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谷大愣去卫家的时候,卫大毛已经指挥着人把灵棚搭了起来。
棺材是卫万活着时备好的,已经入了殓,停在了灵棚里。对卫万,谷大愣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可毕竟是有感情的,想想爷儿俩曾经一起在雪天雪地里和狼打过架,想想不久前还一起赶着马车去送娥子,说没就没了,所以心情十分的复杂。
卫大毛看见谷大愣来了叫了一声,“大哥,炕上有孝。”谷大愣这才发现卫大毛已经给他爹披上麻戴上孝了。三花也跟来了,像他爹死了似的指派这个指派那个干活。
卫家在卫家营子是大户中的大户,所以卫大毛说要放七天,让他爹最后一场走的风风光光的。谷二愣一直在等谷大愣,他娘也做不了卫家的主,所以不知道该咋给两小子扯孝布。卫大毛说了,大哥想咋扯就咋扯,意思是如果当儿子就和他扯的一样,披麻戴孝。不当儿子了,就想咋扯咋扯,咋扯卫大毛也不计较。三花说:“当然是儿子了,后儿子就不是儿子了,扯,扯全身。”
谷大愣虽然姓谷,在郑家,郑三花说了算。谷大愣不想和一个妇道人家计较,显红露黑的,就显她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和卫大毛是两口子,打里照外的。谷二愣看不惯她,一会儿一会儿的拿眼白她,还给谷大愣说:“大哥,你看我嫂子。”谷大愣假装没听见,等着穿孝衣戴孝帽。孝是大愣娘和郑三花的娘破的,两人一边破孝一边念叨:“按说大愣应该破全孝,后小子也是小子。”大愣娘说:“按说是,那就全孝。”说着两人一个丈量一个使剪刀,就把谷大愣的孝衫破下了。谷大愣全孝,那谷二愣也得全孝,两人又丈量着把谷二愣的孝也破了。
孝帽子是三花娘缝的,有点小了,谷大愣的脑袋大,谷二愣戴着正好,大愣娘就说要么再缝一个吧,三花娘说牙个口吧,说着就用剪子牙了个口。谷大愣穿好孝衫戴好孝帽,就出了院子,跪在灵棚前给卫万烧了个纸上了柱香,磕了三个头。
营子里死人一般三天后才雇鼓匠,可卫大毛当天就要雇鼓匠,说他爹抠了一辈子,他要让他热热闹闹的走。鼓匠有俩班,都吹的不赖,关键是三个截拔的好。卫大毛说要雇两班鼓匠,问谷大愣行不行,还没等谷大愣说话,郑三花就放话了,“行,老爷子一辈子就这一回,该多少钱我摊。”卫大毛说:“大嫂,不是那意思。”郑三花反问卫大毛,“谷大愣是不是你大哥?”卫大毛点头,“是是是。”“是不是你爹的小子?”卫大毛又点头,“是是是。”“那打发你爹我们该不该摊?”卫大毛赶紧说:“听大嫂的,听大嫂的。”
郑三花是个过于精明的女人,虽然谷大愣是她的上门女婿,她可不能让卫大毛看不起谷大愣,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她郑三花,郑家有的是粮食,甭说两班鼓匠了,就是十班她也管的起饭。她更不想让营子人说三道四,说谷大愣就等于说她郑三花。
有钱能使鬼推磨,鼓匠后晌的时候就到了,两班鼓匠刚安顿利索就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吹开了,“呜里哇啦”的整个营子都听见了。有人纳闷说:“不是三天才雇鼓匠吗?”“卫大毛有的是粮食,还缺鼓匠吃的。”
本来营子人死了人雇鼓匠就三天或者五天的时候才上庙,可卫大毛却让鼓匠每天都上庙,前面他扛着他爹的引魂藩,后面谷大愣端着钱垛和香,走到谁家门口谁家门口点火烧纸。两班鼓匠比赛似的吹,吹的腮帮子瘪了憋,憋了瘪。到了井跟前,两班鼓匠一班不服另一班,就在营子人的围观中比试开了。
那场面是卫家营子老少从没有见过的,两个吹鼓手喇叭对着喇叭地吹,一直连声地不换一口气。吹着吹着喇叭就朝了天,鬼哭狼嚎似的,吹的人心惶惶的凄惨。谷二愣本来心情就不好,就想娥子,被两个喇叭那么一吹眼泪扑簌簌的就掉下来了。上庙的灯是蘸着油的麻团,挑在檩子头上,把两个鼓匠照的通红通红的。
卫大毛开始还直挺挺地跪着,要给他爹尽孝道,可两班鼓匠谁也不服输,越吹越来劲儿了,再加上营子人起混,下不来台了,好像谁输了就没脸面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地吹。虽然天气不冷,可地皮是硬的,尤其是井棚跟前,也不知道是谁使坏还铺了好多碎石头,很快卫大毛就受不了了,“他娘的,有完没完了,留点劲儿夜里吹。”两班鼓匠这才住了嘴。
庙在营子南,上庙的队伍从井棚直奔龙王庙。叫龙王庙实际就是一间小板房,早几年还塑着一尊泥像,后来也不知道是那个猴孩子把龙王的脑袋和身子也给分了家。为此郑老爷子十分的懊恼,说谁动了龙王的脑袋可要妨呢。卫万活着的时候几次说找人重新修下那庙,可最后也不知道因为甚没修。所以上庙的时候,庙里就剩下龙王的半截身子了,端坐在泥台上。照例是点火烧纸跪拜,卫大毛一条都不拉地进行着,回来的路上还喊了三声,“爹,回家吧。”
卫大毛给他爹大办丧事,营子人说甚的都有,说卫大毛甭看心狠手辣可对他爹够孝顺。还有的说卫大毛纯粹是糟践他爹留给他的那点家业呢,还说他是败家子。有的人还十分担忧地说看吧,很快他爹那点家业就被他糟践光了。
郑老爷子既眼馋又高兴,眼馋的是想着等自个百年后,小子们如果能这样排场的送他最后一场,他也闭住眼了。高兴的是看来卫家的气数真的要尽了,就卫大毛那败家子,他老子给他留座金山银山也架不他那么造啊,雇两班鼓匠,还从第一天吹到埋,呜里哇啦的吵死了。他没去看卫万,小子们媳妇们都去了,虽然谷大愣是卫万的后小子,可后小子也是小子,既然三花嫁给了谷大愣,不管倒插不倒插门,都是卫万的儿媳妇,沾亲带故的咋也不能走了样。
其实郑老爷子也想去送送卫万,可他心烦,想着自个迟早也有那么一天就越发的心烦。眼不见心不烦,不想看那让人伤心的场面,哭哭啼啼的。可鼓匠整天“呜里哇啦”地吹,他又不能把耳朵堵上,听的真真的。
老根小媳妇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他一再嘱咐她,去了甚都不要做,炕上坐着也算给卫万面子了。媳妇很听他的话,到了卫家就在炕上坐着,看她三嫂和大愣娘扯孝布缝孝帽子。卫大毛比她小不了几岁,可跟三花叫她老婶。卫大毛说:“老婶,你可甚都别干啊,你坐着就算给我卫大毛面子了。”大愣娘说:“不用不用,他老婶甚都不用你干。”三花娘酸酸地道:“她老婶,你可金贵着呢,我们可不敢使唤你。”老根媳妇听出了酸味,就把嘴一撇说:“三嫂,要么你再给我三哥生他一个。”三花娘又酸溜溜地说:“老了,生不出了。”大愣娘就哈哈地笑,“再生,再生就成老妖婆了。”然后三个女人就笑成了一团。
两班鼓匠还在棚子里吹,棚子中间狼烟顿气的点着一堆羊砖,烧的正旺,火苗直往上窜。卫万生前种了不少烟叶,卫大毛不抽,正好给鼓匠们抽。鼓匠们一锅接一锅地抽,晌午歇灵的时候,鼓匠们没事擦喇叭的擦喇叭,调二胡的调二胡,吱吱扭扭的。烟锅鼓匠们自带,烟叶卫大毛管够。两班鼓匠歇灵的时候也不比着吹喇叭,不比着擂鼓了,不比着打锸了,更不用比着打嘎嗒板儿了,于是就都把烟锅掏出来比着抽旱烟,抽了几锅后又开始比烟锅,这个说他的杆儿是黄羊犄角,那个说他的烟锅嘴是玉,然后还都讲出一段关于烟锅嘴和烟锅杆的精彩来历。
卫大毛照顾烧纸的人吃罢饭,闲的没事就跑到鼓匠棚和鼓匠们聊天,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一会摸捞摸捞鼓,一会摸捞摸捞锸,抱着喇叭比画了半天也没吹出半个音。其中一个年长的鼓匠问他,“老人家今年高寿了?”卫大毛放下喇叭说:“六十三了。”鼓匠说:“再活个几年年就七十了。”卫大毛叹息一声说:“是啊。”
之后卫大毛向鼓匠们探讨咋能把喇叭吹响,上了年纪的老鼓匠手把手地教他,他像马放屁似的半天“嘟”一声,半天“嘟”一声,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逗的营子里几个看红火的小孩子笑。他把喇叭往小孩儿手里一塞说:“来,你给我吹吹。”那小孩儿抱着喇叭含着哨子就像吹气一样,也是半声都吹不响。卫大毛扒拉一下那小孩儿的脑袋说:“还笑我。”
夜里守灵卫大毛和谷大愣谷二愣轮班,说好的,前半夜谷二愣,后半也谷大愣和卫大毛伙伙守,可到了后半夜却找不到卫大毛了。谷大愣把里外屋找了一遍都没他的影子,问谷二愣,谷二愣说他也没见卫大毛去那里了。
谷大愣让谷二愣赶紧去睡,也不找卫大毛了,他自个守着吧,其实也没甚事,就是别让香熄了,隔一段时间上上香。鼓匠们都整囫囵的睡了,鼓匠棚里不时的传出了打鼾睡的声音。
除了鼓匠们的鼾睡声,夜静的谷大愣都可以听见自个的脚步声。给卫万烧了纸,磕了头,上了香,谷大愣坐在灵棚里没事情做,起身绕着棺材转了一圈,转着转着就想起了那年冬天从城里返回来的路上,如果不是卫万带了把镰刀,恐怕他谷大愣早就喂狼了。他知道兄弟二愣恨娥子爹其实他也恨他,可再恨他人都死了,俗话说死者为大,人一死就甚都不计较了。也不知道娥子咋样了,嫁那么远,还嫁了那么愣的一个男人。想着想着谷大愣就想起了用娥子换的那匹小马驹。整整一天了,也不知道三花饮了没有,割没割夜草。
谷大愣有点惦记小马驹了,看着供桌上香炉里的香还长,他就向自个家走去。走到半道的时候还想卫大毛究竟去了那里,说好的后半夜和他伙伙守灵的,咋就找不到人影儿了呢。刚到自家门口,他就听到了小马驹打响鼻的声音,特别的亲切。他刚走进院子,小马驹子就“咴咴”地叫开了,显然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马槽里竟然半根草都没有,可把谷大愣气坏了,整整在卫家钻了一天,他忙的走不开,可三花呢,就和人们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头,后晌回家也不说去地里给马割把夜草。谷大愣越想越气,就气呼呼地推门准备进家问问老婆郑三花一后晌回家都忙甚了,连马的夜草都没割。还没等他推开门,就听见郑三花笑的“咯咯”的,接着是卫大毛的声音,“大愣没问你咋没见血?”郑三花说:“问了?”“那你咋说的?”郑三花声音特别刺耳地回答道:“我就说是老娘娶你,不是你娶老娘,你管老娘血呢。”卫大毛说:“你可真坏。”“你不坏,你不坏你把人家摁你家羊圈脱人家裤子。”郑三花的声音。
谷大愣的脑袋都大了,真想冲进去宰了两个狗男女。“我那不是喜欢你嘛。”卫大毛的声音。郑三花褒贬他说:“喜欢人家就该脱人家裤子啊。”说着谷大愣又听见屋子里两人又黏糊上了,卫大毛问:“想我没有?”郑三花说:“想了。”卫大毛故意坏坏地问:“哪儿想了?”不等郑三花回答,卫大毛就说:“是不是这里想了。”然后是郑三花含糊不清的类似撒娇又像是痛苦的叫唤声,郑三花叫唤的声音很高。“舒服不舒服?”是卫大毛的声音。“舒服。”是郑三花的声音。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再没发出任何声音,谷大愣久久地伫在自家门口,心里凉瓦瓦的。不知过了多久卫大毛又说话了,“我透的舒服还是大愣透的舒服。”郑三花说:“你透的舒服。”卫大毛又像突然想起甚似的问:“在羊圈我脱你裤子,你为甚不告给你爹?”郑三花说:“不想告。”卫大毛又说:“那天我吓坏了,你跑后我裤子都忘记提了。我害怕你告给你爹,你爹打断我的腿。”郑三花似乎不关心那些,而是问卫大毛,“那天你透进去没有?”卫大毛来了情绪,“没有,我刚搁边你就跑了。”“那我咋那么疼?”郑三花纳闷地问。卫大毛说:“我咋知道。”“你真坏,人家那么小你就透人家。”
隔了好长时间卫大毛又十分感慨地说:“那会儿你那儿长的可亲了,一根毛都没有,粉嘟嘟的,这会儿又黑又大。”郑三花拍了卫大毛一巴掌,卫大毛“哎呀”一声,郑三花说:“都是你透的。”
谷大愣再也听不下去了,恨的咬牙切齿却不知道能做甚,跑到卫家的地里割了一口袋青莜麦喂给了小马驹,才稍微的解了恨。回到卫家的时候,卫万香炉的香烧到根了,谷大愣又续了香,坐在灵棚里想:孽是卫大毛造下的,他不和他爹计较,毕竟他爹已经死了。
天快亮的时候,卫大毛才回来。谷大愣正给他爹烧纸磕头呢,他摸了摸后脑勺叫了声,“大哥。”谷大愣眉头一皱,“你黑更半夜的去哪儿了?”“串门子。”卫大毛轻描淡写地道。谷大愣“哼”了他一声说:“迟早你让人家打断腿!”卫大毛不含糊地说:“敢!”说着给他爹跪下了,抓了几张钱垛在马灯上点燃了,一边烧一边念叨:“爹,收钱了,到了那边别舍不得花。”谷大愣真想踹死他,忍了忍起身进了牛棚。
谷二愣醒着,谷大愣前脚刚进去,后脚他就问:“大哥,你说娥子知道不知道她爹死了。”谷大愣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没人告给她,咋知道。”谷二愣唉声叹气地道:“她爹会不会给她托梦?”谷大愣说:“谁知道。”
不知道为甚,谷大愣一看见谷二愣那憔悴的脸就想说:“别想她了。”可他却在想,想的要命。想想娥子也是给自个的兄弟谷二愣害了,如果不是和他好了,甭有了孩子,她也不至于被她爹嫁到那么远。
那几天,卫家营子两班鼓匠连明昼夜地吹,吹的郑老爷子觉都睡不好,大半夜一个人抽闷烟,一锅接着一锅,而且一边抽还一边咳嗽。几天的工夫就咳开了血,躺在了炕上。二十几房媳妇轮流的伺候着,喂水喂饭,可老爷子就是不吃一口不喝一口。最后媳妇们明白了,老爷子是想老根那小老婆了,果然腆着大肚子的老根媳妇叫了他一声“爹”,他就又吃又喝了,妒忌的其他媳妇们真想掐死他。
21.
在郑家,郑老爷子是说一不二的,八个小子死了一个,剩下七个,老大都五十多岁了,可怕他爹怕的就跟甚耗子见了猫似的。都知道老爷子迟早是一死,可郑家的家业会留给谁呢,会不会因为老根的小媳妇生了小子而多分给他呢,所以媳妇们都抢着伺候他,喂水喂饭。可他谁喂都不吃不喝,就吃老根媳妇喂的。
卫万入土为安的第三天,郑老爷子永远闭上了眼睛。他没能等到老根媳妇生孩子,更没等到孙女三花给他生重孙子,就死了。
卫大毛说:“大爷爷这回去找我爹了,爷儿俩有伴儿了。”
有卫万比着,郑老老爷子的丧事自然寒酸不得,鼓匠还是之前的两班鼓匠,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又吹了几天,直到下葬才消停。
二十几房媳妇里,哭的最伤心的是郑老根的小媳妇,妯娌们知道她为甚哭的那么伤心,她是恨自个不争气,没在老爷子健在的时候给他生下孙子,那样她在郑家就有了地位。可如今郑老爷子死了,剩下几个大伯子嫂子们,再没人把她放在眼里了,仿佛她肚子里怀的不是他们郑家的种,生小子生女子他们漠不关心。尤其是郑老根的大老婆动不动就拿话挤兑她,郑老爷子前脚咽气,后脚就说风凉话,“老爷子这回咽气了,你想孝敬也没的孝敬了。”
哭灵的时候,妯娌们象征性地擦擦眼抹抹泪遮遮世人眼,哭几声被人一拉就起来了,可轮到她谁都没人拉,就由着她哭。哭也就哭了,毕竟老爷子最疼爱她,可嫂子们和大伯子们却说:“哭哭吧,再不哭就哭不上了,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可是最疼你的。”于是连委屈带伤心,郑老根的小媳妇哭的嗓子都哑了。
更让她生气的是自家的男人也不心疼她,她趴在棺材后面哭,他拉都不拉他一把,仿佛哭的女人不是自个老婆,可她又不能哭着哭着自个停了,只好哑着嗓子低一声高一声地哭公公卫万,“爹啊,你咋就就不管你那苦命的老媳妇了呢。”有的妯娌撇嘴,心思:有本事你把他扶起来啊。
郑大根看不过眼儿了,指使老婆说:“把老根媳妇拉起来,别让她哭了。”老婆白他一眼,“你心疼甚?”郑大根恼了,把眼一瞪,“你拉不拉?”“要拉你拉。”
郑大根老婆平时可怕男人了,那天也不知道那根筋抽住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他做对,他能不恼嘛,当时就踹了老婆一脚,老婆没提防一屁股蹲到了灵棚前烧纸的瓦盆里,瓦盆也烂了,纸灰飞的到处都是。郑大根正在气头上,抬腿还要踹老婆,被几个兄弟抱住了,“大哥,你干甚。”郑大根老婆索性坐在灵棚前也不起来了,哭着让郑大根踹死她,嘴里还不干不净地指桑骂槐,“人家哭你心疼了,有本事你替她哭啊。”郑老根的小媳妇听到这话忍不住接茬了,“大嫂,你这是甚话。”郑大根老婆怕自家男人,可她不怕郑老根的小老婆,“她老婶,你哭你的,我们俩口子吵架有你甚事。”说着往起一站,身上的灰也不拍就凑到了小媳妇的跟前。
小媳妇本来哭了半天,身子就虚弱的很,她往前凑,她往后退,退到了灵棚的死角没地方退了就靠着搭灵棚的椽子上咋呼,“别倚老卖老啊。”郑大根老婆正有气没处撒呢,朝着小媳妇脸上“啪”就是一耳光,旁人听的真真的。小媳妇也不甘示弱冲上去照着郑大根老婆的脸就挠了两把,还不解气,顺手就揪住了她的头发。很快两个女人就扭打在了一起,一个扬言要把一个的嘴撕了,一个扬言要把一个的B撕了。
虽然郑大根老婆上了年岁,体力上不如郑老根的小媳妇,可她人长的短粗胖,所以郑老根媳妇也没占到甚便宜。郑老根媳妇虽然年轻,可怀着身孕,所以也没占到多少便宜。两人就那么拉扯着,都裉着对方的一绺头发,谁也不松手,光打嘴仗了,一个骂一个小卖B,一个卖一个老卖B。
开始郑老根在他二哥家帮厨,给抬材打墓的人熬大菜。不知道是谁告他的说你快去看看吧,你媳妇和你大嫂打起来了。郑老跟撂下菜刀就跑了出去,一看大嫂正揪着他媳妇的头发,急眼了,“大嫂,你松开。”他小媳妇一看自个的男人来了,胆子也大了,叫嚣着要撕破她大嫂的嘴。两人又拉扯了半天,才被众人拉开。
可能是拉扯的时间久了,或者是用力过猛了,当天后晌郑老根的小媳妇就小月了,用郑家妯娌的话说又是一个B女子。幸亏小月的不是小子,如果是小子,那郑老根非和他大嫂拼命。郑老根的小媳妇一看小月的又是丫头片子,也没尿儿了,躺在炕上,脑袋上罩着头巾哇儿哇儿的哭。郑老根的小老婆小月,可把他的大老婆高兴坏了,出来进去的拿话挤兑她,所以她哭的更伤心了,郑老根就当没听见一样,她哭她的,他干她的,连口粥都顾不上给她熬。
别人对她不闻不问也就罢了,自家的男人也不关心她,她就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一个人找了根牛缰绳跑了闲房上吊了。等郑老根发现的时候,早就硬了。
这回郑家彻底的乱了营,老的还没打发呢,小的又死了一口子,更重要的是咋和人家她爹交代,好端端的人嫁过来,咋说上吊就上吊了呢。郑大根是老大,俗话说长兄如父,郑家兄弟几个都听他的。他也难啊,人是死了,再咋也得去娘家报丧啊。可派谁去呢,思来想去还是他亲自去。
他前脚骑着马刚走,后脚妯娌几个就开始埋怨她们的大嫂了,说如果不是她和她拉扯,她也不会小月,她不小月也不会上吊。妯娌们吵吵成一锅粥了,说等着吧,非得把家给抄了。
鼓匠也不吹了,没法吹了,本来郑老爷子是喜丧,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圆圆满满的一打发,让老爷子安安心心高高兴兴的走,可郑老根的小老婆这一上吊,还吹甚吹,再吹又该出人命了,让人家娘家知道人都上吊了,你还“哇儿了哇哇儿了哇”地吹,像甚话。
两班鼓匠坐在鼓匠棚里,也跟着犯愁说:“你看这事闹的,你看这事闹的。”年纪轻轻的活巴巴的就上吊了,前晌还哭灵呢,二十多个媳妇就数人家哭的伤心。妯娌们七嘴八舌头的,这个说:“是她自个不想活了。”那个说:“该,想死谁也拉不住。”还有的说:“看人家哭的那么伤心,人家舍不得他爹,找她爹去了。”反正说甚的都有,可说归说,其实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毕竟是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咋和人家娘家交代。
卫大毛因为谷大愣的关系,和郑家算沾亲带故的,所以家里没甚事就过来帮忙,听说出了那么大事就指着郑大根老婆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那么大个人了,和人家一般见识,出事了吧,看你咋交代。”郑大根老婆想争辩,“是她先揪的我。”卫大毛说:“大婶子,不是我说你,这事赖你。”“咋赖我?”郑大根老婆不服。卫大毛牙一龇,“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你和人家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女拉扯甚。”
谷大愣看着卫大毛气就不打一处来,“去去去,你知道个甚。”卫大毛说:“不知道也比你知道的多。”说着两人又吵吵开了。谷大愣说:“是她自个上的吊,谁也没逼她。”卫大毛把嘴一撇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就不信她无缘无故的会上吊。”说着卫大毛又开始数落起郑家人了,说:“你们郑家人真够戗,和人家一个大肚子女子一般见识。”郑家的妯娌们不干了,说:“我们可没和她一般见识啊,你别睁着眼说瞎话。”卫大毛说:“人是不是在你们郑家上的吊,是不是在你们郑家死的。”“我们又没逼她。”
吵吵了半天,也没吵吵出个所以然来,鼓匠们听东家的,东家不让吹就抽旱烟聊闲天。卫大毛不知道咋回事情,进了鼓匠棚就问师傅们,“咋不吹了?”鼓匠们说:“东家不让吹了。”卫大毛把手一摆说:“吹吹吹。”鼓匠们面面相觑,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卫大毛他们是认识的,因为刚打发罢他爹,他们去给大吹了七天,知道他财大气粗,所以他让吹,鼓匠们就又吹开了。
鼓匠一吹,郑家兄弟们脸上挂不住了,一窝蜂似的滚到鼓匠棚说:“吹甚吹,没看见都死人了。”鼓匠们只好又住了嘴。卫大毛还待在鼓匠棚没走,见郑家兄弟不让吹了,就说:“怕甚,该吹吹。”郑老根火了,“滚一边去,这是郑家,还轮不到你说话,球大个东西。”卫大毛腾就站起来了,“球大个东西,你骂谁?”郑老根说:“骂你。”卫大毛眼一瞪,“你再给爷说一句,球大个东西。”郑老根刚想发作,就被卫大毛一脚踢到了胯骨上,趔趄了两下跌进了鼓匠棚。
鼓匠们慌忙就拉卫大毛,“看你这孩子,看你这孩子。”话音还没落,就见谷大愣提着铁锹过来了,“球大个东西,你是不是以为这家里真的没人了。”卫大毛瞅着谷大愣不明白甚意思。谷大愣用手一指大门口,“滚出去!”卫大毛脖子一梗,“这是你家?”谷大愣提高了声音,“滚出去!”“凭甚?”谷大愣又往前走了几步,“你滚不滚?”卫大毛嗤之以鼻道:“你以为是你谁,你不过是郑家的一条狗。”“你再给爷说一句。”卫大毛又毫不含糊地说:“你就是郑家的一条狗!”谷大愣彻底被激怒了“叭”一铁锹就拍到了卫大毛的腿梁子上,卫大毛一下子就栽倒了。
那天要不是郑三花及时出现,卫大毛估计早进阎王殿了。郑三花疯了,“谷大愣,你给老娘把铁锹放下。”谷大愣一下就软了,“当啷”一声就地把铁锨扔下了。
卫大毛的腿断了,可他还咬牙切齿地说:“你给爷等着。”谷大愣说:“老子等着你。”说着又提留起了铁锨要拍他,卫大毛吓的一缩脖子说:“疯了,疯了,你他娘的疯了。”郑三花疯的更厉害了,破口道:“谷大愣,回家老娘再和你算帐。”说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卫大毛离开了郑家。
谷大愣也骂骂咧咧的进了家,鼓匠们再次面面相觑地道:“你看看这,你看看这。”郑老根拿几个鼓匠撒气,“谁让你们吹的,和谁要粮啊。”年长的鼓匠满脸堆着笑说:“不吹了,不吹了,听东家的。”郑老根说:“还知道谁是东家啊。”鼓匠们异口同声地道:“知道知道。”
郑老根外父家很快就来人了,哭爹喊娘地来了一片,要找郑老根算帐。其实郑大根已经把前因后果的给他们说了,可毕竟活生生的人在郑家上吊了,人家咋能不找郑老根算帐,不和他要人呢。
外母娘抓着他的衣领哭,“害传病的,你还我闺女来,你还我闺女来。”郑老根也哭了,“娘啊,我也伤心啊。”外父毕竟是男人,推搡了他两把跺着脚道:“坑人呢,坑人呢。”
闺女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炕上,脖子上还有深深的勒痕。外父怕他外母娘看了闺女的死相吓着,对郑老根说:“拦着你娘,别让她进来。”外母娘蹦着高高要看她死去的闺女,“我那苦命的女子啊,我那苦命的女子啊。”
小姨子小舅子大兄哥一片人把郑老根围在中间让他赔人,郑老根怕挨打说:“我赔,我赔。”“人死了你咋赔?”
鼓匠们忙前忙后地拉着,怕打起来。郑家的兄弟们安抚着郑老根的外父说:“姨夫,都怪我爹,他太想要孙子了,临时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老根媳妇身上,老根媳妇哭的太伤心就小月了,是个丫头片子,估计她觉得对不起我爹对她的好,一时想不开就上吊了。”又说:“我们大伙都忙着打发我爹,就没顾上她。”闺女是自个上吊死的,所以郑老根的外父唉声叹气地说:“傻女子,傻女子啊。”
郑大根说:“姨夫,尸首你们要拉走,打发的钱我们出,如果你们不拉,那我们家打发,一定风风光光的让她走。”郑老根的外父说:“她生是郑家的人,死是郑家的鬼,还是你们郑家打发吧。”
就这样,郑家短短几天打发了两个死人,一老一少。由于郑老根的小媳妇是上吊死的,也属于屈死鬼,阴阳说必须赶在郑老爷子之前埋了,否则对郑家后人不好。郑大根说:“好不好就这样了,七天就七天吧。伯,你给打掐打掐。人家老根外父他们家也不过分,这么大的闺女都死了,咱多搁几天怕甚。”
于是阴阳把她的生辰八字掐算了一遍,让郑家人找黄裱纸来,要画几道符,贴在棺材上。郑家人不认识符上画的甚,就问阴阳都画的甚,阴阳说辟邪的意思。
就这样两班鼓匠分开了人马,一班给郑老爷子吹,一班给郑老根的小媳妇吹,一班吹哀伤的,一般吹喜庆的。两班人马经常吹着吹着就混了音,一会他跟着他吹起了哀伤的,一会他带着他吹起了喜庆的,反正卫家营子人是看足了热闹。大人孩子有事没事都往郑家院子里钻。
卫大毛的腿是营子里的老羊倌给接住的,那几天拄着一根铁锨把,耷拉着一条腿在自家的门口转悠。营子人都说等打发完郑老爷子和郑老根的小媳妇,卫大毛一定会找谷大愣算帐的。营子人甚至充满了期待,期待着卫大毛找谷大愣算帐。人们还说谷大愣绝对不是卫大毛的对手,甭看谷大愣长的人高马大的,可他没有卫大毛下手狠。
22.
打发完郑老爷子的第三天才埋的郑老根的小媳妇。按着长幼顺序,把她埋到了老爷子的脚下。郑老爷子圆满的和先他而去的老伴儿合葬了,郑老根的小媳妇死的早,只好独自埋在坑里,等着郑老根死后和她合葬,当然她的前面还有和她一样孤单的郑三根——郑老根的三哥,也等着他的两房媳妇过世后和他合葬,早晚的事儿。
郑老根的小媳妇死了,可他还有大老婆,就算大老婆也死了,他还会再娶。可郑三根死了,他的两房老婆却不能改嫁,只能守寡,在营子人看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于是在郑家的祖坟里有多了两座新坟,一座郑老爷子的,一座郑老根的小媳妇的。
关于郑老爷子和郑老根小媳妇的丧事,给卫家营子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秋收完了人们还在啧啧地议论说:“你看看那事办的,一下子死了两个人。”连两班鼓匠走到那里都说:“你看看那喇叭吹的都乱套了,一会儿一会儿的乱。”每每说起郑家的事,鼓匠们就充满了感慨,都说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棺材里装着一个,炕上挺着一个,院子里打趴一个,要不是拉着,那个也得挺炕上,最后装棺材里。
人们说归说,可日子照样过。卫万死了,儿子卫大毛活着,二遍地照样锄,庄稼照样割,甚都不耽误。郑家同样如此,丝毫没有因为郑老爷子和小儿子媳妇的死影响了秋收。
那年雨水涝,庄稼出奇的好,卫家三个圆仓都装的满满的,窖里也塞的满满的山药。郑家人手多,不需要雇人割地碾场,卫家没有人手,就得雇人。以往谷大愣在的时候,甚事都有他操心,根本不需要卫大毛插手。可谷大愣倒插门进了郑家,就是郑家的人了,自然要替郑家干活。
或许是秋景天忙吧,卫大毛一直都没再找谷大愣的麻烦,那事仿佛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过去了,可卫大毛的腿却再没有好利索,虽然走起路来不明显,可总感觉有点别扭。
郑老爷子死后,郑家兄弟彻底的散了,庄稼各割各的,谁割倒就算谁的。郑三根死了,家里只剩下了老婆孩子,庄稼自然割的少。谷大愣是郑二根的女婿,自然割的庄稼属于他家。自从谷大愣进了郑家的门,打里照外所有的活都是谷大愣的。谷大愣就像奴隶一样伺候着郑家老小,可郑家人一点都不念他的好,反而觉得他做甚都是应该的。尤其是郑三花的大爷爹爹们,使唤他就像使唤牲口一样,从不知道心疼,张嘴不是大愣干这去,就是大愣干那去。
更可恨的是郑三花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个的男人,尤其是谷大愣把卫大毛的腿打断后,和他就像仇人似的,张嘴闭嘴的骂他泥头。这一切谷大愣都可以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有一次他挑水回家,郑三花和她爹她娘正吃油炸糕,他进家却换成了老汉背行李。他明明闻到了干锅的味道,可进家他们却把油炸糕藏起来了。
谷大愣“当啷”就把扁担和水桶给撂了,他伤透了心。郑二根从里屋就蹦到了外堂地,“咋了,咋了,不过了这是。”谷大愣的牛脾气犯了,“过,过,过,你们自个过吧。”说着又踹了一脚水桶。郑二根火了,“球大个东西,反了你了,想过过,不想过滚。”“滚就滚,你以为老子稀罕你家。”“球大个东西,你给谁当老子。”郑二根瞪着谷大愣。
那天如果不是郑三花拉着,郑二根和女婿谷大愣非打起来不可。郑三花一句话就让谷子大愣变成了蔫儿茄子,“谷大愣,你有本事给老娘家里横去,在这算甚本事。”谷大愣的火瞬间就被浇灭了,在家他横不起来,长的人高马大却伺候不了郑三花。郑三花像永远填不满的枯井一样,夜里饿狼一样吞噬着谷大愣,让他疲乏。谷大愣尽力了,白天累死累活的干一天活,郑家却背着他把好吃的都偷吃了,就给他吃苦菜馅儿饺子。不像卫大毛,整天甚活都不干,就知道训练他的百灵,而且整天沙锅子肉掉子的吃,当然有精神。
更可气的是郑三花动不动就拿他和卫大毛比,说他甚甚都不如卫大毛。谷大愣反驳她说:“卫大毛会种地么,卫大毛会割地么?”郑三花说:“卫大毛不会种地不会割地,可他是个男人。”一句话就击中了谷大愣的要害。在郑三花的眼里,哪怕卫大毛甚都不会,不会种地,不会割地,他就会一样——透女人,他就是男人。
谷大愣把卫大毛腿打断的那天夜里,郑三花一夜都没让他睡好,她不停地问他,“你凭甚,你算老几?”谷大愣火了,“咋,你心疼了?”郑三花疯了,“咋了,老娘就是心疼了,咋了?”谷大愣就纳闷了,想不出卫大毛有甚好的,可郑三花就是觉得他好,就护着他。他是把他的腿打断了,可那能怪他嘛,再说了就算怪他,可他是她的男人呢,她咋能胳膊肘子向外拐呢。所以郑三花说心疼卫大毛彻底把谷大愣激怒了,他揪着她的头发往炕沿上撞,边撞边骂,“让你给老子心疼,让你给老子心疼。”无论他咋撞,郑三花就是不服软,“老娘就心疼,老娘就心疼,气死你,气死你,泥头,老娘八岁的时候就给他看过了,老娘十三岁的时候就给他透过了,气死你,气死你。”
郑三花的脑袋在炕沿上撞的“咚咚”的响,可还嘴硬,“他就是比你透的老娘舒服,气死你,气死你,老娘就爱让他透,气死你,气死你。”谷大愣真的要被气死了,松开郑三花咆哮道:“卖B货,你个卖B货。”郑三花却笑,笑的谷大愣冷飕飕的。谷大愣拿扫炕笤帚戳郑三花,“戳烂你个卖B货,戳烂你个卖B货。”戳的血了糊擦的,郑三花还在笑,笑的眼泪都下来了。谷大愣知道她在哭,可她表现出来的却是笑。
“谷大愣你戳烂老娘吧,戳烂老娘吧。”郑三花哭一阵笑一阵,一动不动地叉着两腿,让谷大愣戳她,谷大愣戳着戳着就戳不下去了,脑袋一耷拉哇儿哇儿的哭了,“卖B货啊,你个卖B货啊。”谷大愣真拿郑三花一点辙儿都没了,她已经豁出去了,甚都不在乎了。俗话说人活脸树活皮,她连脸都不要了,人不要脸王法都难治啊。
谷大愣累了,乏了,瞌睡了,可郑三花不让他睡,一脚就把他踢醒了,“起来,起来,你给老娘起来,来戳老娘啊,不戳你不是你爹做的。”谷大愣开始不理她,可她不依不饶。谷大愣问:“你睡不睡,你睡不睡?”郑三花又踢他一脚,“你戳不戳,你不戳,老娘去找卫大毛戳。”谷大愣真是哭笑不得,戳不是不戳不是。就郑三花那驴脾气,她真敢大半夜的去找卫大毛,她怕甚,她脸都不要了。所以谷大愣略带哀求地道:“咱睡吧行不行?”郑三花又踢他一脚,“你戳不戳?”谷大愣无奈地“嘿嘿”笑了,“咋戳?”
郑三花扑进他怀里又捶又擂的,“你戳啊,戳老娘啊。”谷大愣真的瞌睡了,抓住郑三花的胳膊说:“睡吧,别闹了。”郑三花挣扎着不让他睡,两人整整折腾了一夜。
第二天郑三花没事人一样,照样笑容满面地出现在了他爷爷的灵棚前,烧纸磕头上香哭丧样样不耽误,仿佛夜里甚都没有发生似的,反而谷大愣一天呵欠连天的打瞌睡。营子里上了年纪的人和谷大愣开玩笑说:“大愣,夜里没睡好吧。”谷大愣没听出来是玩笑话就说:“嗯,一夜都没睡好。”“不睡觉折腾甚呢?”“甚都没折腾。”人们哄地都笑了。有人就说:“还新鲜呢。”正好郑三花出来听见了,问:“甚新鲜呢?”人们就不怀好意地笑,“你还新鲜呢。”谷大愣这才明白大家说的甚意思,脸上有点挂不住,“咸吃萝卜淡操心。”
谷大愣在郑家没有任何的地位,营子人都清楚,卫大毛似乎不记他的仇,几次说:“要不还回来吧,有球甚待头,当牛做马的。”开始谷大愣十分反感他,后来觉得卫大毛也没甚恶意就说:“看看吧。”卫大毛和他急了,“看甚看,有球甚看的。”谷大愣就傻憨憨地笑,“三花不会答应的。”“球,她敢!”卫大毛毫不含糊地道。
郑家,谷大愣是实在待不下去了,离开郑家他又没有地,虽然想着自个也开几块地种,可这几年外来人口太多了,把能开的都开了,没开的都是长满连针的隔塄。在郑家虽然受气,起码能填饱肚子,如果离开郑家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回卫家,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再回卫家的。
秋收完,天气说凉就凉了。郑家地虽然没有卫家地多,却都指望谷大愣一人翻,所以起五更睡半夜的翻,到霜降的时候也没翻完。郑家人不心疼谷大愣,谷大愣不在意,可郑三花不懂得心疼他,他就心里凉瓦瓦的,连口热乎饭都没有,还不如卫大毛家雇的翻地的人,晌午的时候还有人送口热饭吃热水喝,谷大愣每天都是那干馒头,饿了啃一个,渴了喝一口凉水。
最让谷大愣受不了的是,每天无论他回去多晚,老婆郑三花都不给他好脸色,而且不是嫌他灰头土脸的,就是嫌他进家不磕打鞋上的泥不拍打身上的土了。每天进家前他磕打了又磕打鞋上的泥拍打了又拍打身上的土,可郑三花还是把他推出门,拿扫炕笤帚扫了又扫,拍了又拍,嘴上还说:“脏死了,脏死了。”谷大愣知道郑三花的心思,卫大毛干净,卫大毛不脏。他也想像卫大毛那样干净,那样不脏,可他没那命,他老子没给他留下那么大的家业。
卫家营子人都知道卫大毛就活他爹了,如果没有他爹讨吃恐怕都找不到门。偏偏卫大毛命好,有个好爹,死的时候给他留下了几百亩的土地。有了土地就等于有了粮食,有了粮食就可以换回一切柴米油盐酱醋茶,就可以换来想要的一切。
谷大愣累死累活地给郑家翻地,可每天黑了回去还得自个做饭吃。郑三花每天都在娘家吃,都快住到娘家了,除了夜里回家睡睡觉。谷大愣不会做别的,就会做莜面胳团儿,或者大板鱼子,要么就把活好的莜面放手心一挠,放锅里一蒸。也没甚蘸的,就舀半碗咸汤蘸莜面吃。郑三花咋看他咋不顺眼,咸汤蘸莜面都嫌他吃的多。她从不说他能吃还能受呢,郑家一大家子人都指着他呢。
郑家兄弟在郑老爷子死后,彻底的散了,心散了,一个个活的没精打采的,简直就是得过且过,反正都是女子,不愁嫁不出去。而且郑家兄弟对有没有后,似乎再没有他们的爹那样在乎关心了,郑家爱断不断香火,好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对于郑三花招谷大愣做上门女婿也都表现出了事不关己的态度。就算郑三花生了小子,可那也是谷大愣的种,姓郑又有甚用,又不是郑家的血脉。
翻过了地,郑家兄弟几个的意思是来年开春把地分了各种各的,至于咋分地争论了整整一个冬天。老大说按人头分,老二说按户分,可无论咋分都是对自个有利。而且同一块地有好有赖,他要那边的,他要这边的,谁都不想要不长庄稼的赖地。
谷大愣是外人,所以分不分地都没有他的份,郑三花的几个爹爹早就放出话了。开始郑三花还和他们理论,可再理论谷大愣也不是郑家的人,他们还说如果给谷大愣分那就必须得给他们的女婿们也分,这样一嚷嚷郑三花就没了脾气。人家爹爹大爷们的女子嫁人的都各家门另家户了,惟独她留在娘家,还招了谷大愣做上门女婿,都是她爷爷的主意,想让她和谷大愣生个小子出来,把郑家的香火续上。可她碰都不想让谷大愣碰,他身上脏的和猪一样。所以夜里的时候,谷大愣睡炕头她就睡后炕,他睡后炕她就躲到炕头。有时候睡到半夜谷大愣偷偷钻进她的被窝,她就坐起来不让他碰。
每次和他好都是他强迫的,他浑身有的是力气,只要裉着她的手,她就一动不能动,只能被他剥光衣裳。和谷大愣她说不上舒服不舒服,总之从他开始她就盼望他快点。偶尔她也会找到卫大毛给她的那种舒服感,可只要她一叫,谷大愣就骂她卖B货,慢慢的她就习惯了,他动他的,她躺她的。
郑三花八岁那年,卫大毛就在他家羊圈里脱了她的裤子,她坐在羊槽上,看见了他的小鸡鸡,她吓坏了,他刚刚挨着她,她就感觉到了疼,就跑了。那之后她几天没去卫大毛家,没去找娥子玩,娥子几次吆喝她到她家玩,她都不去。最后也不知道咋就又去了,又跟着卫大毛偷偷的背着娥子和她的家人钻进羊圈脱了裤子让他看。郑三花也不知道卫大毛从她八岁到十三岁一共看过多少次,反正每次只要他说脱了看看,她就乖乖的脱了给他看。直到十三那年,他看着看着就和她好了,她出了血,血顺着大腿根流着,她吓哭。卫大毛却大人一样说:“没事,第一次都出血。”
那之后,郑三花有事没事爱往卫大毛家跑,卫大毛一有机会就在羊圈里和她好,至今她都觉得身上有一股羊粪味。娥子和二愣也好了,却有了孩子,所以娥子被她爹嫁到了后草地。她不知道如果她和卫大毛也有了孩子,她爹会咋样,会不会打断她的腿,也把她嫁到后草地。想想娥子命够苦的,他爹死,她都不知道,如果没人告给她,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知道了。
娥子爹活着的时候,经常拿她开玩笑,让她给卫大毛做媳妇,她嘴上说不,其实心里是乐意的。可她爷爷偏偏要她招谷大愣做上门女婿,就为了给郑家传宗接代。说好的,生第一个孩子姓郑,剩下的姓谷。
谷大愣翻地的时候,卫大毛隔三差五的往她家跑,每次都猴急的和她好。有次和她说:“你们郑家人真不是东西,咋能那么使唤谷大愣呢。”郑三花说:“他愿意。”卫大毛就叹气,“要么还让他回我家吧。”“为甚?”郑三花不明白他甚意思,“为甚回你家?”“在你家当牛做马的还受气。”
其实郑三花也心疼谷大愣,可不知道为甚每次一看见他就来气,尤其是他碰她的时候,他就更讨厌他了。郑三花觉得谷大愣对那匹小马驹都比对她好,每次都那么的粗暴,可他对它却是那么的温柔。
冬天很快就到了,风啾啾的,冷的人出不了圈。谷大愣除了每天早晨担两担水出去一会,剩下的时间都偎在家里,卫大毛就没了机会。没了机会的卫大毛就隔三差五的往城里跑,而且一住就是几天十几天。
偎在家里的谷大愣一有时间就抱着郑三花和她好,连天黑都等不到。
开春的时候,郑三花害喜了,尽管头胎跟她姓,可谷大愣还是高兴坏了,见谁都告:“三花有了,三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