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大愣娘正在喂狗,红着眼圈。谷大愣正在拾掇薅锄,看到他进院子怯怯的叫了一声,“爹。”卫万没答应他,沉着脸进了家。卫大毛还在鼓捣他的百灵,卫万那个气啊,“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就知道害。”冲着儿子的屁股就是一脚。卫大毛没提防,手里的鸟笼掉在了地上,心疼的他瞪圆了眼,“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你吓着它了。”百灵像被猫撵了似的叫。卫万也不知道那里来的气,莫名其妙的,无法克制,对着卫大毛的屁股又是一脚。显然这一脚把卫大毛踹疼了,他咧了一下嘴,“咋了?”卫万喘着粗气,“咋了咋了?小兔崽子,地能锄了你知道不知道。”卫大毛觉得爹莫名其妙的,地能锄就锄吧,和他说甚,所以就口气很冲地道:“能锄锄吧。”卫万估计是气疯了,抬脚不管轻重地连续踹了卫大毛四五脚。卫大毛和他急了,“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就知道打人。”
“给老子把那破百灵扔了,你听见没有。”卫万呵斥儿子。卫大毛瞪着他,“为甚?”卫大毛的意思是百灵是爹送他的,凭甚又让他扔。卫万看儿子犯痴,追问他,“你扔不扔!你扔不扔!”卫大毛躲了他一下和他对着干,“养的好好的干甚要扔。”“你是不是要气死老子。”卫万瞪着儿子。可卫大毛却把头一扭冲着娥子吼:“你是不是要气死爹。”
本来卫万就不想再提大愣和娥子的事,卫大毛这一提简直是火上浇油。他火冒三丈地吼:“滚滚滚,都给老子滚,没一个好东西。”吼的声音太高,把卫小宝和卫小爱吓哭了。他赶紧一边怀里搂一个哄两小的说:“乖,小宝小爱最乖,是爹的乖孩孩。”小宝奶声奶气地掉着眼泪说:“爹骂人,爹骂人。”卫万摸着小宝的脑袋说:“小宝最乖,爹没骂小宝。”
卫小宝和卫小爱好不容易都不哭了,卫大毛又来了一句,“哭哭哭,就知道哭。”“滚你娘远远的。”卫万越看他越不顺眼,急火火地道:“抱着你的百灵给老子滚。”卫大毛又开始龇牙咧嘴了,“我又没招你,都是娥子不听话。”娥子本来心情就不好,哥哥卫大毛总是挤兑她,她恼了,“你好,你好,成天就知道抱个鸟笼子,鼓捣百灵。”卫大毛乐了,“你还不会。”正说着,那只百灵又开始学猫叫了,“喵喵”的烦死人了。
卫万把小宝和小爱放到炕上又出了院子,新锄头没磨出来发愣,谷大愣一把一把地在石头上磨。卫万说:“甭磨了,磨它做甚。”谷大愣又低低地叫了一声,“爹。”卫万坐在跌檐石上瞅新打的那几把薅锄,锄头又方又宽,看着就好使唤。可惜好几年他没锄过地了,趷蹴都趷蹴不下了,只能在庄稼地里溜达了,看看有没有没锄净的草弯腰拔掉。
他想和谷大愣谈谈,问问他为甚不想娶娥子,娥子究竟那点配不上他,他不过是卫家的长工,如果卫家不收留他,他就得讨吃要饭。可卫万又懒的问他。这是卫家,他说了算,甚事用不着和他商量,他算老几。
谷二愣这几天一直忧心忡忡的,娥子爹已经赶他们走了,他不知道离开了卫家,他和大哥能去那里,也不知道离开了娥子他该怎么活。娥子爹是不会把娥子嫁给他的。娥子已经和他好了,这几天一家人都没有笑眉脸,他也提心吊胆的不敢说话,害怕娥子爹看出来他和娥子已经好了。他也不敢给娥子使眼色,找机会去碱土坑里好。其实娥子也是,也害怕爹知道她和二愣好了,那样爹会打死她的,所以她也提心吊胆的不敢给二愣使眼色,生怕被人看出来。
在爹和营子人的眼里,大愣和二愣不过是爹收留的长工,爹可以明媒正娶地把她嫁给谷大愣却不允许她偷着和谷二愣好,传出去会被营子里的人笑话的,地主家的女子和长工好了。
大愣哥不喜欢她,甚事都躲着她,爹非要把她嫁给大愣哥,即便大愣哥愿意,可她都和二愣好了,咋能嫁给他啊。其实娥子也不知道爹是咋想的,为甚偏偏要把她嫁给大愣哥呢,难道爹知道她也喜欢他么。可她喜欢他有甚用,他又不喜欢她,如果喜欢,他就答应娶她了。娥子知道二愣哥喜欢她,也特别愿意娶她,可惜爹不同意。娥子苦恼的很,她还在坚持。这几天不但大愣哥的目光躲闪着她,就连二愣哥的目光也躲闪着她,都害怕和她对视。
娥子也不知道自个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大愣哥能坚持多久,爹都撵他们走了,如果他们走了,她可咋办啊。大愣哥和二愣哥随时可以走,可她却没胆量跟着走,那样爹会打断她的腿,所以他真害怕爹把大愣哥和二愣哥撵走。
在地头,卫万又碰到了郑老爷子。郑老爷子又问他和大愣娘说没有。他说已经说过了,等锄下地再张罗着办吧。郑老爷子满脸堆笑地说:“越快越好,越快越好。”“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伯,急甚。”其实郑老爷子急甚他是清楚的,他是担心自个死后郑家的香火断了。他想趁自个还活着把谷大愣招上门,和孙女三花生几个孙子,哪怕生一个,他死的时候也能闭上眼了。
卫万也急,他急着想把娥子嫁给大愣。
正锄地的时候,营子里大人孩子都在忙,卫万更忙,田间地头到处都是他的身影。在他看来每一棵庄稼都是他的命根子,看到有谁挖断了苗,他都心疼半天,扯着嗓子喊。遇到有锄不干净草的也扯着嗓子喊。喊的多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他喊他的,他们锄他们的,该咋锄还是咋锄,苗照样挖断,草照样漏锄。卫万火了,站在半当地咧咧地骂:“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糊弄先人了。”
锄地的人都嫌他麻烦,悄悄的议论说他也不累,唠里叨道的,都那么大的岁数了,一会都不闲着。还说如果他们有那么多地甚都不干了,就在家里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可他们那里知道卫万对每一寸土地的感情,那都是他和他爹辛苦的一铁锨一铁锨的挖出来的,难道野滩里可以随便长出来庄稼啊。
说锄也快,二十几个人很快就在卫万的埋怨声中,把地锄完了。先锄的庄稼长的更喜人了,直楞楞的被风一吹荡漾着,让卫万看着心宽。
可让他不心宽的是,娥子害喜了,连门都没有出的娥子,还是黄花大闺女的娥子竟然害喜了。
13.
最先发现娥子害喜的是大愣娘,因为娥子有几天突然大口大口的嚼酸菜。去年秋天腌的青梆子白菜,娥子掰都顾不上掰,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嚼的大愣娘直冒酸水,可娥子一点都不嫌酸,吃了一块又一块。开始大愣娘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心思娥子爱吃就吃吧。菜,缸里有的是。可娥子越吃越想吃,吃了几天竟然一口都不想吃了,而且有时捂着嘴呕吐,可吐又吐不出甚东西。
大愣娘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娥子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一吃就反胃就吐。开始大愣娘以为她生病了,蜡黄着脸,没精打采的,整天躺在炕上不想动弹。大愣娘问了娥子好几次是不是难受,每次娥子都摇头说就是不想吃东西。大愣娘说:“傻孩子,不吃东西咋能有力气。”就给她擀了柳叶儿面,还打了鸡蛋花。可她还是没胃口,馋的卫大毛说:“你不吃,我吃。”噼里啪啦就把一碗还烫嘴的柳叶儿面吞下了肚子,吃完还舔着嘴唇一副馋猫样。
娥子懒洋洋地白他一眼说:“吃吃吃,一边吃去,恶心死了。”
谷大愣以为娥子生病了,进屋问:“娥子,大哥去叫王宝娘吧。”王宝娘都七十多岁了,营子里大人小孩有个大病小灾的都找她看,尤其是小孩子,见了她吓的哇哇的哭,哭出一头汗病基本也就好了,再加上她那把纳鞋底的大插针,甚霍乱冷阴一扎就好。所以她对卫家营子所有的大人孩子都有恩,孩子们都尊敬的叫她大奶奶。
卫大毛三岁那年,卫万新打了土炕,一家人铺着莜麦秸就地睡了十几天,十几天里灶火里的火通通地烧。卫万觉得炕干了,爹也觉得干了,一家人才搬上了炕,谁曾料铺了牛毛毡子的土炕竟然返潮了,一夜就把卫大毛睡的不会动弹了。
如果不是王宝娘,恐怕卫大毛早扔进枯井了。王宝娘先是以为卫大毛得了霍乱,用她那大插针狠狠地给他的十个小手指放了血,可还是没有任何的起色。最后老太太说是发了翻症,于是前面扎小鸡鸡眼儿,后面扎小屁眼儿,依然是那把大插针。
扎完之后没过一个钟头,卫大毛就开始哭了。营子里的人都佩服王宝娘,可也有王宝娘治不了的病,比如痨病。
娥子也怕王宝娘,怕她那把大插针,就坚持不让大哥谷大愣叫。二愣心疼娥子,所以坚持让大哥去叫王宝娘。娥子烦了,蒙着脑袋不想听,刚蒙住,胃又开始上翻了,大张嘴“嗷嗷”地叫也没吐出半口东西。大愣娘不住地拍着娥子的后背,小心翼翼地说:“让你大哥去叫王宝娘吧。”娥子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让叫。
大愣娘也没办法了,就让二愣赶紧去找娥子爹。娥子爹在地里看他的庄稼,营子离地不远,他虽然腿脚不方便,可每天都去。他说不去他心慌,看着那绿油油的庄稼他心宽。年纪大了觉也少了,天蒙蒙亮,他就醒了。出了院子送个屎尿就直奔自家的地头,牛羊路虽然草少,可露水还是会打湿鞋和裤腿,可他一点都不在乎。
牛羊路两边的车前前和瓣英蓖梳梳一麻片,不远处的芨芨草已经全绿了,开春时光秃秃的芨芨杆儿蹿的老高了。自家地头的几墩芨芨草,年年拔,年年长。芨芨草做的扫帚和锅刷子好用。庄户人年年离不了,秋景天没把得劲的扫帚扬场时捩鱼子都费劲。每年秋天,卫万都会束几把大扫帚。卫万束的扫帚使唤到最后剩下葛犊子也不脱一根芨芨。营子里不少人秋天拔了芨芨,冬天闲下了都找卫万束扫帚。
二愣去找娥子爹,路过和娥子好过的碱土坑时,心莫名其妙的疼了几下。碱土坑雨水涝的年份会灌满水,这几年营子里逃荒的外来人口越来越多了,乡亲拉乡亲,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都跟着来了。人以食为天,靠着给营子里几家大户锄地割地解决了半年的口粮,剩下的半年基本都靠野菜填饱肚子。吃的解决了,就得解决住的。碱土是现成的,草皮是现成的,只要有劳力,脱了坯子淘换些椽子檩子就能把房子盖起来,遮风挡雨。
芨芨草滩前面那一片挖的到处是坑,东一个西一个连成了片,雨水涝的时候脱坯子基本就地挖坑就地取水,省得大老远的担水了。
谷二愣一想到很快就有人开始脱坯子盖房了,也许他和娥子好过的那个坑很快就被挖掉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比起其他的碱土坑,谷二愣和娥子好过那个坑最严密了,半人多深,而且挖碱土的人还从里挖了一步多深的窑窑,两人坐进去正好藏身。
仲夏的风习习的,谷二愣把两手塞进了袖筒。
挖瓣英的时候,滩里还光秃秃的没几根草,如今马莲都两拃高了,密煞煞的草丛里瓣英已经蹿出了地皮,尽管依然倒伏在草丛里,可蓬松地四下里扎煞着,很好看。记得那时的风很大,二愣被风沙眯了眼睛,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地摸捞了半天才把娥子棉腰里的沙蓬刺摸捞出去。
也就是那天起,二愣整天都想着摸捞娥子,终于有一天娥子给了他摸捞的机会。他不但摸捞了娥子,还和娥子好了,而且不止一次。可他从没有想过娥子会害喜,娥子也没想到。所以一直走到自家地头的二愣都没有想到吃不下饭喝不下水,大张着嘴呕吐的娥子会怀了他的孩子。
走到地头的时候,娥子爹正在当地看庄稼,他喊了一声,“爹。”声音不高不低。卫万听见了,抬头望了一眼地头的二愣问:“甚事?”二愣依然不高不低地喊:“娥儿病了。”“咋了?”卫万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声。二愣皱了一下眉头说:“吐!”卫万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发霍乱了,找王宝娘扎扎。”二愣又皱了下眉头为难地说:“她不让叫。”卫万叹息一声说:“去叫王宝娘扎扎。”说完继续看他的庄稼,仿佛庄稼比他的闺女还重要。谷二愣迟愣着半天不走,卫万已经溜达到了地头纳闷地问:“你咋还不走?”二愣嘟囔着说:“爹,你回去看看吧。”卫万头一仰,“看甚看,有甚看的。”二愣只好说:“娥儿不吃不喝光吐。”
卫万依然坚持说娥子是发了霍乱,找王宝娘扎扎就好了,可二愣还是不走,他急了,“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磨蹭甚。”二愣又说:“娥儿不让叫。”卫万眼一瞪,“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她不让叫就不叫啊,去叫。”说着夸张地指了下营子的方向。
地边的有几垄庄稼被牲口啃了,卫万瞅着那被啃的庄稼忿忿地骂:“牲口没长眼,人也没长眼,这么宽的隔塄,牲口往庄稼地里放。”营子里有牲口的没几户,卫万闭着眼都能想起都谁家养着牛养着马。他家的地和郑家的地头顶着头,中间隔着一条四步宽的隔塄。农忙的时候,牲口就在隔塄上吃草,难免有牲口趁人不注意跑进庄稼地逮几口庄稼。忙时大家都顾着干活,有时忘了隔塄上的牲口,逮几口也正常,现在刚锄罢地,有的是时间放牲口,再让牲口逮庄稼吃就说不过去了,所以卫万很气愤。
“爹,你还是回去吧。”二愣还在催他,他正生牲口主人的气,就口气很冲地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我回去还不是叫王宝娘扎扎。”可谷二愣还迟愣着不走。卫万无奈只好摇摇头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甚都弄不成。”
就这样卫万在前,谷二愣在后往营子走,刚走到半路郑家的老五骑着一匹马,串联着三匹马向庄稼地的方向奔去。卫万喊呵他,“三根,三根。”郑三根不知道卫万甚事,赶紧“吁”了一声,四匹马扑叽乱腾地挤成了一团才站住。卫万看看那几匹马说:“三根,你看好你的马啊,别老往庄稼地跑。”郑三根脑袋一歪,“谁往庄稼地跑了,谁往庄稼地跑了。”卫万漫不经心地道:“牲口。”郑三根恼了,扭转马头瞪着卫万,“你骂谁?”卫万乐了,“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我说牲口,你急甚。”
“你才牲口!”郑三根翻身就下了马,扯着马缰绳就到了卫万的跟前,缰绳头子扬的老高。卫万往他跟前一蹭,“咋,咋,你才牲口。”郑三根一手抓马缰绳,一手揪住了卫万的脖领子,“你骂谁?”“谁的牲口进庄稼地说谁。”卫万抓住了郑三根的胳膊腕子,“你松不松?”说着渐渐的使了力气,可他根本不是郑三根的对手,他越使劲郑三根抓的越紧,几个回合他就喘不上起了。
谷二愣顺手拾起一块三棱子石头,照着郑三根的马屁股就是一下,受了惊吓的马慌了,扑叽乱腾地带着其他三匹也慌了,郑三根这才不得不松开裉住卫万脖领子的手,“吁吁”了半天,几匹马才安静。
郑三根气的想揍二愣,可他手里牵着马逮不住二愣就咧咧地骂:“小王八蛋,活腻歪了。”卫万护着二愣说:“别跟孩子一般见识。”郑三根气势汹汹地要打谷二愣,可惜没找到拴马的地方,裉着缰绳咋呼:“小王八蛋,你给老子过来。”谷二愣也不示弱,歪着脑袋说:“你给老子过来。”说着又拾起一块石头砸在了郑三根牵着的一匹马的马膀子上。那马激灵一下就尥开了蹶子,另外三匹马在它的带动下,也乱了阵脚。郑三根一边骂谷二愣一边“吁吁”地喊马。
马放惊了,已经拉不住了。卫万慌了,大声地吆喝:“松手!松手!”可惜郑三根不听他的,死拽着放惊的马不撒手。四匹马裹成了一锅粥,郑三根眼看着就要跌倒了。卫万追着郑三根,“郑三根,你他娘的快松手,快松手。”郑三根慌了,慌乱中竟然把马缰绳缠绕到了胳膊腕上,越是慌乱越缠不开,只能被四匹马拖着小跑。开始缰绳抓的还紧,几匹马相互裹着跑不快,可跑了几步他就趔趄着绊倒了。
卫万吓坏了,拍着膝盖喊:“你他娘的松手啊,你他娘的松手啊。”可惜郑三根已经听不见了,让四匹马拖着在草滩里翻滚。谷二愣也吓傻了,站在原地都哭了。卫万后面紧追着郑三根,想把他救下来。无奈放惊的马跑的太快了,他根本就追不上。眼瞅着四匹马拖着郑三根就冲着庄稼地去了,卫万在后面跟着跑,一边跑一边“吁吁”地叫。
马一入庄稼地就不跑了,低下脑袋开始啃吃庄稼。卫万也顾不上他的庄稼了,追到地边心思郑三根估计也死球的了。他是朝近路追的,所以没看见草地上的血迹。
郑三根成血人了,脑袋上,袄上,裤子上沾满了血。卫万大呼小叫道:“郑三根,你他娘的咋不松缰绳啊,你他娘的咋不缰绳呢。”他都不知道该咋办了,谷二愣还迟愣在草滩里哭。他回头扯着嗓子喊:“快去喊人,你还哭甚。”谷二愣这才向营子里跑去。
卫万发现郑三还有呼吸,就大声地喊:“老三,老三。”喊了半天他也不答应,就“扑哧扑哧”地鼻口出血。卫万让他靠在怀里,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你咋就不松缰绳呢。”郑三根咬牙切齿地骂:“小王八蛋,我饶不了他。”卫万歇心了,知道郑三根就是被草划破了脸,被石头块子碰破了鼻子。卫万气呼呼地骂:“你他娘的为甚不松缰绳。”郑三根被他骂火了,支棱了一下说:“老子愿意。”卫万身子一侧,郑三根闪了空,重重地把脑袋摔到了庄稼地里。卫万也火了,“活该,咋没让马拖死你王八蛋。”说着让郑三根从他的庄稼地里滚出去。郑三根耍赖,躺着不起来。
卫万和他急了,“你他娘的起来,马啃庄稼呢,你眼瞎了。”郑三根眼一闭,“你他娘的眼才瞎呢,没看见老子流血了。”“活该,流死你!”
郑家人哼五喝六地来了一大片,统统蹦进了卫家的庄稼地。卫万急了,“眼瞎了,没看见踩庄稼了。”郑家人顾不了那么多了,把郑三根团团围在中间,人多嘴杂,你一句他一句,一会工夫庄稼踩到一大片,再加上那几匹脱缰的马,在庄稼地里随意地啃噬着庄稼,卫万恼了,“我扒你娘们的兔崽子,眼瞎了。”他的话音还没落,就被郑家哥七个围在了中间,也没看清是谁先动的手,卫万脸上挨了一耳光。卫万支棱着想拼命,可还没等他动手就被架住了胳膊,这个一脚那个一拳就打趴下了。
卫万挣扎着骂:“我扒你娘们的,踩老子庄稼不让说。”
郑家的媳妇们一拥而上,把卫万挠成了大花脸。挠的最厉害的是郑三根老婆,还张牙舞爪地骂卫万,“让你欺负爷男人,让你欺负爷男人。”卫万抱着脑袋吼:“谁欺负你男人了,谁欺负你男人了。”可惜已经没人听他分辩了。
卫万被郑家人打了,伤的很重,躺在自家庄稼地里浑身都疼,估计爬也爬不回营子了。郑家人前呼后拥着把郑三根背回了营子,郑家几兄弟满庄稼地逮马,半天才逮住最后一匹。卫万那个心疼啊,比踩在他身上还疼。可惜他已经爬不起来了,否则他非拿土坷拉把他们的脑袋开了。鼻子出血了,嘴角也出血了,眼睛睁都睁不起来了。由于郑家哥们多,他都没看清楚眼睛是被谁打的。
郑家人浩浩荡荡地走了,把卫万丢在了自家的庄稼地。走的时候郑大根还指着卫万的眼窝说:“告给你啊,三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顶命。”卫万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欺负,在卫家营子,他卫万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却被后来的郑家人打了,打的半死。郑家仗着人多,打他一个。
谷二愣跑回营子喊了郑家的人就溜溜的躲回了家,他以为郑三根被马拖死了。回家后娥子还在炕上躺着,不吃不喝。娘问他找到娥子爹没有,他摇摇头说没找到。娘说:“去地里了啊,他还能去那里。”谷大愣也纳闷,又问谷二愣,“你去那块地找的?”谷二愣才战战兢兢地说:“爹和郑三根吵架了。”然后才一五一十地把他用石头砸郑三根的马屁股,马放了惊把郑三根拖到庄稼地的事告给了大哥。
谷大愣担心地问:“那爹呢?”谷二愣嘟囔说:“还在地里。”卫大毛也不逗他的百灵了,嚷嚷着喊谷大愣一起去地里找爹。
两人刚走到营子边,就看见郑家一群人簇拥着血淋糊擦的郑三根进了营子,郑三根的老婆还在骂,嚷嚷着要抄了卫家。
卫大毛冲着郑家人群问:“我爹呢?”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死了。”谷大愣挡在了他们前面,“我爹呢!”郑大根这才说:“地里。”
14.
卫大毛和谷大愣老远就看见躺在庄稼地里的卫万了,卫大毛哭了,“爹!爹!”谷大愣跑的比他快,也顾不上庄稼了,深一脚浅一脚就跳进了庄稼地到了卫万跟前,卫万闭着眼光剩下哼哼了。
从卫万躺着的那片被踩成平滩的庄稼就能想象出刚才人很多,甚至是没有任何顾忌地在庄稼地里蹚来蹚去的。爹是要强的人,他的身下压着庄稼,可见被打的不轻。谷大愣想搀扶起爹,可他摆摆手说:“让郑家人来。”卫大毛还在哭,“王八蛋,我非宰了他们。”说着气势汹汹地要回去取刀子。谷大愣喊他,让他帮着把他爹扶起来。卫大毛和他爹一个心眼说:“甭扶,让姓郑的来扶。”谷大愣看着卫万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说:“爹,咱先回营子。”说着一使劲卫万就坐了起来,身下的庄稼全倒伏了。
卫万坐在自家的庄稼地里很久才喘息着说:“去郑家!”他坚持要谷大愣把他背到郑家,就算死也要死在郑家的炕上,卫大毛叫嚣着要去抄郑家的家,还要砸他家的锅。谷大愣没理他,把卫万背上了后背。卫万还在淌血,滴滴答答的淌了谷大愣一脑袋。谷大愣走的快,卫大毛一路小跑跟在后面,要去郑家讹死。
郑家在营子边,盖了一片房子,哥儿八个都挤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嚷嚷着把郑三根抬到卫家炕上。女人们嚷嚷着要把郑三根脸上的血污洗掉,郑大根不让洗,说抬到卫家,让卫家人看看把他兄弟拖成甚样了。正嚷嚷着,谷大愣背着血淋糊擦的卫万进了郑家的大门。第一个看见谷大愣的是郑老爷子,他唬在门口问谷大愣,“干甚!”谷大愣闪了一下急吼吼地说:“我爹给你郑家人打了。”郑老爷子左挡右闪就是不让谷大愣把卫万背进家。可他毕竟老了,谷大愣左闪右闪就到了门口,郑老爷子朝门里喊:“大根!郑大根!”
围着郑三根的郑家人都被惊动了,郑大根“呼”就把门开开了,堵住了谷大愣,让谷大愣滚,还说要把他兄弟郑三根抬到卫家。谷大愣说:“你家人是被马拖的,又不是我爹打的。”郑大根迟愣了一下,谷大愣一只脚就迈进了门弦。郑大根想推他出去,可惜谷大愣人高马大,再加上背着卫万,所以他根本就推不动。推不出谷大愣,可嘴上却一直连声地说:“出去!出去!”可他那能挡住谷大愣。
郑三根还在炕上躺着,满脸的血。谷大愣才不管这些,顺着炕沿把卫万放到了郑家的炕上。他刚把卫万安顿躺下,就听见外堂地叮当的响成了一堆,卫大毛把郑家的做饭锅给砸了。郑家上下几十口子人一窝蜂似的涌出了外堂地,卫大毛手里还裉着石头,吓的郑家人往后仰。
如果不是郑三根的老婆哭嚎着喊:“他爹,他爹。”卫大毛非撂倒郑家几口子不可。听到郑三根老婆喊,郑家人又涌进了里屋。郑三根双腿抽搐着,眼都翻白了。郑大根大声地叫:“爹,爹,三根翻白眼了。”郑老爷子慌了神,手脚都不连利了。慌乱中竟然碰到了炕沿,跌到了儿子跟前。郑三根咽气的时候,卫万感觉到了,因为当时郑家人乱了营,大人孩子哭成了一片。
谷大愣傻了,郑三根和爹并排躺着,不同的是卫万还有呼吸,而郑三根不出气了。那是谷大愣第一次看到人咽气,好好的就“咯儿咯儿”的几声没气了,手脚还抽抽。谷大愣担心卫万,就小心翼翼地叫他,“爹!”卫万没答应他,他又提心吊胆地喊:“爹!”听到谷大愣的喊声,卫大毛跑进了里屋,一时间大人叫孩子哭的乱成了一团,他扒拉开郑家人,扑到了爹跟前,颤颤地叫:“爹!”爹紧闭着双眼,没动静。卫大毛也吓坏了,又叫了两声:“爹!爹!”
郑家人也急了,让谷大愣赶快把卫万背走。他们担心卫万和郑三根一样咽了气,死在郑家的炕上,那样会妨到郑家的后辈儿孙。其实卫万在装死,他清醒的很,郑三根死了,虽然是被马拖死的,可那马毕竟是谷二愣打惊的,虽然谷二愣不姓卫,毕竟他娘是他卫万的老婆,他叫他爹的。卫大毛还在叫嚷,让郑家赔他爹,可郑家已经死了人,撵着谷大愣让他赶紧把他爹背走,不然郑家哥儿几个要把卫万抬着扔到街里去。
卫大毛把手里的那疙瘩石头扬的老高说:“我看谁敢!”郑老爷子急了,低着脑袋顶卫大毛,“来来来,往这砸,往这砸。”卫大毛被他顶的只倒退。谷大愣赶紧抓起卫万的胳膊,顺炕沿把他背到了背上,卫大毛还骂骂咧咧的要找郑家算帐。谷大愣前脚把他爹背出郑家家门,后脚他就追了出去,追到大门口又把手中的那疙瘩石头撂到了郑家的墙根底。
一出郑家院门,卫万就催促谷大愣赶紧把他放下,让他自己走。他已经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了,郑三根死了,被马拖死了,所以郑家是不会罢休的,他得赶紧回家早做准备。郑家现在还乱着呢,还没理出头绪呢,一旦从郑三根死亡的悲痛中缓过来,一定会找卫家的,说不好会把郑三根的尸首抬到卫家的炕头上。
郑三根是郑家的人,不是卫家的,更不是他卫万的爹凭甚把尸首停在卫家的炕头上。所以卫万说甚也不能让郑家人把郑三根的尸首抬到卫家的炕头上,就算拼了他的老命。他是有儿有女的人,不像郑家绝了后,他可不能让后辈儿孙不吉利。
卫万出溜下谷大愣的后背,也顾不上脸上的血污和浑身疼痛了,嘱咐谷大愣要是郑家人敢把郑三根的尸首抬到卫家,就拿镰刀砍他们。卫大毛说:“爹,有我呢。”卫万叹息一声,坚持把眼睛睁开一道缝眯了卫大毛一眼说:“你会吃!”卫大毛不服气,“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爹,你小看你儿子。”说着还得意地比划着他是咋把郑家的做饭锅砸烂的。卫万听着他洋洋得意的就来气,就想踹他。
在卫万的眼里,卫大毛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他让他滚一边去,可卫大毛还在他面前显摆说:“爹,郑家人敢走进咱家院子半步,我就拿石头遛他们。”“遛遛遛,遛你娘的脚拐子吧,你给老子滚到南山去。”卫大毛生气了。生气的卫大毛独自潺潺地走在前面,谷大愣搀扶着一瘸一拐的爹跟在他身后,商量着万一郑家人把郑三根的尸首抬到卫家该咋办。谷大愣安慰他说:“爹,没事一人做事一人当,马是二愣打惊的,让他们找二愣。”卫万摇摇头说:“二愣还是孩子。”谷大愣又说:“我是他哥,让他们找我。”
两人说了一道,也没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最后卫万决定先回家,把大愣娘和小宝小爱安顿好,一旦郑家人来了别吓着娘儿三个。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卫万想出一个好办法,那就是继续装死。之后他催促谷大愣赶快把堂地的门卸下来,铺上褥子,他要躺上去。谷大愣说:“爹,先吃点饭吧。”卫万又咧嘴了,“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这孩子,那有时间啊。”卫万恨不得马上就躺在门板上。
谷大愣干活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堂屋的门板卸了下来,抱到里屋顺上了炕。大愣娘不知发生了甚事,娥子还在后炕躺着,也吓了一跳,有气无力地问:“大哥,咋了?”谷大愣说:“不咋,不咋。”娥子还是充满了疑惑,“不咋你咋把门板放炕上了。”这时卫大毛捧着他的心爱的百灵进来了,嘴一撇说:“咋了咋了,爹装死,咋了。”娥子更不解了,腾地就从炕上爬了起来,“咋了咋了,爹为甚装死,爹为甚装死?”卫大毛自顾逗百灵,没答她的茬。
大愣刚把门板停好,褥子还没来得及铺,卫万就要往上躺,一边躺一边还告给谷大愣和卫大毛,如果郑家人来了就大声的哭。大愣娘不知道发生了甚,见谷大愣手忙脚乱地铺褥子,趴上炕痴愣愣地帮着铺。
一家人都吓坏了,满脸血污的卫万刚进家就把大愣娘和娥子,还有两小的吓坏了。大愣娘铺了半天才开始哭,“咋了,咋了,这是咋了。”哭着都不知道该做甚了,矗在炕沿底问大愣。谷大愣也不知道该咋解释了,不住地说:“娘,没咋,没咋。”大愣娘这才想起把布子弄湿了给卫万擦脸。卫万把手一摆,“去去去,远远的去,擦甚擦。”大愣娘讪讪地笑着,还想给卫万擦脸。卫万眼一瞪,“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听不懂人话啊。”大愣娘更不知道该做甚了,抓着湿布子发愣。
娥子急了,“爹!”卫万这才想起娥子难受呢,赶紧伸手摸摸娥子的脸,又把头一扭喊二愣,让二愣把娥子领到王宝娘,让王宝娘给娥子扎扎。二愣应了一声,说:“娥儿,走吧。”娥子后撤了一下说:“我不去。”卫万起了一下身又躺下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不省心,难受不扎咋行。”可娥子还是不去,还坚持说不难受了。可刚说不难受肚子又开始翻滚了,急忙捂着嘴出了里屋“哇哇”地吐了几口酸水,进屋的时候,爹说:“发霍乱了,赶紧去让王宝娘扎扎吧,不然发老了就麻烦了。”
谷大愣也说:“快去吧,娥子。”娥子迟愣着还不去,卫万火了,“咋,非让爹起来跟你去?”娥子十分不情愿地出了家门。大愣让二愣跟上娥子,二愣乐呵呵地答应了。
如果卫万知道娥子根本就不是发霍乱了,而是害喜了,打死他他都不会让娥子去找王宝娘了。
二愣前脚跟着娥子出了家门,后脚卫万就让卫大毛到街门口打瞭着,看到郑家人来赶紧告给。卫大毛舍不得他的百灵,捧着要出去。卫万那个急啊,“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瞭个人还带个鸟,滚你娘狼山六十里。”卫大毛这才不情愿地把百灵塞进了笼子,未了还和百灵说一会喂它。
卫大毛刚出卸了门板的家门,就看见以郑大根为首的郑家人浩浩荡荡地抬着郑三根的尸首进了院子。他慌了,扭头喊:“爹!爹!来了,来了,郑家人来了。”卫万在里屋都听到了了他的喊声,急忙闭上眼说:“哭哭,快哭快哭。”谷大愣知道咋回事,扑到他头起就哭开了,“爹啊,爹啊,爹。”大愣娘不知道咋回事,没哭。卫万眼一睁一瞪,“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让你哭你不哭,不让你哭你哭,哭!快哭,大声哭。”大愣娘这才委屈地哭开了,“他爹,他爹啊,他爹。”
卫大毛哭不出来,逗鸟玩。如果不是节骨眼上,卫万起来非踹他。
郑家人已经把郑三根的尸首抬着挤进了卫家门,逗百灵的卫大毛顺手就操起了镰刀,不问青红皂白就抡向了抬郑三根的郑家兄弟。镰刀可没长眼睛,郑家兄弟被唬住了,急急忙忙的往后躲,如果不是躲的快,早被镰刀砍断脖子了。郑家兄弟和娘们儿们慌了神,抬着郑三根的尸首又挤出了卫家的门。
卫大毛抡着镰刀追出了院子,逮着人就砍。郑家人左躲右闪地被卫大毛撵出了院子,可他还不罢休,咬牙切齿地站在自家门口向郑家人挑衅,“来,来,给老子来。”郑老大气坏了,指着卫大毛骂:“瓜蛋子,愣货!”卫大毛把镰刀抡过头顶和他对骂:“你们全家都愣货。”
谷大愣和大愣娘还在哭,小宝和小爱也跟着“哇哇”的哭。
郑老根仗着年轻扑着想上去揍卫大毛,可扑了几次都被卫大毛手中白花花的镰刀抡出了院子。卫大毛已经不管不顾了,没头没脑地一通乱砍,把郑老根吓的错一点摔个屁股蹲,要不是郑二根手疾眼快拉了他一把,镰刀就上他的身了。
郑老大气不过,脑袋一扬脖子一梗,“瓜蛋子,你给老子出来。”卫大毛拿镰刀指着他,“你给老子进来。”就这样双方僵持着,他让他出去,他让他进去,谁也不出去,谁也不进去。
卫大毛靠着门垛子,故意气郑大根,“老王八蛋,你给老子进来。”郑大根往前走了几步,“小王八蛋,你给老子出来。”“老子就不出去,老子就不出去。”卫大毛和他耍赖,气的郑大根一点法儿都没有。郑家的娘们儿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坐在卫家门口号开了丧。
郑家人来了就没打算走,就地在卫家街门口安营扎寨了,齐刷刷地坐下一片人。营子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七嘴八舌头地说闲话。有的说郑三根那么大的人了让一孩子把马还打惊了。有的说二愣虽然不姓卫,可他娘是卫家的女人,就该找卫家,反正说甚的都有。说的最多的是说郑家人没本事,还让卫大毛一个瓜蛋孩子吓住。也有少数的人说卫大毛眼黑,真砍你。
卫大毛见人越围越多更来劲了,镰刀一挥让郑家人赶紧滚的远远的。郑老大更恼了,“瓜蛋子,这是你家的地方啊,你管老子。”卫大毛说:“你给老子滚不滚。”说着挥舞着镰刀就朝郑大根扑去,郑大根吓的身子一趔倒仰了好几步。坐在地上号丧的娘们儿们爬着就起来了,躲的老远。郑三根的尸首就没人管了,停在门板上直挺挺地躺着。卫大毛举起了镰刀,“赶紧给老子抬走!”郑家兄弟急忙抬着郑三根灰溜溜地滚蛋了,一边滚一边还说:“疯了,瓜蛋子疯了。”
把郑三根抬回郑家的路上,郑三根的俩老婆哭的最厉害了,几个妯娌搀扶着她们,也跟着悲痛欲绝地哭。从营子东一路哭到营子西,营子里的人还在说闲话,说郑家人就不该把郑三根的尸首抬到人家卫家,那不是讹死么。说郑家人就该把郑三根的尸首抬到卫家,谁让谷大愣的弟弟谷二愣打惊了郑三根的马呢,于是你一言他一语的吵吵成半条街了。
跟在郑三根老婆后面哭的是郑三根两女子,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爹,爹啊,爹。”
半条街吵吵的人们说的最多的还是卫大毛,说那小子心狠手辣,可不是好东西,还说别看谷大愣人高马大,却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还说等卫万一闭眼,迟早卫家的家业都是卫大毛的,别看谷大愣累死累活地受。可吵吵归吵吵,郑三根人已经死了,再吵吵也活不了了。
抬着郑三根尸首的郑家兄弟刚走到自家门口,就听到郑老爷子的骂声了,“窝囊废,窝囊废,一群窝囊废。”郑大根正窝着火,听爹在骂就赌气说:“你不窝囊,你去。”其他的郑家人你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支声。郑老爷子一把推开大小子郑大根慢悠悠地向卫家走去,郑大根在后面喊:“你小心那秋瓜蛋子的镰刀啊。”可郑老爷子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进了卫家的大门。
大愣娘刚给卫万擦完脸,门板谷大愣还没来得及上。卫大毛又在逗他的百灵,这次爹没再说他,因为是他把郑家人赶走的。可卫万没想到郑老爷子会独自找上门来,他的表情僵硬地叫了一声:“伯。”郑老爷子依然不紧不慢地道:“三根是被马拖死的?”卫万点头。
“马是谷二愣打惊的?”卫万再点头。“谷二愣是不是你小子?”卫万摇摇头又点点头。郑老爷子咳嗽一声说:“如果你不承认他是你小子,那我就把他宰了。”卫万只好又点了点头。郑老爷子把牙一咬说:“让谷二愣给三根披麻戴孝。”卫万看一眼谷大愣,谷大愣看一眼卫万,“二愣是我兄弟,我替他披麻戴孝。”
15.
郑家请了阴阳。
阴阳是邻村的,六十多岁,银白着头发,显得十分的硬朗。郑老爷子虽然年长他十几岁,可待他却十分的尊敬,郑家兄弟更尊敬,仿佛郑家的未来都指望阴阳了。
郑家人的尊重换来的是阴阳对郑家的重视,他认真地掐着手指,掐算着郑三根的生辰八字,然后告给郑家,他算屈死鬼,暂不能入祖坟,要入祖坟必须等到立秋,立秋后天坑就倒了,郑三根就可以入祖坟了。郑老爷子虔诚地点着头,说一切都听阴阳的。
按着惯例,屈死鬼是不能在营子里打发的,那样对郑家的后辈儿孙不好。不过人咽气的时候是在自个家里,并没有死在庄稼地里,他可以想办法破了。他吩咐郑家老大找一把斧子找一把菜刀,在人定后斧头放在棺材的大头上,菜刀放在棺材小头下面,郑家人就在郑三根死的当天晚上一一照做了。
虽然刚刚锄罢地,二遍地还不到锄的时候,天已经开始热了,尸首放的时间长了很快会臭,所以阴阳建议郑家人,郑三根的尸首最多放三天。原本郑家人想放七天,三天烧小纸,五天烧大纸,烧纸的时候让谷大愣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磕头。
郑老爷子单身多年了,独自住在最早的老屋里,屋子低矮不说,怕房塌支了两根檩在中檩上,不然早就塌了。房子没糊仰层,抬头一眼就可以看到椽檩和荆巴,被烟熏的黑糊糊的椽檩好象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于是显得整间屋就更矮小了。郑老爷子的灶火好使,从不倒烟。腿脚利索的那些年,郑老爷子每年都亲自担水和泥拿模子脱炕板子。郑老爷子干活详细,炕板子脱的薄厚均匀,而且苒也适中,他脱的炕板子从不会断裂。
而且他的火炕每天都是亲自打,在乡下最苦最脏的活就是掏茅厕打炕,郑老子从不嫌累。郑家兄弟几个,灶火都倒烟,可他们懒的打,实在倒烟倒的烧不进火了就掏掏炕洞子,拿椽子捅烟囱,把郑老爷子气的只歪脑袋。都说烟高不烟低,烧火的占便宜,可烧火的再占便宜,火往外冒,不进炕洞子不走烟囱,别人家一顿饭烧一抱柴,他家就得两抱柴,有时两抱都做蒸不熟饭。
郑老爷子除了叹息就剩下叹息了,自个能动弹时,一年里给老大打了给老儿打,哥几个轮着打炕,可如今自个实在是没有那能力了,能把自个的炕打了不给小子们添麻烦就不错了。
阴阳喜欢在他那房里待着,一是利静,二是两人年龄错不了多少有话说。郑老爷子年年种烟叶,黄叶的。烟锅头是他进城买的,杆儿是他自个打磨的,使的年代久了亮的反光。阴阳的烟锅是羊腿棒子做的,也很好使。两人闲着无事就一锅接一锅地熏旱烟,一边抽一边说古论今。
在郑老爷子眼里,阴阳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所以就郑家几个小子娶了二十几个老婆却没生下一个小子的问题委婉地试探他为甚。阴阳捋了捋山羊胡子问郑老爷子有没有找人掐算掐算。郑老爷子叹息一声告给阴阳说找过好多了,还把每一次详细的经过讲给他听。阴阳也觉得奇怪了,按说该送的都送了,该拜的也拜了,最后他同情地看一眼叭嗒着烟锅的郑老爷子说:“命,都是命。”
郑老爷子还试探着问阴阳有没有办法,阴阳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最后郑老爷子就把自个想招孙女婿进门的事和阴阳透露了,阴阳说也好,香火总不能断了。
由于郑三根是屈死鬼只能放三天,所以第二天就得烧纸。那一天一大早,谷大愣披着麻戴着孝就到了郑家,跪在了郑三根的灵棚里。烧纸的人不少,营中的陆续的都来了,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孩子,有的是大人,都拿着四张鬼钱,往灵棚前一跪,鬼钱一点就等着晌午那顿饭了。
郑家的祖坟在卫万家四顷地沟那块地的半坡上,站在卫万家地里往北一抬头就看的见。卫万也十分喜欢郑家祖坟那块地,迎着太阳。不像卫家的祖坟还在营子后面的杏树地,他爹坟头上当年的引魂藩活了,虽然是杨树,长的也有碗口粗了。营子里很多老人都羡慕卫家的祖坟,说风水好。可卫万不喜欢那里,不知道爹为甚会喜欢那块地,阴阴的见不到太阳。
由于大纸和小纸连在一起烧,所以郑家妯娌们就只蒸了大卷子,用颜料在上面红红绿绿的点着点儿,很是好看。从郑大根家开始依次给郑三根烧纸,烧罢纸女人和女子爬在棺材上哭,男人起身该忙甚忙甚。到郑老根烧纸的时候,棺材上已经趴不下哭丧的女人了,于是各自的女子就抱着各自的娘,有叫大爷的,有叫三爹的,哭成了一团。
虽然是丧事,可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哭出眼泪的,于是就有哭不出眼泪的往眼窝偷偷抹唾沫,装哭。哭的最伤心的当然是郑三根的老婆和女子,嗓子都哭哑了,谁烧纸都得哭。郑大根怕她们娘儿仨哭坏了,叮嘱自家的老婆别让三根老婆哭的太厉害了。
灵棚紧挨着郑老爷子的窗户底,虽然窗户小糊着一层麻纸,可哭声却听的很清楚。自古最伤心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比起郑家的香火,郑三根的死并没有让他爹觉得多么的伤心。他依然在女人们的哭声中询问阴阳,能不能帮郑家打掐打掐。阴阳慢条斯理地抽着羊骨棒子烟锅说:“命里注定的难啊,若是命里注定没后谁打掐也不行。”
郑老爷子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招孙女婿上了,所以几次告给郑大根让谷大愣回吧,有个意思就成了,麻也披了孝也戴了。
卫家的纸是谷大愣代烧的,他给郑三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刚走到棺材前就被郑大根叫住了,“大愣,你回吧。”谷大愣愣怔了一下,“为甚?”郑大根也没说为甚,把手一摆说:“回吧,回吧。”
谷大愣走到半路就把穿在身上戴在头上的孝扔了。
郑老爷子没提谷大愣替他弟弟谷二愣为郑三根披麻戴孝守灵的事,他也说不清楚为甚。本来他八个小子没一个小子生下儿子,营子里人就说郑家人都是损的,所以他不想让阴阳觉得郑家真的是做了损阴的事才断了香火的。
晌午的饭阴阳没上桌子,和他一起吃的,他把藏了几年的高粱酒从泥缸底拾翻了出来,两人默默地就着熬山药喝。阴阳或许是酒上头的缘故,拍着胸脯说:“老哥,看你是个好人,我帮你打掐打掐吧。”说着问了一遍他的生辰八字,然后掐着手指仔细地掐算了半天,又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高粱酒说:“老哥,你命太旺了。”然后又抿了一口高粱酒叹息一声说:“老哥,你把小子们的风水都抽了。”
之后阴阳给他讲了半天阴阳平衡的道理,郑老爷子明白了,是他的命太硬了,克着了小子们,也就是说他那辈子把郑家的香火都用尽了,所以到了小子们这一辈子就没的用了。郑老爷子问阴阳能不能破破,阴阳故意卖关子说:“老哥,按说天机不可泄露,你家老三死的蹊跷啊,屈死的,所以你得注意这问题。”郑老爷子深信不疑地看着阴阳那张涨红的脸举起了酒盅,“来,兄弟,老哥敬你一盅。”说着和阴阳碰了一下盅子,又说:“郑家就靠你了,哥不会亏待你的。”
在阴阳的指派下,郑老爷子把七个小子都叫到了屋里,郑重地让七个小子给阴阳敬了酒,然后告给小子们阴阳不是外人,让阴阳给七个小子都打掐了,才让小子们出了屋子。待小子们都出了院子阴阳才说:“小子们的命都不错,从命相上看都是有后的,可惜命里都犯小人啊。”说着叹息一声把酒盅里的酒干了。郑老爷子赶紧给续上,然后就说起了卫万,说卫万的爹就他一个小子,他只娶了两老婆,就有了两个小子,当然还说卫家在营子里地是最多的。
阴阳又用手指掐算了半天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老哥啊,你家的小人就犯在卫家啊。”郑老爷子问:“有甚法儿?”阴阳神秘地告给他捏个泥人,心窝扎上七根缝衣针埋在当院,谁都不要告给,包括小子们。郑老爷子都记在了心上,他突然间觉得郑家之所以断了香火都是卫家妨的,所以就莫名其妙的开始恨起了卫万。
他又问阴阳,他想招的孙女婿就是卫万的后小子谷大愣碍不碍事。阴阳说不但不碍事,而且等于破坏了卫家的风水。虽然谷大愣不是卫万亲身的,可谷大愣是个有福的小子,这些年卫家的兴旺都是谷大愣带来的。郑老爷子仔细地想了一下,可不这些年谷大愣给卫家忙里忙外,开荒种地,把卫家拾掇的井井有条,所以他越来越觉得谷大愣是个有福的小子,所以下定决心要招他做上门的孙女婿。
郑家虽然没有卫家的家业大,可郑家人比卫家人多,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人丁兴旺,唯一缺的就是一个可以续上郑家香火的孙子,郑家有的是粮食。晌午那顿饭,营子里那些穷的连锅都掀不开的人吃到了嗓子眼儿。由于不沾亲不带故,没有太深的交情,烧纸时一户只能去一个人,大人去了孩子就不能去,女人去了男人就不能去,男人去了女人就不能去,而饭是管吃不管带的,所以营子里不少人都很遗憾,没有吃上那顿饭。
郑三根没小子,郑家兄弟都没小子,所以烧纸的那天夜里钉棺,只能由郑家老大郑大根代替。有小子的由小子钉,七寸的钉子要三斧子下去,每钉一下都要喊一声爹。抡起斧子“喀嚓”一声“爹”一声。钉子眼儿都是木匠用手钻打好的,所以所谓的钉棺就是个象征。
郑大根每钉一下都喊一声,“老三!”凄凉的声音半营子人都听见了。听见郑大根喊“老三”声音的人都哀叹着说:“郑家做了甚损事,连个后都没有。”
在营子人看来,郑老爷子是个好人,雇人锄地割地从不怕人吃喝,咋就会绝了后呢,一定是上辈子做了甚损阴的事。
夜里要观香,阴阳把该准备的都吩咐郑家兄弟准备好了,衣饭罐子,麻油,香。香是夜里上的,而且不能断掉,一直要点到凌晨起棺。郑三根没后,自然起棺的事也就落在老大郑大根的头上。上香是女婿们的事情,郑家二十多个女子,成家的十几个,女婿一大片。上香的时候要观香,从郑大根家的女婿开始一对一对的来,灵棚前是空开的场子,营子里不少人都围着看。
郑大根家的大女婿捧着三柱香带头从墙根往棺材前扭,郑大根的大女子后面跟着扭,边扭边喊:“三爹,你大侄女给你上香了。”郑二根家的女婿不知道从那找了一对瓜叶子给郑大根的大女婿戴上了,呼扇呼扇的就像猪八戒的大耳朵,逗的看观香的人笑的哈哈的。
轮到郑二根家的女婿时,郑大根家的女婿竟然抹了一把锅底灰,趁他没防备抹了他一脸,像黑李逵似的,又把营子里的人逗的哈哈直笑。
女婿们一个接着一个领着自家的老婆上香,不上香的侄女和女婿们则跪下一片。一个挨着一个,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不许放屁啊!”又把人群逗的笑成了一团。女婿多上香的时间拉的长,就有跪不行的女婿侄女们悄悄的趷蹴在了人群里,被人揪出来在灵棚前陪着上香的女婿侄女们扭。
上罢香,阴阳吩咐郑大根到十字路口抓一把土回来,明天下葬的时候用。很快郑大根就抓回了土,阴阳又吩咐他准备五谷,小麦莜麦黍子自家粮仓里有的是,可谷子和高粱不好找,口里才种谷子和高粱。阴阳说高粱和谷子他带着呢,准备小麦莜麦黍子就行了。阴阳和郑老爷子说:“多准备点吧,有用。”郑老爷子就说:“大根,那你就多准备点。”
郑三根穿衣裳的时候,阴阳就帮他把口含钱放嘴里了,是一枚绣迹斑斑的铜钱。
红白喜事离不开酒,晌午吃烧纸饭,郑大根没舍得往出拿,可上完香自家亲戚吃饭就不能不往出拿了,而且夜里的香全靠女婿们了,不犒劳犒劳怕夜里香断了。断了香就预示着郑家断了香火。虽然郑家已经断了香火,他还是充满了期待,盼着几个年纪还小的兄弟们争气,给郑家生个小子出来。
有了酒的饭吃的格外的红火热闹,当着所有郑家人的面,郑老大代表郑家所有的子孙敬了女婿们一盅酒,希望夜里女婿们把香上好,甭让香案上香炉里的香断了。以他家女婿为首的大女婿向他保证不会睡觉,一定把香上好了。借着酒劲大女婿还和他老丈人白话,“爹,你歇心吧,说甚也不能让郑家断了香火。”郑家的几兄弟默默地低着头吃着饭喝着酒,生怕他们的爹在酒桌上骂他们窝囊废。
不知道为甚,郑老爷子听到大孙女婿的那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叭嗒着高粱酒苦涩的厉害。他又陪着阴阳干了一盅,嘱咐阴阳自个喝,他有点上头了。饭是在郑大根家屋里吃的,没等大家吃完他就要回自个的屋,大孙女婿说:“爷爷,我去送你吧。”他摆摆手说:“肝儿,你快吃吧,爷爷自个能回去。”郑大根也说:“你爷爷自个能回去,你快陪连襟们喝吧。”
回到自个屋的郑老爷子心口堵的难受,早早的就躺下了。阴阳回去的时候,他还躺着。阴阳问他,“老哥,是不是上头了?”郑老爷子起身说:“不咋,年岁不饶人了。”
墓,后晌就打好了,直上直下的筒子,到时候抬材的直接顺下去就是了。打墓的是营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人不打墓,会妨的。墓打的很顺利,上面是沙土,下面是红胶泥,湿乎乎的,打到一半的时候还打出一窝黄鼠,快出窝了,大黄鼠估计早吓跑了,小黄鼠四处逃窜。有个老人抬铁锨要打,被另一个拦住了,说:“郑家已经断了后了,再打死怕更断了。”那老人就住了手,叹息一声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只小黄鼠逃进了草丛。之后几个打墓的议论,说郑家的风水挺旺啊,打墓打出了活的生灵儿,可咋就绝了后呢。
抬材的也得上了年纪的老人,不能找年轻人。这些郑大根都安排妥当了,大绳自家就有,椽子也有。凌晨出殡前一绑就成。郑三根入殓的棺材用的是他爹给自个准备好的那口棺材,七寸厚的松木板子,所以得找十个人抬,起码得有两个替换的。唯一遗憾的是郑三根没小子,跌灰盆没人摔,自然又落到了郑大根的头上。
女婿们一夜没睡,在郑大根家炕头上押大宝,吵吵的声音很高。前半夜郑大根的大女婿坐庄其他女婿押,后半夜郑大根的大女婿和郑二根的女婿伙坐庄,大家押。鸡叫的时候,输的输了,赢的赢了。押宝的都知道前半夜赢的是纸,后半夜赢的才是钱。俗话说的好前半夜赢个不会耍的,后半夜赢个瞌睡的。
掮灵的时候,阴阳和郑大根一起出的院,马灯还亮着,香炉里的香烧了已经半截了,按着阴阳的嘱咐,郑大根默默地掮了一下郑三根的棺材。抬材的早到了,忙活着绑架子。女婿们草草的散了场,输了钱的不服气,说找时间再耍。郑家女婿虽多却大都不在一个营子,一年到头除了红白喜事难得聚一回。
阴阳夜来就掐算好了,起灵时不能见太阳,必须在太阳露头前出营子,路上可以多耽误一会。所以在太阳露头前郑三根已经被抬着出了营子,虽然郑家女子多,可按着郑家的习俗女子是不能进坟地的,只有郑家兄弟和女婿们跟着,引魂幡要孙子扛,没孙子只好搭在棺材上跟着走。纸钱一路走一路撒,一直撒到坟地。
从起灵那一刻起,侄女子们和郑三根的两女子哭成了一片,哭的最伤心的是郑三根的老婆,死过去好几次。
墓道很干净,夜里后晌打好后两闺女亲自扫的墓。
时辰一到,阴阳一声令下,郑三根被顺下了墓道,眨眼的工夫土就被埋了。坟丘起来的时候阴阳叹息一声说:“人这一辈子就这样。”像是说给郑家兄弟听的,又像是说给自个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