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塞北塞北 > 第四章1
    41.

    渐渐的人们似乎接受了卫荞麦丢失的事实,卫大毛也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两个儿子的身上,卫富和卫贵都很争气,在城里的一所学校做了教师。小宝和小爱各自有了家庭,成了地道的城里人。

    谷三小依然有事没事的去骆驼山找卫荞麦。骆驼山的石条依然每天被石匠营子的石匠凿下来拉回去,做成人们需要的碌碡槽子。谷三小去骆驼山几乎成了习惯,隔段时间不去一趟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塞北春天的风依然肆虐,夏天的雨水依然稀少,秋天的阳光依然毒辣,冬天的积雪依然坚硬,只是越来越贫瘠的土地和荒凉的撒野大滩在干旱的季节里依然承载着人们太多的期盼和梦想,靠天吃饭的塞北人,依然辛勤地耕耘着,背朝着黄土面朝着天伺弄着每一垄庄稼,春种,夏锄,秋收,冬藏。然而无论人们对土地充满了咋样的期盼和梦想,无论人们咋样一丝不苟小心翼翼地伺弄着土地,可土地似乎回馈给人们的永远是歉收或者绝收。

    卫荞麦丢失后的几年里,住在围子里的人们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户一户地又搬了出去,穷的叮当响,肚子都填不饱,就剩下一条薄命了,不如让土匪一起抢了去。更主要的是自从卫荞麦丢失后几年了土匪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再没有出现过。最后围子里只剩下了卫大毛和他养着的那些牲口。谷大愣依然冬夏无常地穿着他那一身黑油亮黑油亮的棉衣棉裤放羊,谷三小依然会在夏天光着脊梁放牛和马。

    围子渐渐的被芨芨草包围了,一年一年的芨芨草把围子团团地围在了中间,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远远的望去,围子墙还是灰楚楚的,高的有点邪乎。

    谷三小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男人了,可他还总是想起卫荞麦。谷三小和他老婆是一个营子的,外来户。她爹为了不受欺负,把她嫁给了谷三小。谷三小的老婆李桂莲和当年的卫荞麦的娘一样栓正袭人,可她爹就是相中了谷三小,相中了谷三小在卫家营子或者谷家围子的地位。在谷家围子或者卫家营子谷三小是除了卫大毛之外说话最有分量的人物了,甭看他是个放牛的牛倌,可他甚都懂,就如当年的谷大愣一样,春种秋收样样精通。作为世代与土地打交道的庄户人来说,没有谁比谷三小更让他外父中意的了。

    可谷三小除了夜里上炕那会待见他老婆之外,其他时间一律不回家,照旧住在围子里和他爹一样看护着那些牛马羊。干燥的气候使得整个塞北日趋荒芜,牲口们白天吃不饱,晚上个别的牲口谷三小和他爹就得夜里放。卫大毛舍不得他的那些牲口,不想回城里,就和比他小十几岁的小老婆住在围子里,和谷家父子一起陪伴着他的那些牲口们。

    营子里的人是离不开卫大毛的,倘若他把那些牲口们都变卖了,换成了银子,那春种秋收就得靠人力了,可靠人力就算累死也种不完那些地,所以营子人对卫大毛的依赖就如谷家父子对牲口的依赖一样,倘若没有了那些牲口,谷家父子在卫家营子和那些外来户一样,可有了那些牲口,他们的身份就不一样了,人们种地碾场翻地统统离不开牲口,所以借着那些牲口谷家父子的地位自然就高了。

    当塞北的风再次刮起来的时候,谷三小给他的三个儿子分别起名谷美谷宽谷朋,兄弟三个长的虎实实的。营子人说如果谷三小整天睡在家里,恐怕谷三小五个小子都有了,可尽管那样他还是有了三个小子。谷三小的老婆在营子里属于那种典型的小气女人,可能是穷怕了,半碗面都舍不得施舍给讨吃的,营子里的人更别想和她打半碗水的交道。可谷三小却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男人,谁家有困难他都帮,为此没少和老婆吵架。而且谷三小的老婆心眼小,谷三小只要去谁家,就是养活上谁家的老婆了。她的心眼小绝对不会表现在和谷三小吵架上,她会站在自家门口指桑骂槐地把她认为她男人谷三小养的那些女人骂个遍,骂的狗血喷头,骂的半文钱都不值。

    所以营子里的女人都躲着她,躲着谷三小。就连谷二愣的两个儿媳妇都躲着她,生怕给她说甚闲话,被她骂。可不管咋说,谷三小和他二爹家的儿子们是兄弟啊,又住在一个营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不打交道吧,所以一来二去,谷三小的老婆就非说他养上自己的两小婶子了,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谷三小摸捞他小婶子的手了,还说他小婶子躲都没躲。

    说着说着话就传到了谷二愣的耳朵里,开始谷二愣也没往心里去,觉得是营子人嚼舌头,可人们老说他就挂不住了,就去找他大哥谷大愣说:“大哥,你得说说三小媳妇,长个臭嘴整天瞎咧咧。”谷大愣白天放牲口,夜里住围子里,很少进营子,所以营子里的事他并没有听说,就问他兄弟谷二愣,“咋了?”谷二愣就把营子人们说的闲话给他讲了,还说是三小媳妇说的。谷大愣龇着牙笑,“三小那有时间,白天放牲口,夜里放夜马。”谷二愣就说:“三小媳妇说的,三小放夜马的时候去四小和五小家。”

    四小五小是谷二愣的两个儿子,由于谷大愣的儿子叫三小,所以谷二愣的儿子就跟着三小往下叫,谷四小谷五小谷六小。谷大愣还是不信,“他每天回来就睡了,那有时间去。”谷二愣说:“反正是三小媳妇亲口说的,谁知道。”谷大愣火了,“她那张破嘴你也信。”谷二愣嘟囔道:“她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其实谷三小就是给过四小和五小老婆点羊毛,让她们没事的时候打点毛线给孩子们织几双毛袜子。可四小和五小媳妇不会,他就手把手教了教她们,却被三小媳妇看见了,就说三小摸捞小婶子的手了。何况那天四小媳妇和五小媳妇都在一起,就算三小摸捞小婶子也不会当着另外一个小婶子的面吧。

    谷三小也不知道咋就学会了织毛袜子,经常放牲口的时候织,按说侄子们的毛袜子也应该他给织,可他觉得到了冬景天两个小婶子也没甚事,不如教给她们,让她们织着打发时间,省得整天和营子里的一帮女人们耍老牌,可没想到却被老婆说了闲话。老婆不敢当着他的面说,怕谷三小揍她,就背着谷三小的面对着两个小婶子阴阳怪气地说:“嗨,你学会织毛袜子没有?”两个妯娌本来就没学会,就实话实说:“三嫂,还没学会呢。”谷三小老婆就把嘴一撇道:“没学会让你三哥教啊,手把手。”说到手把手的时候,两个妯娌就听着特别的刺耳,可又不能发作,只好说:“三哥人爽利的,三嫂你人命真好。”

    本来两个妯娌是真心的夸谷三小的,就羡慕谷三小老婆命好,没想到她却把嘴一撇道:“咋,你们谁相中你三哥了,三嫂给你们腾地儿。”话说到这份上,妯娌两个脸上就挂不住了,可四小媳妇还是强忍着装糊涂,“三嫂,你可甭后悔啊。”谁知道谷三小老婆却认了真,拉起四小媳妇就要去找谷三小,“走,找你三哥去,让他把我休了,你们过,他爱咋教你织毛袜子咋教,也甭手把手教了,干脆嘴对嘴教吧。”四小媳妇挣开她的手没好气地道:“要去你去,拉我干甚。”“你不是想和你三哥过么,过吧!”

    五小媳妇赶紧拉住四小媳妇说:“四嫂,甭理她。”可谷三小老婆又把矛头指向了五小媳妇,“哟,咋,你也相中你三哥了,那你们一起过吧。”五小媳妇也没给她好话,“哟,三嫂,我们可是正经人家,不像你家养了一堆牲口。”“你家才一堆牲口!”“你家才一堆牲口。”

    就这样谷三小老婆和两个妯娌吵成了一团,她骂四小和五小媳妇不要脸,让大伯子摸捞手。四小媳妇和五小媳妇骂她,“牲口,活牲口。”在卫家营子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宁在老爷子怀里坐,不从大伯子面前过。何况四小和五小媳妇还让三小,也就是她们的大伯子摸捞过手,那是多丢人多伤风败俗的事。谷三小老婆就抓住了这一点,死裉着羞辱四小媳妇和五小媳妇。气的妯娌两个要联手撕她的嘴,就这样四小媳妇抓胳膊,五小媳妇撕嘴。那天如果不是三小老婆跑的快,非让小妯娌两个把她的嘴撕了不可。一边跑一边喋喋不休的三小老婆还在羞辱小妯娌俩,“不要脸,不要脸,给大伯子摸捞。”

    四小媳妇撒腿要去追她,追住了撕她的嘴,五小媳妇拉着说:“四嫂,别和那活牲口计较了。”正拉扯着,谷二愣过来了,对两媳妇说:“快回家吧,吵吵甚。”小妯娌俩正委屈呢,见老公公过来了就告三小媳妇的状,说她不是人,是牲口。其实谷二愣早就听见她们妯娌三个吵吵了,不过作为长辈,作为公公,他没办法出面。可妯娌三个越吵吵越厉害,最后竟然上手了,他才不得不出面。三小媳妇竟然丝毫不顾忌他的出现,依然一边大步小步的往家里跑,一边没完没了地羞辱两个小妯娌,“不要脸,不要脸!”四小媳妇不顾公公的出现要往家里追三小媳妇,最后谷二愣不得不让五小媳妇把四小媳妇拉回了家。

    毕竟三小媳妇是谷二愣大哥的媳妇,他不能出面数落人家,他只能数落自家的两个媳妇,于是当着儿子们的面说了四小媳妇说五小媳妇。他说:“你三嫂小心眼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她不翻阴阳你们咋和她一般见识呢,再说都是一家人,传出去让营子人笑话,知道的人是她的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俩的过。”

    俩媳妇都觉得公公说的在理,就都表示以后再不和谷三小媳妇吵吵了,她爱说甚说甚,舌头在她嘴上长着。出了儿子们的院,谷二愣就溜达着到了围子,路过芨芨滩的时候,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堵,究竟为甚,他也说不清楚,叹息一声想:如果娥子还活着的话也大嫂一样的年纪了,儿孙满堂了。芨芨草长的真快,记得他和他大哥谷大愣跟着他娘逃荒到卫家营子时,营子前面的芨芨草还稀稀拉拉的没有连成片,就是砸围子那时候,围子边还没有芨芨草呢,可如今芨芨草已经把整个围子围在中间了。谷二愣觉得如果不是围子墙挡着,恐怕整个围子都得长满芨芨草了。

    谷二愣走的很慢,也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小莲来的那个冬天很冷,把她领回来的卫大毛死活就是要撵她走,一刻都不且她,最后没办法娘和大哥好说歹说算是说服了他,让他白拣了一个媳妇。小莲在他的心目中,两人过了半辈子了,真的没甚不好的,除了她被卫大毛脱光了衣裳连明昼夜的唱小曲,陪卫大毛睡觉外。谷二愣的脑海里时常会出现老婆小莲脱光衣裳的模样,尤其是他刚和小莲成亲的那几年,总是挥不去,总觉得小莲在卫大毛面前就算穿戴整齐也是光溜溜的,甚都没穿。因为在卫大毛把小莲领回卫家营子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都会把小莲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摸捞个遍,不但摸捞还趴在她肚皮上享福。

    院墙垒起来后,他才渐渐走出了那段阴影。眼不见心不烦,卫大毛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渐渐的就觉得老婆小莲的衣裳也穿上了。

    有一次谷二愣非要小莲穿上他的衣裳,因为小莲被卫大毛脱光衣裳的那段时间,她去茅厕都是穿卫大毛的衣裳,戴他的帽子的。开始小莲不明白他甚意思,死活不穿他的衣裳,谷二愣就和她急了,说:“你咋穿卫大毛的衣裳,戴他的帽子。”小莲就哭了,哭的非常伤心,一边哭一边往身上套谷二愣的衣裳,谷二愣可比卫大毛高大多了,所以整个就把小莲装了进去。没等小莲完全把自个装进谷二愣的衣裳,谷二愣就把她剥光了,剥的一丝不挂,然后捧着眼泪汪汪的小莲的脸亲个没完……

    有时候谷二愣想着年轻时的那些事就脸红,可他每次想起和娥子在碱土坑里好就从不脸红,不但不脸红,还非常的幸福。每当他想起娥子他就仿佛回到了年轻时那个黄风连天的春天,就想起了娥子的红棉腰,想起了她的光肚皮,想起了她给他好的时候他吓出了满身的汗,想着谷二愣都忍不住想笑。

    谷二愣觉得没甚不公平的,他把卫大毛的妹妹娥子透了,卫大毛把他的老婆小莲透了,当然卫大毛透小莲的时候,小莲还不是他谷二愣的老婆,但他谷二愣透娥子的时候,娥子就是他卫大毛的妹妹。可越是这样想,他越是觉得卫大毛不是人,自个的亲妹妹都那么狠心,鼓动他爹把娥子嫁到了后草地。卫大毛的不是人还体现在他对小莲的态度上,刚领回来的时候,衣裳一剥穿都不让穿地耍,可耍腻了却不要了。

    谷大愣没走牛羊路,走的是芨芨滩,芨芨草白堪堪的,没有半点返青的意思。风刮的芨芨草东倒西歪的,可只要风一小,白堪堪的芨芨草立刻就直戳戳的了,稍微低矮的芨芨草无论风咋刮都不动,就那么直楞楞的像憋尿的小孩子的鸡鸡一样,咋扒拉都不倒。

    春天的时候,营子人没烧柴的会刨芨芨草根和马莲根子烧,所以滩里到处是黑糊糊的坑。谷二愣总是想不明白,那些芨芨草和马莲仿佛刨不尽似的,年年刨年年长,竟然长满了整个撒野大滩。还有地里的皮碱草,无论每年锄地的时候拔的多净,可只要一场雨后又会冒出地面。这让他想起了营子里的人们,从他和他大哥跟着他娘来卫家营子那天起,尽管人们缺吃少穿,可人口还是一年比一年多,外来的人口一拨接一拨地投亲奔友地涌进了卫家营子,就因为卫家营子有地,卫家的地,郑家的地,可郑家自从郑老爷子死后,郑家哥儿几个不成气候把地分了,只有卫万家才是真正的地主,卫大毛的爹卫万活着的时候,每年都雇那么多的人种地,可到了卫大毛却把地租了出去,于是先到卫家营子的人就把老家里的穷亲戚都勾留了来,租种着卫大毛的地起码不会饿死。

    随着人口的增加,营子越来越大,从当初的几十户人家增加到了百十户,而每家都比赛似的生孩子,尽管谷二愣搞不懂究竟生那么多孩子做甚,但多生总没有坏处,再穷再没的吃也饿不死人。

    顺着芨芨滩三拐两拐就进了围子,很久没进围子了,围子的那两扇木头门也灰楚楚的裂了缝,可围子墙依然高不可攀。

    牲口们都归圈了,大哥谷大愣已经开始做饭了,侄子谷三小正埋头喂牲口料,没看见他,所以他就背着谷三小和他大哥说了三小媳妇的事。

    42.

    谷大愣没有直接去找三小媳妇,而是等兄弟谷二愣走后对给牲口喂料的儿子谷三小说:“没事回家管管你那个妨道主老婆,长个破嘴整天瞎咧咧。”

    谷二愣走的时候还是走的芨芨滩,快到营子的时候他就觉得不该找大哥说三小媳妇的事,可又一想日子还长着呢,妯娌几个再因为鸡毛蒜皮点小事让营子人说闲话,让营子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本来他和他大哥在营子就被人们说了大半辈子了,两人的老婆都和卫大毛有瓜葛不清白,虽然当面营子人不说甚,对他们兄弟很尊重,可谁知道人们背后咋说他们哥俩,肯定没少骂他俩泥头。

    所以三小媳妇和他的俩儿媳妇因为屁大点事吵吵,他心里特别的不舒服。本来是一家人,有甚可吵吵的,不就是三小教四小和五小媳妇织毛袜子了嘛,不就是手把手的教了嘛,四小和五小都没说甚,三小媳妇却咧咧上没完没了了。其实谷二愣早就看不惯谷三小媳妇了,就知道占便宜,甚便宜都想占,给阎王爷买命的钱她也想占,而且只进不出。

    谷三小早就烦他那个半吊子老婆了,长的那么栓正,个儿是个儿的,样儿是样儿的,就是心眼儿比针尖还小,动不动就胡说八道,一只眼的母狼一样整天瞎嚎。所以他爹和他一说,他的火就呜呜的往上冒了。平日里他很少回家,和他爹一样。他爹不想回家是因为那么多的牲口需要照看,他不想回家完全是不想看他那老婆。有时候谷三小就想不明白,咋长的那么栓正心眼那么小,是不是长的栓正的女人心眼儿都多呢。可他觉得又不对,荞麦就长的栓正,可荞麦一点心眼儿都没有,有甚说甚,咋咋呼呼的。

    谷三小觉得他的老婆李桂莲和荞麦比起来天上错地上了,就算他老婆给荞麦擦屁股,荞麦都嫌她不利索,除了长了一张栓正的脸蛋儿,没有一个地方让他满意的。刚结婚的时候没觉得咋,正值壮年的谷三小,除了欺负过荞麦两次外,再没有碰过任何的女人,再加上老婆又栓正,长的袭人,还会撒娇,搂在怀里叫的谷三小骨头都酥了。

    谷三小的老婆见红了,谷三小不懂,以为把老婆那里弄烂了,可老婆却羞涩地告给他女人第一次都会见红的。他就愣头愣脑地问老婆,“那要是不见红呢?”老婆就说:“那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这样谷三小才明白原来卫荞麦第一次在饲养房炕上给他欺负的时候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也就是在给他欺负之前被别人欺负过了,可在卫家营子除了他谷三小,还没见卫荞麦和那个后生耍过,她咋就被欺负了呢?谷三小咋也想不明白,卫荞麦从十几岁就跟她爹一起回卫家营子了,直到她丢失的那天就再没离开过,中间的几年几乎都是个他在一起的。

    开始的那段时间,老婆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反正是自个的老婆想咋欺负就咋欺负,想甚时候欺负就甚时候欺负,不像和卫荞麦,生怕给她爹知道了打断他的腿。

    谷三小也说不清楚到底喜欢荞麦甚,反正就是喜欢,尤其是娶了老婆后更觉得荞麦好了,尽管他已经知道荞麦第一次给他欺负的时候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可他还是喜欢荞麦。谷三小觉得如果他娶了荞麦做老婆,肯定每天都回家,他才不想和他那个倔巴头老子住围子呢,夜里搂着荞麦睡多心宽。

    谷三小不抽烟,可他爹谷大愣抽的能熏死人,尤其是到了夜里,一锅接一锅的老烟梗子,一边抽还一边咳嗽,仿佛和烟作对似的,越咳嗽越抽。谷三小心疼他爹,怕他咳嗽的喘不上气来,就说他让他少抽点烟,可他爹每次都把眼珠子一瞪道:“老子又没抽你的。”谷三小他爹确实说的没错,没抽他的,他爹的烟叶是自个种的。没搬进围子的时候,他就在自家院子里种了一片黄花烟叶,到了秋天霜打前,他就从下往上掰烟叶,直到最后掰剩下光溜溜的杆子。早掰的烟叶已经干透了,光溜溜的杆子拿镰刀砍倒晒的半干背到炒锅房,在炒锅上炕干,再从碾子上碾碎,冬天夜里他就抽那些烟梗子。

    后来营子人反对他拿到炒锅锅从炒锅上炕,更反对他在碾子上碾,他只好在自家做饭锅里炕,炕干了在院子里铺上口袋拿棒子敲碎。或许他自个不觉得呛,可每次他炕过烟叶杆子后,锅里烧的水都不是一般的呛,连做出来的饭都是一股老烟叶子味道,所以营子人才不让他拿到炒锅房里炕不让他拿到碾子上碾呢。

    搬进围子后,谷大愣又在围子西北角开了一片地,种了一片烟叶子。刚搬进围子那几年营子人都没心思种烟叶子,就每天晚上偷偷的去他种的那片地里掰几片叶子炕在锅坝子里,干了拿手一揉就可以抽了。每年秋天谷大愣的烟叶子每天都丢,他每天都在围子里乱骂,可骂完第二天照样丢,也不多丢,就每棵烟叶子上少那么几片叶子。他骂他的,人们偷人们的,各家门另家户,关住门谁也不知道谁吃了甚喝了甚偷了甚。

    为此谷大愣非常的恼火,就下了辛苦藏在地里逮偷烟贼,却没想到把卫大毛给逮住了。那天夜里,谷大愣天一擦黑就藏在了烟叶子地里,偷烟叶子的人刚进地,他就起来了,“嗨,你闹甚了?”卫大毛却“嘿嘿”地笑了,“大哥,你闹甚,我拉泡屎。”谷大愣说:“拉屎有茅厕。”卫大毛还笑,“肥水不流外人田。”谷大愣就说:“你想抽烟叶说一声,我给你掰。”卫大毛就和他耍赖,“不麻烦你,我自个掰。”

    可自从卫荞麦丢失后,卫大毛却烟都不抽了,整天痴眉瞪眼的都不知道想甚。每次谷大愣看见他,都说:“大毛,抽烟你自个去地里掰啊。”卫大毛都阴阴阳阳地不说掰也不说不掰,把牙一龇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大哥,我抽我自个去掰。”谷大愣就说:“恩,你去掰。”可卫大毛从没再去掰过。

    人们陆续的都搬出了围子,回到了原来的家,围子里就剩下卫大毛和他的小老婆,谷大愣和谷三小爷儿俩了,还是那片烟叶,可卫大毛再没掰过,谷大愣问他,他都说:“辣喉喉的,不想抽。”有时候还劝谷大愣,“大哥,你也别抽了,烟狼顿气的,有甚抽的。”可无论谁说谷大愣照抽不误。有时候谷三小真想半夜起来拿镰刀把他爹种的那片烟叶子给他砍倒,顺围子墙扔出去,可又担心他爹跟他拼老命,就忍了忍没敢砍。

    没有办法家不想回,与其回家看着老婆还不如和他爹住围子,可住围子就得忍受他爹整夜整夜的咳嗽。后来没办法谷三小就搬进了搬走后的人们的闲房,把他爹一个人撂在了门口的小板房里。可一个人睡夜里又不塌实,总感觉缺了点甚,睡着睡着就会猛然醒来,醒来就会习惯性地喊他爹谷大愣,可喊了他爹也听不见。醒着的时候,谷三小多半会想卫荞麦,然后拿老婆和卫荞麦比,比来比去都觉得老婆没有卫荞麦身上有味道,可卫荞麦身上究竟是甚味道他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卫荞麦像一匹他难以驯服的马,骑着会尥蹶子,会踢他会咬他,会猛不防的把他跌落在马下。老婆虽然也和他吵架,可每次只要他沉下脸她就害怕了。

    一般情况谷三小不和老婆一般见识,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鼠目寸光,只看眼前的利益。他也知道老婆小气,爱占小便宜,女人嘛,他也理解,可他最反感老婆小心眼,动不动就说他养上营子里的这个小媳妇了,养上那个小媳妇了。为此他没少和她生气,可她就是不改。

    那天谷三小一进家门就对老婆说:“你在家不好好待着,又胡咧咧甚。”老婆被他问了个大睁眼,“咋了?”谷三小本来气就不打一处来,见老婆装的没事人似的,就更来气了,劈头盖脸地问她,“你和四小媳妇五小媳妇胡咧咧甚,你还是不是人。”没想到老婆比他还火,“你是不是人,你摸捞人家手。”谷三小真想扇老婆两个耳光,那壶不开提那壶。本来老婆不说他也没觉得咋,不就是教两小婶子织毛袜子嘛,不手把手教咋教,可老婆却说他摸捞人家的手,可把谷三小气坏了,气的都不知道说甚了。老婆还紧揪着他的小辫子不放,“怕人说你别做啊,你放牲口不放牲口,跑人家家里做甚。”谷三小只好说:“做甚,你说做甚,送羊毛做甚。”谁知道老婆把嘴一撇挖苦他道:“你儿子的毛袜子都烂窟窿了,你都没说再给儿子织一双,你去给人家送羊毛,你安的甚心。”

    老婆不提儿子们的袜子烂了窟窿,谷三小也就不待提了,可她提起来了他就对她吼:“烂窟窿,烂窟窿你就不会补补。”“你咋不补,有送羊毛的工夫你咋不补。”老婆和他对着干。谷三小实在忍无可忍了,伸手“啪”就是一耳光,老婆都被他打懵了。谷三小的老婆就这点好,只要男人动手打她,她就乖的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谷三小还要伸手扇她,她赶紧抱住了脑袋,谷三小忿忿地道:“老子补,要你做甚。”

    谷三小的老婆就这样,平日里嘴不饶人厉害的,可一旦谷三小伸手揍她,她就老实了。谷三小老婆一边擦眼泪一边给儿子们补烂了窟窿的毛袜子,一边补一边掉眼泪。谷三小看着都心烦,笨手笨脚的,连个毛袜子都补不好,扭筋扭到她姥姥家了。当初谷三小就觉得老婆长的栓正,他就以为长的栓正的女人干甚都利索,可成家后他才发现原来老婆除了长的栓正外,家务活甚甚不会,连个衣裳都不会补,黑裤子给你劈裆盖一块白补丁。白就白吧,可你补展了,歪歪扭扭的比不补都难看。为此谷三小没少手把手的教她,可咋教都不会,猪脑子。

    谷三小虽然是男人,可他和他爹谷大愣一样心灵手巧,和他爹住饲养院早早的就和他爹学会了针线活,织毛袜子,纳鞋底儿,出糨糊打样板,尤其是绱鞋。营子里不少女人就是不会绱鞋,谷三小没成家的时候女人们总找他绱鞋,成家后也找过,可他老婆那张脸拉到了黑豆地,不但拉脸还说闲话,渐渐的女人们就不找他绱鞋了。虽然不找他绱鞋底儿了,可只要他看到一群女人们在街上绱鞋低儿就忍不住褒贬她们笨。

    连营子里的女人们都得承认谷三小爽利,所以自从谷三小成家后女人们就特别的替他惋惜,娶了那么一个老婆,栓正的就像墙上的画一样。可画永远是画,只能贴在墙上看,老婆却是娶来过日子的。谷三小老婆出门时把自个打扮的花似的,可家却脏的和猪窝一样。

    看着老婆别扭的穿针引线,谷三小劈手和她抢了过来,一边给儿子们补袜子一边了数落老婆,“你娘的,袜子都不会补,老子要你做甚。”老婆又开始掉眼泪了,“甚都不会,给你光楚楚的生了三个小子。”老婆说的也是,就凭老婆这点就对得起他谷三小了。

    儿子们的袜子很快就补好了,谷三小统统扔到老婆面前说:“以后你少和四小媳妇她们咧咧。”可没想到老婆还没过去,嘴一撅给了他一句,“你就摸捞人家了。”“你有完没完了。”谷三小手里还抓着针,要攮他老婆。他老婆又吓坏了,赶紧抱住脑袋缩成了一团。谷三小见老婆又抱着脑袋缩成了一团就说:“听见没有,以后别瞎咧咧了。”老婆还不服气,把头从两手间一露说:“谁让你摸捞人家。”谷三小这回动真格的了,裉住老婆的双手要缝她的嘴。这回老婆真害怕了,挣扎着叫,“谷三小,谷三小……”谷三小老婆急了就会叫谷三小谷三小。谷三小手把着针在她眼皮子底下晃,“瞎咧咧不了?”老婆还是叫:“谷三小谷三小……”谷三小抓着老婆的手就把她扔炕头了。

    谷三小出门走的时候,老婆还在叫:“谷三小谷三小……”声音里带着挽留和埋怨,可谷三小已经出了街门走远了。可他没想到老婆会追出来叫他,“谷三小!谷三小!”他只好站住了,问:“咋了?”老婆朝他摆手说:“你回来,我告你个事。”

    谷三小前脚进家后脚老婆就说:“今儿别去围子了,天都黑了。”谷三小一下就明白老婆的意思了,孩子们正好都去耍了,就抱着老婆把她压在了炕沿上,可能是动作幅度大了点,油灯扑闪了几下灭了。

    那天谷三小把老婆压在炕沿上剥了个精光,剥光老婆还没忘记从里面顶上门。有时候谷三小想老婆被剥光了衣裳的时候是最听话的,说甚都依他。可只要老婆把裤子一提就不是她了,就不听话了。

    谷三小一边收拾老婆一边狠狠地问她,“说!你还瞎咧咧不了。”“不了。”老婆那个听话啊。一直乖到三个儿子耍回来“当当”地砸着门叫,“娘,开门。娘,开门。”谷三小一边收拾老婆一边吼:“号丧呢。”三个儿子最怕谷三小了,一听爹在家都悄悄的不说话了。草草收场后,谷三小提起裤子要走,老婆抱着不让他走,这时三儿子等的不耐烦了,开始敲门了,“爹,开门。”谷三小乘机挣脱了老婆的怀抱说:“放开,我去给儿子开门。”老婆衣裳也顾不上穿了,爬上炕铺开行李就赤条条的钻了进去。钻进去之后才想起点灯,等他把灯点着,仨儿子已经进家了。

    谷三小训儿子们,“咋耍的不懂得回家,才回来。”三个儿子都不说话,静悄悄的上炕脱光衣裳也都钻盖窝了。可钻进盖窝的儿子们有了被子的掩盖就不老实了,也不知道是谁把手伸进了谁的盖窝筒,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老大笑了还是老二叫了,弟兄三个滚成一团了。谷三小吓唬他们,“小兔崽子们,不睡觉滚甚了。”他们的娘接茬说话了,“见天不睡觉,打半夜,把盖窝都抖了。”谷三小说:“谁打打谁。”说着张牙舞爪地从老大到老三挨个问,究竟是谁不老实,不好好睡觉,要准备替老婆管教不听话的儿子们。老婆一看他那张牙舞爪的架势赶紧说:“你快走了,你一回来家里就不得安神。”谷三小装模做样地道:“你就惯他们吧,可要惯的龇牙八瓣的没人样呢。”说完推开门就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喊:“谷美,把门顶上。”

    43.

    谷三小还没进围子,他爹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谷三小刚进围子,他爹谷大愣就迎了上来,问他,“碰见两个干部没有?”“甚干部?”谷三小不解地反问他爹。他爹特别神秘地压低声音道:“城里来的,骑着马,腰里别着手枪。”谷三小更不解了,“来干甚?”谷大愣声音更低了,“分田地,要分地主的地。”“分地主的地?”谷三小越听越茫然了,心思:地主的地还能分,咋分?于是就又问他爹道:“咋分?”他爹说:“按人分,叫甚耕者有其田。”

    谷三小还是不明白,追问他爹,“甚意思?”他爹火了,“甚意思,甚意思,就是只要你种地就给你分地。”“没地咋分?”谷三小越听越不明白了。他爹神神秘秘地说:“咋没地,人家说很快就开动员大会,让地主把地交出来。”谷三小纳闷道:“为甚交出来?”

    谷大愣最后说到了卫大毛,那天来的那两个干部问他营子里谁是最大的地主,他说了卫大毛。然后其中一个干部说会找卫大毛谈话的,让他把地交出来。开始谷大愣也没咋明白,经他们一解释他明白了,就是把卫大毛的地按人头分给营子里的人。谷大愣开始不相信两干部说的话,“人家的地凭甚交出来?”“我们会让他交出来的。”

    两个干部说的没错,卫大毛不但交出了土地,还把围子里的牲口都交了出来。

    开动员大会那天塞北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卫大毛和他的小老婆始终低着脑袋,被几个从城里来的当兵的架着,他们先是逼他把租地的契约交出来,然后当着会场上几百人烧了。那天人们的情绪十分的高,可谷大愣的情绪却不高,他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放的那些羊被人们一只一只的领走了,最后是牛和马,最后只剩下他和他的兄弟谷二愣一家分的两匹马了,孤零零地拴在营子的井棚前。

    卫大毛始终没有抬头,他没有办法抬头,他从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那地是我爹起五更睡半夜一铁锨一铁锨挖出来的。”可他的声音已经被会场上气焰高涨的人们压了下去。人们欢呼着雀跃着,尤其是那些外来户,不但有了土地还有了耕种的牲畜,咋能不激动不兴奋。

    之后的会场完全成了控诉场,几个外来户争先恐后地诉说着地主卫大毛对他们的剥削,深仇大恨般地控诉着大地主卫大毛的万恶,每年秋后逼着他们交租,害的他们只能吃糠咽菜。人们越说越愤怒越说情绪越高涨,把谷家父子也一并夹杂在中间,显得是那么的无助。谷大愣想起了卫大毛的那些地,想起了他和卫大毛的爹卫万起早贪黑地开垦,可如今却被营子人平分了,虽然他也分到了一份,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还有那些羊,他一年一年放牧着,到头来却被毫不相干的人一只一只的赶走了。

    卫大毛始终耷拉着脑袋,陪伴着他的是比他小十几岁的小老婆。郑家也曾经是地主,可郑家在郑老爷子去世后却把地分了,所以郑家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地主。在卫家营子只有一个地主,那就是卫大毛。

    那天的会散的很晚,散场的时候卫大毛已经瘫了,人们相继都散去了,最后只剩下了谷大愣和谷三小。谷大愣叫了卫大毛一声大毛,然后搀扶着他往围子走。谷三小搀扶着卫大毛的小老婆,走的很慢。他们走的是芨芨滩,芨芨草长的依然茂盛,直戳戳地挡着人的去路,谷大愣他们不得不绕着走。卫大毛在颤抖,浑身都在抖。谷大愣叫了他一声,“大毛。”卫大毛声音很低地道:“大哥,我没事。”快到围子的时候,卫大毛才缓过神来,他说:“大哥,你松开,我自个走。”

    进了围子大门,谷大愣心里空落落的,羊圈里只剩下了一层羊粪,一只羊都没了。谷三小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牛没了马也没了,他们谷家分的两匹马让他二爹谷二愣拉回家了。

    那一夜爷俩谁都没睡好,谷三小不住地问他爹,“咋说分就分了。”他爹叹息一声道:“谁知道。”恍惚的就如一个梦,睡觉前,那些牛羊马还在圈了,睁开眼却没了。同样没睡好的还有卫大毛,他想不明白,那些地是他爹辛辛苦苦的累死累活开的,凭甚说分就分了,可惜没有人给他辩解的机会,他如果想活着,就必须服从。穿制服的干部说,“六氓牛知道吧,土匪,被我们打死了,在骆驼山。”说完还叹息一声道:“我们准备抓活的,可他不投降,负隅顽抗。”那干部又叹息了一声,“唉,死的很惨,被打成筛子了。”

    卫大毛这才知道骆驼山的土匪叫六氓牛,已经被乱枪打死了,可他是土匪啊,他做恶多端,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打死他是应该的,可他的那些地养活了营子里那么多的人,还有那些外来户,如果不是他的那些地,他们都得喝西北风。可干部不和他讲这些,干部和他讲:“你的地收租子吧,收租子就是剥削。”卫大毛有些哭笑不得,如果他不收租子,那他吃甚喝甚。再说了,营子里那家没使唤过他的那些牲口种过地,碾过场,咋在会场上就把他说成了万恶的地主呢。

    更让卫大毛想不通的是,分他地的那些人没开过半垄地,凭甚就分他老子给他留下的地呢。

    卫大毛的小老婆吓坏了,躺在炕上还在簌簌地发抖,“他爹,咱回城吧。”“地都分了,牲口都分了,还能咋。”卫大毛在黑暗中倔倔地道。小老婆怯怯地道:“我怕。”“怕甚,还能分甚。”

    就连谷大愣也觉得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几天之后穿制服的干部又来了,直接找到了他,开门见山地说:“谷大愣同志,你得检举揭发啊。”“揭发甚?”谷大愣不明白。那干部提醒他道:“你是不是给地主放羊,对,还有你的儿子是不是给地主放牛放马,地主在喝你们的血,你知道吗?”谷大愣茫然地摇摇头。干部又说话了,“你这个同志,你放羊他给过你工钱吗?”谷大愣摇头。“这就是赤裸裸的剥削,知道不?”那干部突然提高了声音。谷大愣说:“可每年他都给我留肚底毛啊。”“行了,你这个同志觉悟不高,你再好好想想,地主对你的剥削和压迫,还有你的儿子,给地主放了那么多年牛马,被剥削压迫了多少年啊。”

    从那之后隔三差五的有人找谷大愣和谷三小,让他们积极的检举揭发大地主卫大毛的罪行。他们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一步一步提示他们,告诉他们对地主要恨,地主和他们是有深仇大恨的,地主就是喝穷人的血和骨髓活着的。可谷大愣咋也恨不起卫大毛来,如果没有卫大毛的爹收留他娘和他们兄弟,如今他估计早不在人世了。而且自从卫大毛把地承包给他,他凭着自个的辛劳,一年到头除了交租,一家人还是可以填饱肚子的。自从卫大毛买了牲口,他和儿子谷三小给他放,虽然从没给过半文工钱,可每年他剪的那些肚底毛换回了不少生活用品,所以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卫大毛,他会不会也和那些外来户一样一年四季吃糠咽菜,吃上顿没下顿。

    让谷大愣没有想到的是,城里来的那些干部竟然背着他去动员他的老婆郑三花,让郑三花检举揭发地主卫大毛的罪行。郑三花也不知道那股筋抽上了,竟然说她年轻的时候受过卫大毛的欺负。干部模样的人似乎对郑三花受过地主卫大毛的欺负特别的感兴趣,就问她,“咋欺负的?”郑三花说着说着就落眼泪了,然后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她从几岁开始被卫大毛摸捞到十几岁给他欺负详详细细的讲给了干部模样的人。讲完之后她对卫大毛竟然恨的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卫大毛碎尸万段了。之后她竟然还说到了小莲,“我们孩子他二娘也受过他的欺负。”然后又在那人的引导下,把卫大毛咋领回小莲,咋脱了小莲的衣裳,咋不让她穿衣裳连明昼夜地让小莲给他唱小曲统统讲了一遍。

    来人对郑三花和小莲的遭遇颇感同情,然后向她保证一定会为她们做主的,还说卫大毛简直是骑在人民头上屙屎尿尿,罪大恶极。临走的时候还嘱咐郑三花要做好她妯娌小莲的工作,开批斗大会的时候一起控诉大地主卫大毛。

    城里来不来人,卫大毛都躲在围子里,大气都不敢出。每次城里来人走后,谷大愣都会让他离开卫家营子,可每次卫大毛都豁出去地道:“他们已经分了我的牲口分了我的地,难道还要分我的老婆。”对于卫大毛来说,除了比他小十几岁的老婆之外已经一无所有了,小宝和小爱在城里也自身难保了,他在卫家营子到城里沿途买的房子都被充公了,只剩下了城里他们住的那一处,连卫富和卫贵也被停课了,一家人挤在那唯一的一处房子里整天提心吊胆的不知道要出甚事。

    所以卫大毛不知道还能躲到那里去,只能暂时躲在围子里,等待着,至于等待甚他也说不清楚。小老婆嚷嚷着要回城,哭一鼻子笑一鼻子的,说从嫁他那天就没享甚福。原本想嫁给他进城做城里人的,可生了卫富卫贵后没几年城里开始闹土匪,又跟着他回到了卫家营子,刚过了几年安神日子,土匪又追到乡下了,整天提心吊胆的躲进了围子,却没想到把荞麦也丢了。从荞麦丢的那一年土匪再没有出现过,刚刚过了几年消停的日子,卫大毛又被分了地分了牲口。所以卫大毛的小老婆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想离开四面高墙的围子,可去那里她也不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只能跟着卫大毛。

    城里又来人了,来了十几个,他们几乎没有给谷大愣任何思考的余地就开门见山地说:“谷大愣同志,你老婆的觉悟比你可高多了,她已经向我们控诉了大地主卫大毛对她身心的迫害。”谷大愣十分的纳闷,不知道老婆郑三花究竟和他们说了甚,就问:“她都和你们咧咧甚了?”其中来过好几次的那人就义愤地把她老婆郑三花对他说的话当着那十几个人复述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愤慨地吧嗒嘴,“谷大愣同志,大地主卫大毛从十几岁就开始欺负你的老婆郑三花同志了,你应该痛恨大地主卫大毛啊。”谷大愣脑袋一歪,“那是她愿意,再说那时候卫大毛还不是地主,还是个孩子。”“你这个同志,你这个同志,什么觉悟,你想想作为地主家的少爷,郑三花同志敢不愿意嘛,卫大毛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祸害贫下中农了,谷大愣同志,你明白不明白。”

    谷大愣确实恨过卫大毛,无论是他鼓捣他爹把娥子远嫁到后草地,还是他娶了郑三花后,他还趁他不在家去他家找郑三花。如果前者不可以原谅的话,那么后者是他老婆心甘情愿的,不然他咋不去找别的女人,非找她呢。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年谷大愣渐渐淡忘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却又被人提了起来。

    至于那天那些人都说了甚,他已经不记得了,满脑子都是郑三花的那张脸,她竟然把当初自个心甘情愿的事说成是卫大毛逼迫她的,真不要脸。谷大愣都快气疯了,觉得郑三花简直不是人,明明是她自个乐意的,每天偷偷的背着人在羊圈给卫大毛摸捞的,可她却说是卫大毛威胁她的。就算那时她小,卫大毛威胁她了,可成家后趁他不在家让卫大毛偷偷的去他家,连卫大毛的爹卫万去世守灵那么重要的日子两人都在他家的炕上狗连蛋。如果不是郑三花心甘情愿,他卫大毛吓死也不敢,用营子人的话说:倘若母狗不摇摆尾巴,公狗咋能趴上去。

    所以城里来人一出围子,谷大愣就跑到了卫大毛家,卫大毛和他小老婆正在吵吵,他小老婆腮上挂着泪,见谷大愣进去了,把嘴一扁又哭开了,“大哥,你说我跟他享过一天福吗?这才刚过了几天安神的日子,地也没了牲口也没了。”说完哭的更厉害了。谷大愣已经顾不了她了,焦急地对卫大毛说:“大毛,你赶紧走吧。”卫大毛叹息一声道:“大哥,往哪里走啊。”谷大愣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饲养房好多年空着了,夜里你们搬过去吧,天黑我给你们送饭送水。”

    那天夜里,谷大愣和谷三小帮着卫大毛搬进了饲养房。他们没敢走大路,走的是芨芨滩,由于走的匆忙,卫大毛和他的小老婆跌了好几跤,脸都被芨芨草划破了。谷大愣帮他们扛着行李,谷三小帮他们担着生活用具和一些衣裳,由于天黑,尽管路很熟,可还是走的磕磕绊绊的,好几次错一点跌倒。快到饲养院的时候,营子里的狗咬成了一团。谷大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旦让人知道卫大毛和他小老婆藏在了饲养房,那就再没有地方可以藏了。

    四个人摸着黑跌跌撞撞地到了饲养院门口,卫大毛已经喘的不行了,谷大愣压底声音警告他千万不能咳嗽。谷大愣摸捞着打开了饲养院的栅栏门,轻手轻脚的先走了进去,然后一直走到饲养房门口,才向身后招手。其实黑洞洞的,招手后面的人也看不见。谷大愣摸黑又打开了饲养房的那扇已经发轴的木头门,又摸着黑把行李扛进去铺上到炕上。

    卫大毛的小老婆抓着卫大毛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就进了饲养房,没注意脑袋磕在了门框上,她连声都没敢吭。谷三小走在最后面,肩上担着的东西碰到了墙上,谷大愣急了,真想踹儿子两脚,让他小心点,不然叮几当啷的让人听见可就露馅儿了。

    终于四个人悬着的心稍微的落下了,谷大愣千叮咛万嘱咐卫大毛俩口子白天千万别出去,就待在饲养房里,而且夜里灯也不能点。等天黑的时候,他就给他们送饭送水。

    爷俩走的时候,依然蹑手蹑脚的沿着芨芨滩往围子走。难得的塞北夜晚没有风,却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或许是太过小心谨慎的缘故,谷大愣手心里都是汗。爷俩一前一黑,快到围子的时候,谷大愣才叹息一声道:“也不知道能躲多久。”谷三小瓮声瓮气地道:“地分了,牲口也分了,还要咋。”爷俩就那么他一句他一句的进了围子,仿佛彼此都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一问一答,却又答非所问。

    那一夜卫大毛夫妇俩都没有睡好,支棱着耳朵生怕外面有响动。谷大愣和谷三小也没有睡好,爷俩半天一句半天一句的说了多半夜话,天快亮的时候,谷大愣才眯着。让谷三小奇怪的是那天夜里他爹一口烟都没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