得帮他割地的应该是谷三小,除了他没别人,所以就对着她爹摇摇头说:“我咋知道谁割的。”他爹的倔劲又上来了,“告给那王八蛋,再割他老子的庄稼割断他的脚筋。”卫荞麦知道爹在说谁,所以把嘴一撇心思:真本事。

    想到谷三小,卫荞麦的心里还是挺暖和的,那一天卫荞麦的心情很好,一边芟庄稼一边还哼起了小曲。卫大毛窝了半天火了,几次想发作,想骂闺女,当着三个孩子的面都忍了,终于憋到了太阳落,卫荞麦说:“爹,别芟了,天黑了,回吧。”卫大毛芟的更凶了。卫荞麦不解地望着她爹,“爹,你又咋了,天黑了,快回吧。”“没见过天黑啊!”爹给了她一句。卫荞麦真不明白她爹又咋了,芟了一天的庄稼没吭一声,这都回家了却犯病了。

    卫荞麦没心思哄她爹,三个孩子早就嚷嚷着饿了,她的赶紧回家给孩子们做饭。三个孩子更不操那心,不等卫荞麦和卫大毛出围子,就冲出了围子。卫荞麦就特别的眼红三孩子,都嚷嚷着饿够戗了,可一冲出围子就前前后后的直奔芨芨滩,要不是天黑饭做熟了都不懂得回家,不知疲倦似的。

    那天吃罢饭后,卫荞麦照例给爹送了饭,饲养房黑灯瞎火的,爹也不吭一声,她还以为他还没回来了,喊了好几声都不答应。又喊了几声爹才气很粗地道:“喊甚,我没死。”

    三个孩子已经安顿的睡下了,所以出了饲养房卫荞麦就直奔围子。她不敢走芨芨滩,滩里的芨芨草黑黢黢的那么高,她怕绊倒划了脸。走大路虽然远点,可大路平坦,不用担心被芨芨草绊倒。可刚走出离营子不远,她就感觉黑黢黢的撒野大滩藏着东西似的,而且总感觉背后有甚东西跟着,头皮一紧一紧的,忍不住就加快了脚步,可越走的快越感觉害怕,想返回去的时候,离营子已经很远了,就硬着头发往围子赶。月亮也没有,她心里抱怨。

    一路担心害怕的就进了围子,一进围子她就听见了割庄稼的声音,而且那声音特别的连贯,仿佛一点都不费力气似的,显得镰刀也快了,不像她和孩子们没深没钱地芟,听着声音就别扭。

    到了地边,卫荞麦也没说话,庄稼高她也看不见割地人的身影,就顺着地边往他跟前走,快到跟前的时候,那人才直起了腰,好象在往手上淬唾沫,准备弯下腰继续卖力地割似的。卫荞麦听清了,那人不是谷三小,而是谷六小。那一刻卫荞麦的心情特别的复杂,有失望有自嘲,也有对六小的感激。

    谷六小虽然愣,营子人都觉得他愣,可他懂得疼她荞麦姐,每天放牲口回去那么晚了,还知道吃了饭摸着黑给她割庄稼。卫荞麦迟钝了半天,也没发现谷六小骑的那匹马,就觉得特别的纳闷。仔细的在黑暗中寻找才在庄稼地里找到那匹马,原来谷六小前面割,后面就把它放进了庄稼地里,马正好可以啃食庄稼茬子。

    绕过高高的庄稼,卫荞麦顺着割倒的庄稼茬就进了地,吃草的马听到了她的动静,很响地打着响鼻,显然对她充满了警惕。谷六小又直起了腰,“谁了?”“六小,是姐。”卫荞麦急忙回答。谷六小显得特别的焦急,“荞麦姐,黑黢黢的你来干甚。”卫荞麦撒谎道:“姐来看看你。”说着就到了谷六小的跟前,手一伸摸了下他的额头问:“六小,累不,累就歇歇吧。”谷六小在黑暗中摇头晃脑地道:“不累。”虽然光线很弱,可卫荞麦还是感受到了谷六小身上那股憨憨的劲儿。

    谷六小已经割倒好几垄了,因为卫荞麦发现割到的庄稼已经不远不近地在地上铺了不少了,看那堆量至少割了七八垄了。卫荞麦就说:“六小,割了不少了,歇歇吧。”“荞麦姐,割到头该捆了。”那意思就是马上到头了,到了头就能捆了。卫荞麦又说:“那姐给你往堆抱吧。”可谷六小却不让她抱,“不用荞麦姐,我连抱就带捆了。”

    很快谷六小就把两垄庄稼又割到了头,喘都不喘一下就一边往回走,一边把铺在地下的庄稼抱了,然后两铺合一铺,打了腰子,麻利地就捆成了捆。卫荞麦跟在他身后要把捆好的庄稼码起来,可谷六小却说:“荞麦姐,割倒了一起码。”她只好住了手。卫荞麦突然觉得她就是多余的,她来不来围子,谷六小都按着他的方式帮她割庄稼,然后码放整齐。可既然来了她又不能再回去,就跟在他后面,在黑暗中陪他捆庄稼。

    半个月亮爬上来的时候,谷六小已经把割倒的八垄庄稼捆到了头。卫荞麦又说:“六小,歇歇吧。”谷六小说不累又弯腰割开庄稼了,有了月光,庄稼更看的清楚了,所以他割的就更快了,卫荞麦就坐在一个捆好的庄稼上等谷六小,来来回回也不知道几回了,每回她都让他歇歇,可他连腰都不直就割着走了。又两垄庄稼割到头的时候,谷六小马不停蹄地捆到了卫荞麦的跟前,这次卫荞麦没再说让他歇歇的话。

    一直等到他捆到头,卫荞麦才说:“六小,歇歇吧。”谷六小还不想歇,卫荞麦急了,“六小,你再不歇,姐和你恼了啊。”谷六小这才憨憨一笑靠在前一天夜里他码好的庄稼上歇息了。卫荞麦也跟了过去,一屁股坐下抓起他的手问:“六小,手起泡没有?”摸了好久都没发现谷六小上手有泡,却满是茧子。不知道咋的,谷六小竟然发现卫荞麦手上磨起了泡,心疼地道:“荞麦姐,你的手磨起泡了。”卫荞麦就说:“没事,六小,姐不疼。”可六小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手心的泡说:“咋不疼,荞麦姐。”说的卫荞麦真想痛快的哭几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