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那是卫大毛第一次在谷大愣在家的时候走进他家,郑三花和谷大愣都有些懵。谷大愣正抱着盆“囔囔”地吃野菜,郑三花拉着脸刚想问卫大毛,“你来干甚?”卫大毛就说话了,“大哥,你租不租地?”“租地做甚?”谷大愣不明白卫大毛的意思。卫大毛说:“地我不想种了,租出去收点租子省事。”“咋租?”谷大愣有点兴趣。卫大毛说:“按亩租。”可谷大愣说:“租我也没种子,咋租?”卫大毛说:“我给你,秋天打下粮食你还我。”
郑三花没有反对谷大愣租卫大毛的地,因为没有地种就真的得饿死。郑三花和她爹娘彻底的闹翻了,发誓等她爹娘死了也不打发他们。可她爹和她娘说:“有你姐姐,我缺少你打发。”
就这样谷大愣和谷二愣从卫大毛手里租了一顷地,哥儿俩合伙种。卫大毛又把其他的几百亩地都租给了营子里的外来户,秋天的时候挨家挨户的收租。
当年锄罢二遍地的时候,郑三花又生了个小子,满月后谷大愣因为给儿子起名和老婆郑三花又吵了一架。谷大愣说孩子是头首首,应该叫大小,可郑三花说在他之前他有过两个哥哥,所以应该叫三小。最后谷大愣没拗过老婆,只好叫孩子三小。
三小和他爹一样,从小就长的愣粗粗的,脚大手大脑袋大。就在三小百岁那天,卫大毛栓正的老婆给他生下一个赔钱货,这话是卫大毛说的。为此卫大毛一直耿耿于怀,每次看到三小都摸捞着三小的脑袋羡慕的不行,让三小给他做干儿子。还戏逗三小说:“三小叫干爹,干爹给你好吃的。”可三小就是不叫他干爹。
卫大毛有一天骑着马去地里逛,看到成片的荞麦开着白瓦瓦的花,回家就和老婆说:“就给闺女起名叫荞麦吧。”老婆才不在意他给闺女起甚名字呢,甚荞麦莜麦的,卫大毛还不是不待见,嫌不是小子,而是赔钱货女B片子。
两孩子错肩肩一起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卫荞麦就再不乐意和谷三小耍了。卫荞麦虽然在他爹卫大毛心里是赔钱货,将来迟早一天会女出外嫁成为别人家的人,可卫大毛却从不缺她吃的穿的,娇惯的和公主一样。谷三小虽然是小子,可谷大愣和郑三花靠租种卫大毛家的地过活,一年从春种到秋收,除了交租,刚刚够填饱肚子,冬天的时候还得接垫着吃点野菜。
可谷大愣是幸福的,他受的越来越起劲了。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三小刚刚十岁一顿饭都可以吃三个大馒头了。郑三花说:“照这样吃,你老子真的养不起你了。”谷大愣说:“给老子多多吃,长大个,将来娶个栓正老婆。”三小一边啃馒头一边说:“荞麦栓正。”
卫大毛从城里请回一位老先生,整天把荞麦关在家里让她写大字。老先生整天捋着山羊胡子之乎者也的,卫大毛听不懂,谷大愣也听不懂,可卫大毛就是要让荞麦跟着先生学。
荞麦在跟着先生学写大字的第二年,卫大毛在城里买了房子,把荞麦和她娘接进了城。谷大愣和郑三花依然租种着他家的地,秋收的时候交租子。所以每年只有秋收的时候,卫大毛才回一次卫家营子。卫大毛穿的衣服一年比一年阔绰了,一年比一年像城里人了。几年的时间,卫大毛在城里到卫家营子沿路置办了好几处房。卫大毛进城的第三年,听说又娶了个小媳妇,生了两个小子,老大叫卫富,老二叫卫贵。
卫荞麦有一年秋天跟她爹卫大毛回过一次卫家营子,她已经不认识三小了,三小还认识她。三小追着跟荞麦搭讪,“荞麦,荞麦,是我,三小,我是三小啊。”可荞麦轻飘飘地撇他一眼说:“三小是谁啊。”三小努力地帮助荞麦回忆道:“你忘了小时候我老揪你辫子。”“我留过辫子吗?”卫荞麦努力地回想着然后问她爹卫大毛。他爹卫大毛说:“小时候你梳过辫子,三小老跟在你屁股后头揪你辫子。”卫荞麦摸摸自个的头发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我的头发有那么长吗?”谷三小兴奋地连比画带说:“荞麦,你小时候的辫子可长了,都到这了。”可卫荞麦还是没有想起谷三小来。
那次之后,卫荞麦一连五年再没有回过卫家营子。五年之后,卫大毛带着全家赶着三套马车再次回到了卫家营子,住进了他新盖的房子。
卫大毛在搬回卫家营子的前一年就把原来的老房子打倒重新揭盖了,砸墙根基的石头都是雇人在摞摞石拉的,拉的时候营子里上了年纪的人都在背后说卫大毛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摞摞石拉石头盖房子。可就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卫大毛还是安然无恙地把三间房子盖起了。
火炕是谷大愣帮他打的,炕板子是谷二愣帮他脱的。打炕的时候,卫大毛叼着烟卷说:“大哥,你可得给我打好了,别倒烟。”谷大愣说:“大毛,你就放心吧。”
打好炕后,郑三花和小莲妯娌俩轮流着烧炕,只烧的那湿漉漉的泥炕干了又返潮,返潮又干了,最后彻底的干透了。炕干透后,卫大毛从城里拉回一领席子,白花花的席子铺在炕上,把郑三花和小莲眼红的只吧嗒嘴。那是卫家营子人第一次见芦苇编制的席子,展豁豁的瞅着就舒服。郑三花和小莲情不自禁的就想起了和卫大毛好的时候的情景。
郑三花想那时候自个多像那铺在炕上展豁豁的席子啊,腿是白的,胳膊是白的,脖子是白的,连屁股都是白的。那时候她的腿她的胳膊她的脖子她的屁股都像席子一样摸捞上去棉乎乎的。卫大毛最喜欢摸捞她了,每次摸捞都啧啧地说:“好棉乎,好棉乎。”可如今她不但腿不白了,胳膊不白了,脖子不白了,连屁股也不白了,也不棉乎了,尤其是一双手粗糙的和锉一样。郑三花一边摸捞着铺在炕上的席子,一边和小莲说:“真棉乎啊,小莲。”小莲从不记得自个棉乎过,更不记得自个白过,反正从没有男人夸过她白夸过她棉乎。所以小莲也没甚感觉,就说:“是挺棉乎的。”
小莲只记得卫大毛夸她小曲唱的好,可他不许她唱《走西口》,只许她唱《十八摸》,想想那时她都脸红,老不要脸的卫大毛竟然不许他穿一件衣裳,光胳膊光腿光屁股给他唱,一边唱还一边跟着戏词摸捞她,摸捞的她火烧火燎的,唱着唱着就走了调,可卫大毛那老不要脸的偏偏喜欢她走调,似乎她越是走调,他越兴奋,摸捞的就越起劲。
窗户是营子里的木匠割的,空空的没糊麻纸。郑三花说:“你留那么大的窟窿糊上麻纸,风一刮还不烂啊。”卫大毛说:“大嫂,没事,我安玻璃。”那是郑三花第一次听说玻璃,所以就问卫大毛,“甚玻璃?”卫大毛说:“等我拉回来你就知道了。”
果然没几天卫大毛就从城里拉回了玻璃,都是一块一块的,和窗窟窿一般般大。玻璃是谷大愣和谷二愣帮忙按的,叮叮当当的按了一后晌才安完三间房的玻璃。郑三花终于明白甚是玻璃了,透亮透亮的,院里一眼能看见家里,家里一眼能看见院里。郑三花摇摇头说:“太亮了,甚都能看见。”卫大毛戏逗她,“大嫂,你干甚还怕看见。”郑三花说:“干甚,干甚,还能干甚。”“那你还怕看见。”
院墙还是原来的院墙,塌的地方补补,掉了泥皮的抹住。修好院墙后,卫大毛就回城了,走的时候告给谷大愣给他垒十几间饲养房,越大越好,最后把院墙都圈了。
卫大毛走后,谷大愣和谷二愣利用农忙脱坯子拆草皮,在营子东给卫大毛垒起了十几间饲养房。椽子和檩子都是卫大毛雇人从坡城雇人拉回卫家营子的,压栈的时候,谷大愣亲自站在房梁上指挥,胡麻柴是现成的,下面铺一层树枝再铺上胡麻柴就可以托住泥了。
那是卫家营子规模最大的一次土建工程,十几间房子却用来做饲养房,羡慕的营子里的人骂谷大愣是卫大毛的狗腿子。可无论咋骂,谷大愣还是把卫大毛交给他的任务完成了,卫大毛没回来之前,那十几间饲养房就一直空着,偶尔谷大愣会在那空旷的用草皮垒成的院子里转转走走,那年的雨水特别的涝,院子里的大头蒿子长的特别的高,都漫过墙了。谷大愣说:“长吧,等后秋砍倒做烧柴。”
卫大毛就是那个后秋回来的,赶着三套马车拉着老婆孩子。谷大愣先是带卫大毛参观了一下他让他盖的饲养房,然后俩人在饲养院里转悠了半天才出来。俩人一边转悠,卫大毛一边说:“我打算去趟后草地换些牲口回来。”“去吧,顺便看看娥子。”谷大愣淡淡地应了一声。卫大毛叹息一声道:“还不知道在不在人世呢。”谷大愣没再说甚,俩人先后出了饲养院。
卫荞麦的娘进城的第二年就死了,所以卫荞麦一直跟着卫大毛的小老婆生活,两人的感情很好,一点都看不出是后娘,卫大毛的小老婆也十分疼爱卫荞麦。
谷大愣一直不明白卫大毛在城里待的好好的为甚又回卫家营子了,所以出了饲养院就好奇地问:“为甚又回来了?”卫大毛叹息一声道:“城里闹土匪,不太平。”“那卫富和卫贵呢,咋没跟着一起回来?”卫大毛说:“靠给先生了。”
卫大毛的小老婆在城里待惯了,回到卫家营子后甚都不习惯,多亏有了小莲和郑三花,不然一家三口不知咋活。卫荞麦依然没有想起来她儿时的玩伴谷三小,反正想起想不起都无所谓,她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怕风吹着怕雨淋着,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怕踩死蚂蚁似的。郑三花最看不惯卫荞麦了,嗤之以鼻地道:“乍娘娘的,能干了甚。”谷大愣说:“女子家家的,本来也干不了甚。”无论郑三花咋说卫荞麦的不是,谷三小就是觉得卫荞麦好,不但长的好,连说话的声音都好,连走路的姿势都好。可无论他咋觉得卫荞麦好,卫荞麦都不会在意,因为她话都懒的和他说。
回到卫家营子的卫荞麦整天闷闷不乐,嚷嚷着回城里,可卫大毛却呵斥她说:“回甚回,给土匪抢了咋办。”卫荞麦却说:“给土匪抢了也比待在这鬼地方好,黄毛野滩的,甚都没有。”卫大毛火了,“那也不能回去。”卫荞麦说:“我就回去。”“要回你自个回吧,非让土匪抢去做了小老婆。”卫大毛吓唬女儿。可卫荞麦不吃他那一套,“做小老婆就做小老婆,那也比这破地方强。”卫大毛脖子一梗眼一瞪,“没这破地方还没老子呢,没老子那来的你。”卫荞麦把头一扭不理她爹了。
卫大毛的小老婆急忙说:“荞麦,过段时间让你爹送你回,这段时间乱的,回去做甚。”“那为甚卫富和卫贵留在城里?”“因为他们是男的,土匪又不抢男的。”卫荞麦还是不死心,“抢女的做甚?”“傻孩子,能做甚,当然是祸害了。”卫大毛的小老婆都急了。卫大毛说:“甭理她,带愣的呢。”卫荞麦白她爹一眼赌气说:“就愣,就愣。”卫大毛却笑了,“真带愣的呢,真带愣的呢。”卫荞麦又不说话了。
卫大毛从后草地回来的时候,赶回来一群羊,二十几匹马二十几头牛,和他一起赶牲口回来的是几个蒙古蛋子,他们一起吆喝着把牲口们统统赶进了饲养院之后,他们就骑着鞍马走了。之前谷大愣已经把饲养院里的大头蒿砍倒了,院子里光溜溜的。牲口们被圈起来有些不习惯,羊儿们“咩咩”地叫着,牛儿们“哞哞”地叫,马儿们“咴咴”地叫。马是草马,桀骜不训,混在牛羊群里乱踢乱咬。有的把脑袋伸出墙外,跃跃欲试的想逃出去。
为了防止羊被马咬伤踢伤,卫大毛指挥着谷大愣和谷二愣把羊统统地赶进了饲养房圈了起来,这样院里就剩下了牛和马,牛都长着犄角,马再野也不敢轻易的踢咬牛。营子人从没见过那么多的牛羊和马,都稀罕地趴着饲养院的墙往里看。那场面热闹的比营子里死了老人雇的鼓匠班还热闹。谷三小跟在他爹和卫大毛后面像检阅部队一样,一一把那些牛和马看了一遍。卫大毛特别在行地逐一给谷大愣和谷三小讲每一匹马每一头牛的特点,然后对谷三小说:“三小,以后它们就靠给你了,好好的放。”“大毛,你放心好了。”谷大愣替儿子打保票。
谷大愣想起了娥子,低声地问卫大毛,“去看娥子了吗?”卫大毛说:“死了,生孩子的时候血涌了。”
那之后,谷三小做了卫家的放牛娃,十几岁的他整天赶着一群牛和马在滩里放。卫荞麦依然没有想起他,可他丝毫不在乎,放牲口时碰到雀窝会掏雀蛋给卫荞麦烧着吃,可卫荞麦依然不开心。谷三小一门心思地讨好卫荞麦,想哄她高兴,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整天嚷嚷着回城。谷三小不明白,就说:“城里有甚好的,有牛吗,有马吗,有庄稼吗?”卫荞麦白他一眼挖苦他说:“你一个放牛的,除了牛你还知道甚。”说完再不想搭理他了,独自跑到芨芨草丛里埋下身子让谷三小找她,“放牛的,来找我啊。”
找卫荞麦的过程是谷三小最开心的,虽然芨芨草长的密密麻麻的一人多高,可每次他都把鞭子甩的十分的响亮,惊的吃草的牲口们抬头愣怔半天。只要他一甩鞭子,卫荞麦就和他急,“放牛的,我又不是牛,不许你再抽鞭子。”急了的卫荞麦可好看了,嘟着嘴,拉着脸,皱着眉,瞪着眼。谷三小小心翼翼地问:“咋了?”卫荞麦就说:“你瞎抽,抽着我咋办。”谷三小就“嘿嘿”地笑,“抽不着。”“你咋知道抽不着?”卫荞麦不信任地问。谷三小还笑,“我说抽不着就抽不着。”卫荞麦把嘴一撇,“抽着我和你急。
卫荞麦藏在芨芨草里,几乎每次谷三小都找不到,因为卫荞麦每次都会趴在芨芨草丛里匍匐着绕到谷三小的后面,急的谷三小鞭子抽的“啪啪”的响,可就是找不到荞麦的踪影。
有一次卫荞麦竟然从后面捂了谷三小的眼睛,让谷三小猜她是谁。谷三小就故意逗她说:“狐狸精。”卫荞麦就说:“你是狐狸精,你是狐狸精。”
29.
卫荞麦用芨芨棍教谷三小写字,咋教都教不会。可卫荞麦不气馁,谷三小越是不会,她越教。因为在谷三小看来学写字简直是折磨,所以卫荞麦就故意折磨谷三小耍,仿佛他越痛苦,她越高兴。
无论卫荞麦咋手把说地教,谷三小就是学不会。卫荞麦说:“放牛的,你可真笨。”谷三小不知道学字做甚,学会了牛就吃饱了,学会了马就吃饱了。卫荞麦非逼他学,学写他自个的名字。卫荞麦用芨芨棍一比一画地写在沙土地上,让谷三小一比一画地照着写,谷三小写着写着就不耐烦了,写着写着就歪歪扭扭了,气的卫荞麦揶揄他说:“歪到你姥姥家了。”谷三小就说:“我没有姥姥。”“胡说,没有姥姥,你咋有娘的。”
其实谷三小知道她姥姥是谁,只是他娘告诉他,他没有姥姥,他姥姥早在他娘怀他的时候就死了。所以谷三小就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你有姥姥吗?”卫荞麦说:“当然有了,不过我姥姥早就死了。”谷三小也跟着说:“我姥姥也早就死了。”“胡说,你姥姥还活着,郑二根老婆就是你姥姥。”谷三小说:“我也不知道。”卫荞麦说:“你甚也不知道,就知道放牛,你都快成牛倌了。”谷三小把手中的鞭子抽的“啪啪”直响,“我就是牛倌,我是三牛倌。”
卫荞麦还是不放过他,逼着让他趷蹴在土滩滩里写他自个的名字。谷三小写了一遍又一遍,卫荞麦就一遍又一遍地让他念:“谷三小,谷三小……”可谷三小三个字连起来会念,只要单独拿出任何一个就不知道念甚了。卫荞麦就一个字一个字的逼他写逼他念,把谷三小折磨的逃跑的心都有了。如果谷三小是孙猴子,那么卫荞麦就是他的如来佛,无论他逃到那里,他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因为他是她家的牛倌。
谷三小不识数,可谷三小却有一套独特的数牛马的本领,把卫荞麦佩服的不行。卫荞麦咋数都数不清楚,可谷三小无论牛和马跑的多乱一眼就知道少没少一头牛或者一匹马。卫荞麦特别的纳闷,就问谷三小是咋数的。谷三小就告诉她说:“白马八匹,黑马六匹,红马七匹,花花的七匹。”卫荞麦这才明白,原来谷三小虽然阿拉伯数字只能数到十,可他数马的时候是黑的白的分开数的。那之后卫荞麦也学谷三小的方法数她家的牛马,果然一目了然的就把一群牛马数的清清楚楚了。
卫荞麦追着谷三小学骑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锄地的时候了。卫荞麦饭都不让谷三小吃,觉都不让他睡,缠的让他教她学骑马。卫荞麦先是和她爹卫大毛提出来的,想学骑马。他爹拿眼瞟了她半天说:“甚都想干。”可卫荞麦就是要学,她说:“你不让我学,我找三牛倌去。”他爹还纳闷呢,“三牛倌是谁?”她说:“谷三小。”
她说到做到,说找三牛倌就真找三牛倌。谷三小晌午歇晌刚刚端起饭碗,卫荞麦就闯进了他家,他娘郑三花也刚扒拉了半碗莜面餽垒,他爹谷大愣刚刚把羊赶到羊盘上,羊们刚刚卧下,大晌午的,羊们都热的喘成一团了。
卫荞麦一进门就嚷嚷道:“快吃快吃,我要学骑马。”谷三小一口餽垒就卡在了嗓子眼儿,噎的半天干瞪着眼说不出一句话。卫荞麦已经不耐烦了,“瞪甚瞪,我要学骑马。”郑三花捧着半碗餽垒说:“肝儿,女孩子家家的学甚不好,学骑马。”“就学。”卫荞麦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一直连声地催着谷三小快点吃。谷三小说:“大晌午热呵呵的。”可她已经不耐烦了,“热怕甚,快吃你的吧。”
谷三小被催的饭都来不及咽了,光着脚就被卫荞麦拉下了炕。谷大愣正好刚进门,不知道卫荞麦拉儿子做甚,就瞪着眼问儿子是不是招荞麦了。谷三小委屈地说:“荞麦要学骑马。”可把谷大愣惊着了,“学甚,学骑马,女孩子家家的,学骑马做甚。”卫荞麦有点不耐烦,“大爷,你别管。”“咋能不管,跌下来咋办。”谷大愣担心地道。卫荞麦不服气,“咋能跌下来,咋能跌下来。”“你这孩子,马又不听话,说跌下来就跌下来了。”谷大愣吓唬她。可卫荞麦就认准了,说:“跌下来也学。”说着一刻不缓地非拉着光着脚板的谷三小去教她学,连鞋都不让他穿。
谷三小嚷嚷着说:“你等我穿穿鞋,你等我穿穿鞋。”卫荞麦说:“快穿快穿快穿,真麻烦。”她都嫌他麻烦了。谷三小刚趿拉上鞋,就被卫荞麦拉着胳膊拽到了院子里。谷大愣在后面追着喊:“三小,可别听荞麦的啊。”可等他追到院子里,俩人早就出了街门。郑三花在后面嘟囔道:“这孩子急生急养的。”谷大愣饭还没吃呢,却说:“不行,我得告给她爹去,这要跌出个三长两短咱可担不起。”
谷大愣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着就到了卫大毛的新房,卫大毛正在炕上躺着歇晌。谷大愣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家荞麦拉着三小学骑马去了,你快看看去吧。”卫大毛却一点也不着急,“管那兔子呢,跌几回她就不学了。”谷大愣担心地说:“跌坏了咋办,跌坏了咋办,你这爹当的。”卫大毛叹息一声无奈地道:“我也管不了,爱咋咋办,糊弄再大大找个人家嫁了算了。”
卫大毛可以不管,可谷大愣不可以不管,他出了卫家直奔营子东的牛羊路,果然儿子已经把马拉出来了。谷大愣老远就喊上了,“荞麦,荞麦,肝儿,可不敢骑啊。”可荞麦不理他,非让谷三小扶她上马。谷三小说:“跌下来我可不管啊。”“谁要你管。”说着扯着他让她扶她上马。谷大愣已经到了跟前,哄劝卫荞麦说:“荞麦,肝儿,想骑了,你骑上让三小拉着缰绳走几圈。”可卫荞麦抓着谷三小不放,“你扶不扶?”说着自个抓着马鬃要往马背上爬。可,马不听她的,原地转圈,她爬不上去恼了,“谷三小,你扶我上去。”谷三小抓着马缰绳吓唬她说:“你看马不老实,真往下跌你。”卫荞麦推开谷三小非要自个往马背上爬,拦也拦不住。谷大愣干着急没办法,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又不能拉拉扯扯的,只好挥舞着手嚷嚷:“荞麦,肝儿,大晌午的,快回家吧。”
塞北的夏天,热的透彻。万里晴空挂着一枚火红的太阳,毒辣辣的阳光无遮拦地直射在绿油油的庄稼地里,芨芨草滩里,热浪翻滚着让人一动一身汗,甭说是人了,马都热的无精打采的,可卫家的大小姐,地主家的大小姐却偏偏要和天气作对,大晌午的学骑马。
牛羊路上热的别说人了,连一只雀都看不见,卫荞麦嗓门高的都能把地里的黄鼠狼吓回窝儿去,“牛倌,三牛倌,你扶我上去。”谷三小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他爹谷大愣也没法,只能说:“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卫荞麦才不管谁为难不为难呢,她就要学骑马。谷三小也豁出去了,“你跌下来可别怪我啊。”“你真罗嗦。”谷三小想托卫荞麦的屁股,卫荞麦却说:“趴下,你趴下。”谷三小僵持了几秒钟双手着地趴在了牛羊路上,卫荞麦毫不气地踩着他的背,跨上了马背。
还没等骑稳,没等谷三小从地上爬起来,卫荞麦就呵喊着让马快跑,显然马受了惊吓,而且缰绳又抓在谷三小的手里,所以受了惊吓的马只能原地打转,如果不是他躲的及时,非让马踩着不可。
谷三小担心卫荞麦从马背上跌下来,只好在前面牵着马,让马跟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走。可卫荞麦嫌不过瘾,非要他把缰绳给她,可谷三小说甚也不给她缰绳,他担心一旦给了卫荞麦缰绳,那马就不由他控制了。虽然他骑它时老实的很,可未必卫荞麦骑也老实,一旦马放了惊,卫荞麦非从马背上跌下来不可。谷大愣也告给他儿子谷三小千万别把马缰绳给荞麦,其实他不告给,他也清楚的很。所以骑在马背上的卫荞麦是干着急没办法,谷三小就是不给她马缰绳,她只能抓着马鬃两脚乱蹬,可蹬来蹬去马依然由谷三小指挥,让它往东,它就往东,让它往西,它就往西,让它快它就快,让它慢它就慢。所以卫荞麦觉得一点都不过瘾,既然谷三小不给她马缰绳,她就命令他牵着马跑。
谷三小累坏了,汗顺着脖子往怀里灌,可卫荞麦一点都不心疼他,一会儿都不让他停,就让他牵着马跑。他实在跑不动了,想站住喘口气,可卫荞麦却说:“你跑不跑,你不跑我骑你啊。”谷三小是真的跑不动了,再跑就得瘫在牛羊路上了,所以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站在牛羊路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紧抓着马缰绳不放。卫荞麦终于被激怒了,跳下马背趴到谷三小的背上揪着他的耳朵让他跑。谷三小没提防,两人直接摔到了牛羊路上,谷三小在下,卫荞麦在上。
卫荞麦就势骑到谷三小的身上,像骑在马背上那样使劲地上下在他的身上砸着,把谷三小砸的“哎哟哎哟”地叫。可卫荞麦还是不罢休,揪着他的耳朵让他起来背着她跑。谷三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告饶,卫荞麦还是不放过他,又在他身上拿屁股砸了半天,谷三小被砸恼了,“你起来。”“就不起,就不起。”
“你起不起?”“不起,不起,就不起。”
卫荞麦被谷三小翻身压在了身下,谷三小骑在她身上都没动,她就受不了了,“三牛倌,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谷三小就是不起来,还特别享受地压在她身上说:“真舒服,真舒服。”卫荞麦恼了,“透你娘的你给爷起来。”谷三小慌忙站了起来,胆战心惊地看着恼怒的卫荞麦嘟囔道:“你骑人家就行。”“我还要骑马!”卫荞麦理都不理他,嚷嚷着还要骑马。谷三小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说:“骑吧,骑吧,跌你个兔崽子。”说着赌气趴下身子,再次让卫荞麦踩着他的背翻身上了马。
没等卫荞麦再次催要马缰绳,谷三小就把马缰绳胡乱地塞给了她。卫荞麦可高兴坏了,可算是逮着马缰绳了,象模象样地把马缰绳一抖,“得驾!”可她没提防,马猛地往外一蹿,她“扑通”就跌到了马屁股后头。谷三小上前一把就裉住了马缰绳,嘴里还说:“活该,把你兔子屁股跌成八瓣儿。”卫荞麦龇牙咧嘴地叫:“哎哟哎哟。”谷三小心疼地伸出手想给她揉屁股,可手刚挨着卫荞麦就被她挠了一把,火辣辣地疼。卫荞麦嘴里不干不净地骂,“流氓!”
卫荞麦自个爬不起来,又不让谷三小扶,就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
谷大愣早就回去吃饭了,他可没有时间和他们耗着,后晌还得放羊呢。牛羊路上只有卫荞麦谷三小和一匹枣红马。卫荞麦坐在地上“哎哟”,谷三小站在她跟前,马在他们旁边热的草都不想吃。谷三小催卫荞麦,“回吧,热死了。”“热死了活该!”卫荞麦没好气地道。谷三小又伸出了手,想把卫荞麦搀扶起来,可卫荞麦不让他搀扶,一扒拉他的手说:“拿开你的爪子。”谷三小也火了,站在一旁,心思:你爱起来不起来,不起来你就坐着。
卫荞麦扭头看见有一只臭骚犊爬到了她的腿跟前,吓的“娘啊”一声起跳了起来,谷三小说:“起来做甚,坐着吧,热乎乎的。”卫荞麦说:“我乐意。”
谷三小以为这次卫荞麦该回了,就牵着马掉转马头往营子走,可卫荞麦站在原地不动,“你给我回来,我还骑。”“还骑,再骑非跌死你。”谷三小放慢了脚步。卫荞麦又喊了他一声,“你给我回来。”谷三小气呼呼地把马缰绳往她手里一塞说:“骑吧,骑吧,不让骑非得屈掉犄角呢。”卫荞麦还缠着让谷三小扶她上马。谷三小说:“你自个骑马,我还没吃罢饭呢。”“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谷三小嘟囔道:“可不你吃了,不饿了。”
卫荞麦才不管他那一套,不扶她上马就是不让他回,谷三小这次真和她急了,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托着她的屁股就把她扔到了马背上,然后还重重地啪了一巴掌马屁股。马撒开四蹄“哗啦哗啦”地就顺着牛羊路跑开了。卫荞麦吓坏了,闭着眼睛“哇啦哇啦”地叫,没叫了一里地就再次重重地栽下了马背。
这次真跌的不轻,她叫都叫不出了,跌了满嘴土,鼻子都跌破了,晌午的血正旺,滴滴答答地顺着草尖片刻的工夫就红了一片。谷三小慌了,“非要骑,非要骑。”卫荞麦哭的稀里哗啦的。谷三小都不知道该咋办了,慌乱地脱下布衫子替卫荞麦擦着鼻血。大晌午的光着脊梁的谷三小汗流浃背地不知所措地围着趴在地上哭的卫荞麦转圈,“不让你骑,非要骑,非要骑。”卫荞麦只顾的哭了,谷三小说甚她已经顾不上了。
最后谷三小的布衫子都染红了,卫荞麦的鼻血才止住。她从草滩里挣扎着爬起来,腿都跌伤了,路都不会走了。谷三小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卫荞麦说:“我背你回去?”卫荞麦这次没逞能,乖乖地趴到了谷三小的光脊梁上。谷三小抓着马缰绳,两手抱着卫荞麦的屁股往上颠了颠还在说:“非要骑,非要骑。”
这次卫荞麦没再还嘴,却抱怨道:“真臭,臭死了。”谷三小整天和牲口打交道,再加上大晌午的出了一身臭汗,咋能不臭。
30.
谷三小背着满连血污的卫荞麦,没敢回她家,而是直接把她背进了他家的院子,刚进院子,喂猪的郑三花吓的把满满一盆猪饲子扣到了猪身上,“害传病的,你把荞麦咋的了。”谷大愣闻声光着脚板就跑出了院,“跌下来了吧,跌下来了吧,就是不听话,就是不听话。”他一时都没主意了,除了骂儿子谷三小之外,“水蛋壳,兔崽子,老子跟你咋说的,老子跟你咋说的。”
郑三花和谷大愣都以为卫荞麦跌坏了,不然儿子咋能背回来。可没想到卫荞麦却利索地从谷三小的背上出溜下来了,除了走路有点跛,并无任何的大碍。郑三花这才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谷大愣这才说:“三小赶紧把荞麦搀进家洗洗。”
等卫荞麦洗干净脸上的血污,谷三小已经把她刚才骑过的那匹枣红马放进了饲养院。可还没等他走进街门,卫荞麦就迎了出来,“马呢?”谷三小愣怔了一下说:“饲养院。”“谁让你放饲养院的,拉去。”
谷三小迟疑着,“还骑啊?”“拉去,拉去,拉去。”卫荞麦一刻不停地催他。谷三小说:“我后晌还放牲口呢。”“不会甭放。”卫荞麦说的特别的轻松。谷三小瞪着她问:“那牲口们吃甚?”“饿着!”“饿坏了咋办?”“饿死了才好。”谷三小说甚也不去拉马了,他还光着脊梁呢,布衫子都被卫荞麦的鼻血染红了。卫荞麦吓唬他,“你去不去?”谷三小硬着头皮道:“不去。”可他没想到卫荞麦自个会去拉马,竟然又把那匹枣红马拉出了饲养院,踩着墙根的一颗废碌碡骑上了马背。谷三小紧喊慢喊让她小心点小心点,她就从一侧跌下了马背,幸亏马乖乖地站着没动,不然非踩她一蹄子。
“甭骑了,甭骑了。”谷三小跺着脚喊,卫荞麦才不听他的,又掉转马头踩着碌碡从另外一侧骑上了马背,可能是和她和谷三小赌气动作猛了点,又“扑通”跌到了另一侧,这次马还是没动,乖乖地站着。可能马也被她折腾乏了,没有力气动弹了。谷三小担心马乱动,替她抓住了缰绳,可卫荞麦丝毫不领他的情,“松开,松开,你松开。”说着气呼呼地从他的手里把马缰绳抽了出来。
卫荞麦疯了,谷三小觉得,都跌了好几次,还要骑。卫荞麦稳稳地骑在了马背上,驱赶着马让它快跑,可那马不听她的话,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走。卫荞麦用马缰绳狠狠地抽打它,它才十分不情愿地跑开了。可跑的又不快,卫荞麦总感觉不过瘾,就不住地抽打它。谷三小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跑,一边跑还一边喊:“你慢点,你慢点。”她是嫌慢,他是嫌快,一个前面抽打着马快跑,一个在后面担心地追。
晌都晃光了,干活的人们都下地了,可卫荞麦还在一圈一圈地骑马。谷三小也追不行了,累的都快趴下了,牲口们还在饲养院圈着,谷三小赌气道:“你自个骑吧。”说着回到饲养院把牲口都放了出来。芨芨滩已经不能再放了,他打算后晌去大间空放牲口。芨芨滩的芨芨草是预备天阴下雨的时候,让牲口们啃吃的,所以不天阴不下雨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选择在营子前面的芨芨草滩让牲口们啃食芨芨草的,不然天阴下雨的时候牲口们没得啃就会到处乱蹿,跑到庄稼地里啃庄稼吃。
牲口们一出饲养院就像几天没吃草一样顺着牛羊路向大间空溜溜的跑去,都不用谷三小吆喝。牲口们是听话了,可卫荞麦骑的那匹枣红马看见同伴们都奔向大间空了,就再也不听她的指挥了,无论她咋抻缰绳,马直着脖子就跟在那群牲口后面也向大间空跑。这回马不用抽打了,跑的比兔子都快,卫荞麦也豁出去了,抱着马脖子夹紧双腿生怕再跌下来。可让她没料到的是,马跑到大间空看见了可口的青草就只顾着低头吃草了,那顾的上背上还骑着个大活人,它一低头不要紧,卫荞麦顺着马脖子就跌到了马跟前。显然马也被吓了一跳,前蹄一扬闪开了,可缰绳还在卫荞麦的手里攥着。马一闪不要紧,缰绳就绷直了,卫荞麦的手心顿时感到火辣辣的疼,可她死抓着不撒手,马顾着吃草就拖着她向前挪了一截。
可把谷三小吓坏了,“松手,松手。”到了卫荞麦的跟前还喋喋不休地道:“你知道我三姥爷是咋死的吗,就是被马拖死的。”“我又不是你三姥爷。”卫荞麦被跌的灰楚楚的,正没处撒气呢。
枣红马本来是谷三小平时放马的坐骑,可卫荞麦抓着缰绳就是不让它好好的吃草,它的嘴唇刚挨着草尖,她就猛抻缰绳,就是不让它吃。谷三小说:“你和它志甚气。”卫荞麦就是不让它吃草。谷三小急了,“你快让它吃吧。”没想到卫荞麦牵着它就是不让它吃,不但不让它吃还要往营子里牵它。谷三小不明白她要做甚,就问:“你要做甚?”“做甚,我做甚不要你管。”枣红马不情愿的被她牵着一步一步的向营子方向挪,就那样僵持了很长时间,枣红马放弃了抵抗,乖乖地被卫荞麦牵回了饲养院。
卫荞麦再次踩在碌碡上骑上了它的背,然后一手裉着马鬃,一手扬起缰绳“啪啪”就是两下,枣红马只能再起扬起四蹄在卫荞麦的扯动下向大间空跑去。谷三小老远就看见马上的卫荞麦了,她的身后被马蹄踏起的尘土飞扬了一路,像烟雾一样翻滚着,地里干活的人都看见了,都说卫大毛家的女子和假小子一样,将来谁敢娶。
枣红马算是遭殃了,那天后晌,卫荞麦就是不让它吃草,而且都不让它停,它一停她就抽打它,最后枣红马毛都湿透了,把谷三小心疼的只嚷嚷:“你疯了,你快让它吃草吧。”“它是你爹是你娘啊。”谷三小说:“它是牲口,它不懂人言,你也不懂啊。”卫荞麦乜斜着他得意洋洋地道:“我愿意,我宰了它有你球相干。”谷三小火冒三丈地道:“有本事你宰了它。”“宰就宰,我宰你都是便宜的。”谷三小更火了,“你宰啊,你宰啊,不宰你不是你爹做的。”卫荞麦跳下马就掐住了谷三小的脖子,可她手上没有力气,掐的谷三小咳嗽出两眼生泪。卫荞麦咬牙切齿地道:“我掐死你个三牛倌。”
其实谷三小只要一挣扎,就挣脱卫荞麦的双手了,他偏不挣扎,就让她那样不疼不痒地掐着。卫荞麦终于掐累了,喘着气松开了谷三小的脖子。谷三小又把脖子一伸说:“你掐啊,掐死我啊。”可他忘记了卫荞麦手里还攥着马缰绳,而且她又天不怕地不怕,他这一激她,她顺势就把马缰绳缠在了他的脖子上,缠完还打了个死结。等谷三小感到事态严重的时候已经晚了,卫荞麦从草滩上抓起一块石头直接砸向了马屁股,马立刻就惊了,拖着谷三小连跑带尥蹶子,奔着庄稼地就去了。
那天如果不是枣红马实在是饿极了,如果不是大间空旁边就是卫荞麦家的庄稼地,那天就算谷三小是属狗的,有七条命也得一命呜呼。马冲进庄稼地低下头吃草的时候,谷三小已经昏死了过去,可缰绳还在他脖子上缠着,所以枣红马在庄稼地里啃庄稼就一路拖着他走。等卫荞麦慢腾腾地赶到马跟前的时候,马又拖着谷三小往庄稼地里面跑了几步。就这样卫荞麦只要站着马就不跑钻心地吃庄稼,只要她靠近就和她兜着圈子的跑。
卫荞麦才不管谷三小死活呢,更不管马是不是在啃庄稼,她就是不让马吃,所以只要它低头啃庄稼她就赶它,就这样她一赶马就拖着已经昏死过去的谷三小跑,一跑谷三小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那天如果不是谷三小的爹赶着羊群也进了大间空,谷三小死定了,并且都不会知道是咋死的。
谷大愣开始没看见枣红马拖着儿子谷三小,以为卫荞麦心疼庄稼往出撵它呢,就吆喝:“荞麦你从里往外撵。”卫荞麦不听他的,跟在马屁股后头撵,马就越跑越往里。
庄稼已经齐腰高了,所以谷大愣根本看不见被枣红马拖拉着的儿子谷三小,只看见每次卫荞麦撵它的时候,它都显得很吃力地往后拖脑袋,谷大愣这才感觉不对劲了,慌忙喊了一声,“三小!”没有应答,他更慌了,撒腿向庄稼地跑。枣红马看到又有人接近它,跑的更快了,谷三小就那么被它甩来甩去地拖着走。谷大愣放慢速度“吁吁”地叫着,才靠近枣红马。等他一把裉住马缰绳的时候,谷三小的脖子已经勒了很深的一道壕。卫荞麦丝毫不关心他的死活,继续和马志气,追在它屁股后头赶它,谷大愣和她急了,“荞麦,你这孩子咋还赶。”卫荞麦这才气呼呼地出了庄稼地。
等谷大愣把马缰绳从儿子谷三小的脖子上解下来的时候,谷三小基本和死人没甚区别了。谷大愣高一声底一声地叫着儿子的名字,卫荞麦却无动于衷,若无其事地又去赶枣红马了,她就是不让它吃草,反正只要它低头吃草它就干扰它。谷大愣这才明白儿子谷三小咋会被枣红马拖着满庄稼地跑了,原来一直是卫荞麦在后面赶它。谷大愣一边呼喊儿子一边责备卫荞麦,“小小的孩子,你咋这么心狠呢。”“他活该!”卫荞麦口气很冲,“是他自个不想活了。”“那你咋不自个勒自个的脖子?”
“凭甚?”“那你凭甚勒三小的脖子?”“他让我勒的。”卫荞麦振振有辞。谷大愣越说越气愤,“他让你死你也死啊。”
俩人吵吵间,谷三小竟然奇迹般地咳嗽了两声,谷大愣喜极而泣地叫着儿子的名字,可卫荞麦却依然无动于衷地又去赶枣红马了。
谷三小终于活了过来,脸憋的和猴屁股似的,像几天没呼吸过新鲜空气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缓了半天他才恢复正常,才发现两只鞋都丢了,爬起来在庄稼地转悠了半天才找到,刚趿拉上,卫荞麦就跑到他跟前刺激他道:“你还想不想死了。”“你娘的,你带愣。”卫荞麦脸一拉推了他一把,“你才带愣,你们全家都带愣。”“咋说话呢?”谷大愣不干了,恼怒地质问她。卫荞麦却不以为然地又给了他一句,“你们全家都带愣。”谷大愣只能拉自个的儿子谷三小,“走走走,快甭和她耍了。”“我还不想和他耍呢。”卫荞麦说完又去赶马了。
可能枣红马饿极了,卫荞麦咋赶都不跑了,低着头只顾着吃草了,可缰绳还在地上耷拉着,卫荞麦又把缰绳抓在了手里,左右抻着就是不让它吃。谷三小心疼它,刚张嘴想说甚,就被他爹制止了,他爹谷大愣说:“让她折腾吧,反正是她家的马。”谷三小嗫嚅着没再说什么。卫荞麦折腾了半天终于折腾累了,要回营子了,可她却非要拉着枣红马一起回去。谷大愣实在看不下眼了,就说:“你拉它做甚?”“我想拉,你管不着。”说着赌气牵着枣红马向营子的方向走去。
卫荞麦在前,枣红马在后,沿着来时的牛羊路渐渐的走远了,谷大愣才对儿子谷三小说:“三小,以后可别和她耍了,不然迟早会要了你的命。”谷三小傻呵呵地笑,不信他爹的话。谷大愣只好叹息一声道:“傻小子啊。”
让谷大愣没想到的是,卫荞麦刚走了没多久,就骑着马一路奔跑着又返回来了。返回来的卫荞麦也不说话,就绕着大间空悠闲地一圈一圈地让枣红马驮着她走,丝毫不给它低头吃草的机会。只要它有低头的意思,她就抽它一缰绳。谷大愣假装甚都没看见,用羊铲子铲了一块草皮不偏不倚地打在了脑袋伸进庄稼地偷吃庄稼的羊,然后呵喊了一声,把跟随在那只羊后面,准备偷吃庄稼的羊也喊呵回了头。
谷三小故意不去看骑在马背上的卫荞麦,坐在庄稼地边拔山韭菜剥着吃。绕到他身边的卫荞麦看见了,问他,“你吃甚?”谷三小头都不抬,“好吃的。”“甚好吃的?”原来卫荞麦从大晌午的折腾到现在也饿了,所以见谷三小嘴巴在动就问他吃甚。无疑谷三小的回答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给我吃点。”“自个拔。”谷三小还是没抬头。卫荞麦只得翻身下了马,可当她看到谷三小手里抓着吃往嘴里塞的时候,她捂着嘴巴惊奇地道:“你吃草啊。”谷三小不搭理她,又拔了几根山韭菜,剥干净塞到了嘴里,囔囔地吃了。
卫荞麦还捂着嘴巴,“草你也吃,愣货。”谷三小突然发现前面有一根面面杆儿,就起身和他爹拿了放羊铲子,三下五除二的挖了出来,扒拉干净泥,剥了皮又香喷喷地吃了。
谷三小确实是饿了,大晌午的被卫荞麦折腾,只吃了半碗餽垒,又被马拖着满庄稼地跑,幸亏他的脖子结实,不然早就揪断了。爹说以后让他少和荞麦耍,不然她迟早会要了他的命的,可他就是喜欢和荞麦耍,虽然刚才他错一点被荞麦害死,可他一点都不怪她,如果不是他激她,她也不会把马缰绳缠到他的脖子上。
谷三小提溜着放羊铲子弯着腰撅着腚在草丛中找面面杆儿,卫荞麦不明白他找甚也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谷三小又找到一根面面杆儿,是白面的,他毫不费力地挖了起来,扒拉干净泥土,问卫荞麦,“吃不吃?”卫荞麦又把嘴巴捂住了摇着头疑惑地问:“能吃?”“不能吃我给你做甚。”谷三小又说:“这是白面的,比莜面的好吃。”“甚莜面的白面的?”卫荞麦不懂。谷三小给她解释道:“白面的叶子大,莜面的叶子小,白面的发白,莜面的发黑。”说着谷三小又找到一根莜面的,就指给她看,可卫荞麦还是不明白。
卫荞麦不吃,谷三小就把两根面面杆儿都剥干净准备吃,可还没等他放嘴里,卫荞麦又询问他,“真能吃?”谷三小笑了,说:“你先尝一口。”卫荞麦就嫌弃地从谷三小手里接过一根面面杆,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谷三小急了,“药不死你,吃吧。”卫荞麦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叭啧了半天才说:“有点甜。”说完才放心大胆地把面面杆儿放到嘴里嚼着吃了。谷三小问她,“好吃不好吃?”她说:“好吃。”
那天一后晌,谷三小领着卫荞麦满大间空的找面面根,他挖一根,她吃一根。谷三小说:“那天我领你上山,山上有羊蹄蹄,可好吃了。”卫荞麦却等不到那天了,追着谷三小让她马上带她上山去找羊蹄蹄。谷三小说:“太阳快落山了,明儿去吧。”“落山咋了?”卫荞麦不明白。谷三小只好又耐心地给她解释道:“太阳落山天马上就黑了,天一黑就算上了山也看不见羊蹄蹄了。”
31.
太阳说落山就落山了,谷大愣已经收留着羊群慢慢的向营子走了,谷三小跟在他爹的后头也把牲口们都喊呵的停止了吃草,一头头一匹匹的溜达着上了牛羊路。谷三小牵着枣红马跟在队伍的后头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可卫荞麦却说走不动了,要骑马走。谷三小无奈只好把她扶上了马,顺便把缰绳也递给了她。
谷三小却忘记了,一后晌都没咋好好吃草的枣红马会跟着牲口群直奔小庙庙。
小庙庙是营子前面的一个淖尔,雨水多的年份水一人多深,雨水少的年份就从芨芨滩的泉眼里“汩汩”地流出一小股,哗哗的。
枣红马跟着牲口群到了小庙庙,卫荞麦拽都拽不住就进了水,然后“扑通”就卧倒了,还顺势打了个滚。等谷三小发现的时候,卫荞麦已经在水里扑腾了,只扑腾了几下就没影儿了。谷三小不会凫水,站在河边干着急。小庙庙离营子有一里多地,他都忘记骑马跑的更快了,一边喊一边向营子跑。
谷大愣刚把羊圈进饲养院的羊圈里,就听见儿子谷三小的喊叫声了,“荞麦掉淖尔里了!荞麦掉淖尔里了!”
等营子里的人七手八脚地把卫荞麦从小庙庙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她的肚子鼓的就像怀了孩子一样。卫大毛一屁股坐在淖尔边哭喊着他女儿的名字,“荞麦啊,荞麦啊……”郑三花火烧火燎地骂儿子,“害传病的,害传病的。”谷大愣在人群里找儿子谷三小,那里还有他的影子,早吓的跑了。
或许是被水浸泡的缘故,卫荞麦的脸煞白。谷大愣不住地给卫大毛说:“我赶羊群回来的时候,俩孩子还在大间空挖面面杆儿,这才多大的工夫就出下拐了。害传病的三小,不好好看着荞麦。”卫大毛抱着女儿卫荞麦湿淋淋的身体抹一把眼泪说:“大哥,荞麦太野了,我就知道迟早会出事的,可没想到会掉淖尔里。”说着又哇哇地嚎了两声,“荞麦——荞麦——”跟在卫大毛身后的郑三花鞋都跑丢了,如果不是芨芨草扎了她的脚,她都感觉不到鞋都跑丢了。已经顾不上找鞋了,卫荞麦的命当紧啊。她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慌乱地夹在人群中高一声低一声叫:“荞麦啊,肝儿,快睁开眼看你大娘一眼吧。”
还没走出芨芨滩,卫大毛就喘不上气了,女儿卫荞麦虽然不重,可衣服都湿透了,再加上肚子里灌了一肚子的水,所以他抱不动了。谷大愣急了,在人群里大步小步地跟着前后地跑,荞麦半截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又不好意思从卫大毛手里接过荞麦,只好扯着嗓子喊:“三小,三小,你给老子死那儿去了。”
原来谷三小就躲在芨芨草丛里,大脑一片空白地听见卫大毛悲痛地喊荞麦,听到他娘无奈地骂他,听到他爹扯着嗓子叫他的时候,他腾就站了起来。他爹甚都顾不上了,两只胳膊一伸急切地道:“愣你娘的头呢,赶紧抱住荞麦。”谷三小这才机械地从卫大毛手里接过荞麦。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把荞麦抱在怀里,可惜荞麦却紧紧地闭着眼睛。谷三小空白的大脑蓦然萌生出一种绝望的情绪,他撕心裂肺地叫:“荞麦!荞麦。”然后一边叫一边沉重地往营子里走。走着走着谷三小就哭成泪人了,一边哭还一边的数落荞麦,“大晌午的你折腾,这回你也不折腾了。”营子里跟着一起打捞的人也唉声叹气地说:“就是,大晌午的折腾,一定是跟上不干净的东西了,被叫走了。”而且有人还说大晌午的魂灵正旺,说叫走就叫走了。
谷三小哭的更伤心了,肩膀抽搐着,身体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大了。卫大毛怕他怕荞麦跌了,就泪流满面地道:“三小,要不要歇歇。”谷三小仿佛没听见似的,就那么一路哭一路抽搐地把卫荞麦抱回了她家。郑大根上了点年岁,让谷三小赶紧去牵牛,说把荞麦放到牛背上,赶着牛走,把水倒出去就能活过来。
卫大毛也没办法,只好听郑大根的,让谷三小赶紧去饲养院赶一头牛来。谷三小气都顾不上喘了,抱着卫荞麦就往饲养院跑。一路跑一路卫荞麦的身体在他的怀里颠着,一路卫荞麦身上的水就沥沥拉拉地流,也不知道是肚子里的还是身上的,反正抱着她的谷三小都湿透了。
还没等跑到饲养院门口,卫荞麦肚子里的水就“哇哇”地顺着嘴巴和鼻孔倒了出来,而且里面竟然有蝌蚪,再加上后晌谷三小给她挖的面面杆儿,吐了谷三小一身。后面跟着跑的卫大毛和谷大愣都说:“吐吧,吐了就好了。”郑三花跟在后面咋呼咋呼地叫:“荞麦,荞麦,肝儿啊,快醒醒吧。”谷大愣嫌她碍事,“靠后,靠后去。”郑三花瞪了他一眼说:“你靠后去。”卫大毛说:“你俩就别吵吵了。”
不知道是谁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饲养院的门,牛赶出来了却忘了闩门,等大伙张罗着帮谷三小把卫荞麦放到牛背上,才发现牲口们全跑了。谷大愣满芨芨草滩的追牲口,天已经麻糊了,老远根本瞅不见牲口,他就在芨芨草滩里乱转,凭声音判断牲口的位置。牲口们东一头西一匹的,把谷大愣气的满滩的骂娘。
虽然追了半夜牲口,可荞麦却没事了,刚把她放牛背上,她就睁开了眼。睁开眼的卫荞麦哭的一点声儿都没有,嘴扁着眼泪哗哗地流。卫大毛的眼泪也跟着哗哗地流,“三小,赶紧把荞麦抱回家。”谷三小就听话地从牛背上再次把卫荞麦抱了起来,向她家走去。不过这次他没有跑,而是小心谨慎地抱着卫荞麦,生怕磕着碰着似的把她送回了家。
一进家门卫荞麦就有气无力地对卫大毛的小老婆说:“娘,我饿。”卫大毛的小老婆不知道咋了,吓的哆嗦成一团了,“咋了,咋了,出甚事了,荞麦咋了?”卫大毛不耐烦地道:“不咋,饿了。”卫大毛的小老婆在家里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们叫嚷着打捞卫荞麦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卫荞麦说饿,她急忙问:“荞麦,肝儿,想吃身甚,娘给你做。”卫荞麦在谷三小的怀里动了下身子说:“我想吃鸡腿。”
鸡正下蛋呢,所以卫大毛的小老婆为难地看了一眼卫大毛,卫大毛就催谷三小,“三小,快把荞麦放炕上,逮鸡去。”谷三小抱着卫荞麦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卫大毛说:“炕上,炕上。”谷三小把卫荞麦小心翼翼的放在炕上,卫荞麦就软软地躺下了。他还想往里推推她,卫大毛说:“快去逮鸡,我推吧。”谷三小这才不放心地出了院子去逮鸡。可二十多只母鸡一只大红公鸡,他不知道逮那只,就问卫大毛的小老婆逮那只,卫大毛听见了,隔着门喊:“逮着那只算那只。”
谷三小也没目标,冲着那只大红公鸡就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谷三小再追,那公鸡却机灵地跳上了院墙,几下就上了房。无奈谷三小只好又对院子里几只啄食的母鸡发起了进攻,甭看母鸡们吃的胖嘟嘟,可翅膀一展连飞带跳的跟着公鸡就上了房。一时间鸡群像看见老鹰一样,公鸡叫,母鸡跳的。
等谷三小扒着院墙爬上房的时候,公鸡又像滑翔机一样轻松地落了地,它前脚刚落地,后脚母鸡们就跟着滑下了地,谷三小赶着急就是逮不住一只鸡,不但逮不住还闹的鸡飞狗叫地。卫大毛的小老婆还等着给荞麦炖鸡呢,左右看不见鸡的影子,她把水都烧开了,就等着褪鸡毛了。等她住了风匣出了院子,发现谷三小还在房上“咕咕咕咕”地叫鸡呢。她只好进家喊卫大毛,“嗨,你快去逮吧,三小不会逮。”卫大毛眉头一皱,“逮个鸡也得我。”
卫大毛鞋都没穿,出了堂地抓了一把莜麦就出了院子,一出院子把莜麦一撒,“咕咕咕”地一叫,鸡们就乖乖奔着莜麦连跑带呼扇翅膀地挤成了一团。就在一群鸡争先恐后地低头争食的时候,卫大毛猛地向一只扑了上去,等那只母鸡慌乱地呼扇着翅膀挣扎着想逃跑的时候,已经晚了,它已经被卫大毛紧紧地抓住了翅膀,然后卫大毛麻利地把它的两只翅膀编在了一起,就像他小的时候套住的雀一样,把翅膀一编,雀就乖乖的不会动了。
逮着鸡的卫大毛问谷三小,“褪毛会不会?”谷三小摇头。卫大毛说:“真笨,你没套过雀。”说着竟然夸夸其谈地说起他小的时候和谷三小的二爹,就是谷二愣大雪窟里套雀的辉煌历史了。卫大毛说:“雀肉最好吃了,把毛褪的干干净净的,上油锅一炸。”然后还说:“你二爹最会炸了。”
水是开的哗哗的,卫大毛指挥老婆揭开锅盖的工夫就把鸡宰了,一边宰一边喊谷三小拿碗接顺着鸡脖子淌下的血。那是谷三小第一次看宰鸡,鸡被卫大毛踩着爪子,他一手揪着它被拔光了毛的脖子,一手抓着菜刀,就两下鸡脖子就断了一半了,然后那血就呼呼地喷了出来,淌到碗里。那只快被割断脖子的母鸡浑身抽搐着,只几下就不动弹了,死利索了。
卫大毛把死利索的母鸡摁到盆子里,两瓢开水浇下去,三下五除儿毛就被拔光了,就赤裸裸的了。卫大毛让老婆把鸡毛收留起来,晾干了等着做风匣。然后利索地开膛破肚,到洗干净剁成块丢进锅里不过一锅烟的工夫,鸡头鸡爪鸡屁股,肚子肠子心肝统统丢给了门口的狗,可卫大毛却把鸡嗉子小心地割开剥出一堆沙子,一边剥还一边说:“化食胆最好吃了。”
卫大毛的老婆见他从鸡肚子里掏出一堆小鸡蛋,可惜的只叭啧嘴,“正下蛋呢。”卫大毛没理她,却说:“甭给荞麦吃小鸡蛋啊,吃了忘性大。”
卫大毛的小老婆炖熟鸡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卫大毛对谷三小说:“三小,去,给你奶奶送几块。”卫荞麦已经从炕上坐起来了,把嘴一撇道:“送她也咬不动。”“让你奶奶慢慢叭啧吧。”
谷大愣的娘老了,牙都掉光了,硬东西一点都咬不动。卫大毛嘱咐老婆做饭的时候多烧一把火,菜就烂了,而且让她盛的时候多盛菜汤,让老太太蘸馒头或莜面吃。谷大愣的娘虽然牙口不好,可老太太眼不聋耳不花,胃口也好,每顿饭蘸菜汤都能吃一个大馒头。虽然她咬不动,可每次吃肉的时候,卫大毛都让女儿卫荞麦给她送去,每次卫荞麦都撇嘴说:“送去我奶奶也咬不动。”每次卫大毛都说:“咬不动让你奶奶叭啧味儿。”
营子人都说卫大毛孝敬,虽然谷大愣的娘不是他的亲娘,可他比对亲娘都亲,一天两顿饭顿顿不误地送。虽然卫荞麦惯的赖,可在谷大愣娘面前却十分的乖,总是奶奶奶奶的叫,有时候比谷三小都强。每次老太太咬不动肉,就让卫荞麦吃,卫荞麦就说:“奶奶,咬不动你就叭啧味。”可谷大愣的娘过过穷日子,挨过饿,所以就在嘴里叭啧来叭啧去都舍不得吐,都整咽了。卫荞麦就说:“奶奶,你吐,你吐。”
那天送饭的是孙子谷三小,而且比以往晚了很多,所以她就问孙子荞麦呢。谷三小就实话实说了,说荞麦错一点掉小庙庙淹死。可把老太太着急坏了,非要拄着拐棍儿去看荞麦。无论谷三小咋说都不听。无奈谷三小只好搀扶着他奶奶从营子西走到了营子东,还没进街门,老太太地喊上了,“荞麦,荞麦,我的荞麦。”
卫荞麦正坐在炕上啃鸡腿儿呢,看见谷三小的奶奶颤巍巍地进来了,又委屈地爬到炕沿边抱着老太太哭了,“奶奶。”老太太摸捞着她的头心疼地问:“咋掉小庙庙了?咋掉小庙庙了?”卫荞麦又哭了,“马打滚了。”“女孩子家家的,可不敢骑马。”老太太提心吊胆地说。卫荞麦眼泪汪汪地说:“奶奶,是三小让我骑的。”老太太一听可气坏了,抓起拐棍儿就往谷三小身上打,“不听话,让你不听话。”谷三小委屈地解释道:“奶奶,是她要骑的。”老太太不相信,“胡说,荞麦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咋敢骑马。”说着又要拿拐棍打谷三小。卫大毛说话了,“娘,你快回吧,荞麦没事了。”说完让谷三小赶紧把他奶奶送回家去。
谷大愣的娘自从卫大毛搬到城里后,就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卫大毛回来后提过一次让老太太还搬回去住,可老太太觉得还是住在儿子谷大愣家公气。谷大愣就把原来郑三花爷爷住的那间小板房给他娘拾掇了拾掇,让他娘住在了里面。原来是郑三花每天给婆婆送饭,可自从卫大毛回来后,卫大毛就把送饭的任务揽了过来,原因是卫家吃的好。几年的时间卫大毛的小老婆跟着郑三花和小莲竟然也会做饭了。
老太太临走还嘟囔,“荞麦,以后可不许听三小的,再骑马了啊。”卫荞麦冲着谷三小做了个鬼脸向老太太保证以后再不听三小的了,老太太这才被孙子搀扶着走了。
谷三小的奶奶走后,卫大毛说卫荞麦,“明明是你自个要骑的,却怪三小,不听话,以后还骑不骑了?”卫荞麦若无其事地又开始啃鸡腿了,“骑。”她爹叹气,“不要命了。”想想闺女卫荞麦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情景,卫大毛就后怕,所以他把脸一拉警告她道:“你要再让我看见你骑马,我打断你腿。”卫荞麦不服气,“骑个马能咋?”“你说能咋?”
卫大毛的小老婆急忙说:“行了,行了,快让荞麦吃吧,以后不骑就是了。”说着又道:“荞麦,肝儿,以后可不敢再骑马了啊。”卫荞麦没吭声,她爹火了,“听见没有?”“听见了,真麻烦!”卫大毛吹胡子瞪眼地道:“甚麻烦,甚麻烦,掉小庙庙淹死你个小兔崽子就不麻烦了。”“淹死就淹死。”“快少说两句吧,让荞麦赶紧吃吧,孩子早饿了,罗罗上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