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塞北的春天很快就来了,似乎冬天的风没住,春天的风就接上了,依然铺天盖地地刮着,只是少了冬天的凛冽,多了春天的躁动。
谷大愣地刚刚解冻就催促谷二愣脱土坯,把院墙垒了。谷二愣甚都不着急,说:“急甚,大哥,地还冻着呢。”谷大愣火了,“冻甚冻,你去滩里看看早能下铁锨了。”小莲明显的比来的时候胖了,脸也圆了,对谷大愣抱怨道:“大哥,二愣就是懒。”其实谷大愣知道,那是小莲在夸她的男人。从小莲的眼神里谷大愣就看出了她对二愣的好,那是一个女人发自内心的怜惜一个男人才有的眼神,可惜郑三花从不会那样看谷大愣,郑三花只会和他嚷架,一嚷半夜,一嚷半夜,不让他睡。他也习惯了,一个锅里搅粥咋都不能太认真了,如果天天嚷架,那甚都别干了。
郑三花依然动不动就去娘家吃饭,一吃饭就撂下谷大愣不管了,他爱有的吃没的吃,爱吃不吃都不关心,不像小莲对谷二愣知冷知热的,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饭吃。虽然小莲甚都不会做,可小莲爱学,跟着大愣娘学做这学做呢,小莲又爽利,很快就做的一手好茶饭了。营子里的人都说,同样是媳妇,差别咋就那么大呢,郑三花好吃懒做,就会说嘴,可小莲不但勤谨而且还爱干净,把个谷二愣收拾的身上的衣裳连个脏点点都看不见。
脱坯子是脏活累活,小莲找个破旧的衣裳给谷二愣换上,然后非要跟着他去看他脱坯子。谷二愣前面担着苒,小莲后面抱着铁锨和模子。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卫大毛,卫大毛问:“俩口子这是去干甚?”谷二愣说:“去脱坯子。”卫大毛又问要不要他帮忙,小莲急忙摆手说:“不要不要,二愣自个就行。”卫大毛憨憨地笑,“不用我,那我训百灵去了啊。”谷二愣说:“去吧,去吧。”说着小俩口就出了街。一出街谷二愣说:“就知道训百灵。”小莲也叹息道:“甚人甚命。”
外面的风依然很大,谷二愣回头说:“小莲,你还是在家待着吧,风这么大。”小莲把头上的头巾往下拉了拉说:“走吧,走吧。”两人一路走着就到了滩里,谷二愣想起了娥子,想起娥子也和小莲一样跟他到滩里挖瓣儿英,不同的是小莲跟在他身后,他跟在娥子身后。
自从谷二愣和小莲在一起过日子后,谷二愣就再没想起过娥子,如果不是到滩里脱坯子,怕还想不起来。谷二愣也就是那么一瞬间想起了娥子,想如果不是他,娥子也不会有孩子,没有孩子娥子就不会丢了她爹的人,她爹也就不会把她嫁到后草地。可那时他克制不住,一次又一次的使眼色引诱娥子到碱土坑里好,娥子也克制不住,一次一次的给他使眼色,引诱他到碱土坑好,最后好着好着肚子大了。
谷二愣突然觉得是他害了娥子,不然她一定也会和小莲一样有了自个的家,有了一个她疼的疼她的男人,就像小莲疼他他疼小莲一样。
脱坯子需要水,谷二愣就在一个水洼子附近开始挖土和泥,小莲帮他撒苒,可风太大,她又站在下风头,麦秸吹了她一头巾。谷二愣停下手里的活一根一根地给小莲摘麦秸,一边摘一边还说:“我撒吧,风这么大,一会又吹头巾上了。”小莲就把箩头递给了谷二愣,谷二愣撒一层苒,压一层泥土,压一层泥土撒一层苒,一会就一大堆了。谷二愣在水洼旁挖了个坑,水哗哗的就满了,然后他用铁锨把水泼到了那堆泥土上。泼水的时候,他让小莲离的远点,小心溅的身上。可他自个不小心却溅了一身,小莲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回家给你洗。”
谷二愣手上有劲,很快一堆大苒泥就和好了。他四下里找了块平坦的草地,然后让小莲把模子摆正,就脱开了。谷二愣抹好一块,小莲就把模子一拔,挨着脱好的坯子再把模子摆正,配合的相当的默契,遇到石头土坷拉,小莲要扒拉走,谷二愣说:“别扒拉,还省泥呢。”“能省多少?”小莲说。谷二愣就演示给她看,确实省了不少泥,遇到有石头土坷拉的坯子明显的要比其他的肚子大了很多。
看到大肚子的土坯,小莲情不自禁的脸有点发烫,她和二愣在一起三个多月了,不知道甚时候才能大了肚子,小莲做梦都想给谷二愣生几个大胖小子,然后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半天的工夫谷二愣就脱了半草滩的土坯,小莲说:“不少了,够垒了吧。”二愣摇摇头说:“起码还得脱三天才够。”小莲疑惑地问:“要那么多啊。”谷二愣说:“起码得垒一人多高。”“垒那么高啊。”小莲依然很疑惑。谷二愣说:“高点好,高点墙这边看不见墙那边,墙那边看不见墙这边。”小莲还是不明白为甚要垒那么高的墙,垒那么高做甚,而且和婆婆住一个院子,有甚事喊一声就行了,可垒了墙有甚事还得绕一大圈去问。
坯子脱的快也干的快,再加上风连明昼夜的刮,干的更快。拉的时候是谷大愣套着马车给拉的,他一边拉谷二愣一边挖根基,等他都拉回来码到了院子里,二愣把墙根基也挖好了。挖的时候,卫大毛出来好几次,每次都说:“挖那么深做甚。”谷二愣不搭理他,说:“你快教百灵唱歌去吧,你懂个甚。”卫大毛确实甚都不懂,就懂的教百灵说话,甚猫叫狗叫都会,可他不满足,非折腾着要教百灵唱《走西口》,他自个教还不算,非要让小莲和他一起教,他说小莲唱的比他好听,百灵学的快。可小莲说她对谷二愣发过誓了,再不唱小曲。
其实她从没有对谷二愣发过誓,可从谷二愣疼她的那天夜里起,她自个就发誓再不唱小曲了,所以卫大毛让她给他的百灵唱,她说甚都不唱。卫大毛和她急眼了,说:“以前你不是就爱唱《走西口》嘛?”小莲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无奈卫大毛只好自个一字一句地教百灵唱《走西口》,那声音就像狼叫似的,小莲都捂着嘴笑了。谷二愣说:“正宗的活宝。”可卫大毛就是一根筋,整天不厌其烦地唱给百灵听。不知道那只百灵耳朵长茧没有,反正谷二愣和小莲一天到晚地听他鬼哭狼嚎地唱,一唱小莲就捂嘴笑,一唱谷二愣就说:“活宝。”
墙垒的很快,加上谷大愣帮忙和泥,一层一层地就高了,渐渐的超过了谷大愣,他站在墙下说:“再垒点,还有土坯。”谷二愣就又在上面立了一层土坯。谷大愣这才说:“行,抹吧。”于是哥俩和泥的和泥,端泥的端泥,半天的时间就把原来的一个院子分成了两个院子。院墙前面原来垒着墙,哥俩又都拆了,然后垒了门垛子,谷大愣说等踅摸点木头让木匠割个大门。谷二愣说先弄栅栏拦上,等有了木头再说。
卫大毛站在墙那边喊:“二愣,你垒这么高做甚?”谷大愣咳嗽了一声回答道:“高点好,高点谁也不防碍谁进出。”卫大毛绕了一圈溜达过来了,说:“原来谁也不防碍谁进出啊。”谷二愣原来和卫大毛走一个院子没觉得看见他别扭,突然垒了墙他走进来就觉得他很别扭。谷大愣说:“垒高点,你万一吃好的他们也看不见。”“大哥,你说的甚话,好象我小气似的。”卫大毛嘿嘿地笑。笑过后他又对给谷二愣拍打身上灰尘的小莲说:“二嫂,以后见你可难了,还得爬墙。”小莲说:“见我做甚。”谷大愣话中带话地道:“不怕跌断腿你就爬。”
饭已经做好了,小莲让谷大愣去喊郑三花一起来吃,顺便又对卫大毛说:“你也在吃吧。”没想到谷大愣却说:“我不在,我不在,我回家吃。”说着拍拍身上的土头也没回就走了。谷大愣一走,卫大毛只好跟着走了,“那我也走了,回家吃。”
小莲搞不明白他们都甚意思,明明说好的,垒好墙清理好院子叫大嫂一起吃饭的,咋大哥说走就走了呢,他走了可卫大毛咋也不在了呢。谷二愣说:“没事,大哥和大嫂一会就来,你先拾掇碗筷吧。”小莲更不明白了,大哥都走了,咋二愣说一会就来呢,所以她问二愣,“你咋知道的?”二愣说:“我说来就来,你拿你的碗筷吧。”
果然谷二愣没有说错,不大一会儿的时间谷大愣和郑三花就来了,小莲这才明白为甚要垒那么高的墙了,这样才是真正的各家门另家户。
郑三花一进门就问:“小莲,做甚好饭了这么香。”小莲说:“烙了几张饼,熬了点豆角丝。”郑三花就问小莲咋熬的,她就不会熬。小莲就羡慕地说:“大嫂你有福气,做饭有我大哥,不像我得伺候我家二愣,他甚都不会,衣裳你要是不给他洗,他就脏成猪了。”
吃饭的时候,郑三花问:“为甚没叫娘和大毛?”谷二愣说:“叫了,娘已经做好饭了。”小莲再一次感受到了墙高的好处。
种罢地的时候,塞北的风终于小了,小莲几乎和她大嫂前后脚害的喜。谷二愣特别的高兴,连赶牲口都打着口哨,谷大愣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问过郑三花好几次了,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郑三花一口咬定是他的。谷大愣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卫大毛的,虽然他没把他俩堵在炕上,但他感觉的到卫大毛不止一次到过他家,找过郑三花,和她好过。而且根据日子推算,那段时间郑三花从没有和他好过,夜里他想和她好,她都给他个冷脊背。
既然郑三花咬定是他谷大愣的,那谷大愣也没办法,只能等孩子生下来看长相就知道。妯娌俩错前错后的怀孕了,两人就有了共同语言,几乎每天连吃甚东西都商量。小莲怀孕后依然十分勤谨,郑三花原来就懒,怀孕后就更懒了,饭不做衣不洗的。所以郑三花就对小莲说:“小莲,看你那么勤谨,一定是小子。”小莲就摸摸还没有鼓起来的肚子说:“这也没准。”郑三花也摸摸自个的肚子说:“我就是懒的不想动,都说怀女子就懒。”小莲说:“大嫂,人们说的也不准。”
郑三花就想起怀头胎时,甚都不香,吃甚吐甚,可没想到怀二胎却甚感觉都没了,能吃能喝能睡。小莲已经不是第一次怀孩子了,当然她也记不清怀过几次了,反正怀了就生,生了就送,送不出去就扔,她都习惯了。可她没有任何的感觉,仿佛肚子里怀的也不是孩子,就是个包袱,挺着肚子还得卖力地唱,不然就得饿肚子。跟她好的那些男人,和她一样到处流浪四海为家,饥一顿饱一顿,活命都难,根本养不活一个多余的孩子,所以小莲也没觉得怀孕是件多困难的事情。
而且四处流浪卖唱乞讨的那些年,小莲最怕的就是怀孕,越怕越怀孕,男人们都喜欢和她好,可好着好着就有了,肚子就大了,肚子大了男人们依然和她好。她就不知道拒绝,她觉得女人就是给男人好的,不然要女人做甚,于是和她好过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她也从一个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变成了大姑娘。可生了那么多孩子,她的身材依然像大姑娘一样,腰没有宽,屁股没有肥。
可怀了二愣的孩子,她第一次有了异样的感觉,从第一次看见二愣脱的大肚坯子想给二愣生个大胖小子,到怀孕,整个过程都是快乐的,她不但不再害怕怀孕,反而迫切的想怀孕。
谷二愣甚重活都不让小莲干,怕她揪着,可小莲心疼谷二愣,每天他从地里回来都把饭热腾腾的给他做熟了,不像谷大愣,累一天,回家还得自个做饭。郑三花不饿不懂的做饭,饿了就去娘家吃,吃了就睡,睡起来饿了就去娘家吃,她也能吃,一顿好几个大馒头,也许是怀了孩子的缘故,所以很快郑三花就胖的真和猪一样了,这是谷大愣私下里说的。同样是怀孕,小莲就吃的很少,谷二愣想让小莲多吃点,可她就是吃不进去。谷二愣就说:“你看看人家大嫂。”小莲就白他一眼说:“你也想让我胖的和猪一样啊。”谷二愣就逗小莲说:“猪多好胖乎乎的。”“那你和猪过去吧。”谷二愣嘿嘿地笑,“过就过。”小莲也跟着嘿嘿地笑了。
在卫家营子,谷大愣和谷二愣两家的生活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样本。
怀胎十月,郑三花比小莲早生了三天,小莲生的是女子,郑三花又生了个小子,老娘婆包完孩子说,这孩子是有福的,黄金裹身。所谓的黄金裹身,就是孩子生下后身上披着一层黄。可无论老娘婆说甚,谷大愣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肯定那孩子不是他的,是卫大毛的,虽然郑三花嘴硬不承认,所以谷大愣对郑三花生的那个小子一点都不待见。可小莲生虽然生了个女子,却把谷二愣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
无论谷大愣待见不待见郑三花生的小子,郑三花都十分细心地拉扯着,不让孩子再有甚意外。在郑三花细心的拉扯下,孩子终于满月了,可满月那天谷大愣非要搂孩子睡觉,显得和孩子格外的亲。郑三花以为谷大愣是是看孩子满月了,看着亲了,就没多心,可没有想到,第二天早晨孩子却在谷大愣的被窝里捂死了。
郑三花一口咬定孩子是谷大愣成心捂死的,因为他从孩子生下就没正眼看过孩子,可满月那天却偏要搂着孩子睡觉,再说那是孩子又不是东西,睡的再死也不至于把孩子踢到脚底还不知道。可谷大愣也十分的伤心,哭的哇哇的。他说他真的睡的甚都不知道了,知道的话咋也不能把孩子捂死啊。郑三花就是不信,破口大骂他泥头,诅咒他不得好死,说他可要损呢,损塌天灵盖。谷大愣也不还嘴,一个劲儿的解释说他真的睡的甚都不知道。大愣娘一边安慰儿媳妇,一边骂大愣,“那么大个人了咋搂的孩子。”郑三花还是咬定说:“他成心的,他成心的。”大愣娘抹着眼泪说:“咋能呢。”郑三花说:“他就是成心的,怀的时候他就说孩子不是他的,泥头,你赔老娘的孩子。”说着劈脸挠了谷大愣一把。谷大愣也没还嘴,嘟囔道:“我真睡的甚都不知道了。”
孩子是没了,可日子照常得过,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那之后郑三花两年都没有再害喜,尽管谷大愣十分的卖力,可就是怀不上。反而小莲两年里又生了一个小子,遗憾的是也夭折了。
27.
郑三花再次怀孕的时候,正赶上秋收,谷大愣割地回来,刚坐到灶火坑准备烧火做饭,郑三花就说:“大愣,我想吃拿糕。”谷大愣应了一声就给她做了拿糕,做好后她又不想吃了,又说要吃凉粉,还特别夸张地给谷大愣讲,她想着凉粉蘸酸咸汤就好吃,说着还不住地吧嗒嘴。于是谷大愣又给她从锅里出了凉粉,精颤颤的看着就香,可郑三花只吃了一口就吐了,吐的眼泪都出来了。
谷大愣说:“不想吃就甭吃了,想吃的时候再吃。”郑三花掉着两滴眼泪说:“我想吃。”可刚把一块凉粉吸溜到嘴里又吐了。谷大愣说:“快别吃了,一吃就吐一吃就吐。”郑三花犟,“我就吃,我就吃。”谷大愣只好说:“吃吧吃吧吃吧。”她一吃还是吐。谷大愣看着郑三花说:“不会是又有了吧。”“有也不是你的,也是卫大毛的。”谷大愣傻傻地笑,“咋是他的,咋是他的,凭甚是他的。”郑三花故意嚷嚷道:“老娘给他透过,当然是他的。”谷大愣还笑,“透也不是他的。”
谷大愣之所以那么肯定郑三花如果再怀孕一定不是卫大毛的,是因为卫大毛娶老婆了,那女子栓正的让郑三花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郑三花不服气,把嘴一撇酸酸地说:“有甚,有甚,腿瘦的麻杆儿似的,风大了都能吹倒。”可无论她咋说,营子人都知道卫大毛娶了个栓正老婆。自从卫大毛娶了个栓正老婆后,他就再没有去找过郑三花,不但没找过,连想都没想过,所以谷大愣才肯定要是郑三花再害喜了,那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郑三花偏气他,说:“你知道甚,你不在家的时候卫大毛天天找我,天天透我。”谷大愣把嘴一撇说:“不信。”郑三花还在刺激谷大愣,“反正你一不在家他就来,你爱信不信,有本事你给老娘把他那条腿打断。”“你是不是特想我把他的那条腿打断,你就那么恨他。”郑三花反问他,“你不恨他吗,他都透了你老婆,给你戴了绿帽子。”谷大愣摇头。
郑三花指着谷大愣切切地道:“窝囊废,你个窝囊废。”谷大愣似乎更关心郑三花是不是害喜了,又问郑三花,“是不是害喜了?”“不是不是不是。”郑三花都快被谷大愣气死了,老婆被别人透了,他一点也不生气,不但不生气,反而关心起她是不是害喜了,简直窝囊到家了。
窝囊归窝囊,谷大愣对郑三花的再次怀孕,表现出了极度的关心。以往郑三花懒,甚都不待干,他忍不住会叨叨几句,说她把家都住成猪窝了,可自从郑三花再次怀孕后,他不但不叨叨了,反而有时候她心血来潮地干点活都抢着不让她干,还说:“你快歇着吧。”搞的郑三花特别的不自在,像被供起来似的。尤其是她去娘家吃饭的时候,谷大愣千叮咛万嘱咐怕她有甚闪失,还让她少去娘家吃饭,甚时候饿了他给她做,想吃甚做甚。谷大愣说到做到,秋收那么忙,忙的人气都顾不上喘一口,可他每天按时按点的回家给老婆郑三花做饭。
郑三花家的庄稼年年都靠谷大愣一个人起五更睡半夜的割,地是按户分的,郑三花属于女出外嫁没她的份,可爹娘也不能让她饿死,再说那些地全凭谷大愣一人种,所以郑家几百亩的地分成了八份,凭郑三花的爹也种不过来。
分开地的郑家人,依然当牛马地使唤谷大愣,这家犁坏了,那家绳械断了都喊他拾掇。以往郑三花一点不懂得心疼谷大愣,觉得他做甚都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谁让他是郑家的上门女婿呢,可自从再次怀孕后,大爷爹爹们再喊他干活,她就替他说:“饭还没吃呢,累的那有时间。”慢慢的郑家老小对她的意见大了去了,说她胳膊肘子往外拐。可无论郑家老小的意见多大,郑三花就是不让谷大愣给他们干活。最后爹娘对她都有意见了,说:“你不让他干活,招他进门做甚。”“你咋不干。”郑三花顶撞爹娘。
慢慢的郑家人有甚活都不再找谷大愣了,就连郑三花的爹有了活都不想喊谷大愣干了,喊他干连郑三花也惹不起,动不动就训他说:“你七老了八十了,自个干去。”所以但凡自个能干的了,郑二根从不叫谷大愣。有时候郑三花的娘看男人干的心疼就说:“你喊大愣怕甚,招他做女婿为甚。”郑三根唉声叹气地说:“连你那闺女也惹不起。”尤其是郑三花再次怀孕后,谁喊谷大愣去干活,郑三花都是一句话,“给老婆做饭呢,他去干活,你给我做饭啊。”
郑家人走着站着都说郑三花自从怀孕后愣了,招个女婿不让他干活当财神一样供着。可无论他们说甚,郑三花就是不让谷大愣给他们干活。最生气的要数她爹郑二根了,往年的地从种到割到磨面都不需要他们动手,谷大愣都给弄的便便宜宜的,就快张嘴喂了。可郑三花再次怀孕的那个秋天,郑三花却对爹娘说:“别指望大愣一个人割地啊,你们要吃就下地去割,不割我让大愣割倒碾了粮食都扛我家。郑三花的爹恼了,“凭甚?”郑三花反问他,“凭甚你们也吃,让大愣一人割。”郑三花的娘说:“当时招他进门就是让他干活的。”郑三花说:“他是我女婿,干活也是给我干,凭甚给你们干。”
没有办法郑三花的爹和娘只好也跟着谷大愣到了地里,谷大愣说:“爹娘你们快回吧,不用你们割。”可郑二根不领他的情,弯下腰赌气似的割的飞快,可没割了几步远腰就疼的受不了了。郑三花的娘更是,很多年都没下地干过活了,腰都弯不下了。谷大愣看他们干活别扭,自个也干不到心里去,就撵他们回去,他们偏不回去。谷大愣说:“爹,你快领我娘回去吧。”郑二根气呼呼地说:“她自个找的着家。”谷大愣也没法儿了,只好别扭地割了一后晌地。
天黑回家后,谷大愣和郑三花说:“明儿别让你爹和你娘去地了。”郑三花问:“咋了?”“别扭。”谷大愣挠头。郑三花说:“有甚别扭的,就让他们帮你割。”谷大愣说:“他们割不净,割了我还得收揽。”“多个人多把手,就让他们割。”郑三花还在坚持。谷大愣说:“我一个人割的倒。”郑三花和他急了,“让他们割怕甚,凭甚让你一人割。”
郑二根和老婆只割了三半天地就和闺女郑三花闹翻了,扬言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还告人说来年开春要自个种地,不用谷大愣了用不起。开始郑三花没在意,想是他爹说气话,可没想到割倒地碾场的时候,郑二根说甚都不用女婿谷大愣了,自个套着牲口铺开小麦要碾。牲口不听他使唤,一个人折腾了半天一圈都没碾下来马就放惊了,在场面里带着碌碡尥着蹶子把郑二根拉倒了。
那天如果不是谷大愣手疾眼快,扑上去裉住马缰绳,那天郑二根够戗。可他从小麦上爬起来,把马拴在场面边的大石条上,提溜着叉把朝着马屁股就是一把子。马蹦了个高高,叉把子“喀嚓”就断成了两截。可手里还有半截,裉在说里正得劲了,朝着马屁股那个打啊,打的那马左蹦右跳的。打过之后那马更不老实了,拉上不走,赶上倒退。把郑二根气的骂:“没一个好东西,透你娘们的。”
谷大愣几次上去帮忙,可郑二根就是不用他,说:“你滚开,老子用不起你。”郑三花已经显怀了,挺着肚子拉谷大愣,“甭管他,走,回家。”谷大愣显得很为难,僵持着不走。郑三花非拉他走。郑二根气呼呼地骂:“都给老子滚,没一个好东西。”
场户终于收完了,粮食都归了仓,郑二根瞪着眼不给闺女郑三花分半颗粮食,说:“粮食是老子碾的,凭甚给你分。”郑三花和他对嚷:“是大愣帮你种帮你锄帮你割倒的,你凭甚不给分。”可无论她说甚,她爹就是不给她分。最后郑三花都气哭了。
回到家,郑三花眼泪汪汪地和谷大愣说:“一颗粮食没有吃甚。”谷大愣安慰她说:“吃糠咽菜我也不能饿着你们娘儿俩。”
谷大愣刨了几片地,虽然不大,可起码可以种点豆豆流星的,他准备开春的时候和卫大毛借点子种,郑三花却坚决不许他和卫大毛借,她说就算饿死也不和他借。她说如果谷大愣敢和卫大毛借,她就不吃饭绝食,把她肚子里谷大愣充满希望和寄托的小子饿死。幸好房上还晒了不少天苣菜,窖里还有山药。大人咋也好说,郑三花肚子里的孩子正需要营养,可郑三花的爹娘就是不给她一颗粮食。谷大愣那么大个人,眼瞅着天苣菜熬山药吃的眼睛都掉窑窑里了。
天苣菜和山药也有限,眼瞅着就吃光了,揭不开锅了。秋天腌了一大缸酸白菜,谷大愣为了省出一口吃的给郑三花,就“噌噌”地一碗一碗地吃酸白菜,吃的郑三花心都碎了。一冬天啊,甚时候才是头呢,离开春还有好几个月呢,酸白菜吃完吃甚呢。没烧柴可以去砍树割芨芨草刨马莲根,可没的吃去那里弄。
谷大愣一点也吃不动酸菜了,闻到酸菜味就恶心的想吐,可不吃就得饿着。谷大愣就把酸菜放到开水锅里煮,煮完了喝菜汤,菜汤不禁饿,几乎是刚放下碗尿一泡肚子又“呱呱”地叫了。这样下去熬不到开春,谷大愣就倒了。郑三花一次一次的上门去求爹娘,可爹娘铁了心了,说倒了活该,和他们甚相干都没有。郑三花伤心地哭,求爹娘看在她肚子里他们外甥的份上给她点粮食,可她爹却说:“外甥,外甥,闺女我都不认了,要外甥做甚。”郑三花一路哭着就回家了。
眼瞅着谷大愣走路都开始打晃晃了,脚面肿的一摁一个坑,一摁一个坑。郑三花一天夜里给他说:“你拿上口袋去偷吧。”“偷甚?”谷大愣肚子“呱呱”地叫着问。郑三花说:“爹的粮食都在仓仓里,你揭开灌吧。”谷大愣皱了下眉头,“爹知道了咋办?”“他咋知道?”郑三花反问谷大愣道:“你半夜去,他们都睡着了。”
郑二根发现粮仓里的粮食被人偷了,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平时他很少往粮仓那里瞅,那天也不知道那股筋抽上了,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拐到了粮仓那里,他看见了小麦,粮仓外的地上撒了一滩。郑二根火烧火燎地喊老婆,问她是不是揭开仓仓瓦小麦了。老婆被问了个愣怔,“我瓦小麦做甚。”郑二根慌忙揭开盖子往里瞅,然后忙不迭地回头瞪着老婆说:“丢了丢了丢了,小麦被人偷了,小麦被人偷了。”
郑二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谷大愣和郑三花,所以他站在当院哇哇地吼:“大愣,谷大愣,你给老子出来!”郑二根气急败坏吼的时候,郑三花和谷大愣正一人抱着一碗柳叶面吃的香呢。听到爹在院子里吼,谷大愣吓了一跳,问郑三花该咋办。郑三花说别理他,吼去吧,他又没抓住你的手。所以俩口子埋头继续吃,假装没听见郑二根吼。可郑二根吼上没完没了了,“谷大愣,大愣,你给老子出来。”
出去的是郑三花,郑三花牙着门缝问:“爹,你吼甚?”郑二根怒视着闺女郑三花说:“你也不怕吃的卡住。”郑三花把门开的大展,腆着肚子问他爹,“谁卡住?谁卡住?”他爹说:“谁偷了老子的小麦谁卡住。”郑三花说:“那你找偷你小麦的去,找我家大愣做甚。”谷大愣坐在炕上气都不敢吭一声,生怕三花她爹闯进家看见他们炕上的那盆柳叶面。
郑二根也不进家,就站在门口和他闺女吱了哇啦地嚷。三花娘也站在门口拍着大腿骂:“也不怕吃的咽死,害了传病的。”郑三花恼了,“你回你家门口骂去,凭甚来我家门口骂,我又没偷你的小麦。”“谁偷谁知道!”三花娘气的蹦的老高。
郑三花挺着大肚子,把他们推到了自家的门口,“去去去,在你家门口爱咋骂咋骂。”推完之后径直走回自个家“咣当”就关住了门。
郑二根和老婆又站在自家门口骂了半天那个偷小麦的贼,才回家。可一会又出来了,郑二根趴仓仓上瓦小麦,老婆撑口子,灌了半天,把小麦一袋子一袋子的都抬回了家。郑三花偷偷的从门缝看的清清楚楚的,就埋怨谷大愣说:“让你多偷点多偷点,你不听,这下好了都抬家里了。”谷大愣说:“够吃一冬了,开春就可以挖野菜吃了。”
谷大愣偷了外父的小麦,不敢大天白晌的拿到碾坊里碾,只好五更的时候瓦几碗到碾坊碾,碾完之后把磨盘扫的被舔了似的干净。
那一冬天,谷大愣靠着偷外父的一口袋小麦熬了过来。郑三花肚子里的孩子安然无恙地也过了冬。
那一年塞北的冬天,用谷大愣的话冷的都邪乎,出溜溜风雪连明昼夜地刮,刮的人心惶惶的。可人越吃不饱就越感到冷,每天夜里谷大愣抱着老婆睡在热乎乎的炕是还是觉得冷。谷大愣总觉得窗帘没遮严,四路地的跑风。那风就呼呼地往家里灌,灌的他簌簌地发抖。虽然有了小麦,可也不舍得上下顿地吃,吃的时候还得搀和点干菜,不然也吃不了一冬。实在馋的不行了,他才会给老婆做一顿柳叶面,还得多放山药,少放面。
尽管那样,谷大愣的心是温暖的,因为老婆郑三花懂得心疼他了,更重要的是自从她再次怀孕后,心也收回来了,整个心思都放在了家里,甚都不想了,就想着给谷大愣把孩子生下来。
春天说来就真的来了,眼瞅着营子前面的芨芨滩里就有了星星点点的绿,风虽然很大,可明显的柔和了,吹在脸上再不像刀子那般刮人了。
闻到了青草味的牲口们干草一点都不想吃了,宁肯在滩里啃光秃秃的地皮。从后草地带回来的那匹小马也长成大马了,那是谷大愣和老婆郑三花唯一的财产,所以谷大愣格外的心疼它,它不想吃干草,他就扛着铁锨到滩里给他铲车前前篦梳梳,还有瓣儿英。牛羊路两边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没,虽然刚刚冒出地面,可很快就可以铲半箩头。回到家郑三花把大点的捡干净,放到开水里一烫,谷大愣就蘸着腌菜汤当饭的吃。偶尔谷大愣会让老婆搀一把全粉面,捏成团蒸着吃。
不管咋说,春天是个让人充满希望的季节,蜷缩了一冬的人们又可以伸展胳膊腿儿了。尤其对于谷大愣来说,熬过了冬天就等于又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