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卫荞麦带着她和六氓牛的孩子们回到了谷家围子,谷三小不知道。
谷三小是他爹死的那年冬天学会的抽烟,用他爹留下的那根烟袋,把他爹留下的那半袋子烟叶抽了个底儿朝天。抽完了烟叶的谷三小突然觉得离不开烟叶了,隔段时间不抽就觉得少了点甚。可他家里又没烟叶,他爹的烟叶还在围子门口的小板房里,他就想到了去取。那时塞北的春风已经刮的铺天盖地了,他就顶着风从芨芨滩往围子走。那条路是他和他爹走过无数次的,在夜里,给地主卫大毛和他的小老婆送饭。倘若最后那天夜里,他和他爹不被营子人跟踪,是不是卫大毛和他的小老婆依旧安然无恙地藏在饲养房里,或者已经搬回了围子,谷三小说不清楚。
他只记得那天夜里,他和他爹被绑了与卫大毛和他的小老婆一起丢在了饲养房的灶火坑,第二天他爹和他就被营子人打了,如果那天他爹不被营子打,会不会现在还活着,谁说的清楚。当他和他爹被营子人跟踪来到饲养房的时候,他和他爹就由不得自个了,就不得不像掉进了沼泽的生灵一样,越是挣扎陷的越深,因为命运已经掌握在了别人的手里。
芨芨滩的芨芨草灰楚楚的,没有半点返青的意思,直戳戳地就那么挺立着想扎破天似的。到了围子跟前,谷三小又想起了砸围子时的情景,为了他心爱的女人不被土匪抢走,他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可围子砸起了,他心爱的女人还是丢失了。
围子的大门没有闩,虚掩着,门口的小板房还是那样,没上锁,门却关着。谷三小推开门竟然没找见他爹的烟叶,突然就想到了他爹的烟叶没掰完就被拉着去开批斗会了,所以就出了小板房往他爹的烟叶地走。让他没想到的是,烟叶杆子竟然还直戳戳的在地里挺着,零星的挂了那么几片小叶子可怜巴巴的。谷三小就进了烟叶地用脚把已经被风吹干的烟叶杆子蹬倒在地,想着捆成捆背回营子,像他爹那样从锅里炕干捣碎了抽。
等他直腰的时候,竟然看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卫荞麦。显然她也是刚看见他,谷三小看见她的那一刻明白她是来干甚的,她是来屙屎的,因为靠围子墙根的地里有好多泡屎。
看见谷三小的卫荞麦,表情十分的古怪,她本来想尽量控制自个的情绪做到让他看不出自个脸上有任何的变化,可由于过分的努力和克制那表情就显得特别了,先是眉头自然不自然的皱了一下,又皱了一下,然后为了使自个做到目中无人,她又把眼皮往上一撩,撩眼皮的时候她的上下牙齿紧紧的咬在了一起,她自个都听见了自个咬牙的声音。卫荞麦仿佛没看见地里的谷三小似的,脖子一扭就转过了身,背对着谷三小拔腿就走。
首先引起谷三小注意的是卫荞麦腿上穿的那条大棉裤,灰楚楚的,一看就是他爹的棉裤。谷三小的心莫名其妙的有点酸,就没法克制的喊了一声,“荞麦!”尽管声音很低,可穿透力极强,那声音就像冬天风雪夜里狼的叫声,让卫荞麦哆嗦了一下。可她没有停步,反而加快了脚步。谷三小又喊了一声,“荞麦!”卫荞麦这才住了步头也不回来了一句,“干甚?!”问的谷三小都不知道说甚,只能走出烟叶地说:“我爹死了。”卫荞麦可想说:“死了活该。”张了张嘴没说出来,变成了寡淡的一句关心话,“咋死的?”
谷三小就到了卫荞麦的跟前,“被营子人打死的。”卫荞麦扭过头目光就直视了谷三小,“为甚?”“让批斗你爹,不批斗就打,往死了打。”谷三小叹息了一声。卫荞麦一时都不知道说甚了,可总觉得该说点甚,就又说了一句寡淡的话,“你爹身体比我爹好。”这会又轮到谷三小不知道该说甚了,俩人突然间就沉默了。
塞北的风从他们的中间呼啸而过,卫荞麦没话找话地道:“这风真大。”谷三小应了一句道:“嗯,没完没了的刮。”卫荞麦捋了下头发说:“刮的灰干干的。”刚说完一扑天扑地的黄风来了,谷三小就说:“快进家吧。”说着就往围子门口的小板房跑,卫荞麦跟在后面跑。
俩人一前一后跑进了围子门口的小板房,回手卫荞麦赶紧把门关严了,风太大了。关了门俩人又开始沉默了,谷三小靠着炕沿,卫荞麦靠着门。门后的风“呼呼”的顺着门缝往里灌,卫荞麦就又说了句,“这风刮的。”谷三小又说:“恩,没完没了的刮。”说完就往里靠了靠道:“门刮不开,你甭靠它了。”卫荞麦这才把身子一欠离开了门,靠到了炕沿上。她刚靠炕沿谷三小就说:“我可找你了。”卫荞麦头一低,“你找不到我。”“恩,没找到。”
卫荞麦这才说:“你媳妇挺栓正吧?”谷三小说:“没你栓正。”“栓正甚,我都老了。”谷三小扭头端详了一下卫荞麦摇摇头,“不老,一点都不老,还是那样。”“那样?”“十几年前那样。”卫荞麦叹息一声道:“我都三个孩子了。”“我也三个孩子。”
俩人那天就着围子门口那间小板房外的风说了好多话,具体说了甚,谷三小记不得了,卫荞麦也记不得了,但谷三小记得在那炕上他又把荞麦欺负了。欺负的时候卫荞麦哭了,抱着他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三小,三小啊。”就在卫荞麦如冲锋号角般的叫声中,谷三小一鼓作气让卫荞麦的叫声变成了门外呼啸的风,哇哇地叫。
之后卫荞麦闭着眼,摸着谷三小的脸说:“围子一点粮食都没了。”谷三小就把身一翻又翻到了卫荞麦的肚子上,“黑了我给你送来。”说完手又不老实了,顺着卫荞麦的奶子就摸捞到了大腿。卫荞麦像没还满月的小猪崽儿一样,拱着身子往谷三小的怀里钻,嘴里还“哼哼吱吱”地叫。
谷三小背着烟叶杆子回到营子的时候,风依然没有住。他又走的芨芨滩,由于风太大,背上又背着烟叶杆子,所以回到家出了一身的汗。老婆李桂莲早就做好饭了,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就和孩子们先吃了。谷三小一进家,老婆李桂莲就抱怨道:“我以为你住的围子了。”谷三小就打哈哈道:“烟叶杆子不干,半天都踩不断。”老婆又不懂,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吃了饭,谷三小一边在锅上炕烟叶杆子,一边想着黑了咋能瞒着老婆去围子给荞麦送粮食,所以他有点心不在焉,如果不是老婆提醒他锅里就着了火了。老烟梗子最呛人了,他一边炕一边咳嗽。老婆呛的受不了,把门一关钻进了里屋,他就一个人在堂地炕烟叶杆子,一边炕一边想荞麦。觉得荞麦还是那么好,就和第一次在饲养房炕上给他欺负时一样,胳膊腿都是那么的绵乎。让谷三小感觉新鲜的是,卫荞麦比以前乖了,他刚把她搂就怀里,她就软了,孩子似的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把她抱上炕,然后脱了她的大棉袄大棉裤,最后是大棉腰子。
卫荞麦不但没有挣扎,反而从开始到结束都是那么的听话,就像谷三小放牲口时骑过的那匹马,让它往东它就往东,让它往西它就往西,让它走它就走,让它停它就停,卫荞麦也是让她抬胳膊就抬胳膊,让她抬腿就抬腿,甚至都不用谷三小说,配合的十分的默契,从头到脚让谷三小把她脱了个精光,然后谷三小就怜惜地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从前到后,从后到前地摸捞了个遍,卫荞麦始终听话地配合着他的一双手扭动着身子,直到一团火开始熊熊地燃烧,她才迫不及待地抱了谷三小叫,“三小,三小呀。”
炕的错不多了,谷三小就铺着口袋用木头棒子敲,边敲边想黑了咋去给卫荞麦送粮食。他想卫荞麦一定会等他的,如果他不去,她肯定会失望的。再说围子都没粮食了,老的老小的小吃甚。可他又不能和老婆明说,说了老婆又要和他吵吵。快敲完的时候,他想出一个理由,然后一边敲剩下那点,一边喊老婆李桂莲,“你给我找个袋子装了,一会我再去把那点背回来。”“天都黑了,明儿去吧。”老婆一边寻口袋一边说。
“都踩倒了,不背别人就背了,围子整天敞着门,谁想进谁进。”老婆帮他撑着口袋,他装敲碎的烟梗子。装着装着老婆就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围子里还有人家吗?”谷三小支吾了一下说:“就剩下地主卫大毛和他的小老婆了。”“他孩子们都去那里了?”“俩儿子在坡城,闺女卫荞麦被土匪六氓牛抢走了。”“六氓牛不是被打死了嘛,那卫荞麦死了没有?”老婆李桂莲突然关心起卫荞麦的死活了。谷三小嗫嚅道:“没死吧,批斗会还在。”“听说卫荞麦可栓正了?”谷三小的脑门一热,“栓正甚,都仨孩子的娘了。”老婆拿眼睛瞟他,“你咋知道?”
谷三小烦了,“我咋知道,我咋知道,听人们说的,我咋知道。”老婆还不住嘴,好像没听出谷三小已经烦了,“那她男人六氓牛被打死了,她带着仨孩子咋生活。”“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人家咋生活呢。”谷三小劈手把装烟末的袋子从老婆手上抢了过来。老婆嘟囔道:“咋了,又咋了,狗脸,说翻就翻。”谷三小提溜着袋子出了院,怕返潮挂到了凉房的房梁上,低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墙角团着一条口袋。口袋里装了半口袋干菜,谷三小顺手就把半口袋干菜倒了个底儿朝天,又抖了半天,才把口袋悄悄地放到了凉房门口。
进了家,老婆已经上炕了,趁着天没黑透给三个儿子纳鞋底。不知道为甚,谷三小看着她就来气,“你用点劲怕闪了胳膊腕子啊。”说着抢过老婆手里的正纳着的鞋底抓在手里对着炕沿“啪啪”地拍,“甚,这是甚,牛粪一样。”拍完了顺手扔到了柜跟前,鞋底跳了两个高高钻进了柜底,谷三小依然喋喋不休地数落老婆,“半辈子人了,针线活都不会,纳个鞋底死松破肚的,没穿三天就烂了。”老婆李桂莲知道自个的针线活不好,所以谷三小数落她,她也没敢辩解。
谷三小跨在炕沿边上赌气地抽烟,实际他在等天黑。不然大白天的他背着半口袋粮食万一碰见营子人该咋说,说给大地主卫大毛送去,那他更成了他的狗腿子了,说给卫荞麦送去,那一旦老婆知道了非和他闹翻天了。
平常紧怕天黑慢怕天黑,天就黑了,天一黑做活就得点灯,一点灯就得到费油,油都是拿粮食换来了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所以每天他都催老婆天黑前抓紧做针线活,天黑了尽量少点灯,费油。可那天左等右等天都不黑,不但不黑风还在呼呼地刮。没有办法谷三小就一锅接一锅地抽烟梗子,一边抽还一边呛的咳嗽。老婆说:“你少抽点吧。”“老子又没抽你的。”他和他爹一个口气。当年他让他爹少抽点的时候,他爹就脖子一梗,眼一瞪,“老子又没抽你的。”老婆很不气地给了他一句,“抽吧抽吧,你咳嗽老娘又不咳嗽。”
谷三小想起有几天没去看他娘郑三花了,自从爹死后,他娘就一个人住在营子西的老房子里,他都说了几次了让她搬过来一起住,可一说他娘就是那一套,“我能动弹的了。”他说急了,她就说:“搬过去,搬过去,你让我和你老婆整天打架啊。”其实谷三小觉得娘说的也对,如果搬过去住在一起,老婆李桂莲那小气的,再加上他娘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娘儿俩整天甚都甭干了,打架吧。
想到老娘郑三花,谷三小就把烟锅里的烟灰磕打干净了,招呼都不打就出了堂屋,身后是老婆李桂莲的声音,“风刮的扑天盖地的你去哪儿?”谷三小没搭理她,老婆冲着窗户给了他一句,“枪崩头。”
风比白天小了不少,可还是刮的人睁不开眼,直不起腰。谷三小就低着头弯着腰往营子西走,正好是呛风,风顶的气都喘不上来。走到营中的时候看见三个小子和十几个孩子在人家院子里正打阎王呢,揪耳朵的揪耳朵,捏鼻子的捏鼻子。被罚的正是小儿子谷朋,他背上背了一个比他大的孩子正一圈一圈地绕着院子跑。
打阎王是谷三小小时候也耍过的一种游戏,找一块大点的石头放在中间算阎王的脑袋,然后找两块小的放两边做阎王的耳朵,再找一块小的放前面做阎王的鼻子,然后隔一段距离划一条线,几个孩子就站在线上打,谁打倒脑袋就是阎王,阎王可以对甚都没打倒的孩子惩罚,最多多少圈,最少多少圈都是耍之前约定好的。于是甚都没打倒的就得背着阎王,被打倒了耳朵和鼻子的孩子一圈一圈地揪着耳朵捏着鼻子接受惩罚,愿赌服输。有一回他和营子里几个孩子耍,之前没约定最多最少罚多少圈,正好第一轮他打到了阎王,而甚都没打倒的那个孩子他看不惯就罚了他一百圈。谷三小想那时候他脑子里最大的数也就是一百了,如果是现在一定罚他一万圈,结果罚完之后,那孩子的耳朵和鼻子红的和辣椒一样,夜里他爹就领着找他家去了,害的他被他爹谷大愣狠狠的踢了两脚。
谷三小想着就乐了,好象刚刚发生过不久的事,一眨眼就三十多岁了,儿子都开始耍打阎王了。大儿子谷美看见他了,朝他喊:“爹,你去哪儿?”“去看你奶奶。”谷三小说完又嘱咐儿子道:“风大,早点带谷宽谷朋回家。”
娘正烧火喂猪呢,见谷三小进来了,问他,“风刮的呼呼的,你来做甚?”谷三小说:“没事,我来看看你。”娘扶着灶台从灶火坑的小板凳上起来说:“三小,你吃焖山药不,娘刚剥的,还热着呢。”说着就顺手从灶台的盆里捡了一个裂开的递给了谷三小。谷三小接过山药一边吃一边说:“娘,你胳膊疼别搽山药鱼子了。”
谷三小从小爱吃山药鱼子,成家后老婆李桂莲咋搽都不精到,蒸出来就像笼屉里打拿糕一样,粘乎乎的没法吃。娘就隔三差五的焖山药搽了山药鱼子从营子西送到营子东。
那天谷三小和他娘一直待到天黑才走,走的时候风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
49.
谷三小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窗户连一点亮光都没有,他就知道老婆李桂莲和三个儿子都睡了,蹑手蹑脚的摸黑进了凉房,找到放到凉房门口的那条口袋就趴上了自家的粮仓,灌了半口袋粮食背着就出了营子。
营子前是那片被风刮的刷刷响的,他摸黑走过无数次的芨芨草滩,再一次走,谷三小显得十分的兴奋,因为卫荞麦在等他。
深一脚浅一脚的谷三小,七绕八绕就走进了芨芨草滩深处,齐腰高的干芨芨刮蹭着他的衣裳和背后背着的粮食口袋,都被风掩盖了。出了芨芨滩围子很快就到了,虽然谷三小看不见黑乎乎的围子墙,可他能感觉的到,高高的围子墙就耸立在塞北的撒野大滩里,他虽然看不见卫荞麦,但他能感觉到她在围子门口的小板房里等他。
出了芨芨滩的谷三小走的飞快,围子门依旧虚掩着,他很小心地推开,心想夜里门一定要关上的,不然狼钻进来赶都赶不出去。小板房黑着没光亮,谷三小腾出一只手敲了几下,里面没动静,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动静,就推门进去了。一推门就被黑暗中的卫荞麦抱住了,抱住的同时谷三小感觉到屋子里特别的暖和,他就在黑暗中问了一句,“你烧炕了?”“嗯。”是卫荞麦的声音,很轻很轻。一问一答两人就到了炕跟前,谷三小靠住了炕沿说:“粮食,粮食。”可卫荞麦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手已经在他的脸上摩挲了,一边摩挲一边说:“三小,你真好。”说完又把谷三小抱紧了。
仓促中,谷三小背上的粮食口袋“扑通”一声闷闷地落地了,他的人也顺势倒在了炕上,同时倒下的还有卫荞麦,“今儿夜里甭走了。”“不行。”“风这么大。”“没事儿。”
谷三小走的时候,卫荞麦衣裳都没穿,赤条条地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谷三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说:“过几天我再来。”说完打开了小板房的门,卫荞麦又说了一句,“你听听这风,刮的多吓人。”“夜里记得把围子门关上,半夜进来狼赶都赶不出去。”卫荞麦叹息道:“进来狼正好有肉吃了。”卫荞麦说这话的时候和之前与谷三小缠绵的那个女子判若俩人,如果说之前和谷三小在炕上忘情缠绵的那个女子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小女人,那么之后的那个女子就是一个女土匪。谷三小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他分明在黑暗中看见了她的那张脸,狼都不怕的卫荞麦,狼都敢打的卫荞麦依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谷三小出了围子门,还是把门关严了。谷三小刚走,卫荞麦就光着屁股跳下地摸到了那半口袋粮食,摸着口袋里颗颗的粮食,她哭的泪流满面,孩子们几天都没吃一口粮食了。想想饿肚子的孩子们,想着刚刚离开的谷三小,卫荞麦百感交集,他是她的仇人,他们谷家人从营子批斗他们卫家人到坡城,为此她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卫贵也抹脖子了,卫富连工作都没了。
连卫荞麦的爹都认为是谷大愣和他的儿子谷三小把营子人领去饲养房的,不然没有人会知道他和他的小老婆藏在饲养房里,然后谷大愣的老婆郑三花和谷二愣的老婆小莲上台蹦着高高批斗他,竟然把他批斗的体无完肤,连肠子都是花花的。小莲说他甚,卫大毛不计较她,毕竟她和他是没有感情的,一个唱小曲的女子,他领回去的时候就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可郑三花和他可是青梅竹马的。卫大毛努力地回忆郑三花每次和他好的时候有没有表现出痛苦,可惜都失败了,她不但没有表现出痛苦,反而每次都十分的享受,就连几岁时他在羊圈摸捞她时,她也从没有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所以卫大毛咋都想不明白,为甚郑三花那么恨他。小莲恨他,他理解,毕竟他撵过她,冷冬寒天的。至于谷大愣和谷二愣批斗他,他也是理解的,因为他和他们的老婆都好过,给他们戴过绿帽子。无论咋样,卫家的后辈儿孙和谷家都是有仇的。从谷大愣和谷二愣走进他们卫家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的。谷二愣把他妹妹的肚子搞大了,可谷大愣却瞪着眼不娶娥子,害的娥子被他爹卫万远嫁到了后草地。
一桩桩一件件的,卫大毛越想越生气,想到自个那条被谷大愣一扁担打瘸的腿心里就像打翻的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作为男人的谷大愣,他不管好老婆郑三花,却让她勾引男人。想着想着他就再一次想起了郑三花,他突然觉得郑三花就是个骚货,就是个烂货,从几岁就让他摸捞,还流露出十分享受的模样,十几岁时和他好,每次比他都猴急,抱着他那个啃。
自从爹给他娶了荞麦她娘,他就再没碰过郑三花,也没打过小莲的主意。老婆不但长的栓正,抱在怀里水一样温柔,所以都快把他掏干了,他那里还有心思碰郑三花和打小莲的主意。遗憾的是荞麦的娘早早的就死了,他才娶了现在的老婆。小老婆跟他的时候才十六岁,嫩的像春天地里刚露出嫩丫丫的天苣菜,一掐就能掐出奶子来。
小老婆是他用一匹马换的,然后骑着马驮回坡城的,当天夜里他就把十六岁的小老婆剥了个精光压到了身下。小老婆吓的眼都不敢睁,浑身筛糠似的抖。小老婆越害怕他越兴奋,就展展地把她压在了身下,压倒的那一瞬间小老婆连气都不敢出了,肚子扁的就像几天没吃东西似的,还把两条圆润的腿夹的紧紧的不让他得逞。那时的卫大毛正当年,无论小老婆的腿夹的多紧都是枉然,最后都得乖乖地缴械。卫大毛一双手落在了小老婆的奶子上,小老婆捂在下面的手就迅速地捂了奶子,瞬间下面就失守了,就被他结结实实地攻了进去。
小老婆跟他的时候,原本是想在坡城和他享受荣华富贵的,所以他才给俩儿子起名卫富卫贵。可荞麦娘死后没几年,坡城就开始闹土匪了。无奈卫大毛不得不带着小老婆和荞麦从坡城回到了卫家营子,想过几年安稳的日子,可没想到的是,土匪又被赶到了乡下,为了不让他的那些牲口们被土匪抢走,谷三小组织营子人连明昼夜地砸了围子。围子是砸起来了,可还是让土匪六氓牛把他的闺女荞麦抢走了。
有时候想想,荞麦娘是有福的,虽然早早的丢下她的宝贝闺女离开了人世,可她到死都没过过一天苦日子没过过一天窝囊日子。不像小老婆跟着他从坡城到卫家营子,再从卫家营子到坡城,却是挨批斗的。到最后地也没了,牲口也没了,所以她才是个真正苦命的女子,跟着他没享了多少福,却要忍饥挨饿了。跟着他卫大毛一起忍饥挨饿的还有荞麦和她的三个孩子,虽然卫大毛曾经痛恨过土匪六氓牛,他抢走了他的闺女。可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和六氓牛一样,成了坡城人民的头号罪人,一个地主一个土匪。
想想六氓牛死了,可他的孩子又没罪,再说还有他们的娘荞麦,可是他亲身的闺女,从骆驼山搬回来的时候穷的叮当响,听说当年土匪窝里所有的东西都被那营子人抢了,就留下一台土炕没扒,连风匣都扒走了。
回到围子的荞麦,连个女子的模样都没了,穿着破旧的露肉的大棉袄大棉裤,把小老婆心疼的直抹眼泪。作为她的爹,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一家人终于又在一起了,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就那样谨小慎微地躲在围子里整天提心吊胆过了今儿没明儿的,谁知道那天又会被绑了拉出去批斗。
已经断了几天粮了,卫大毛几次想走出围子进营子找谷家兄弟借些,可一想到郑三花和小莲他就退缩了,她们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咋会借粮食给他,他饿死了她们才高兴呢。把能吃的都吃,再不想办法,真的要出人命了,三个孩子比三岁的小氓牛都活蹦乱跳,刚放下碗就嚷嚷又饿了。自从进了围子,卫荞麦就少言寡语的,整天低着脑袋想事。卫大毛的小老婆没少劝她说:“荞麦,傻孩子,一个土匪有甚想的。”可荞麦叹息一声说:“娘,你不懂。”有时候卫大毛看在眼里气在心上,一个土匪,都把你抢走了,你还想他做甚,所以气极了,他就把眼一瞪,“你想他做甚。”可卫荞麦还是那句话,“爹,你不懂。”卫大毛就恼了,“你懂,你懂,你娘的你都被他抢走了,你还想他,你有病。”
可无论如何卫荞麦都是他的闺女,他的孩子都是他的外甥,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挨饿,他想到了偷,进营子就偷谷大愣和谷二愣家,逮住甚偷甚。
那天如果不是卫荞麦去谷三小他爹的烟叶地屙屎,她也不会碰见谷三小。本来围子里是有茅厕的,可他爹卫大毛却恶狠狠地让一家老小都去谷大愣的那块烟叶地屙屎尿尿。慢慢的连卫荞麦都觉得蹲在烟叶地屙屎尿尿就是在谷家人的脑袋上屙屎尿尿,特别的解恨。所以有时候卫荞麦心里一想到谷家人,想到谷三小的娘郑三花,想到谷二愣的老婆小莲就下意识的想去他爹种的那块烟叶地蹲蹲,哪怕是放几个响屁。
看见谷三小的那天,其实她没有屎尿,就是想起了谷家人一个一个的在台上批斗他们卫家人时的情景,所以她完全是下意识的走到了那块烟叶地。看见谷三小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以为谷三小又来绑她和他爹去批斗。从她回到围子,也没见一个营子人走进过围子,所以看见谷三小卫荞麦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没想到谷三小竟然一改批斗会上的口气喊她,“荞麦。”当他喊她“荞麦”的时候,她才缓过神儿来,才明白他不是来绑她拉去批斗的。
卫荞麦没想到,谷三小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爹死了。”她本来应该说:“死了活该!”却寡淡的问了一句,“咋死的?”从谷三小的口气里,她也感觉到了他和他爹的无奈,他爹是被营子人打死的,就因为不积极配合人们批斗她爹,可他最后还是积极的配合了,不但配合了还让他的老婆在批斗会上声嘶力竭地揭发她爹的罪行,所以她是不会原谅他的。
谷三小说他找她了,没找到。卫荞麦想他当然找不到了,找到了他早被她的男人六氓牛打死了,还能活到现在。反正连卫荞麦也说不清楚为甚,又跟他进了围子门口的那间小板房,又和他好了。从始至终她都想不清楚是他先动的手,还是她先动的手,反正最后俩人都脱的光光的搂抱在了一起。卫荞麦觉得自个有点贱,为了粮食就和她恨的男人谷三小睡了。睡了之后,她就知道谷三小一定会给她送粮食的,所以她早早的就烧了炕等着他了,等的时候竟然心里还有小小的期待,具体期待甚她也说不清楚。
明明知道他早晚会来,可心里还是充满了忐忑,想万一他不来该咋办,难道真的要饿死不成,她饿死了无所谓,可孩子们还那么小。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碎了。她没点灯,就那么黑灯瞎火的坐在炕沿边等着谷三小。谷三小敲门的时候,她一阵冲动,却忍着没给他开,直到他推门进来,她才迫不及待地抱了他。那一刻卫荞麦说不出的滋味,感激夹杂着感情统统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就那么不管不顾的抱着谷三小,然后心甘情愿的把身上的衣裳脱了。
谷三小搂抱着她的时候,她觉得特别的塌实,她枕着谷三小结实的肩膀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依恋,所以他穿衣裳走的时候她拉着不让他走,那时她才想起他是有女人的。
谷三小走后,卫荞麦抱着那半口袋救命粮感慨万千地哭了很久,她想不明白她这算甚,拿身体换的粮食,还是为了感激谷三小主动的脱了衣裳,或许都有吧。在这之前她和谷三小好过两次,那是她没被六氓牛抢走的时候,可每次和他好,她都是理直气壮,甚至专横跋扈的,尤其是在饲养房的第一次,她几乎是命令他脱光了衣裳的,可如今是咋了,她突然就变的低声下气了,突然就害怕他不碰她的身子了。
好象除了身子,她真的没甚可以给谷三小的。卫荞麦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谷三小走的时候说过几天会再来,他来做甚,是给她送粮食,还是和她睡觉,管他呢,他来就好,那一刻她是那么的害怕,怕他不再来了,仿佛他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一样,卫家一家老小的命就指望谷三小了。半口袋粮食掺和着山药干菜也不过吃个把月,可吃完呢,青黄不接的塞北风能把人吹上天,撒野大滩除了干芨芨和贴着地皮的草甚吃的都没有。所以当谷三小让她夜里关住围子门,别跑进来狼的时候,她反而希望真的会跑进来狼,那样就算拼了性命她也让那狼有来无回,把它打死了剥了皮给三个儿子做帽子,剔了它的骨给三个儿子煮了吃。
卫荞麦光着身子在围子门口的小板房睡到大天亮,那是她自从回到围子后睡的最塌实的一夜,虽然开始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醒来后还清晰地记得梦的内容,她的男人竟然是谷三小,而不是六氓牛。谷三小还对她说:“荞麦,我是你男人,咋能饿着你和孩子们。”难道梦里三个孩子也是谷三小的,不然他为甚说不会饿着她和孩子们。
越美的梦,梦醒后越失落。因为梦醒后的卫荞麦清楚的很,谷三小不是她的男人,她的男人早就死了,被乱枪打成了筛子,没有人敢去给他收尸,都被狼叼了。谷三小的女人,卫荞麦从没有见过,因为她离开围子的时候她还没有来卫家营子。当然谷三小的老婆李桂莲也没见过卫荞麦,但从营子人的嘴里关于卫荞麦的栓正她是领略了的,但她却不知道谷三小和卫荞麦之间的传奇故事,因为她太小气,成家不久营子人就开始躲着她了,连谷三小的两个兄弟谷四小谷五小的媳妇都躲着尽量不和她来往不和她说话。
50.
营子里的小媳妇们对她更是敬而远之,生怕被她猜疑了然后被她那张破嘴没完没了的骂。塞北春天的风刮起来总是没完没了,让人又无可奈何,就那样刮着刮着树就绿了,草就绿了,人们就开犁了。可开犁后的塞北总是种种歇歇,遇到风大的时候连子种都甩不到垄沟里,只能卸了牲口回家,等着风停。于是人们就在种种停停的日子里,种完了最后一垄庄稼。
种完庄稼的日子是最消闲的日子,在等待庄稼发芽冒出地面的日子是人们心情最焦急的日子。遇到墒湿很快庄稼就会齐刷刷地冒出地面,可如果墒干了,人们的焦急就会无限的拉长。
无论去年冬天下了多大的雪,到了耕种的时候都会被没完没了的风把所有的水分吹干,而靠天吃饭的塞北人除了等待和期盼再不能做别的选择。
卫家的地是谷三小瞒着他老婆李桂莲给种的,种的时候他一个人又扶犁巴又甩子,甩完子还得返回头打磙子。围子里有的是地,除了他爹种过的那片烟叶地之外,随便开垦就是土地,刚刚开垦的土地就如新娶的媳妇一样丰腴肥沃。
子种都是谷三小从自家和两个兄弟四小五小家弄的,谷家分到了两匹马,一直由谷二愣养活着,所以种地的时候不需要和别人搁犋,不像营子里独门独户的,到了种地的时候只能和营子里同样分到一匹马的人家搁犋,否则一匹马就算累死也种不完分到的那些地。种地的时候,人们都悄悄地相互询问牲口和地会不会被卫家收回去,没有一个人知道答案,所以耕种的人们心里都特别的不塌实,担心种下去了,万一到了开镰收割的时候再被卫家收回去,白劳累一年不说,连子种也没了。尽管人们充满了担心,可地还是种了下去。人们管不了那么多了,没有任何的理由到了种地的时候不种,错过了耕种,就等于错过了收割。
谷三小给卫家种地使唤的是谷家的一匹马和卫家剩下的那匹马,地主也要生活,所以在分地主土地和牲口的时候给他留了一匹马。卫大毛一辈子拥有过那么多的土地,却和他爹卫万不一样,他爹是地道的庄户人,春种秋收样样精通,可他却连犁巴都没扶过,如今老了,更没力气了。卫荞麦虽然性格倔强,做事干练可对于农活基本一窍不通,她的那三个孩子年纪小甚都指望不上,所以整个重担就落在了谷三小一人的肩上,还好白天就着黄风种地,夜里有卫荞麦抱在怀里心疼,所以再苦再累,谷三小都觉得是值得的。
就那样瞒着老婆把卫家围子里的地都种完了,在人们等待庄稼发芽的日子里,卫家老小也在等待,等待的最焦急的要数卫荞麦,她还在等待谷三小。从某种意义上她已经把他当做了男人,只要想到他心里就特别的塌实。每次他来都会带来粮食,只要有粮食卫家老小就可以挺过这个难熬的春天,所以那个春天卫荞麦就是在等待中过来的。
埋在土里的子种终于在一夜间露出了小脑袋,看到了庄稼人们总是欣喜的,就如看到了希望一样。卫荞麦的欣喜比任何人都强烈,望着那些还略带黄色的青苗恨不得它们快快长高。庄稼冒出垄沟的时候,卫大毛对卫荞麦说:“荞麦,去滩里挖点野菜吧,不然那点粮食几天就没了。”谷三小每次只能送半口袋粮食来,匆匆的来匆匆的走,黑着来黑着走,蚂蚱饮水似的。每次来,几乎是刚刚焐热了身子,就要匆匆的离开。每次谷三小来卫荞麦都是欢喜的,可几乎每次仅仅欢喜那么一刻,就开始惆怅和失落了,因为他匆匆的睡一觉就会离开,从没在围子里过过夜,哪怕她抱的他再紧,再不舍得他离开,再挽留他都一如既往地说同一句话,“过几天我再来。”
卫荞麦有一天抱着谷三小哭了,求他道:“你走了我睡不着。”“过几天我再来。”谷三小已经在穿衣裳了。卫荞麦赌气和他抢衣裳,抢的结果是谷三小又抱着她睡了一觉,可睡过后照样穿上衣裳走了,走的时候把门一关说:“荞麦,你睡吧,我走了。”卫荞麦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流了大半夜,流着就莫名其妙的开始恨谷三小。如果开始她对他的恨是明确的,可后来她对他的恨是模糊的。每次送粮食来,把背后的口袋一放就开始脱她的衣裳,仿佛他每次来就是为了脱她的衣裳的,当然大部分的时候是卫荞麦早早的脱光了等着谷三小,可那些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谷三小脱她衣裳的时候。
然后每次都急匆匆的和她睡一觉就走。谷三小的老婆卫荞麦虽然从没见过,可感觉告诉她,谷三小是怕老婆的。围子是一个孤立的世界,她的三个孩子从没有进过营子,她也没有。围子里的地半根天苣菜也没有,可芨芨滩里有的是瓣儿英,尤其是围子通向营子的牛羊路两旁。卫荞麦就带领着孩子们满滩地挖瓣儿英,挖了卫大毛的小老婆会捡干净和着粮食吃。
卫大毛和他爹不一样,他爹喜欢吃瓣儿英,可他一口都不吃,嫌苦。可那个春天,卫大毛喜欢上了瓣儿英,拿咸汤拌了一碗一碗地吃。作为卫荞麦孩子们的姥爷,虽然他打心眼里不想待见大土匪六氓牛的孩子们,可他们却是从卫荞麦的肠子里爬出来的,卫荞麦是他的骨血,所以无论怎样他都得心疼孩子们,只好自个多吃野菜,把粮食尽量留给三个孩子吃,毕竟他是大人。
卫大毛记得他爹卫万活着的时候,每年春天都会让娥子去地里挖天苣菜,爹吃的特别的香,可卫大毛从没有吃过,一想起爹吃的那个香甜样,他就想让荞麦去地里挖,可围子里又不长天苣菜,只能去围子外的地里挖,而天苣菜最多的地就是他爹留给他的营子西的那块滩地,可去滩地就得路过营子,他不想让荞麦进营子。
爹活着的时候常说一句话:饥了甜如蜜,饱了蜜不甜,如今卫大毛有了真切的体会,以往他连碰都不碰的那些饭菜,吃起来是那么的可口香甜。
卫荞麦小的时候见过天苣菜,也见过谷三小和他爹在饲养房吃,可她嫌苦从不吃。吃了一季瓣儿英,她就想给孩子们换换口味挖些天苣菜包顿莜面饺子吃,记得谷三小的爹谷大愣包过那种莜面饺子,把天苣菜切碎了,和上山药丁,包在捏好的莜面皮子里,在笼屉上蒸熟了,看他们爷俩吃的那个香,可卫荞麦一口都吃不进去,她觉得喂猪还错不多,因为营子人每年到了天苣菜叶子长大的时候都会挖了喂猪,甚至秋天的时候挖回来晒干冬天喂猪,当然穷人家冬天也当饭吃,可她家从没有吃过。
那是卫荞麦自丢失后第一次进营子,还是她记忆里的那条路,路的两旁住着一户一户的人家。很多人已经认不出她了,有的认出来也因为她的身份不和她打招呼,作为大地主卫大毛的闺女,作为大土匪六氓牛的老婆,人们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却又在她的背后窃窃私语地谈论她。
十几年了,她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风风火火的女孩子变成了三个孩子的娘,从不愁吃不愁穿的地主家的千金变成了土匪的老婆,可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都成了背在她背上的巨石,压的她喘不上气来。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性格里独有的那种倔强和对孩子们独有的爱让她无所顾及了,蹿过营子很快就到了庄稼地。营子里几个媳妇闺女已经在挖天苣菜了,有一个女的却是她不认识的,当然那女的也不认识她,那女的是谷三小的老婆李桂莲。
李桂莲穿着碎花的花棉袄,在几个挖天苣菜的女子里是最显眼的,甚至比那几个大闺女都显眼。李桂莲声音特别低地问挨她最近的一个女的,“谁了?”那女的同样声音很低地而且特别神秘地说:“荞麦。”见李桂莲没明白,那女的又特别低地在她的耳朵边说:“卫大毛!六氓牛!”说的时候还特别强调了那两个人的名字。
很快几个挖天苣菜的女子就聚拢到了一起,然后一边挖,一边低声地议论卫荞麦。庄稼已经挺高的了,卫荞麦就骑着庄稼垄小心翼翼地挖着天苣菜,生怕挖断一根庄稼。虽然她听不见她们在说甚,但她感觉她们在说她,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挖天苣菜上,所以她们说甚她根本不在乎。可没想到的是,李桂莲她们几个女的会撵她。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是李桂莲,“那个荞麦,这是我家的地,你去一边挖去。”卫荞麦满脸堆着笑道:“我不会挖坏庄稼的。”“挖不坏庄稼也不行,你去一边挖去。”“为甚?”卫荞麦不解地问着李桂莲。当然那一刻她还不认识李桂莲,但李桂莲已经认识她了。李桂莲阴阳怪气地道:“不为甚,我就不让你挖。”接着和她一起低声议论她的几个女的也一起挤兑她,“你快去一边挖吧,这里就不让你挖。”
“凭甚?”卫荞麦不服气,“你们为甚能挖。”李桂莲说:“这是我家的地,我想让谁挖让谁挖。”“不要脸。”卫荞麦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同时道:“你甚都要就是不要脸,你家的地,你们整个营子的地都是我家的。”李桂莲推了她一把,她没防备错一点跌倒在庄稼地里,李桂莲还毫不气地给了她一句,“你才不要脸,你们一家都不要脸,你爹是大地主,你男人是大土匪。”除了被批斗,卫荞麦从没受过这样的气,她丢下篮子扑上去就揪住了李桂莲的头发,李桂莲被她揪的哇哇叫。几个女子一起扑了上来,抓胳膊的抓胳膊,揪头发的揪头发,挠脸的挠脸,很快卫荞麦就落了下风,头发也掉了一绺,脸也被抓破了,可她始终抓着李桂莲的头发不松开,李桂莲一动都不能动,就被动地被卫荞麦揪着在庄稼地里打转转。
卫荞麦一边在地里揪着李桂莲打转转,一边躲闪着另外几个女子的袭击,这样幅度就大了,李桂莲被揪的直叫唤,“松开,你给爷松开。”卫荞麦赌气似的道:“爷就不松,你把爷的球咬了。”无奈李桂莲就“哇哇”的哭开了,几个拉偏架的女子也无计可施了,其中一个嚷嚷着,“赶紧去叫三小,赶紧去叫三小。”有个女子就跑回营子去叫谷三小。
等谷三小赶到的时候,老婆李桂莲的头发还在卫荞麦的手里抓着。谷三小那个为难啊,跟着纠缠的俩人满地的转圈圈,嘴里不停地喊:“松开,你们都松开。”老婆李桂莲见自家的男人来了顿时来了精神,挣扎着嚷嚷:“有本事你给老子松开,老子把你的B撕了。”卫荞麦一看见谷三小心里就特别的不是滋味,瞪着眼道:“你管不管你家的女人,你不管我可替你管了。”谷三小只好说自个的老婆,“桂莲,你松开手。”李桂莲就恼了,“你让她松开。”谷三小只好说:“荞麦,你松开。”见荞麦没有松开手的意思,谷三小火了,“松开!”说着去剥卫荞麦的手,剥的中间李桂莲趁机就揪住了卫荞麦的头发,卫荞麦被她揪的也是“哇哇”的叫。
谷三小这次真恼了,冲着老婆的屁股就是一脚,“松开!”老婆被踢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着滚地嚎。卫荞麦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李桂莲篮子里的天苣菜三下五除二地抓到自个篮子里,挎着就跑。李桂莲哭的更厉害了,直着嗓子叫:“不要脸,不要脸,那是老子挖的,那是老子挖的,你给老子站住。”可惜卫荞麦不但没站住,反而跑的更快了,三步两步就出了庄稼地。
李桂莲急了,从庄稼地里爬起来就要去追卫荞麦,刚追到地边就被谷三小喊住了,“别追了,几根破天苣菜,有甚追的。”几个和李桂莲一起挖天苣菜的女子帮李桂莲说话,“那是你老婆挖的,凭甚她拿跑。”谷三小叹息一声却道:“你看看你们,都挺大的人了,那里不能挖,非来庄稼地挖,你们看看挖成甚了。”说着又开始数落老婆李桂莲,“你说说你,明明知道自家的地还让人挖,你睁大你的眼看看挖成甚了。”不但李桂莲有些受不了,连一起挖天苣菜的那些女的都受不了了,“我们眼又没瞎,知道那根是庄稼,那根是天苣菜。”其中有个和谷三小卫荞麦年纪相仿的女人把嘴一撇道:“你惹不了卫荞麦是吧,谁不知道你喜欢过人家,你再喜欢也是白的,人家还不是跟土匪六氓牛跑了。”
紧接着几个女的一齐把矛头对准了他,“有本事你追卫荞麦去啊,庄稼都是她踩坏的,凭甚怨我们。”谷三小被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真想把几个女人的嘴撕了,长个破嘴不值钱,瞎咧咧。可当着老婆李桂莲的面,他又不能发作,只好瞪着眼说:“没人当哑巴卖你们。”
李桂莲这才反应过来谷三小隔段时间就去围子背烟叶,隔段时间就去围子背烟叶,而且一去就是大半夜。开始的时候她从没多想,没觉得男人谷三小每次都是夜里去背烟叶有甚不对或者蹊跷,这下终于明白了,原来他白天去是怕营子人看见说闲话。李桂莲越想越气,就“哇”地一声哭着往营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叫:“我不活了。”
见老婆李桂莲哭着跑了,谷三小扭头道:“走走走,都甭挖了,长个不值钱的臭嘴。”说完提着老婆的空篮子和挖菜铲子跟在老婆屁股后头回了营子。
他前脚走,后脚几个女的就开始议论他和卫荞麦了,说他多么多么的喜欢人家卫荞麦,卫荞麦掉小庙庙错一点淹死那次,他抱着人家卫荞麦哭的“哇哇”的,还说为了舔人家卫荞麦爹卫大毛的屁股,连明昼夜地砸围子墙,可人家荞麦还是没跟他好,跟着土匪六氓牛跑了。
几乎所有的营子人都清楚的很,那么高的围子墙,如果不里应外合土匪是不会飞进去的,而那个里应的人就是卫荞麦,她不但从里面打开了围子门,还帮助土匪六氓牛偷走了她爹三匹马,所以营子人只要一提起卫荞麦就觉得她是个妨主货,没见过男人,竟然跟着土匪跑了。在整个卫家营子人的心目中,卫荞麦就是个破货,白白的心甘情愿的给人家土匪睡。可就是人们心目中的破货卫荞麦在谷三小的眼里还是那么的栓正,那么的让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