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塞北塞北 > 第三章4
    38.

    根基打的十分的顺利,三十几个人一人负责一段,二里多地的围子根基就按着谷三小挖的宽深度为标准挖好了。在挖之前谷大愣让挖的人把揭草皮的那一层土都扔的远远的,担心和到下面的碱土里,将来砸根基的时候不结实。

    根基打好了,接下来就该砸围子了,一跨多宽,半人多深,一铁锨泥下去连个底儿都盖不住。卫大毛看着就犯愁,想着甚时候才能砸起山墙那么高的围子墙,可庄户人干活眼愁手不愁,眼瞅着那么深的沟两天的时间就填平了,毒辣辣的日头照着,半天的时间就硬了。在砸根基的时候,谷三小和他爹谷大愣发生了严重的分歧。谷三小说应该放苒,可他爹却说放苒干了发酥。谷三小就反驳他爹说,那为甚盖房子垒院墙放苒。他爹说那是防止搬运的时候烂,抹墙时如果不加苒泥就会往下出溜。然后谷大愣还给儿子谷三小演示了加了苒的墙为甚容易拆,而不加苒的土坷拉却硬的和石头蛋子一样。

    不加苒,就地揭起草皮挖坑和泥,水是现成的,撒野大滩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水,而且碱土本身也不干,所以就更省水了。三十多个人觉得照这样的速度山墙那么高的围子不等开镰就砸好了。可没想到的是露出根基的碱土和的硬了不行软了不行,软了往两边流硬了两层皮。最后谷三小想出一个好办法,把人们的门板卸了挡在两边,泥就不会流了。为了防止两层皮,一边填泥一边踩。可没踩了几下人就累的气喘吁吁了,泥吸脚,踩下去半天抬不起脚来。谷三小就又想出一个好办法,把饲养院墙外那半根坏碌碡用绳子绑了,架在两根椽头上,然后两一面一个人抬着就可以夯实碱土了。夯实的问题是解决了,可由于夯的力气太大,门板一个人就扶不住了,碱土就向两边撑开了,越撑越宽,最后宽的几乎没边没沿了。

    没有办法,谷大愣只好让人们去树地里砍树,砍又高又直的,再去掉枝叶直戳戳地插到根基里,然后把门板往两边一夹,就算夯实的力气再大门板也文丝不动了。

    那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而且墙越高进度越慢,高到一定的程度人站在下面往上尥泥就很费劲了,而且墙越高,墙下挖的沟越深,最后人站在沟里都没过了头顶,所以往墙上尥泥就更费劲了。可无论多费劲,随着围子高度的增加,人们的干劲也越来越足了。

    塞北的气候干燥而炎热,伴随着毫无遮拦的风,人们砸的紧,围墙干的紧。随着围墙的增高,门板就显得少了,最后大家不得不停下来,紧着一处加门板。终于在人们共同的努力下,有一门板长的围子已经有山墙那么高了。下面的人高不可攀地望着下面的人,上面的人高高再上地俯瞰着下面的人,然后激动地吼:“害传病的土匪,给老子来吧。”那气势太让人振奋了,卫大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也亲自登上了围子,站在上面他确信就算土匪长了翅膀也翻不过来了。

    那段时间,为了鼓励大家,卫大毛杀了一只羊,宰了一头牛。肚子里有了油腥的人们干的更卖力了,尤其是谷三小,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指挥着人们井然有序地砸着围子。

    让人们更加高兴的是,拆掉门板已经半干的围子墙光的像用抹子抹过一样光蛋蛋的,甭说是土匪了,就算是蚂蚁估计都得滑下去。谷三小每天瞅着一天比一天高的围子都对卫荞麦说:“荞麦,以后你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土匪再也翻不进来了。”可卫荞麦把嘴一撇轻飘飘地道:“猴年马月才砸好呢。”“快了,开镰前绝对砸好了。”

    营子里那些没参加砸围子的人到处在说风凉话,说等围子砸起来土匪早把营子抢光了。那段时间土匪却再没来营子抢过,所以围子竟然在人们的议论声和砸围子人的激动中起来了。前面砸好的围子用谷大愣的话说比四大硬都硬,所谓的四大硬就是:榆木圪节桦木轴氓牛的犄角后生的鸟。卫大毛摸捞着坚硬无比的围子墙和谷大愣说:“我看这家伙炮轰也轰不塌。”谷大愣摸捞着那厚沉的围子墙感慨地道:“反正土匪是翻不进来了。”

    为了防止土匪从大门翻进来,卫大毛和谷大愣商量只留一个门——北门,因为北门离营子近,将来搬家的时候也省事。门是营子里的木匠找最好的木头割的,门板一拃多厚,门框中檩那么粗,门闩有大男人的胳膊粗,一个大男人开一扇门都有些吃力。割门的时候,木匠不住地叭啧嘴,“没见过这么结实的门,甭说土匪了,就是里面没力气的都戗开。

    墙还没有彻底的干透,卫大毛就让谷大愣和谷三小把牲口们都赶进了围子。只要牲口不被土匪抢了去,房子可以慢慢的盖,井可以慢慢的打,土匪也不是三天两头的来。人们砸好围子前后的那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土匪再没有来过,所以营子里不少人都觉得土匪不会再来了,谷三小和他爹砸那么大的围子将来就圈牲口吧。可卫大毛才不管人们说甚,都打算全家往围子里搬了。

    于是围子里一边盖房,一边打井,人们陆续的就搬了进来。而且盖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需要时间脱皮子拉石头打根基。可人们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情愿抱着铺盖卷睡在围墙下,也不愿意在营子里提心吊胆地住了,尤其是有女子的人家,生怕搬的慢了被土匪抢走祸害了。改芹和栓枝被抢走好几个月了,人们都说早不在人世了,早被土匪祸害死了。

    搬进围子的人们似乎很团结,整天架着两口大锅做饭的做饭,熬菜的熬菜。一百多亩地,人们随便挖个坑就可以和泥脱坯子,坯子半干就可以交叉立起来等着干透,然后连明昼夜的打根基盖房子。那段时间围子里的人白天开镰割地,夜里盖房,和营子里的人仿佛是两个世界一样。尽管围子里的人每天很辛苦,可他们的干劲十足。三十多户人家,男女老少,整个就是另外一个世界。营子里的人远远的望着黑压压的围子墙撇着嘴说:“吃饱了撑的。”在营子人看来,谷三小和他爹谷大愣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爷俩就是卫大毛的狗腿子,还有谷二愣,整天跟在卫大毛的后头忙来忙去的。

    营子人都知道谷大愣的老婆郑三花养过汉子,那个汉子就是卫大毛,更知道谷二愣的老婆小莲开始就是被卫大毛领回营子的,整天光着屁股给卫大毛唱《十八摸》,最后卫大毛摸捞腻了,撵她走,是谷二愣收留了她,所以营子人十分的瞧不起谷家兄弟俩,卫大毛都给他们戴了绿帽子,可他们还拍卫大毛的马屁,原因就是卫大毛有地有牲口。有人说:“他娘的,要是换了我我死也不给他卫大毛放牛放马。”有人说:“他娘的,要是我我非宰了卫大毛不可。”可无论人们说甚,谷大愣和谷二愣一年到头吃的是白面馒头,一年四季吃的是莜面窝窝,而且过大年过十五都有肉吃。谷家的小子营子里的女女抢着给,就为了一年四季能吃馒头,一年四季能吃莜面窝窝。

    尤其是谷三小,说媒的人把门弦都踢断了,可他一根筋就相中卫荞麦了。好不容易她娘做主把改芹给他说下了,没曾想改芹却让土匪抢去了。人们都替改芹惋惜说她命苦,不是享福的命。

    围子里的人每天把割倒的庄稼都拉回了围子,整齐地码在围子里,等着全部割倒打垛干透了一起碾。光溜溜的草滩是现成的场面,把草皮一铲上面撒上一层碱土,赶着牲口套着碌碡一碾就是场面。围子里的生活虽然在围子外的人看来是忙碌的,是乱七八糟的,是没头的苍蝇,是热锅上的蚂蚁。可围子里的生活在围子人自个看来是安心的,无须提心吊胆的。哪怕就是土滩滩里睡觉,哪怕就是锅锅灶生火做饭,他们也是塌实的。

    无论围子外的人用甚眼光看待围子里的人,可围子里的房子该起的时候照样起,围子里的山药窖该打照样打,围子里的井照样出水。有水喝有粮吃,日子就是幸福的。

    围子里的人们虽然默默地劳作着,可从内心深处都憋着一口气,尤其是卫大毛,从搬进围子的那天起就盼望着土匪去抢营子里的人,谁让他们不和大家一起砸围子,谁让他们大家砸围子的时候他们说风凉话,看热闹。其实盼望着土匪去抢营子人的不止卫大毛一个,还有谷大愣和谷三小,以及其他搬进围子的人,似乎只有那样才能证明砸围子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在围子人们的盼望中,土匪果然抢了营子人,郑家老哥儿几个的小麦刚碾出来,扬利索,土匪就来了,然后用枪指着他们灌了口袋扎好口子抬到车上拉走了。郑大根僵持着想和土匪们理论却被重重地砸了一枪托,脑袋被砸了一个大口子,血就淌了出来。其他人就没人敢再理论了,乖乖地按着土匪们的吩咐,把灌好的小麦抬到了马车上,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拉走了。

    土匪们走后,郑家兄弟才急忙给郑老大擦脑袋上的血,口子并不大,血也没流多少,可郑老大气的够戗,嘴唇青紫,哆嗦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土匪们,郑家兄弟们跺着脚地骂,女人们哭成一团了,“害传病的,让人咋活呀。”可惜无论男人们咋骂女人们咋哭,土匪已经听不见了。

    郑大根从那之后一病不起,在场活完地冻前死了。郑大根死后没几天搬进围子里的谷大愣的娘也死了。郑家人甚心思都没有,愁着这个冬天该咋度过,所以草草的就把他们的大哥埋进了祖坟。而在围子里的卫大毛却如他爹当年下世一样,雇了两班鼓匠。俗话说的好,会死的死个二八月,不会死的死个六腊月。六月的塞北热的火炉一样,腊月的塞北冻的冰窖一样,而二月的气温逐渐在回升,尸体不容易腐烂,八月气候虽然开始寒冷了,可还是不冷不热的。所以同样是死在八月的郑大根和谷大愣的娘,在死后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太太整整放了七天,作为同是营中的郑家哥们儿以及外来户,礼尚往来是必须的,所以三天烧小纸和五天烧大纸都陆续的来了。那是营子人第一次走进围子,可走进之后就再不想离开了,这才感觉到围子里的安全。人们私下里都称围子为谷家围子,因为砸围子的功劳基本都是谷家爷俩的,虽然卫大毛管大家吃管大家喝,可如果没有谷大愣和谷三小,围子是永远也砸不起来的。人们就偷偷找谷大愣商量,看能不能搬进围子。谷大愣显得十分的为难,就说:“你们去问卫大毛吧。”人们就恼了,“凭甚问他,围子是你和三小砸的。”谷大愣就“嘿嘿”一笑道:“可吃喝是人家卫大毛管的。”人们不屑地道:“再管吃喝没有你和三小他也砸不起来。”谷大愣虽然心里明白,无论卫大毛管多少吃喝,如果没有他和儿子三小,他确实也砸不起那么气势雄伟的围子,就和城墙一样。

    谷大愣不想私自做主,毕竟砸围子的时候,是人家卫大毛在后面撑腰管人们吃喝的,所以就私下又找卫大毛商量说人们都想搬进围子了。卫大毛就犯了难,这都马上霜降了,霜降就挂犁杖了,又不是五黄六月,天气暖和就算草滩滩里睡也不怕冻坏,这说冷马上就冷了,那么多人一下子搬进来吃好说,只要有粮多双筷子的事,可睡呢,当初他们搬进来的的三十多户人家也只是匆匆的盖了那么三十几间小土房,打算明年开春再重新揭盖。可一下子都搬进来,就是一百多户人家,几百口子人,吃喝拉撒睡咋解决。谷大愣说:“冷冬寒天的,搬进来再想办法吧,不然外面土匪随时会来。”

    卫大毛叹息道:“当初砸围子的时候,他们说甚都不砸,还说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不怕土匪抢,现在咋担心土匪抢了。”谷大愣嘿嘿地笑,“现在不是打了点粮食么。”

    人们还是有条不紊地搬进了围子,牵牲口的,扛粮食的,脸上都挂着笑。谷大愣挨家挨户的动员,让早先搬进围子的尽可能地收留刚搬进来的。开始人们都不愿意,都埋怨说:“砸的时候说风凉话,现在咋想搬进来了呢,门儿都没有。”谷大愣就耐心地做工作,尤其是自个的老婆郑三花,就是不答应收留郑家的人,死活都不答应。谷大愣就说:“他姥姥看着就活不了几年了,该原谅的就原谅吧。”郑三花脸一拉,“要原谅你原谅,老娘是不原谅她。”谷大愣又说:“你说人们都搬进围子了,你扔下她一个老太太咋活。”“爱咋活咋活,当年她咋不想想我咋活你咋活她外甥咋活。”谷大愣只好说:“不计较她了,还能活几年。”郑三花这才没再说别的。

    说服了自家的老婆说服别人的老婆,比起自家的老婆别家的老婆好说服多了,自家的老婆有所忌惮,别家的老婆甚都不怕,毕竟谷大愣在营子里还算说话有分量的,他放着一群羊,谁家孩子打个毛袜子了,织个棉坎肩了都离不开羊毛,所以他说甚女人们基本都是听的。

    39.

    人们都搬进围子的时候,塞北的风一天比一天大了,也凛冽了。强劲的风从蒙古高原长驱直入,毫无遮拦地一路南下,让人们明显的感受到了冬的寒冷。

    搬进围子的人们几家人挤在一条土炕上,头朝南的头朝北的,男人搂着女人,女人抱着孩子等待着开春。

    谷大愣独自回了一趟营子,把挂在饲养院门口的那口破锅背回了围子,挂在了围子的大门口。围子不再是以往的围子了,以往三十几户人家,现在百十户人家,男女老少三百多人,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进了围子,土匪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抢走他们需要的东西,牲口,粮食,女子。那时营子里还有人在,只要有人在就总能抢走他们需要的东西,如今营子成了空的,没有人烟了,只有连成一片的房子在风中透着凄凉。

    谷大愣去饲养院背那口破锅之前,在营子里转悠了很久,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望着那黑洞洞的窗户,望着搬家后人家院子里一地的狼藉,像被贼洗劫一空似的感觉。他叹息一声狠狠地骂:“水蛋壳土匪们!”

    营子里的那条街灰溜溜的,没有了牛羊的叫声,没有了孩子们的吵闹声,没有了大人们的招呼声,甚至连女人们骂自家男人的声音和狗的叫声都没有了,一切显得那么的安静,静的让谷大愣都心慌,他真想大声的吼一嗓子,或者咳嗽两声,张张嘴又闭上了,仿佛那声音被风顶回来一样,顺着喉咙又咽进了肚子。

    走到自家院子的时候,他特意多停留了片刻,出来的时候又把街门挂上了,似乎觉得随时准备回来的样子。整个院子空荡荡的,连当院喂猪的那个食槽子都拉进围子了。院墙外堵着一堆他从山上盘下来的石头,等着给儿子谷三小娶媳妇盖房子打根基,可刚说了个媳妇,还没等压订,就被土匪抢了去,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卫荞麦自从搬进围子后,很少再缠着三小了,整天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一个人想甚。

    谷大愣沿着营子中的那条街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营子东的饲养院,想着当初他和兄弟二愣俩人垒墙盖房,可没少出力流汗,刚几年就空着了。尤其是他和儿子谷三小住过的那间饲养房,几年了一直烟熏火燎的,如今更显得黑呛呛的。灶火坑还堆着一堆马粪,也不知道甚时候才能烧。

    出了饲养房谷大愣就小心翼翼地上了饲养院的墙,然后把那口破锅顺到地上,又慢腾腾地下了墙,才背起那口锅向围子走去。

    围子整天紧闭着大门,无论是谁想进去都必须大声地吆喝,让里面看门的人听到是营子里的人,安全了才会吱吱呀呀地打开。以往谷大愣在的时候,都是他看大门,当时砸围子的时候,为了方便看门,门口就临时盖了一间小板房,盘了炕安了锅灶风匣。谷大愣走的是小路,沿着芨芨草滩走的,芨芨草已经完全的干枯了,直戳戳的一墩挨着一墩,密密麻麻的有些拌脚。夏天雨水涝,芨芨草长的特别的旺盛,后秋的时候一人多高,砸围子的时候,盖房子的时候没少割,后秋竟然又冒的很高了。

    芨芨草是好东西,营子人成捆的割编箩头编洞围子,以往营子人一抬头就能看见绿汪汪的芨芨草滩,自从搬进营子后,抬头除了看到蓝天就是围子墙,灰楚楚的,高不可攀。虽然整个围子近一百亩土地,可谷大愣总有一种憋闷的感觉,总感觉没有在营子里事敞亮。可人们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能活着,不被土匪抢不被土匪杀就是最大的造化了。

    整个塞北天高皇帝远,往北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是蒙古蛋子放牧生活的地方,往南是地势险峻的坝头,所以整个塞北就如与世隔绝了一般,可就是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却土匪横行,祸害的老百姓无法安生。

    谷大愣背着破锅走到围子墙下的时候,仰头又望了一眼高不可攀的围子,然后顺着墙根沿着砸围子时挖的那条壕堑往大门口走,倘若人站在壕堑下更显得围子高了,甭说是土匪了,谷大愣觉得连个蚂蚱都甭想爬进去。

    从场活完一直到现在土匪都没有来过,谷大愣觉得土匪是迟早是会来的,只是早晚的事。到了大门跟前他背对着大门,然后用那口破锅撞门。问话的是谷三小,“谁了?”谷大愣说:“三小,我,快开门。”谷三小打开门第一眼就看见了爹背上背的那口破锅,“爹,你背它做甚?”谷大愣这才把身一转进了围子,然后才说:“用处大了。”谷三小咋也不明白,都搬进围子了,土匪都进不来了,甭说狼了,还搬那口破锅做甚。谷大愣顺着梯子上了门口的小板房,又把那口破锅挂了起来,挂妥当后下到地上,找了把薅锄就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人们好久都没有听到那口破锅的声音了,谷大愣突然一敲,人们都纷纷从拥挤的土坯房里涌了出来。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定是土匪来了,不然大白天咋敲锅呢,于是男人们提溜着铁锨叉子就奔向了围子大门口,女人们胆战心惊地躲在后面,远远地跟在男人后面也向围子大门口走。

    到了门口,人们只看见了谷三小和他爹谷大愣,就问咋了?谷大愣说:“我就是演示下,以后如果大家听到了锅声马上集合。入冬了,土匪随是会来抢劫的。”说完叹息一声又道:“虽然围子墙高,土匪翻不进来,可咱们必须做好防备,一旦土匪来了大家好应对。”挤在人群中的卫大毛心跳的慌慌的,也以为土匪来了。不过听谷大愣一说也觉得有道理,接着他的话茬说:“以后咱们组织巡逻队,几个人一班,大家轮流守夜,一有风吹草动就以锅声为号。

    在男人们的组织下,巡逻队很快就成立了,谷三小任队长,带领大家按时定点的在围子墙四周放哨瞭望,一旦发现土匪男人们全部出动搬石头的搬石头,担水的担水,只要土匪敢靠近围子就用石头砸他们用水浇他们,把他们冻成僵尸,砸成肉酱。尤其是大门的位置,更要重点防御,提防土匪用火点燃大门,然后破门而入。

    在围子的四个角上,都放上了梯子,放哨的人随时可以踩着梯子观察外面的动静,只要土匪靠近围子墙,墙上的人很快就可以用石头和水打击土匪。实际上土匪除了大门的位置其他位置都没有办法爬上围子墙,山墙高的围子,再加上就地取土,沿着围子外墙形成了两里多长两米多深三米多宽的壕堑,把围子又整整的围了一圈,只有大门的位置为了方便人们出入是地势最高的,再加上安着大门,所以破坏起来相对容易些。

    那段时间卫荞麦整天踩着梯子站在围子墙上向骆驼山的方向瞭望,谷三小担心她跌下去,就在下面喊她下来,可她不但不下来,反而在围子墙上来回地走动,吓的谷三小的心一颤一颤的。

    卫大毛懒的说卫荞麦,只想着赶紧给她找个婆家嫁了,女大不中留啊。他已经不止一次的问过荞麦了,要不要嫁给谷三小,可她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卫大毛看的出,三小十分的惜怜荞麦,可自从搬进围子后,荞麦就对他爱理不理的,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整天话都不说,一有时间就踩着围子墙走来走去,走的他心惊肉跳的,真担心她一个闪失跌下去,可咋说都不听,大冷的天,风啾啾的也不怕冷。

    开始的时候,人们都觉得卫荞麦精神上出了毛病,尤其是放哨巡逻的人们,没有办法才踩着梯子爬上围子,可她闲的没事一有时间就在围子墙上走,慢慢的巡逻的人都习惯了,只要卫荞麦在上面走,放哨的人就不用上去了,站在下面仰头问她就行了,“荞麦,看见土匪没有?”“没有。”这是卫荞麦一贯的回答。

    塞北的冬天开始飘雪花的时候,卫荞麦依然每天会踩着梯子登上围子向骆驼山的方向望。塞北的雪往往是伴随着风的,呼啸的北风,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可卫荞麦却戴着谷三小的那顶羊皮帽子在积了雪的围子上走动,吓的谷三小一出一身冷汗,一出一身冷汗,咋喊都不下来。

    每天有卫荞麦在围子墙上走,放哨的人就省了不少的事,心想只要土匪一来,卫荞麦一眼就能看见,只要她看见,她就会喊叫,只要她喊叫,人们就会听见。

    塞北的腊月,滴水成冰,尤其到了腊月初七和初八的时候,人们连门都不敢出,出门生怕被冻死,可卫荞麦依然坚持每天登上围子墙走走。西北风刮的都吓人,步行走人都趔趄着担心被风刮跑,可卫荞麦却如走平地一般在山墙高的围子墙上走来走去。人们背着她爹都说卫荞麦一定是狐狸精转世的,不然男人们走在上面被北风吹的都害怕,卫荞麦却一点都不害怕。人们都说好多年没有看见摞摞石的那只红狐狸了,连营子里的猎人都说没有看见过,于是人们就怀疑那卫荞麦就是那只狐狸。尤其是卫荞麦穿着红花花棉袄棉裤,罩着红头巾在围子墙上走动时,那轻盈的脚步就更像一只狐狸了。

    就是卫荞麦那样一只狐狸一样的女子,在开春后不久的一个黄沙弥漫的夜里丢了,和她一同丢失的还有卫大毛最好的三匹马。

    人们都说卫荞麦丢失的那个夜晚风刮的特别的邪乎,本来就遮天蔽日的刮了整整一天了,可到了黄昏的时候刮的更凶险了,一股接着一股,顺着围子墙发出了类似雨点摔打的声响,“噼噼啪啪”的。那样的天气卫荞麦竟然在后晌的时候,依然不顾他爹和谷三小的阻拦,踩着梯子就上了围子。卫大毛气的骂:“兔崽子不想活了。”

    人们都记得那天后晌的情景,卫荞麦穿着红花花棉袄棉裤,罩着红头巾在围子上走动。她的头巾在黄风中格外的鲜艳,然后她一边走一边摘下头巾使劲地抖动着,仿佛要把那上面的灰尘都抖落掉。卫荞麦手中的红头巾在猎猎的风中飘摇着,一如她被风吹的晃动的身体,在人们胆战心惊的唏嘘声中走了一个来回。

    那年冬天的塞北,雪似乎就没有停过,一场接着一场,整个塞北白皑皑的一片迷朦,连芨芨滩里高高竖立的芨芨杆儿上都挂满了雪。整个撒野大滩里围子墙黑糊糊的,墙上却挂着一片一片的白,或许是墙高的缘故,刚刚落上去的雪很快就随风飘散了。在背风的围子墙的东面和南面的壕堑里积满了雪,每一场雪都会积一层,渐渐的积雪已经有半墙那么高了。围子里的人都担心土匪会踩着那坚硬的积雪翻过围子,可谷大愣却说雪下的这么大土匪是不会出没的,因为他想起了小时候,那年骑马进城去给娥子买棉花,错一点和卫大毛他爹被狼吃了。那天如果不是卫大毛他爹带着一把镰刀,那天他们爷俩都得喂狼。

    所以谷大愣断定作为土匪绝对不会冒险,淌着过膝的雪从骆驼山骑着马在冷的出了屋子就像没穿衣裳一样的雪天来抢。果然如谷大愣预料的一样,那年的冬天除了卫荞麦让人们饭后谈论外,再就是郑三花的娘了,搬进围子不到三个月,她就死在了闺女家的炕上。死的时候特别的安详,人们都说谷大愣够孝顺了,如果没有谷大愣老太太就得一个人在营子里度过,连水都没人给她担,就算不冻死也得渴死。

    当年老太太裉着脖子就是不给她闺女半颗粮食,最后仓仓被人撬了偷走不少粮食,人们都怀疑是谷大愣干的,而且觉得就应该偷两个老东西的,凭甚谷大愣给你受了一秋天,粮食打下了却不给人家分一颗。所以在营子的时候,郑三花的爹死后,她没去打发人们都觉得特别的正常,最后剩下老太太没人管,爬到马槽子去喝水都觉得她是报应。所以谷大愣能把老太太搬进围子,住进他家,就觉得谷大愣对老太太天高地厚了。

    老太太死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冻的人们家都出不去,而且地冻的坟墓都没法打,人们只好用席子卷了抬到郑家的祖坟挨着郑三花爹的墓堆用石头砌在了里面。

    关于卫荞麦最后一次在围子上走动,成了留在人们记忆里最深刻也最真实的影像,她的红头巾就那么一直飘着在风中,在人们的脑海里,在他爹卫大毛的脑海里,在谷三小的脑海里。

    关于卫荞麦丢失的那个夜晚,人们有太多的印象,可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无休止的风,鬼哭狼嚎一样吓人。

    卫荞麦是甚时候从家里穿好衣裳,或者是睡的时候就没脱衣裳,他爹卫大毛和她娘半点印象都没有了,他们的记忆从躺下睡觉的那一刻到第二天天亮睁开眼,中间出现了断层。睁开眼的时候,卫荞麦已经不在炕上了,开始他爹卫大毛以为她起的早出去了,就嘟囔了一句说:“荞麦咋起这么早。”她娘也没往别处想,就说:“去茅厕了吧。”可一直等到她娘烧滚水准备和莜面,她也没回来。他爹又嘟囔了一句,“兔崽子大早起的做甚去了?”她娘一边往暖壶里灌水一边说:“找三小,还能做甚。”

    还没等她娘的话落下,谷大愣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马丢了!马丢了!”卫大毛愣怔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自个的耳朵,围子墙那么高,大门有人看着咋会丢了马呢。可看谷大愣的表情觉得是真的,于是心就蹦到了马圈,“丢了多少?”谷大愣把手一伸道:“三匹。”是卫荞麦的娘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害传病的,荞麦!”卫大毛这才慌了神,结巴地问谷大愣,“看见荞麦没有?”谷大愣也慌了,急忙就往围子大门口跑,谷三小正把着一扇大门焦急地等他爹和卫大毛呢,他爹跑的脸都变色儿了,“荞麦,荞麦不见了。”后面卫大毛和他的小老婆都跟着跑来了。

    40.

    卫荞麦没有任何征兆地丢失了,和她一起丢失的还有三匹马。

    那天早上,谷大愣和往常一样起的早,出了门口的小板房先去看了看圈里的羊,可他刚走到马圈就感觉不对劲了,他几乎一眼就发现少了三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还是少了三匹。他急了,明知道喊儿子三小,他也听不见,可他还是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大声地喊:“三小!三小!”快到门口的时候,谷三小才听见他爹喊他,声音十分的着急和慌乱,迷迷糊糊的一边起一边问:“咋了,咋了?”“马丢了!”他爹语无伦次地伸着手。

    爷俩一同跑到马圈,又数了一遍,真的少了三匹。爷儿俩话都没说就往围子门口跑,到了门口竟然发现门闩没插,门原来一直就开着。爷俩面面相觑,谷大愣问谷三小道:“夜黑了你没插门?”“插了,我记的清清的。”“狗叫没有?”谷大愣又问儿子。谷三小摇摇头说:“没有。”

    整个过程短暂而急促,爷俩瞬间就明白发生了甚,谷大愣几乎是机械般地跑着去找卫大毛的,可没想到卫荞麦也不见了。

    那个开春的早上,围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对于卫大毛来说丢了三匹马已经是天大的事了,可卫荞麦丢了可就比天大了。几乎所有围子里的人都出动了,以围子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地找,连坑坑洼洼的碱土坑都找过了,都没有发现卫荞麦的半根头发。

    谷三小骑着马把嗓子都喊破了,“荞麦——荞麦——”最后他绝望地蹲在撒野大滩里哭了。卫大毛也在寻找,他久久地站在围子外顺着一个方向望,试图望见荞麦的影子,看见她的红棉袄,看见她的红头巾,哪怕看见一丝半点的红也可以,遗憾的是他甚都没有看见,除了塞外一望无垠灰蒙蒙的撒野大滩,和滩里灰楚楚的毫无生机的芨芨草,以及光秃秃的几棵树外,他连半点点红星星都没看着。站在撒野大滩里的卫大毛高一声低一声地喊:“荞麦——荞麦——王八蛋,兔崽子,你跑哪儿去了。”他就那么喃喃地一声接一声地喊:“荞麦——荞麦——王八蛋,兔崽子,你跑哪儿去了。”

    最后是谷大愣把卫大毛搀回去的,回去的路上卫大毛还在喃喃地喊:“荞麦——荞麦——王八蛋,兔崽子,你跑哪儿去了。”

    寻找卫荞麦的人们陆续都回到了围子,没有半点影子,大家都唉声叹气问谷大愣,“夜里甚动静都没有?”谷大愣说:“刮风。”他说的没错,那夜围子里的人甚声音都没听见,光听见风声了,呜呜咽咽的刮了一夜,有的人说鸡叫三遍的时候风还在刮。可早起的时候,风却住了,住了风的塞北静的邪乎。撒野大滩里的树一动不动,光秃秃的枝干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像屏着呼吸的触手一样等待着甚。

    那天早上的天蓝瓦瓦的,天上连半朵云都没有。谷三小望着蓝瓦瓦的天嘶哑着嗓子喊:“荞麦——荞麦——”喊的围子里的人心惶惶的。他爹谷大愣已经开始自责了,“都怪我,都怪我,以为风那么大土匪不会来。”巡逻放哨的人也开始自责了,说早知道上围子走一圈了,靠荞麦靠惯了,都想着荞麦都走了一遍了,如果土匪来她还能看不见,看见了她还能不喊。所以大家一致认为土匪是半夜来的,可风那么大,白天刮的都睁不开眼,刮的凶的时候就算对面站个人都看不见,晚上土匪顶着风骑着马从骆驼山是咋来的,难道土匪长了翅膀。

    就算土匪长了翅膀,可围子门是谁打开的,所以巡逻放哨的人都证明他们回家睡觉的时候看见谷三小亲自插的门闩。人们越猜测越邪乎,越邪乎越猜测,都感觉甚地方出了问题,可究竟是甚地方出了问题,人们也说不清楚。总之围子大门是不会自个开的,一定是有人打开了它,就算风大能把两扇厚重的大门刮开,可风不会把门闩刮开,除非有人在里面抽开了门闩,究竟是谁抽开了门闩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卫荞麦。可人们只敢在心里这样猜测,却不敢当着卫大毛的面说出来。

    谷大愣连抽烟的心思都没了,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卫大毛,不知道该咋办。谷三小半天都没有回来,谷大愣着急了,一下子就想到他骑着马去骆驼山了。谷大愣只说了一句话对卫大毛,“三小去骆驼山了。”就直奔马圈,裉着马鬃牵出一匹套上笼头翻身就上了马背。他已经乱了,冲出围子大门就奔向了骆驼山。谷二愣在后面喊:“你等等,你等等。”

    等谷二愣也骑着马追出去的时候,谷大愣已经骑着马跑好远了。开春的塞北土地在逐渐的融化,表层的土壤已经松动,马蹄踏上去溅起一路灰尘。谷二愣翻身上马的时候随手把立在围子门背后的两股叉抓在了手里,万一遇到了土匪非穿王八蛋两个血窟窿。

    谷二愣撵上谷大愣的时候,谷大愣问他,“你来做甚?”谷二愣没理他大哥,俩人并排着向骆驼山赶。快到骆驼山跟前的时候,谷二愣说:“大哥,我觉得是荞麦开的门。”谷大愣没说话,听到了儿子谷三小的沙哑的喊声,“荞麦——荞麦——”谷二愣朝着谷三小喊叫的声音大声地喊:“三小!三小!”回声跟着他一起喊:“三小!三小……”直到声音渐渐的消失,他和他大哥谷大愣都没看见谷三小,但他的声音还在沙哑的喊:“荞麦——荞麦——”谷二愣明白了,那是山的回声。

    没有办法兄弟俩只能绕着山转了整整一圈都没见着三小的人,但三小的声音依然在山里响,“荞麦——荞麦——”谷大愣十分的恼火说:“兔崽子进山了。”谷二愣瞅了他大哥一眼又说:“我觉得是荞麦开的门。”谷大愣还是没理他,道:“兔崽子进山了。”他用脚后跟磕了一下马前胯,马听话地沿着采石路开始爬山,马蹄由于钉了马掌,踩在石条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可越往山里走山越陡,不知道那年那月山上倒下来的石条向花轱辘车的辐条一样有次序和规律地倒伏着,大部分埋进了土里,只露着一个光溜溜的面经年累月被风吹着被雨淋着。

    不知道为甚,谷大愣和谷二愣走在那些石条中间有种错乱和迷失的感觉,而且越是瞅那些石头越是眩晕,那些石头仿佛在流动一样朝着山下湍急地如塞北春天消融的冰雪一样,水上漂浮着冰块,一块跟着一块流动着,那气势不但震撼而且骇人。

    谷二愣再次抬头仰望高高耸立在头顶的骆驼山,仿佛瞬间会倒塌似的让人毛骨悚然,他几乎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大哥!”谷大愣也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突然谷二愣一叫他,他吓了一跳,“咋了?”谷二愣心虚地说:“你说这山会不会塌?”谷大愣抻了一下马缰绳,马就地站住了,三小的声音还在山间回荡,“荞麦——荞麦——”那声音仿佛是盘旋在了整个骆驼山间一般,旋风似的让兄弟俩乱了方寸。谷大愣气呼呼地骂,“王八蛋,让狼叼了的。”谷二愣硬着头皮说:“大哥,咱还是下山等吧。”

    于是兄弟俩就掉转马头下了山,在山根底,谷大愣扯开嗓子喊了几声谷三小,可除了山的回声还是没得到谷三小的回应。谷大愣就气的骂,“死哪儿去了,王八蛋。”谷二愣咋都觉得围子的门是荞麦打开的,不然那门不会自个开。除了她没别人,可她为甚要开门呢,他想不明白。其实谷大愣也想不明白,为甚卫荞麦要开门呢?难道她发呓症,半夜起来赶着三匹马打开围子门走了,可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能去那里,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咋能赶走三匹马。

    谷三小的脑袋都大了,他只想一个问题:卫荞麦在那里。骆驼山他已经找了几遍了,从下到上,从上到下,连卫荞麦的影儿都没找到。爹和二爹喊了他好几遍了,他不想答应他们,他只想找到荞麦。

    谷三小再次找到山下的时候,谷大愣和谷二愣还在等他,他们甚都没问他,盯着他看。谷三小还想再找一遍,被他爹喊住了,“赶紧回吧,你!”他愣怔了一下,不理解他爹为甚不让他继续找荞麦了。就在他愣怔的片刻,他二爹谷二愣说话了,“咋找,你知道她去那里了,你找。”谷三小听的出,他爹和他二爹的口气是带着怨气的。谷三小恼了,“又不是她自个想丢的。”谷大愣骑在马背上一抻马缰绳,气呼呼地道:“不想丢咋就丢了!”谷二愣也掉转了马头说:“回吧,三小,你找不到她。”

    谷大愣和谷二愣那意思是卫荞麦是自个把自个弄丢的,可谷三小却认为他爹和他二爹有病,卫荞麦又没病,咋能自个把自个弄丢了呢,还弄丢她爹三匹马,所以谷三小偏不听他爹和他二爹的,要继续进山去找荞麦。他爹把马头一转,“回!王八蛋玩意儿。”谷二愣语气缓和了,“回吧,三小,听你爹的。”谷三小眼睛里有了泪,他按捺着自个悲愤的情绪对着骆驼山再次沙哑地喊:“荞麦——荞麦——”谷大愣还在气头上,“荞你娘的麦。”说完打马就走。谷二愣手里还抓着钢叉,他把手中的钢叉一扬,马听话地也跟着就走。谷三小跟在后面磨蹭着不走。谷大愣已经走的很远了,猛回头冲着他喊:“你给老子走不走。”说着拉开架势要打马回去揍三小,谷二愣拦住了他大哥,“快走吧,你让他磨蹭吧。”谷大愣骑在马上骂骂咧咧地嘟囔道:“水蛋壳,跟上鬼了。”

    磨蹭间,谷三小就到了他爹和他二爹的跟前了,谷大愣瞪他一眼,“你给老子磨蹭甚。”说着非要把谷二愣手里的钢叉夺过来揍谷三小。谷三小拗不过他爹,只好拿骑着的马撒气,他用力地抽打着马屁股,恨不得让马跑的飞起来才能发泄出心中的委屈和憋闷。马跑起来的时候,谷大愣在后面望着儿子的背影骂:“水蛋壳,跌死你兔子。”

    马跑的越快,踏溅起的灰尘越大,从谷大愣那个方向看过去,谷三小就像狼撵的一样,一个黄葛蛋,腾云驾雾一般。看到围子的时候,谷三小放慢了速度,任由马的速度走,他骑在马背上远远地瞅着高高的围子想土匪是咋翻进围子的,不然围子的门是咋打开的,一定是土匪先翻进去一个然后从里面打开的门,然后才牵走了三匹马,顺便把荞麦也偷走了。谷三小就仔细地把整个围子想了一圈,究竟土匪会从那个地方翻进去的,可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围子有那个地方是比其他地方矮的,或者有那个地方围子墙下的壕堑是比其他地方浅的。

    谷三小非常的纳闷,土匪究竟是咋翻上围子墙,并且从那么高的墙上跳下去的,就算他能翻上去,可黑更半夜的他从那么高的围子上跳下去,即便不跌死也得跌断腿,难道土匪有轻功,可以像鸟儿一样飞翔。谷三小再次打马飞奔到了围子跟前,然后骑着马侧着身绕着二里多长的围子走了一圈也没发现土匪翻墙的痕迹,他不死心又从马上下来,跳到壕堑里走了一圈,还是没发现土匪翻墙的痕迹。

    他步行绕的时候,他爹和他二爹也走到了围子跟前,他爹不知道他在做甚就说:“又抽甚疯。”他二爹也不明白他做甚,就和他爹一起骑在马背上跟他绕着围子转。等一圈转完了,谷三小才爬上壕堑,然后嘟囔道:“没有翻墙的痕迹啊。”他爹白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土匪是鸟啊,说翻就翻啊。”谷三小眉头一皱,“那土匪咋进去的?”“你问老子老子问谁!”谷三小垂头丧气地牵着马往围子里溜达,他爹和他二爹跟在马屁股后头进了围子。

    卫大毛他们还在围子门口等着呢,见谷大愣他们回来了,都围了上去,七嘴把舌头地询问情况,尤其是卫大毛,紧紧地抓着谷大愣的手话也不说,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样。谷大愣紧闭着嘴唇摇了摇头,牵着马进了马圈,出来的时候手里提溜着空笼头。卫大毛又把目光投向了谷三小,“三小,咋样?”谷三小叹息一声沙哑着嗓子道:“骆驼山我都找遍了。”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卫大毛发疯般地往围子外跑,人们拉都拉不住,他一边跑一边喊:“荞麦——我的荞麦啊!”

    卫荞麦丢失后的第二天,塞北又刮起了黄毛风,吹的人站都站不稳。围子里的人紧闭着大门,谁都没心思说话。卫大毛靠着窗台咳嗽,可他咳嗽还抽烟。谷三小说他,“你少抽点吧。”谷大愣瞪他一眼,“老子又没抽你的。”说着又一通咳嗽。谷三小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道:“抽!抽!咳嗽还抽!”谷大愣要不是憋的大张着嘴喘不上气,又瞪眼骂他。

    谷三小顶着风在围子根儿转,一边转一边瞅围子,可围子光蛋蛋的,除了当初砸的时候门板和门板间的接缝有些褶皱外,其他的部位都光溜溜,甭说是土匪了,就算是蚂蚱趴上去也得出溜下来。风呼呼地刮着,谷三小裂怀袒襟地和围子凝眉,人们都以为他发神经了。

    围子里的人们背着卫大毛有人说卫荞麦是狐狸精转世的,脱胎换骨在她娘的肚子里待了十个月,生到卫家,是卫家上辈子欠了她的,她升天的时候带走了卫家三匹马算是和卫家算清了。也有人说卫荞麦是跟上不干净的东西了,不然大冬天的风刮的飕飕的却在围子上来回地走,也不怕跌下来。然后人们就说卫荞麦是被狐狸大仙拐走了,拐到了摞摞石了。和卫荞麦一起被拐走的那三匹马做了狐狸大仙的干粮了。

    无论人们咋说,说甚,卫荞麦是真的丢失了。如果说改芹和栓枝是被土匪大半夜抢走的,那么卫荞麦是自个把自个弄丢的。

    那之后,谷三小隔三差五的往骆驼山跑,每次骑着马出去他爹都追到围子门口骂:“王八蛋,又去扑死。”每次回来他爹都迎着他骂:“兔崽子,没让狼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