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刚把羊赶进羊圈,郑三花就披着打补丁的口袋来了。谷大愣埋怨她,“你咋这么早就来了。”郑三花说:“没人看见。”谷三小不知道他娘来做甚,就说:“娘,雨下的拉拉的,你来做甚。”郑三花饲养房都顾不上进就说:“娘把改芹给你说下了。”“我不要。”谷三小嘟囔。郑三花恼了,“甚?”谷三小没敢吭声,一缩脖子溜进了饲养房。可他娘后脚就跟了进去,“你大姨说了,日子让咱们定,彩礼娘都答应了,两口袋小麦,两块牛毛毡。”谷三小往灶火坑一坐,把晌午的灰往两边一扒拉,引着火“哗嗒哗嗒”地拉着风匣不理他娘。
郑三花急的真想踹儿子两脚,“听见没有!”谷三小风匣拉的更响了“哗嗒哗嗒”的,“听见了。”“那娘明天就择日子了。”谷三小却岔开了话题,“我姥姥前晌去饮马槽喝水了。”“你没有姥姥!”郑三花给了儿子一句。
其实郑三花早就知道她娘每天前晌去马槽喝水了,可她假装看不见。她爹前几年就死了,死的时候郑三花死活不去打发他,还不让谷大愣去烧纸。她永远都不能原谅她爹娘,当年她怀三小的时候那么困难,谷大愣错一点饿死,爹娘死活不给她分一颗粮食。她哭着去求过他们好几次,可他们心硬的就是不给她一颗粮食,不但不给还说:“外甥,外甥,闺女我都不认了,要外甥做甚。”所以从三小懂事那天起,她就告给三小他没有姥姥姥爷。有时候营子人吃饱了撑的招三小,说他姥爷是郑二根,三小回家就会问她,她每次都说人们瞎说呢。
慢慢的三小大了,自个翻开了,咋也不明白她娘为甚不让他叫郑二根姥爷。郑三花从没有告给过他姥爷姥姥的所作所为,直到他姥爷死,她都没有原谅他。郑三花和她父母有了仇恨,所以儿子谷三小一提起他姥姥,她的火就呜呜地冒,“你给老娘闭嘴,谁是你姥姥,谁是你姥姥。”
谷大愣正好进饲养房,不知道咋了,就问:“又咋了,又咋了。”郑三花一指男人谷大愣,“你问问你老子,你有姥姥吗?”谷大愣为难地挠着头皮,突然闻到了干锅的味道,急忙就揭锅盖,“不填水你就烧火啊,傻小子。”锅底都红了。谷三小慌了,盛了一瓢凉水要往锅里倒,他爹急忙拦住了他,“你娘的,你想把锅炸了啊。”说完撅着屁股把灶火里红楞楞的马粪掏到了灶火坑。由于灶火坑有碎马粪面子,瞬间就冒起了蓝烟。
一时间原本就窄憋的饲养房烟狼顿气的成了蓝葛蛋,郑三花呛的直咳嗽,谷大愣也呛出两眼生泪,谷三小呛的不行早跑出了饲养房。谷大愣忍着把灶台上儿子准备往锅里浇的那瓢水浇到了马粪上。水遇到了火瞬间就蒸发了,水蒸汽带着马粪面子“腾”地就飘了满满一饲养房。郑三花罩着黄头巾,头巾上喷了满满的马粪面子,气的她一边抖一边骂,“害传病的。”
锅凉的时候,饲养房的烟也走的错不多了,谷大愣这才涮了一把锅,又往锅里倒了两瓢水。由于刚才的马粪都着潮了,点了半天才点着。郑三花这才想起来儿子谷三小,就问谷大愣,“三小呢?”谷大愣一边烧火一边说:“外头吧。”郑三花就扯着嗓子喊:“三小!三小!”谷三小只好硬着头皮又进了饲养房。郑三花说:“雨下的拉拉的你往外跑甚。”谷三小说:“呛。”
郑三花就问儿子牛毛攒了多少了,够不够擀两块毡子。谷三小说:“早着呢。”“攒几年了,咋还不够两块毡子。”
谷大愣却说:“差不多了,不够少掺点羊毛。”“那就赶紧擀吧,擀了给改芹家送去。”“着急甚。”谷三小嘟囔。郑三花眼一瞪,“着急甚,着急甚,还不是着急给你娶媳妇。”“我不想娶媳妇。”谷三小声音很低地说。郑三花却乐了,“傻小子,那有不想娶媳妇的。”谷三小这才说:“我不要改芹。”没等郑三花发言,谷大愣就火了,“实话告诉你吧,你想要荞麦,我和你娘都不同意。”郑三花把嘴一撇,“荞麦甚好的,乍娘娘的。”谷三小眉头挽了个疙瘩道:“我都欺负人家荞麦了。”谷大愣真想拿火铲拍儿子两下,就记住欺负荞麦了。郑三花压低声音道:“害传病的,要是让他爹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
谷三小脖子一梗,“凭甚?”“你欺负人家闺女,人家还不打断你的腿啊,你说为甚。”谷大愣哭笑不得地说。
郑三花慢言慢语地道:“儿子,娘和你爹都相中改芹了。成了家好好过日子吧,就甭想荞麦了。”说着郑三花张罗着要给爷俩做饭。谷大愣说:“快起来吧,我做吧。”他都好几年没吃过郑三花做的饭了,而且一年到头郑三花从不到饲养院,他也很少回家,所以他都不习惯老婆郑三花给他做饭了。
谷三小闷闷不乐的说:“娘,你快回吧,一会天更黑了。”郑三花一边往饲养房外走一边安顿儿子道:“甭想荞麦了,想改芹吧,改芹多好。”“不好!”“咋不好!”“就不好。”“老娘是给你说下了,好不好由不得你了。”郑三花又给儿子撂下一句,“荞麦再好,老娘就是相不中她。”
那天夜里,塞北又整整下了一夜的雨。谷三小没吃几口饭就躺在炕上睡了,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荞麦给他欺负时的影子。饲养院里有动静的时候,他听的真真的。爹已经在打鼾睡了,他支棱着耳朵,听见了马蹄声,很乱很嘈杂。开始谷三小以为狼进了饲养院了,就屏着呼吸喊谷大愣,“爹!爹!爹!狼进饲养院了。”谷大愣睡的正香,突然听见儿子喊狼进饲养院了,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衣裳都顾不上穿就跳下了地。黑灯瞎火的,他连鞋都没趿拉上就冲到了门口,却发现门打不开了,他这才进来的不是狼,而是人。
有人把门从外面闩住了,谷大愣急了,“三小,快把门踹开。”说的同时他大声地吆喝着给自个壮胆儿。谷三小身强力壮,三脚两脚就把门踹开了,刚踹开正准备往外冲,就被他爹拉住了。谷大愣顺手从地上抓起水斗子就丢到了外面,随着水斗子落地的声音,谷大愣看见了一股亮光,伴随着亮光的是一声刺耳的爆破声。
那声音谷大愣是熟悉的,每年冬天大雪封山后,营子里的猎户都会背着猎枪追着野兔子的爪印打野兔子。谷大愣除了大声地喊喝,没敢轻举妄动。外面的人有枪,枪子是没长眼睛的。谷大愣摸黑点着了火把,然后顺着门扔到了外面。谷大愣看清了饲养院外面的人,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瘦的已经套住了一匹马,胖的正在往另外一匹马脑袋上套绳子。火把跌到牲口堆里,火花溅落了一地,牲口们惊了,裹挟着在饲养院里挤成了一团。已经套着马的瘦子没堤防错一点被马拉倒,胖子套的那匹马脖子一扬,脑袋一甩,就挣脱了他的缰绳。
瘦子开始抓着缰绳还不撒手,胖子翻上墙在黑暗里朝他喊:“撒手,撒手,快撒手。”瘦子这才撒开马缰绳翻身上了墙。那天夜里如果不是胖子喊瘦子,那天非得让牛顶出他肠肠肚肚来。牛惊了比马都害怕,脑袋一低见甚顶甚。人要是被它顶住那就得开膛破肚。
火把还在燃烧,火焰跳动着,牲口们也跟着跳跃,都面朝着火把慌乱地躲闪着,中间就形成了很大的开阔地。趁机谷大愣就冲到了门口,抓起铁锨照着那口破锅就拍了下去,锅是拴在绳子上吊在木桩上的,扩音效果出奇的好,顿时那声音就传遍了整个营子。
第一个赶到饲养房的是卫大毛,他火急上房地扒着墙问谷大愣,“大哥,狼呢,狼呢,咬坏牲口没有?”随后谷二愣也风风火火地提溜着铁锨赶来了,“大哥大哥,狼呢,狼呢,没咬着人吧。”谷三小已经穿好了衣裳,他爹也穿上了鞋,爷俩的心都“通通”地跳着说:“是人,不是狼。”说着谷三小已经点亮了马灯,举的高高的往饲养房门口的墙两边照。昏暗的马灯光照到门框边被火枪击打过的混迹。谷大愣心有余悸地道:“当时如果三小冲出去就被打中了。”
卫大毛狐疑地道:“甚人这么大胆子。”谷二愣说:“营子里就猎户有杆猎枪,可他三更半夜的来饲养房做甚。”说话的中间猎户也来了,扛着他那杆猎枪,嚷嚷着道:“狼呢,狼呢,我一枪打爆它的天灵盖。”说着把猎枪端在了手上,满饲养院找狼,惊吓的牲口们又一阵慌乱。
谷大愣肯定地和卫大毛说:“是冲着马来的,那个瘦子已经把缰绳套到马脖子上了。”谷大愣这才想起来打着马灯在牲口堆里找那根缰绳,果然找到了。那是一根很普通的麻绳,显然使唤了很久,已经磨毛了。谷大愣拿着那根麻绳给卫大毛看,卫大毛还是那句话,“这是甚人干的?”谷大愣茫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一胖一瘦,今儿要不是火把把牲口惊了,把那两个人吓跑,马肯定丢了。”
陆陆续续的营子里的男人们都来了,七嘴八舌头地议论开了,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是土匪干的。因为吆吆了好几年了,说小骆驼山住着一窝土匪。土匪们白天上山,夜里骑着马进城去抢劫,可那窝土匪从没在乡下抢劫过,难道城里风声紧了,都赶到乡下了。
议论来议论去,卫大毛觉得后半夜是不能再睡了,如果真是土匪那他们一定会二马返缰再回来的,他们手里有枪甚都不怕,偷不走马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当初他从城里搬回卫家营子,原以为离城远,土匪们不会来骚扰抢劫的,可没想到几年的工夫,土匪们就从城里转移到乡下了。
卫大毛已经有几年没进过城了,小宝和小爱每年都回来一两次,告给他城里的情况,告给他卫富和卫贵的情况,可他们从没有告给他土匪的情况。土匪在暗处,牲口们在明处,谁知道土匪们甚时候来甚时候走。卫大毛在城里的时候是见过土匪的,他们都骑着马的,穿着破烂的军装,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杀人的,可他们却祸害女女,祸害完就把祸害过的女女丢到城郊荒芜人烟的地方,骑着马逃窜了。保安团都拿他们没办法,剿了几次连个土匪的影子都没剿到,仿佛土匪们来无影去无踪似的,仿佛土匪们一进了骆驼山就变成了石头。
骆驼山以其形状得名,大的叫大骆驼山,小的叫小骆驼山。相传有一个蒙古蛋子牵着两匹一大一下的骆驼来到了塞北,他一边走一边喝酒,最后喝醉了,就把两匹骆驼丢在了塞北,变成了石头山。
骆驼山满山都是石条,周遍营子人们使用的碌碡滚蛋磨盘石槽子都是骆驼山上的石条做的,据石匠营子的石匠说他从没在骆驼山看见过土匪,如果他看见土匪咋还敢上山开石条。
营子里的男人大部分在饲养房挤着守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谷大愣和儿子谷三小清点了一遍牲口,发现都在,人们这才陆续的各自回各自的家了。卫大毛临走的时候对谷大愣说:“今儿夜里不行让二哥也来下夜吧。”谷大愣应了一声说:“没事,我白天多准备点火把,土匪来了我就往牲口堆里扔,牲口惊了非踩死兔崽子们。”
卫大毛没走多大一会,营子人就炸了锅了,改芹被土匪抢走了。改芹爹一进家门就发现改芹娘被堵着嘴捆着手脚扔在了灶火坑,改芹爹急忙给她娘松绑,她娘有气无力地嚎着让男人赶紧去追土匪,土匪把改芹抢走了。
被土匪一块抢走的还有营子西和改芹家挨着住的栓枝,就在男人们听到谷大愣敲破锅往饲养房赶的时候,土匪们流窜到了营子西,把改芹和栓枝抢走了。
卫大毛分析土匪们一定是骑着马来的,不然也抢不走两个大活人。果然在改芹家街门外,卫大毛发现了新鲜的马尿和马蹄印。改芹娘已经哭死过去好几回了,披头散发的和疯子一样了。栓枝娘也几次都哭没气了,埋怨男人去饲养房撵狼。就那么活生生的两个女子被抢走了,卫大毛心急如焚。男人们都是为了撵狼才离开的家,而撵狼都是为了他卫大毛的牲口,所以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唯一能做的就是招集人马循着马蹄印找,营子里能出动的人都出动了。卫荞麦最积极了,跟三小伙骑着一匹马一路就追到了小骆驼山下,可到了山下马蹄印就消失了,仿佛钻进了地缝或者飞上了天。
望着高高的骆驼山,人们站在山下大声地喊:“改芹,栓枝。”可除了山的回声再没有其他半点声音了。卫大毛和谷大愣两人瞅着突然消失的马蹄印,恨不得把山掀个底儿朝天,把改芹和栓枝找出来。有人已经开始爬山了,一边爬一边喊两个女子的名字。山上除了石匠开石条凿过的痕迹和凿落的废石条外,连半点人烟都没有。人们越爬越灰心,越叫越失望。
寻找的人们不死心就从四面八方的往山上爬,塞北的山本来就不高,所以很快人们就都集中到了山顶。失望的人们坐在石条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致认为土匪们根本就没在山上,除非山上有洞。可人们连石头罅隙都找遍了,都能数清山上一共长了多少根草了,所以根本就不存在山洞。
谷三小沮丧极了,恶狠狠地站在山顶骂:“我透你娘的土匪,你给老子出来。”改芹丢了,被土匪抢走了,如果改芹爹听到破锅声不赶去饲养院帮忙撵狼,说不定土匪也抢不走改芹。虽然他不想要改芹,可也不能给土匪抢了去啊。卫荞麦站在山顶上往四周的山下瞅,山下除了茫茫的草原和零星的一片一片的杨树再没有别的了,连一只牲口都没有瞅见。山脚下不远的地方有个营子,静悄悄的像没有人烟一样,连一声狗叫都听不见。
卫荞麦却出奇地显得安静,就连谷三小都觉得她特别的不正常,若是以往她早了咋呼成一堆了,或许是营子里的两个女孩子被土匪抢走了,她担心自各吧,也或许是她在想别的。总之没有人知道她在想甚,连她爹卫大毛都不知。
人们在返回营子的路上,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就连骑着的马也都无精打采的。卫荞麦抱着谷三小的腰自言自语地道:“能去哪儿呢?”谷三小以为她在问他,就说:“我也不知道。”说完长长地叹息一声,重重地抽打了马一缰绳。马扬起四蹄子沿着来时的路向营子飞奔而去,扬起的尘土一如他的心情灰蒙蒙的。
36.
改芹和栓枝被土匪抢走的第三天,卫大毛的马还是被土匪抢走了两匹,而且是光天化日。依然是三天前夜里的那两个土匪,穿着灰不溜秋的破军装,抱着步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谷三小还没明白是咋回事儿,就被胖子用枪顶着了。谷三小腿肚子都软了,吓的没敢动。瘦子在牲口群里挑选了两匹最好的马,胖子用枪指着谷大愣,让他把绳子套在马脖子上。马们认生,除了谷三小和他爹一般人很少能到跟前。
在那撒野的大滩里,就算牲口们受了惊吓也不会把两个土匪包围在中间,他们会四下里逃窜,何况谷三小也没有办法让那么多正在吃草的牲口们受惊吓。整整下了七八天的连阴雨了,牲口们整天在芨芨草滩里啃芨芨草,好不容易吃到了可口的青草,就算谷三小喊破喉咙它们也不会听话地往营子里跑的,所以土匪相中的那两匹马就乖乖地让谷三小套上了缰绳。
直到两个土匪跨上他们骑来的马,谷三小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是从那里冒出来的,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等两个土匪骑着马,牵着抢走的两匹马跑远了,谷三小才想明白了,他们一定是躲在了树林里,然后趁他没注意冲了出来,直接用枪顶住了他。
眼睁睁地瞅着两匹那么好的马被土匪抢走了,谷三小才纳过闷来,他冲着两土匪的背影吼:“我透你娘们的,把两个女子闹那里去了。”
纳过闷的谷三小,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回营子叫人。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营子的时候,两个土匪早就跑的没有了踪影。卫大毛急的直跺脚,“这该咋办,这该咋办。”然后才问谷三小土匪从那个方向跑了,谷三小说:“骆驼山。”卫大毛还在跺脚,“光天化日的,光天化日的,无法无天了,无法无天了。”谷三小说:“我去追吧?”卫大毛说:“追甚追,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咋和你爹交代。”谷三小说:“多叫点人。”卫大毛叹息道:“上回咱们去了多少人,都快把骆驼山翻个底儿朝天了,连个土匪的影儿都没找见。”谷三小不服气,“我就是看见他们朝骆驼山那边跑了。”卫大毛摇摇头说:“骆驼山大了,他们不会拐弯啊。”
牲口们还在撒野大滩里若无其事地吃草,卫大毛说:“赶紧把牲口们都赶回饲养院吧。”谷三小这才慌了神,这要是被土匪们把牲口们都赶跑了可咋办。他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撒腿往滩里跑。其实远远的他就看见牲口们都在低头吃草,可到了跟前还是仔细地数了一遍,就少了被抢走的两匹马。牲口们正吃的半饱,赶了东边的西边的又掉转了头,赶了西边的东边的又掉转了头,气的谷三小骂:“透你娘们的,让土匪抢去宰了吃你们的肉。”
没办法,谷三小只好骑着枣红马转圈地赶吃草的牲口们,赶了好几个来回,牲口们才恋恋不舍地向营子溜达,还有一头牛和谷三小作对,咋赶都不走,而且越赶越跑的欢。谷三小恼了,骑着枣红马把那头就追的满嘴吐白沫,它才肚子一秕一憋地跟在大部队的后头溜达回饲养院。
卫大毛已经等的着急了,如果谷三小再赶不回牲口,他就亲自跑滩里了。卫大毛扒着饲养院的墙清点了一遍牲口,发现就少了谷三小说的那两匹马。满群就数那两匹马好了,却被土匪抢走了,卫大毛说:“以后甭放了,割草喂吧。”谷三小也没有好办法,只好说:“那饲养房也得留人看着。”卫大毛说:“我看。”
牲口们都没吃饱,虽然圈在了饲养院,却都不老实,都想冲出栅栏门。谷三小说:“我去割草吧。”卫大毛让他赶上马车,割的少了也不够那么多牲口吃。
谷三小套起马车刚出营子就碰见了谷二愣,谷二愣刚从地里回来,见他赶着马车疑惑地问他,“三小,咋没放牲口。”“不能放了,被土匪抢了,我去割草喂。”然后就把来龙去脉给谷二愣讲述了一遍。谷二愣唉声叹气地道:“以后甭想过好日子了,土匪抢惯了,可要来呢。”谷三小把手里的镰刀一挥说:“砍死兔崽子们。”谷二愣白谷三小一眼,“连人影你都逮不住,去那儿砍。”谷三小不服气,“我就不信他们长翅膀飞了。”“快去割草吧。”谷二愣觉得谷三小年纪小说大话,不耐烦了。
谷三小一本正经地说:“二爹,你等着瞧,我要是逮着他们,非砍跌他们的脑袋做夜壶。”谷二愣心思:“说的都是废话,逮都逮不住,咋砍。”谷二愣最惆怅的是,眼瞅着庄稼就黄了。土匪们既然能抢马,那就一定会抢粮食。谷二愣越想越惆怅,可庄稼黄了总不能不割吧,割倒了总不能不往场面拉吧,拉回去干透了不能不碾吧,可万一碾出来,扬也扬好了,正准备灌口袋的时候土匪来抢咋办。
谷二愣一边往营子走,一边思慕着该咋办。五十多亩地,咋也不能割一点碾一点,可刚割倒也不干啊,碾也没法碾。刚进营子就碰见了改芹娘,她已经疯了,抓着谷二愣的胳膊问:“改芹呢,改芹呢,找见改芹没有。”谷二愣跟他嫂子郑三花也叫改芹娘大姐呢,就说:“大姐,找着呢,你快回家等着吧,一会改芹回家锁着门没人。”改芹娘着才眉开眼笑地嘟囔,“回家,回家,改芹回家。”望着改芹娘病恹恹的背影,谷二愣叹息道:“害传病的土匪,害人啊。”
谷二愣拐进了饲养房,卫大毛正一个人蹲在灶火坑抽烟呢。谷二愣皱着眉头说:“咋办,咱们在明处,土匪在暗处,防也防不住啊。”卫大毛从灶火坑站起来,照着锅台上磕烟锅,一边磕一边说:“只能喂了。”
卫大毛第一次明白原来可怕的不是狼,而是土匪。狼再厉害是怕人的,而土匪不怕人。谷二愣说:“听三小说还是那两个土匪,土匪咋就两个人呢。”卫大毛说:“估计都被保安团打死了吧,就剩下两个了。”谷二愣狠狠地道:“咋没都打死呢,害传病的。”卫大毛叹息一声道:“都是亡命徒,天不怕地不怕。”俩人在饲养房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商量在饲养院外面挖上一人深的坑,搭上树枝盖上浮土,夜里他们要是敢来把他们的腿闪断。
很快谷三小割草回来了,谷二愣就说:“三小,赶紧喂牲口,喂完牲口挖坑。”三小不明白咋回事,就问他,“挖坑做甚?”卫大毛慢言慢语地道:“夜里土匪敢来就闪断兔崽子们的腿。”谷三小觉得是个好办法,喂罢牲口就脱掉褂子找了铁锨,在卫大毛的指挥下开始挖坑了。谷三小年轻力壮,一个坑很快就挖好了,他还亲自演示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只要土匪踩上去非闪断腿不可。
谷三小一连挖了三个坑,刚挖好第三个还没盖,卫荞麦就来了,站在坑边望着坑里的谷三小问:“你挖坑干甚,掉进牲口咋办。”卫大毛猛然想起,坑是可以闪断土匪的腿,可万一牲口掉进去也照样可以闪断腿的,除非永远别让牲口出饲养院。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过几天是几天吧。
卫荞麦这才知道家里的马被土匪抢走了两匹,大天白晌的。改芹和栓枝还没下落呢,这又被抢走两匹马,谁知道还会抢甚。卫大毛撵卫荞麦,“女孩子家家的,快回家去。”卫荞麦围着谷三小挖好的坑转了几圈说:“你以为土匪愣啊,他走路就不看啊。”卫大毛一想也是,既然是土匪,甚没见过,连保安团都拿他们没办法,挖个坑就能难住他们?谷三小丧气地把铁锨一扔说:“那咋办?”卫荞麦说:“轮流看着呗。”谷二愣说:“牲口能看住,人呢,他们又不光抢牲口,人也抢。”说着看了看卫大毛。卫大毛明白了谷二愣的意思,就说:“夜里把女子们都集中到一家,男人们守着。”
“可那样顾的了牲口顾不了女子们啊。”谷三小担心地道,其实他是担心卫荞麦被土匪抢走。最后一致商议把饲养房再腾出一间,收拾干净,地上铺上莜麦秸,上面铺上羊毛毡子,把营子里二十几个女子都集中到一起,夜里灯笼火把地照着。可这样一来男人们都到了饲养房,家里就剩下女人孩子们了,土匪若是进了谁家更没有反抗能力了。可如果把营子人都集中到饲养院,饲养院又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一营子人百十户人家,去那里找那么大的地方。最后谷二愣想出一个地方——山药窖,让女子们藏到山药窖里。可卫荞麦说:“就是被土匪抢走我也不藏山药窖,憋死了。”
所以那天夜里,卫荞麦就和他爹睡在了饲养房。
那一夜都没睡着,想着下一步的打算,他打算把牲口们都处理了,然后带着老婆孩子回城。可一想兵荒马乱的难道城里就太平么。原本想从城里回到偏远的卫家营子,天高皇帝远的,平平安安的过后半生,如今土匪都被撵到了乡下,那里还有太平的日子。一群羊,好几十只大牲口,一时半会处理也处理不了,只能在饲养房圈着,割草喂。
谷三小更是一夜都没睡好,他爹也没睡好,爷儿俩靠在饲养院的围墙坐了一夜。期间他冲着墙根撒了几泡尿,每一次抬头仰望着比他还高的饲养院的墙就感觉到有一种很难跨越的感觉,可两个土匪竟然很不费力地就翻了上去,如果墙再高点他们咋翻过去。
最后一次尿尿回来,谷三小对背靠着墙的谷大愣说:“爹,是不是墙再高点,土匪们就翻不过来了。”谷大愣正打盹呢,没听清儿子在说甚,就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你说甚?”谷三小充满了幻想地道:“爹,我想砸围墙,把咱营子都围起来。”谷大愣还是没明白,“你说甚?”谷三小再次充满了幻想地眯着眼睛对他爹说:“我想砸围墙,把咱营子都围起来。”谷大愣这次听明白了,彻底的听明白了,他以为儿子是在说梦话,就没搭理他。可儿子却自言自语地道:“芨芨滩前面全是碱土。”“咋?”谷大愣忍不住问儿子。
谷三小兴奋地道:“咱就地就可以取土砸墙,只要把碱土和成泥,像脱土坯那样一层一层地垒起来,等碱土一干硬的和石头一样。”“咋垒?”谷大愣依然觉得儿子是在说梦话,一营子百十来户,那得砸多大的围子,等围子砸起来恐怕猴年马月了。谷三小却充满信心地道:“一营子一百多个劳力,又不到割地的时候都闲着。”谷大愣给他泼冷水,“吃甚喝甚,那么多人,那么苦重的活。”谷三小说:“各人吃各人的。”“谁干?”谷大愣充满了怀疑。谷三小说:“土匪又不是就抢咱一家,家家都有老小,到时候谁家不砸别进围子。”
爷儿俩一直说到鸡叫三遍,天蒙蒙亮,谷大愣还是觉得儿子说的不现实,又不是垒个鸡窝猪圈,说垒就垒,那可是一百多户的围子。谷三小却越说越激动,所以没等天放亮就进了饲养房,卫大毛正准备起炕,被他吓了一跳,“咋?又被抢了。”谷三小抑制着心头的激奋道:“三爹,我想组织营子人砸围墙。”“围墙?甚围墙?”卫大毛显然也没明白谷三小说的甚。谷三小就给卫大毛讲,“芨芨滩前全是碱土,碱土干了硬的跟石头一样……”卫大毛打断了他的话,“那又咋?”“要是一层一层垒起来高高的,土匪想翻也翻不上去。”卫大毛皱了下眉头,“咋垒?”
谷三小说的特别的轻松,“就地挖土,和成泥一层一层往高加,加到土匪翻不过去为止。”卫大毛犯愁地道:“那得多少劳力。”谷三小说:“营子里一百多个壮劳力。”卫大毛叹息道:“土匪又不抢穷人。”谷三小说:“土匪抢女子。”其实他说的没错,土匪是不抢穷人,可土匪抢女子,穷人也有女子。卫大毛担忧地说:“就怕没那么多人。”其实他的担忧是正常的,营子里一多半的人种着他的地,而谷大愣和谷三小放着的那些大小牲口都是他卫大毛的,虽然郑家哥儿几个也有地有牲口,可和他卫大毛比起来连他的零头都不够,所以他们才不会担心土匪抢,牲口少地少目标小不惹眼。
卫荞麦睡的很香,他爹和谷三小说甚她都没有听见。卫荞麦做梦了,梦里她被土匪抱上了马背,然后土匪打着马向城外飞奔而去,跑啊跑啊,到了荒芜人烟的郊区,土匪把她丢下了马。不知道为甚,卫荞麦一点都不害怕,眼睁睁地看着土匪翻身下了马,莫名其妙地笑着来到了她的跟前,扶起了她。土匪在解她的衣扣,她没有反抗,也没有顺从,半梦半醒间土匪就脱光了她身上的衣裳,却没有脱她的红棉腰。土匪的手在她的红棉腰上摸捞着,呼吸就粗了重了。
卫荞麦始终没有闭眼,始终没有挣扎没有哭闹,就那么躺在草丛里,看着男人解开皮腰带,看见男人把破旧的军裤褪到了脚踝,看见了男人挺立的男根耸动着,然后男人趴在了她的身上,腰一挺匕首一样刺进了卫荞麦的身体。男人在刺进去的那一瞬间,卫荞麦有一种被撑破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夹紧了大腿。男人的手胡乱地揪着她的棉腰,然后棉腰上的桃疙瘩儿断了,她小巧玲珑的胸顷刻间裸露在了阳光里。卫荞麦感到了阳光的温暖,她就那么睁着眼看着趴在她肚子上的穿着破旧军装的男人,说了一个字:疼!然后男人机械般地耸动着屁股,猛然倒在了卫荞麦的怀里。
那之后男人贪婪地吮吸着卫荞麦的奶头,卫荞麦左右躲闪着又说了一个字:痒!男人突然笑了,“你咋不害怕?”卫荞麦还在端详他的那张脸,“怕甚?”男人笑的更厉害了,以为祸害了个愣女子,不然大天白晌的,一个在街上玩耍的女子被抱上马,驮到城外脱光了衣裳却不哭不闹不挣扎不反抗不叫喊。所以男人觉得特别的晦气,起身提起裤子系好皮带丢下卫荞麦就要翻身上马。可卫荞麦却抱住了他的腿,“你带我走吧。”男人更觉得不可思议了,以往他祸害过的那些女子都是哭着喊着哀求他放了她们,可卫荞麦却让他带她走。男人乐了,“我是土匪!”卫荞麦说:“我不怕。”
卫荞麦直挺挺地坐着,刚刚被他吮吸过的奶头依然粉嘟嘟地饱满着。男人的心动了一下,又一下,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与众不同,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让他怜惜不舍的东西。那一刻生为一个土匪,他第一次对一个被他祸害过的女子动了心,他动了带她走的心思。可他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土匪,他是一个活了今儿没明儿的土匪,他能把她带到那里去,他是一个逃兵,一个出过生入过死的逃兵。
男人还是翻身上了马,卫荞麦却伤心地哭了。男人只好哄她说:“你等着,我会带你走的。”
37.
梦里卫荞麦都在等待,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可梦里他从没有等到过那个说带他走的男人,那个穿着破烂军装的军人。卫荞麦醒了,眼角有泪。
从改芹和栓枝被土匪抢走的那天起,卫荞麦的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了,她已经十八岁了,在卫家营子未出嫁的那些女子里,她的年龄是最大的,营子里除了谷三小和他年龄相仿外,其他的男孩子都说了对象。倘若那天夜里土匪没把改芹和栓枝抢走,她说不定就嫁给三小了。三小虽然呆头呆脑的,看上去笨手笨脚的,可只要他骑在马背上就像屋檐下住着的燕子一样灵活。
爹曾经问过她是不是喜欢三小,那时她真的不喜欢他,她每天之所以缠着他,就是想和他学骑马。爹说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学甚骑马,其实连她自个都不明白为甚非要学骑马,谁拦也拦不住。爹和大爷他们议论说两个土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都穿着破旧的军装。在撒野大滩里抢走两匹马的也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穿着破旧军装的土匪,三小和她说过,那个高个子的瘦土匪看上去三十多岁,头发乱蓬蓬的。
卫荞麦永远记得承诺会带她走的那个土匪,瘦瘦的高高的,头发乱蓬蓬的。卫荞麦记得他祸害她的时候,她莫名其妙的摸捞过他的头发,至今她似乎还记得摸捞是的感觉,就像摸捞家里的牛马一样,他也是那么的乖顺,尤其是跌落在她怀里的那一瞬间,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却没有闲着,始终摸捞着她的奶子,然后是用嘴吸,开始卫荞麦感觉痒,可被他吸着吸就感觉疼了,疼的同时她抱紧了男人,她说:“你带我走吧。”
那天葛丁在群里追母羊欺负母羊的时候,其实她懂,她之所以不想让葛丁欺负母羊是她想起了他,他欺负了她,承诺会带她走,却再没有了音信,所以隐隐的她把对他的恨都撒在了葛丁的身上,她揪着它的两颗大大的毛茸茸的蛋不让它得逞。
谷三小不知道她给他欺负的时候,她已经被土匪欺负过了。她被土匪祸害的事,爹也不知道。那天土匪骑马走后,她哭了很久,然后默默地穿上衣裳,起身拍打了身上的土和草向城里走去。回城后,她依然是那个活蹦乱跳的无拘无束的孩子,可她的心里有了一个秘密,她在等一个人,等他来接她。后来爹为了防止遭土匪抢劫,为了防止她被土匪也祸害了把她带回了卫家营子。她十分的不情愿,可她做不了爹的主。无论她多么的不情愿,她都必须走。她多想像卫富和卫贵一样也留在城里跟着先生学习,然后等他来接她。
回到卫家营子后,十几岁的她整天闷闷不乐的,爹和娘以为她是不习惯乡下的生活,所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谷三小说他小时候经常揪她的小辫子,可她真不记得小时候梳过辫子。说实话开始她挺讨厌他的,整天跟在她的屁股后头,荞麦荞麦地叫,叫的她耳朵都起茧子了。可自从她发现谷三小马骑的特别好的那天起,就变了,变成她每天跟在他屁股后头,三小三小地叫他了。三小的屁股像粘在了马背上一样稳塌塌的,只要他往马背上一骑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半点都不觉得他呆头呆脑了,不觉得他笨手笨脚了。所以卫荞麦就整天缠着他,让他教她学骑马,可他竟然和她爹一个口气,“女孩子家家的学甚骑马。”
那段时间她特别的讨厌他,因为他死活不教她骑马,不但不教还捣乱,所以她才把马缰绳缠到了他的脖子上,亏他命大,不然早见阎王了。当然她的命也够大,不然也早见阎王了。
睁开眼的时候,谷三小正和她爹说话呢,她也不知道他们说甚呢,反正俩人都很严肃。
她爹说:“就怕找不到人。”谷三小说:“我去找。”卫荞麦不知道他们找人做甚,就问她爹,“爹,找人做甚?”他爹说:“三小说要砸围子墙,把咱整个营子围进去。”卫荞麦来了兴趣,“好啊,好啊,那样就不怕土匪抢了。”卫大毛白了他闺女一眼,“好甚好,去那里找那么多人,要吃要喝呢。”
谷三小甚都没再说就出了饲养房,他要去找人,马上砸围子墙,不然迟早卫荞麦会被土匪抢走。可他刚走到当营就听到了有人吵吵了,而且还有人哭。原来是夜里外来户张宽十六岁的女子小凤被土匪用胡麻柴烧死了。为了提防土匪把女子抢走,张宽就把闺女藏到了山药窖里。可不知道土匪是咋知道的,夜里就在窖口喊,让小凤爬上来,小凤吓坏了,土匪又怕中了埋伏不敢下去,小凤又不敢上来,于是黑了心的土匪就把盖山药窖的胡麻柴点着塞了进去,小凤就这样被活活的烧死了。
谷三小怒不可遏地道:“咱们砸围子吧,把咱们营子都围进去。”没想到张宽却第一个反对,他哭的哇哇的道:“我闺女都没了,砸球的围子。”
一听谷三小说要砸围子,人们纷纷道:“砸也是卫家的事,你一个放牛的,和你有球甚关系。”谷三小就说:“咋没关系,土匪又不光抢卫家。”人们就笑他说:“土匪抢的是牲口抢的是女子,你有球甚。”反对最激烈的就数郑家的老小,郑家兄弟八个,死了一个剩下七个了,几个大的闺女的孩子都不小了,所以砸不砸围子仿佛和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想砸也是女子婆家的事。郑家自古在营子里就是大户,郑家人不但不响应还说风凉话,说:“卫大毛有的是钱,怕土匪抢雇人砸,有的是人。”
剩下其他的一些外来户粮没粮地没地的,更是吃粮不管闲事,仿佛土匪不会抢他们似的。仅有的几个支持谷三小的是因为家里有女子的,改芹和栓枝已经被抢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凤被活活的烧死了,所以他们都担心自家的女子。
尽管找到不过二十几个壮劳力,可谷三小还是充满了信心,所以他就对那些不支持他砸围子墙的人说:“到时候我们砸好围子搬进去,你们就等着土匪抢吧。”有些人还说风凉话,“抢吧,老子就一条老命。”
显然人数比卫大毛预想的要多,所以他拍着胸脯说:“吃喝我包了。”也算是对大家的鼓励。一听说管吃管喝,营子里有些没有吃喝的外来户也动了心,很快就加入了砸围墙墙的队伍。
地点是谷大愣和卫大毛亲自选的,在距离营子三里外的芨芨草滩前的那片马莲坝子。谷大愣用步丈量了几遍,盘算了半天才让谷三小在四周用铁锨挖上坑做了标记。
刚刚下过雨的塞北一片绿色,连着蔚蓝的天空都映衬的绿瓦瓦的。滩里的马莲花开的正艳,卫荞麦跟着砸围子墙的男人们满滩的疯跑,他爹撵了几次都撵不回去。她就满滩的摘马莲花,手里裉了一大把蓝格森森的马莲花。谷三小的目光追随着卫荞麦,追随着她手里的那把马莲花。
刚下过雨的缘故,滩里低洼的地方统统积满了水,小庙庙的水白汪汪的一坑。
揭起草皮,下面就是白里泛着灰,灰里泛着蓝的碱土,泥耷耷的粘铁锨。卫大毛问谷大愣,“大哥,得砸多高?”谷大愣想了一下说:“起码得比房高,山墙那么高人就很难翻了。”卫大毛的脑海里就出现了山墙那么高的一堵墙,记得小时候跟着谷二愣趴墙上梁的,那里高上那里,那里高从那里往下跳,可俩人却都没有胆量从山墙往下跳,感觉太高了,担心跳下去跌断腿,所以卫大毛也觉得山墙那么高土匪就真的很难翻了,就点了下头说:“差不离了,差不离了。”
在谷大愣的指挥下,营子里三十几个壮劳力已经开工了。在打墙根基和不打墙根基的问题上,谷三小和他爹谷大愣产生了分歧。谷三小认为如果不打墙根基,土匪会挖洞爬进围子。他爹说:“那得挖多大的洞。”谷三小说:“挖一人大的洞就能爬进来,围子下面是碱土,和山药窖一样,泥耷耷的碱土正好掏窑窑。”卫大毛觉得三小说的有道理,就说:“要砸就砸结实。”
由于草皮下面就是碱土,再加上刚刚下过几天的连阴雨,地基打的异常的辛苦,毒辣辣的日头照在男人们的光脊梁上汗津津的,可谷三小却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甩开膀子在根基底往上扬碱土,一铁锨一铁锨,一会的工夫就到他的胸口了。他爹说:“错不多了,够深了,宽不够,按着正常的墙根基,起码要一跨宽。”说着谷大愣就地做了一个跨步的动作。谷三小就按着他爹的指示向左向右挖,终于他爹点头说:“行了,行了,足够宽了。”说着把两腿一叉站到了根基沿上,如果不是谷三小在下面扶了他一把,直接就撇了八叉了。
可把卫大毛吓坏了,“大哥,大哥,你闹甚。”谷大愣这才发现老了,不如当年了,当年甭说一跨宽的根基了,就是再宽点他也跨的过去。当年脱坯子的时候,他可是营子里数一数二的,端一铁锨大苒泥飕飕的,气都不带喘的,可现在走路快了都会喘。
照着谷三小的标准,男人们从四面八方开始挖了。卫大毛粗略的丈量了一下,方圆近一百亩,南北长不到半里,东西长半里多,走一圈二里多地。卫大毛都不知道甚时候才能砸好围子墙。值得欣慰的是,碱土虽然泥耷耷的,可总比干的和石头一样好挖多了,一铁锨挖下去就是一大疙瘩,而且三十多个人挖的热火朝天的,一边挖还一边说:“等砸好围墙,看水蛋壳土匪咋翻。”他们仿佛对围墙充满了信心,似乎一夜就能砸好似的。
谷大愣看着热火朝天打根基的人们,越发的觉得老了,只能和卫大毛坐在芨芨墩上一锅接一锅地抽烟。谷三小几次让他们老哥俩回去吧,晒的,可俩人就是不回去,好像不亲自看着砸围子心里就不塌实似的。卫荞麦更不回去,不但不回去,还和谷三小捣乱。他费劲巴力的挖,她给他往下踹,踹了他一身。谷三小吓唬她说:“你再踹我拉下你啊。”可卫荞麦还踹,谷三小趁她没提防,抓着脚脖子就把她拉到了根基下,滚了她一身碱土。
卫荞麦恼了,抓起碱土往谷三小的头上扬,谷三小捉着她的手不让她动。谷三小抓她就和老鹰捉小鸡一样,直接就把她扔到了根基外。谷三小怕跌着她,轻轻的把她放到了扬出去的碱土堆上。卫荞麦觉得特别的好玩,非要跳下去让谷三小再扔她,谷三小没有办法只好扔了她一次又一次。挖根基谷三小气都没喘,可扔卫荞麦他可喘气了,喘的很厉害,因为他又想欺负她了。卫荞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坏坏地问他,“咋,又想欺负人了?”谷三小脸红脖子粗地说:“瞎说。”
那天夜里收工后,谷三小最后走的,卫荞麦也是最后走的。谷三小的理由是最后收留下铁锨,再看看那里有不周不备的地方。卫荞麦的理由没有理由,她想做甚谁也拦不住,甚理由都不需要。人们早就又饿又乏又累了,可卫荞麦却特别的有精神,因为她又想让谷三小欺负了。所以她爹和谷三小的爹走后,人们走后,谷三小就在挖了半截的根基低结结实实的欺负了她一回,把卫荞麦欺负的呼天抢地的叫。
谷三小不知道,卫荞麦在被他欺负的时候脑海里想的是那个曾经祸害过她的土匪,那个在她十四岁那年,把她抱上马背脱掉她衣裳的穿着破烂军装的土匪,那个承诺会带她走的土匪。
之后卫荞麦久久地躺在根基底不动,谷三小也一动不敢动。半天卫荞麦才幽幽地道:“土匪还会再来么?”其实她完全是在自言自语,可谷三小却以为她在问他,赶紧坐了起来说:“等咱砸好了围子,来咱也不怕了。”卫荞麦叹了一口气。谷三小急了,拍着胸脯向她保证,绝对不会让土匪抢走她。卫荞麦又叹了一口气,谷三小更急了,说:“荞麦,你放心,我就算连明昼夜不吃不喝也把围子墙给你砸起来。”
谷三小之所以那么积极的张罗着砸围子墙,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荞麦,他不能让土匪把荞麦抢走。可他不知道,卫荞麦却盼着被土匪“抢”走。
卫荞麦默默地穿着衣裳,一件一件的。谷三小像得到了赦免一样,急急忙忙的往身上套衣服。卫荞麦问他,“你急甚?”他“嘿嘿”地笑,“不急甚,不急甚。”穿好衣裳谷三小先上了根基,卫荞麦还在磨蹭,可她就是不让谷三小上去,说:“下来,你下来。”谷三小只好乖乖地堆着满脸的微笑跳下了根基。卫荞麦白了他一眼,“坐下!”谷三小只好坐下看着卫荞麦磨磨蹭蹭地穿衣裳,看的他都快急出火了,就说:“荞麦,你快点。”荞麦不理他,更磨蹭了。谷三小始终笑着,等到卫荞麦穿好衣裳,才不笑了。
谷三小说:“荞麦,我饿了,咱赶紧回吧。”卫荞麦依然不紧不慢地拍打着衣裳上的碱土,谷三小急忙替她拍打,可卫荞麦不领情,身子一歪躲开了他的手。谷三小又说:“荞麦,咱赶紧回吧,要不你爹该着急了。”卫荞麦还是不急,磨蹭着就是不走。谷三小一点办法都没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想把卫荞麦抱出根基,卫荞麦又歪了下身子躲开了。谷三小都快急死了,比四大急都急。营子人流传着一句顺口溜:狼叼羊,火烧房,孩子爬到了井沿沿,圆鸡鸡来到了扁鸡鸡边。
可卫荞麦就是不急,有甚办法,甚狼叼羊火烧房,叼去烧去,她就是磨蹭着不走。谷三小的性子够慢了,都被她急上了火,眉头一皱,脖子一直,“你不走我走。”说完翻上根基拔腿就走。卫荞麦理都没理他,继续扒拉衣裳上的碱土。
谷三小大概走出去有一里多地才回头,他以为卫荞麦在后头跟着,可回头才发现连个影儿都没有。他又急了,着急忙慌地喊:“荞麦,荞麦。”一边喊一边往回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刚才欺负她的根基旁才发现卫荞麦又躺下了,谷三小火呜呜的,“你咋还不走,天都黑了,也不怕被狼叼了。”卫荞麦没好气地道:“叼了才好。”“荞麦,快回吧,小心被土匪抢了。”“抢了才好。”
谷三小好不容易才把卫荞麦哄回营子,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的黑了。爹告给他说:“快去吃饭吧,你娘和你二娘早等不急了。”其实卫荞麦也早就饿了,可她半天磨蹭着不走,这刚回来,就嫌谷三小磨蹭了,催他说:“你磨蹭甚,快走吧。”
砸围子墙,郑三花和小莲在她家院子里搭了锅锅灶,把家里的那口大锅拔下来安在了院子里,三十多个人的饭两人整整忙活了一后晌。可陆续的砸围子的人都吃过饭了,就没见三小。郑三花就问谷大愣,“你小子呢?”谷大愣惆怅地道:“撒野大滩里。”“闹甚?”郑三花急了。谷大愣叹息道:“闹甚,闹甚,我咋知道闹甚。”郑三花火烧火燎地嚷嚷:“害传病的,又和荞麦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