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万之所以相中了郑家的孙女,不但因为她长的栓正,更重要的是,她的奶子大。卫万总觉得奶子大的女人一定能生养,不然长那么大一对奶子做甚。郑家那孙女常和娥子一起耍,卫万每次都和她玩笑说:“三花,给我家大毛做媳妇儿吧。”三花脸腾就红了,却回答的十分干脆,“才不呢。”卫万就乐了,“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那你想给谁做媳妇儿?”三花就学他的样子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我谁也不给。”
卫万总担心三花和她的娘一样,地是好地,未必生的出小子,所以犹豫了很久都没托媒人去郑家提亲。那几年三花还小,他没看出她和营子里的其他女女有甚不同,随着她慢慢的长大,他越发的觉得她好了,配大毛是绰绰有余的,郑家又富,又是营中一起长大的。
他咿呀学语的时候,爹就一字一句地教他,长大了干甚,娶媳妇,娶媳妇干甚,灌油油,灌油油干甚,生孩孩。几乎每天早起爹都让卫万趴他的肚皮上和他一问一答。爹问:“长大了干甚?”他答:“娶媳妇。”“娶媳妇干甚?”“灌油油。”“灌油油干甚?”“生孩孩。”
一辈留一辈,儿孙留国弟。小宝咿呀学语的时候,他一样把他驮在肚皮上一问一答地教他,“长大了干甚?”“娶媳妇。”“娶媳妇干甚?”“灌油油。”“灌油油干甚?”“生孩孩。”好象男人活着一辈子就为了娶媳妇,娶媳妇就为了灌油油,而灌油油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生孩孩,所以三花再好,如果不能生孩孩,不能生小子,那再好有甚用。男人娶谁都可以灌油油,可未必娶谁灌了油油就能生孩孩,生小子。
卫大毛是长子,说甚也得他先娶了媳妇,他妹妹娥子再出嫁。三花之外,卫万真没觉得营子里有那家的女子能看上眼。卫家的香火就靠他卫万了,爹说卫家已经三代单传了,总不能到了卫大毛这一代断了。小小子还小,娶媳妇还早,他要活着亲眼看到卫家有后,否则他死都闭不上眼。
他刚进营子,就被郑老爷子拦下了,他满脸堆着笑叫了一声:“伯。”可老爷子冷不丁问他,“你管不管你家二愣和娥子?!”卫万愣了一下问:“咋了?伯。”“你说咋了?”他也不说咋了,反问卫万,把卫万问的更愣了。见卫万更愣了,他才说:“管好你家二愣和娥子啊,再去我家地里挖天苣菜,别怪我打断他们的腿。”卫万有些不高兴,说:“伯,我家地里的天苣菜都挖不完,他们咋会跑你家地里挖呢。”卫万不信,二愣和娥子放着自个家的地不挖,会舍近求远的去人家地里挖天苣菜。
郑老爷子火气更大了,“走!去问问你家二愣和娥子。”卫万也气呼呼地说:“问就问。”于是,俩人一前一后就进了营子,拐进了卫家大院子。前脚刚迈进街边的栅栏门卫万就扯着嗓门喊:“二愣,兔崽子你是不是去你郑爷爷家地里挖天苣菜了?”二愣在牛棚假装没听见,娥子在里屋真没听见,大愣听见了,看了一眼装睡的二愣没吭声。
等不见人影,卫万恼了,“娥子!娥子!”
首先跑出院子的是大愣娘,她不住地问:“咋了?咋了?”“滚远远去,没你相干。”卫万的气不打一处来,“娥子,你给老子滚出来。”
二愣撑不住了,硬着头皮出了牛棚。卫万瞪着二愣,“王八蛋,兔崽子,你说,你是不是去你郑爷爷家地里挖天苣菜了。”二愣吭哧了半天没说去也没说没去。郑老爷子眉头一皱,“那么大小子了甚不懂,咋不去你家地里挖,你爹咋教育你的。”卫万那个气啊,“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兔崽子,王八蛋,自个家地里那么多天苣菜,跑人家地里挖。”说着朝二愣屁股就是一脚。
正准备踹第二脚的时候,娥子出了院子,不服气地说:“我们还没挖三根呢。”郑老爷子眼一瞪,“那你把整块地都挖了。”卫万忍无可忍了,“你说说你,你说说你,王八蛋,你家地里有你不挖,跑人家地里挖。”骂着踢了娥子一脚。娥子不服气,“就没挖三根!”“再犟嘴!再犟嘴!”卫万说着又抬起了腿。娥子不但没躲,反而向他跟前凑了一步又说:“就没挖三根。”“半根你也挖了!”卫万又踢了娥子一脚。
娥子哭了,“就没挖三根!就没挖三根!”卫万还想踢她,郑老爷子脸上挂不住了,“你踢女子做甚,以后不挖就是了。”娥子哭着跑回了家,“就没挖三根!”
二愣耷拉着脑袋对郑老爷子嘟囔道:“刚进地你就撵了。”郑老爷子说:“不撵你,你还把整块地挖了。”卫万又火了,“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挺大的小子,你家地里没天苣菜啊,跑人家地里挖。”二愣脖子一梗说:“咱家地里不多。”
“放屁,你要眼做甚,垄背上密煞煞的你看不见啊。”卫万指着二愣的眼窝吼。大愣娘推了二愣一把,“还不赶紧给你郑爷爷说以后再不去了。”二愣僵持着不说。娘急了,劈后脑勺扇了他一巴掌说:“兔崽子!”
如果不是大愣给解围真不知道咋收场,大愣从牛棚钻了出来,“郑爷爷,我替二愣保证以后再不去挖了。”郑老爷子说:“还是大愣懂事。”说着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又回头神秘地冲卫万招手说:“卫万,你来,你来。”卫万不知甚事,狐疑地走到了郑老爷子的跟前儿。郑老爷子压低声说:“把我家三花给你家大愣咋样?”卫万愣了一下,“谁?大愣。”郑老爷子点了一下头,“大愣。”卫万牙一龇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伯,大毛咋样?”郑老爷子啧啧嘴说:“我就相中大愣那小子了,房子地我出咋样?”“为甚?”卫万不解。
郑老爷子“嘿嘿”地乐,“招女婿咋样?”卫万这才明白,急忙说:“那我做不了主,问她娘。”郑老爷子撇嘴道:“他娘还不得听你的。”
9.
娥子和二愣去挖天苣菜,大愣是知道的。
卫万和大愣都爱吃天苣菜,就爱吃那苦苦的味道,所以耕地的时候看到地垄里露出白根根的天苣菜就会弯腰抓到腰弥子里,一天下来也不少抓。
娥子嫌苦,每次都不吃,却非要拉大愣陪他去挖,大愣说干活没时间,让二愣陪她去。娥子又恼了,“忙忙忙,大哥你就知道忙。”大愣是真的忙,虽然庄稼都种下了,苗也上全了,可农家的活是做不完了,眨眼的时间就该锄地了,那些薅锄都闲置一年了,该换把儿的换把儿,该打新的打新的,铁匠炉每天都忙的很。有几把薅锄磨的实在不能使唤了,不打的话谁也不想使唤。到锄地的时候再打耽误工夫。庄稼一天一个样,今儿锄的和明儿锄就差好多。锄的晚了,草长的一麻片,薅锄都下不去,再赶上雨天,锄起来的草又得返活了。
大愣让二愣陪娥子去挖天苣菜,娥子很不情愿,可二愣很愿意,催娥子说:“娥儿,走吧,大哥没时间。”娥子拿眼瞟他,“你自个去吧。”
营子里不少人都知道卫万爱吃天苣菜,所以不少人都纳闷,别人爱吃是没办法,到了开春青黄不接,不吃会饿死,可卫家有的是粮食,有的是山药,干吗要吃天苣菜呢,只能有一个理由就是抠门,其实卫万也不知道自个为甚爱吃天苣菜。
二愣知道娥子不想让他陪着去,她想让大哥陪着去,可大哥真的忙,甚事他都必须自个干,别人干他不放心,而且爹也不想让别人干,别人干了他更不放心。家里除了大哥和他,还有大毛,可爹对大毛更不放心。
娥子还在磨蹭,说:“大哥,你陪我一次怕甚?”大愣也想陪娥子去,可大愣知道二愣喜欢娥子,所以每次他都让二愣陪她去。大愣也喜欢娥子,也疼娥子。他就一个弟弟,他娘领着他们一路忍饥挨饿,到了卫家营子,卫家收留了他们娘儿仨,他们现在能吃饱了穿暖了,所以他更得让着弟弟。
可惜二愣不知道娥子喜欢哥哥大愣,他每次都以为大哥是真的没有时间陪娥子,而娥子也以为大愣是不喜欢她的。
大愣也想和娥子在一起,他也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尤其是他干活的时候,她故意捣乱,他都觉得很高兴。有一次他拾掇绳械,她故意把串联绳械的细绳藏了起来,害的他找了半天,还以为是自个忘记放的地方了,翻箱倒柜都没找到,最后娥子让他陪着玩藏猫猫,她躲起来让他找,找到了就给他绳子。无奈他只好乖乖的闭上眼睛让娥子找地方藏好,然后他找。大愣把院子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马圈,牛棚,囫囵,就差进茅厕找了。他就在茅厕墙外喊:“娥子——娥子——”可惜茅厕里鸦雀无声。喊了半天娥子没动静,他就去拾掇别的了,拾掇着拾掇着就忘了娥子还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呢。
一直拾掇到天黑,二愣和大毛去芨芨滩里套鸟回来,他才想起娥子。没想到娥子竟然在牛棚里睡着了,被叫醒的娥子哭的那个伤心啊,说大哥欺负她,说好了找她却不找她。大愣不住地说:“我找了,真找了,可牛棚里没有啊。”娥子更伤心了,“不在牛棚你就不会去别的地方找啊。”大愣就说:“牛棚,马圈,囫囵,茅厕,我都找了。”娥子还哭,“那你咋不去墙外面找。”
原来娥子趁大愣闭眼的工夫藏到了院墙外,所以大愣在院子里就算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她啊。大愣为难地说:“你也没说藏院墙外面啊。”“你也没说不让藏院墙外面啊。”
大毛烦了,“行了行了,哭上没完了。”“要你管!”娥子还哭。大毛懒的理她拉着二愣进堂屋鼓捣套住的两只画眉,还张罗着要烧鸟蛋。大愣借机说:“娥子,快去,让你二哥给你烧鸟蛋吃。”娥子还哭,“就不就不。”大愣一点办法也没了,如果爹回来听到娥子哭还以为他欺负她了,就央乞她,可她还哭,非要再藏一回,让大愣找。
没办法,大愣只好答应了。他闭了半天眼,娥子才喊他找。他先去院墙外找了一圈没有娥子的影子,又进了院子找遍了也没娥子的影儿。天都黑洞洞的了,她能藏那里。
该喂牛了,大愣把割回来的青草顺着牛槽子抖了进去,却没想到把娥子抖出来了。娥子竟然藏进了喂牛槽子,趴在了槽子下面。娥子一边扒拉头上的青草一边嚷嚷说:“大哥,你真笨,你真笨,进来两次都没找到我。”大愣说:“我咋知道你趴牛槽子里了,你也不怕牛舔你脸。”
找是找到了,可娥子赖着不下牛槽子,非要大愣背她下来。大愣怕她又哭,只好背她,可她趴在他背上就是不下来,还像骑大马似的“得驾”地赶大愣。正好爹从地里回来了,冲屁股拍了她一巴掌,“那么大的闺女了,谁能背的动。”可她就是搂着大愣的脖子不下来,嘴里喊着“得驾”,让大愣背着她满院子跑。
二愣跑出院子说:“娥儿,来,二哥背你。”娥子偏偏不让他背,二愣就跟在大愣屁股后头颠颠的跑。
大毛烧鸟蛋的时候,喊二愣,二愣说不吃。大毛说:“不吃你掏回来做甚。”二愣娘急着喂猪说:“大毛,肝儿,快去院里烧吧。”说着给他耩了一火铲红愣愣的火灰放到了门口的跌檐石上。大毛把两颗鸟蛋直接就丢进了火坑,没一会儿就“砰砰”两声,蛋黄溅的满院飞。二愣急了,“大毛,你真笨。”说着也不追大愣了,进外堂地盛了半水舀凉水,从院里挖了几把土,活了一把泥,和大毛把手里的鸟蛋都要了出来,然后一一把鸟蛋裹进了泥巴,又怂恿大毛和他娘再要几火铲火灰,把裹着泥巴的鸟蛋埋火里。
大毛很听他的话,一一都照做了。埋好鸟蛋后,他问娥子,“娥儿,烧鸟蛋你吃不吃?”娥子烦他了,说:“不吃!不吃!不吃!”二愣又说:“可好吃了。”“好吃也不吃。”
卫万不知道甚时候就出了院子,气呼呼地说:“俩小王八蛋成天就知道害。”然后又说娥子,“娥子,快下来,你大哥该喂马了。”娥子这才不情愿地从大愣的背上出溜下来。二愣跟在娥子屁股后头讨好地道:“娥儿,二哥一会背你。”娥子白他一眼进了家。
鸟蛋很快就烧好了,敲开裹在外面的那层泥巴,一颗完整的鸟蛋便露了出来。二愣俩手捧着热乎乎的鸟蛋追进了里屋,“娥儿,吃一颗吧,可好吃了。”娥子还是那句话,“不吃不吃不吃。”二愣悻悻地出了院子。大毛说他,“爱吃不吃,你搭理她做甚。”
小哥俩很快就把烧好的鸟蛋消灭干净了,然后嘴也不擦就进堂屋喂笼子里刚套住的那两只画眉鸟。笼子是二愣用芨芨草编的。大毛给画眉喂黍子,可它不吃。卫万看见了,“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小兔崽子,人都没的吃,你还喂它,你给老子扔远远的,那能养活了。”大毛不服气说:“咋养不活。”卫万眼一瞪,“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你养过多少只了,活了一只么?”大毛说:“咋没活,去年那只如果不是被猫吃了,现在还活着。”卫万的气又不打一处来了,“小王八蛋,掏雀喂个猫,你图甚。”大毛不理他爹,继续喂他的画眉。
去年那只画眉也是大毛和二愣在芨芨滩用马尾套住的,养活了好几个月。一天二毛喂它水没关严笼子,它飞了出来。二愣和大毛抓了半天都没抓住,最后被猫抓住了。如果不是猫跑上了房,大毛非把它宰了。最后那只画眉只剩下了一滩血和一撮羽毛。
大毛逮鸟最有一套,芨芨滩里只要有鸟起落,他就知道附近有没有鸟窝。找到鸟窝后,他就地取材,找一块比鸟窝略大的扁平石头,用芨芨棍儿支一个十字架,把石头支在鸟窝上,待鸟进窝时踩了支在窝上的芨芨棍儿,就被扣在了石头下。
芨芨滩里是山雀和画眉的天堂,在齐人高的芨芨草的掩护下,鸟儿们在芨芨草底找到适合建窝的地方,然后用爪子一点一点地刨成大小适中的土窝窝儿,再一根茅草一根茅草地垫窝。窝儿垫好后,就下蛋,下了蛋就抱窝,直到小鸟从蛋壳里孵出来。
遇到地势不适合扣的鸟窝,大毛就用马尾撮几根套子,钉到鸟儿进窝必经的路上,然后十拿九稳地把鸟儿套住。
大毛还发明了拉鸟,就是用长长的细线绳一路拉到鸟窝,再把马尾套子大小合适地套在鸟窝边缘,套子的一端拴在线绳上。然后把线绳顺着芨芨草缝隙拉到可以藏身的,不被鸟儿发现的隐蔽地方,待鸟儿进窝抱蛋卧稳了,猛的一拉线绳,鸟就被牢牢的套住了。
用卫万的话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就开一窍——耍!”
大毛芨芨滩里逮鸟也就罢了,可他每次都拉上二愣。家里的活堆成了山,大毛是自家的小子,吹胡子瞪眼的教训,就是屡教不改,打,舍得不打,捶,舍不得捶。说二愣吧,又怕外人说闲话,所以卫万很为难。
冬天也就罢了,家里除了喂喂牲口,基本没甚活儿,再说还有大愣,可秋景天,忙的团团转,大毛竟然还勾搭着二愣滩里逮鸟,所以卫万看见笼子里那两只画眉就不顺眼,“小兔崽子,你赶紧给老子把它放远远的啊。”可大毛不听他的,不但不听还喂画眉黍子吃,真是败家子,气的卫万真想把那鸟笼子扔灶火里烧了。还有那只唧唧喳喳叫的画眉,幸亏让猫抓住吃了,不然卫万非偷偷的把它小脑袋拧下来塞灶火里。
卫万看大毛还在鼓捣他画眉,真急了,“你甭喂它了行不行?”“它会饿死的。”卫万真是哭笑不得,只好随他去了。
二愣追到里屋问娥子要不要画眉,要的话他给她逮一只。还没等娥子说话,二愣娘就说话了,“娥子,肝儿,你可别耍雀,耍雀长大后腌咸菜会臭的。”娥子赶紧摆手说:“不要不要不要。”仿佛那雀就在她眼前似的,恶心的想吐。
“二愣,二愣。”大毛喊他,他才出了外堂地。那只画眉竟然开始吃黍子了,大毛以为它会像以前养的那些画眉一样绝食呢,可把他高兴坏了,所以才兴奋地喊二愣,让二愣看画眉吃黍子。二愣也很兴奋,说:“这回你可关好笼子,不然又得喂了猫。”大毛说:“不会不会。”
听小哥俩兴奋地谈论画眉,卫万又生气了,就对娥子说:“一对活宝,成不了甚气候。”娥子哄小妹妹睡觉,小弟弟嚷嚷着要耍画眉。娥子就学的大愣娘的口气说:“耍雀长大了腌咸菜会臭。”可小弟弟还是要耍,卫万就喊大毛,“大毛,大毛,把画眉拿进来让弟弟耍耍。”大毛不情愿地嘟囔道:“几下就耍死了。”卫万嘴一咧,“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一只破画眉,耍死再逮,滩里有的是。”说完还命令似的咳嗽一声:“小王八蛋,你快点,磨蹭甚。”
二愣看看大毛,大毛看看二愣。俩人没了主意,爹又催了,“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二愣朝大毛使眼色,让他快点拿进去给小弟弟耍。大毛只好把鸟笼子拿进了里屋,画眉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在笼子里“扑棱扑棱”地乱飞。五岁多的小弟弟路都走不稳,却非要把笼子抓在手里耍,大毛给他提溜着笼子都不干。大毛怕他把手伸进笼子抓画眉,然后把画眉捏死了,就吓唬他说:“咬啊!咬啊!”可他一点都不怕,咧咧地哭着要鸟笼子。
卫万冲屁股踹了大毛一脚,“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一只破画眉给弟弟耍耍怕甚。”大毛趔了一下,给小弟弟说:“你轻点啊,可别用劲儿。”话音还没落,小弟弟的手就伸进了鸟笼子,吓的那只画眉扑上扑下地飞,恨不得从笼子缝里钻出去逃了。
小弟弟非要抓在手里耍,大毛不乐意,给他爹说:“捏死你赔啊!”卫万牙一龇,“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纸糊的泥捏的。”大毛只好把画眉从笼子里抓出来递到了小弟弟的手上,一边递还一边提心吊胆地嘱咐他,“轻点,轻点。”那知道画眉不懂人言啊,一到了小弟弟的手上就开始挣扎,翅膀扇动着想逃出他的小魔掌。它越是挣扎,小弟弟越是怕它飞了越抓的紧,几下它就出不上气儿了。等大毛从小弟弟手里抢过画眉时,它早咽气了。
大毛的眼泪刷就下来了,抓着死画眉的翅膀和他爹嚷嚷:“你赔,你赔,你赔。”卫万却乐的嘿嘿笑,“出息,一只破画眉还哭,明儿老子给你逮只百灵。”小弟弟一听百灵又嚷嚷说:“我要百灵,我要百灵。”卫万把小儿子举过头顶说:“好好,明儿爹给我小宝儿逮百灵。”“屁百灵,骗人!”大毛带着哭腔顶撞他爹。
卫万牛气地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老子甚时候骗过你。”
原来大毛不知道,四顷地沟那块地里就住着几窝百灵,卫万没事转悠,发现了好几窝。他一直都瞒着大毛,怕他知道了满庄稼地跑,踩了庄稼。百灵鸟窝很邪乎,鸟蛋不能拿手摸,一摸百灵就弃窝不再抱蛋。所以碰到百灵鸟窝记住地方,等小百灵孵化出来长上绒毛,就像蓝布衫一样的绒毛的时候掏回家才能养活,而且还怜人。
最后卫万答应大毛给他逮百灵,他才眼泪汪汪地把那只画眉丢进灶火里烧着和二愣分着吃了。吃的时候二愣非要把烧的黑焦的画眉大腿给娥子吃,还说可好吃了,娥子反胃地说:“不吃不吃不吃。”
10.
郑老爷子的话让卫万思想了很久,他想让大愣做他家的上门女婿,也就是要让卫万相中的三花招大愣上门,可这事他没跟大愣的娘说,如果说了她一定会答应的。本来他是想让三花给他家做媳妇的,犹豫来犹豫去担心三花不会生孩子,也就是说不会生男孩子,那样就等于断了他卫家的香火。这下好了,他的担心多余了,郑老爷子要让三花招大愣上门了,还许诺给房给地,所以卫万真急了。
大愣可是卫家的顶梁柱啊,一旦他做了郑家的上门女婿,那他家的地谁种,指望卫大毛估计得荒了,可他又不能阻止,毕竟大愣不姓卫,他没有权利干涉。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把娥子嫁给大愣,不等锄下地就把事情给他们办了,这样卫老爷子就死心了。
卫万知道郑老爷子还会托人来说媒的,到那时就算他反对也晚了。等大愣在郑家站稳了脚,二愣跟着就走了,到那时卫家的地可就真的没有人种了。没人种,有地管甚用,还不是打不下粮食。没有粮食那小宝和他妹妹不得饿死,那可是他卫家的后啊。
当天夜里,卫万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睡不着,就把自个的想法对大愣娘说了。大愣娘自然不会反对,因为她没有反对的理由,她当着大愣二愣一路逃荒逃到了卫家营子,能活命就烧了高香了,从来也没敢想有一天还能娶了娥子做老婆,这样就等于谷家在卫家营子有了根。
俩人说了半夜关于娥子和大愣的婚事,可卫万只字未提郑老爷子想招大愣做孙女婿的事儿。在卫家,无论如何,大愣也算半个主人,可如果到了郑家,那恐怕他就是人家的奴隶,不然人家给房给地的招他做甚女婿,所以卫万觉得在娶娥子和到郑家招女婿两件事情上,大愣绝对会选择娶娥子。
卫万永远不知道,就在娥子让大愣陪她去挖天苣菜的那天,娥子成了二愣的女人,娥子不但在碱土坑里又让二愣从上到下地摸捞了一回,二愣还把她从上到下脱了个精光,然后水到渠成地和她好了。
其实那一天是属于大愣的,可大愣忙,永远忙,忙的没有时间陪娥子,忙的让弟弟二愣陪娥子,所以娥子就赌气让二愣有摸捞了一次,然后二愣没能控制住就和娥子好了。
还是娥子在前,二愣在后。娥子的头绳虽然不那么鲜艳了,却依然在二愣的眼里晃悠着,晃悠的二愣特别的想摸捞娥子。牛羊路永远是窄憋的,牛羊路旁是一年又又一年营子里人抹房脱坯子挖过的碱土坑,经年累月,有的已经被风沙填满了,有的敞开着。填满风沙的碱土坑已经杂草丛生了,密密麻麻的,除了草的长势比未被挖过的地方浓密外,没有其他任何的区别。
二愣路过了一个敞开的碱土坑问娥子,“娥儿,乏不乏?”娥子没说话。又路过一个碱土坑,二愣又问:“娥儿,乏不乏?”娥子还是不说话。二愣急了,他路过第三个碱土坑的时候说:“娥儿,歇下吧。”说着竟自作主张地跳了下去。娥子回了下头站住了,二愣还在叫她,“娥儿,下来。娥儿,下来。”娥子还在犹豫,可嘴上却说:“那么深咋下去?”二愣张开了双臂,“娥儿,来,二哥抱你。”
当娥子满堵身被二愣抱在怀里时,娥子脑海里竟然出现了大愣,那之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二愣的双手已经失控地在她身上乱摸捞开了。起初娥子还挣扎,“二哥,二哥。”可她的挣扎和叫声几乎等于是对二愣的鼓励,于是二愣的呼吸就越发的急促了,呼吸中嘴唇就落上了娥子的嘴唇。瞬间娥子就像被捧在手心的雪花般融化了,化成了水。
娥子躺下的时候,二愣脱掉了自个的褂子,铺在了她的身下,然后他开始脱娥子的衣裳。娥子始终没有任何的表情,就那么配合着二愣,直到光的不能再光,结实的把二愣抱进了怀里。二愣叫了一声:“娥儿!”心便揪紧了。
笨拙中二愣终于找到了让他发泄的地方,然后娥子就那么抱着他一动不动地任他抖动着身体。二愣出汗了,娥子也出汗了,二愣是吓的,娥子是疼的,那么突兀的男人的物件生插插地进入了她的身体,除了疼她没有感受到别的。娥子没有哭,娥子咬着牙不哭。二愣没有坚持多久便骤然趴在了娥子的身上,在骤然的那一瞬间他又叫了一声:“娥儿!”娥子眼睁睁地除了疼还是疼。
光着屁股的二愣就那么长时间地趴在娥子身上,期间他又亢奋地想再和娥子好一次,可娥子夹紧了沾满二愣精液和她黄花大闺女鲜血的大腿,死活没让二愣得逞。二愣就低一声高一声地叫:“娥儿!娥儿啊!”
日头就在他们的拥抱中,在卫万绕着他家那块地一圈又一圈地转的时候溜走了。
期间二愣含了娥子白花花的奶子,娥子哆嗦了一下说:“疼。”二愣就把脸埋进了她的双奶间。
是娥子先开口说话的,娥子说:“二哥,天苣菜还没挖呢。”二愣恍然从美好的梦中回到了现实,慌乱中他压疼了娥子的奶子,娥子又叫了一声:“疼!”
衣裳是自个穿的自个的,娥子穿裤子的时候,二愣看见了她腿上的血,就害怕地说:“娥儿,你流血了。”娥子也吓坏了,把脑袋低到两腿间看腿上的血和隐隐作痛的身体,然后娥子“哇”一声哭了。二愣也哭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软塌塌的物件上也有血,他颤抖地说:“娥儿,二哥也流血了。”娥子轻轻地摸了下他的物件问:“疼不?”他摇摇头说:“不疼。”然后又关心地摸了下娥子的物件问:“疼不?”娥子像被马蜂蛰了似的说:“疼!”
二愣真的吓坏了,因为他确定是娥子流血了,他刚刚落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他害怕娥子会死,哭的更厉害了,娥子也哭。两人都没了主张,连娥子自个也以为自己要死了,抱着二愣“哇哇”地哭,“二哥,我要死了。”这一哭二愣更没了主张,仿佛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抱着二愣等死。可等了半天都没死,二愣就问娥子,“娥儿,还流血么?”娥子这才松开二愣再次把脑袋埋进两腿间看裆部,看了很久才说:“不流了。”
可把二愣激动坏了,抱着娥子亲了又亲,才说:“娥儿,你不会死了,你不会死了。”娥子也高兴坏了,抱着二愣撒娇说:“二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娥子不但发现自个没有死,而且发现下边也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就说:“二哥,咱们赶紧去挖天苣菜吧。”
匆匆的,两人穿好了衣裳,出了碱土坑。路过郑家的地时,二愣四下瞅瞅没人,就说:“娥儿,咱家的地太远,咱就这挖吧。”娥子觉得也是,俩人刚进地还没挖了三根,郑老爷子就出现了,就把他俩撵出了庄稼地,嚷嚷着要去找大人。娥子不服气说:“还没挖三根,你嚷甚。”于是一替一句地吵了起来,郑老爷子就真的去找卫万了。
郑老爷子找卫万的时候,卫万没有想起他在自家庄稼地里摸捞过的那些女女,如果想起来,他会不会想到娥子有可能也会如当年他摸捞过的那些女女一样被郑老爷子摸捞了。
谁都没有怀疑娥子和二愣为甚不去自家地里挖天苣菜,偏偏去郑家的地里挖。大愣也没有怀疑,大愣只知道弟弟二愣喜欢娥子,却没想到二愣已经和娥子好了,而且不止一次地好了。
那之后,俩人借口挖天苣菜隔三差五的在碱土坑里好,而且好着好着,不但二愣克制不住自个的身体,连娥子也喜欢上了和二愣好。每次二愣想和娥子好了就给她一个眼神,她就心领神会地磨大愣,让他陪她去挖天苣菜,每一次都如二愣和娥子预料的那样,最后每次都是大愣说他忙,然后让二愣陪她去。有时候娥子想和二愣好了,就借口去挖天苣菜,可她不直接让二愣陪她去,她会找她哥大毛或者大愣,缠着他们,让他们陪着去挖,大毛那有时间陪她去挖甚天苣菜,他的时间都用来逮鸟和喂鸟了。大愣就更不用说了,一天到晚的忙,娥子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忙甚。
于是二愣和娥子就好了一次又一次,虽然每次都提心吊胆的害怕被营子里的人看见,然后被爹知道,可每一次他们都抱着侥幸的心理,好了一次之后二愣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不敢和娥子好了,娥子也是,好过之后也发誓以后再不能和二哥好了,可每次娥子都经受不住二愣那眼神,二愣也忍受不住抱着娥子好时的美妙感觉。
庄稼一天比一天长的高了,尤其是下过一场雨后,卫万在地头转的更勤了。天苣菜已经和庄稼一样蹿了起来,粗枝大叶了,可卫万依然喜欢嚼在嘴里那苦苦的味道。
粮食是好东西,可以让人活着。地是好东西,可以长出庄稼,可以打粮食。卫万是个勤快的老头,东瞅瞅西望望,检阅着他的土地,检阅着他的庄稼。他常常站在地头一眼望过去,望的走了神。没有人知道他在想甚,连他自个有时候都不知道自个在想甚。
天苣菜蹿起来的时候,营子里的外来户开始踩踏青苗一袋子一袋子的挖,沤到缸里酸了吃。卫万不怕营子里的人们挖天苣菜,怕他们踩踏青苗,那是在踩他的心呢。
为此他没少和营子里的人发生冲突,或许是地太大了,他太老了,那些挖天苣菜的人和他兜圈子,他走到地这头他们就转移到地那头,等他转到了那头他们就转移到了这头,他拿他们没有任何的办法,他就站在地头指手画脚地呵喊他们,可惜他们不尿他,他呵喊他的,他们挖他们的。
如果说地是卫万的命,那庄稼就是他的呼吸,没有人懂他对土地的感情,没有人懂他对庄稼的感情。回到家他就骂卫大毛,“小王八蛋,你就成天耍吧,雀儿是你爹还是你娘啊,庄稼都被人踩完了。”可大毛根本就不听他的,他骂他的,他喂他的百灵。
那只百灵是卫万从四顷地沟给大毛逮回来的,所以他非常的后悔。卫大毛甚窍都不开,除了吃就是耍,把一只刚跌蛋壳的小百灵喂的长全了羽毛。二愣又给他编了一个更大更精致的芨芨笼子,还在中间搭了一根小木头棍,那只百灵吃饱了喝足了,就跳上跳下地学猫叫,把大毛高兴的和营子里的小孩子夸他养的百灵聪明。可他不知道,他爹早就恨的想把百灵给他放飞了。
卫大毛大了,卫万轻易的不想惹他,怕惹急了他犯愣。如果说土地是卫万的命,那么百灵就是卫大毛的命,如果卫万把他的百灵放飞了,他愣劲儿犯了非和他拼了命不可。可不放,他整天就摆弄那只让卫万心烦的破百灵子,饭都不吃。更可气的是,营子里人们在他家地里挖天苣菜,他逮雀看见了都不呵喊他们,好象那地压根不是他家的。
气极了,卫万就拿脚踢卫大毛,可他一踢卫大毛就躲,所以每次他也踢不住他。踢急了卫大毛就跑,他又撵不住他。所以卫万就骂卫大毛将来讨吃连门都找不到,骂他愣货。
对于卫大毛,卫万有着十分特殊的情感,毕竟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所以他迫切的想张罗着给他找个媳妇,等有了孩子他或许就收心了。他看中的三花,郑家是准备招大愣上门的,所以他必须趁郑老爷子托人提亲前把大愣和娥子的婚事办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留不住大愣,那么将来儿子讨吃怕真的找不到门儿。即便大愣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可娥子是他的的亲哥哥啊,她总不能看他饿死吧,有她吃的就该有大毛吃的。
火烧眉毛了,卫万和大愣娘商量,不等锄下地就给俩孩子把事办了。大愣娘甚意见也没有,他咋安排她就咋做。所以当大愣娘把这个天大的喜事告给大愣的时候,她以为儿子一定会高兴的答应的,没想到大愣却说他不想娶娥子,让二愣娶吧。大愣娘那个为难啊,指着儿子的脑门儿说:“你愣了。”可大愣眉头一皱说:“娘,我真不想娶娥子,你让二愣娶吧。”大愣娘都要哭了。
让卫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告诉娥子准备把她嫁给大愣时,她当时就说:“我不嫁他。”卫万一愣,“不嫁,你嫁谁?”“二愣哥。”娥子出口道。那是出乎卫万预料的,他心目中的人选是大愣,可娥子却要嫁二愣,所以卫万恼了,“不嫁也得嫁!”他的苦衷只有他知道,他不能对闺女娥子说,更不能对大毛说。
娥子太执拗了,说不嫁就不嫁。所以当大愣娘小心翼翼地试探他说:“要不让娥子嫁二愣吧。”他彻底的被激怒了,他咆哮着,“疯了,都疯了!”
如他的土地属于他一样,娥子和大愣也属于他,他的土地不能背叛他违抗他,大愣和娥子也不能。他甚至都没有问大愣为甚不愿意娶娥子,为甚非要让二愣娶娥子,他也没有问娥子为甚不嫁大愣,为甚要嫁二愣。他狠狠地说:“不娶就给老子滚!”
那是大愣娘一直担心的没,她像浮萍一样找不到根基,终于有了机会可以把根扎在卫家营子了,可大愣却放弃了这机会。在她看来这机会多难得啊,娶了娥子就等于拥有了一切,土地房子老婆,一步到位,儿子大愣却放弃了。那机会是属于他的,不属于二愣,既然他不珍惜,那么面临他们的只有一个字:滚!滚出卫家。
大愣娘绝望地哭着,希望大愣回心转意,可惜大愣铁了心了。二愣始终沉默着不说话,他不敢说他喜欢娥子,他要娶娥子做老婆,所以他只能沉默。大毛还在摆弄他的破百灵,而且滑稽的是那只破百灵竟然学会了一个词:愣货。而且连着声地说:“愣货愣货愣货——”卫万正在气头上,一脚板就把笼子带百灵踹天上了,卫大毛急了,“爹,你干甚!”卫万咬牙切齿地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成天就知道耍,你多大了。”卫万绝对是气疯了,不然他绝对不会骂大毛。
卫大毛才不管爹骂他甚呢,赶紧一溜小跑的把百灵笼子抱在了怀里,生怕卫万再踹上几脚似的。笼子里的百灵吓傻了,都不会叫了,扑棱着翅膀乱飞。半天才稍稍的安神。
卫万尽量的压低声音说:“娥子,爹不逼你。”可他的声音已经颤抖了。娥子脖子一梗,“我就嫁二愣哥。”卫万举起了胳臂,大毛拉了一把娥子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把爹气的。”“要你管!”娥子不领他的情,还推了一把他怀的雀笼子。卫大毛眼一瞪,“反了你了。”娥子顺口说:“愣货!”大毛急了说:“你才是愣货,你才是愣货。”
11.
节骨眼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卫万有些无可奈何。眼看着再有几天就能锄地了,大愣连锄地的人都找齐了,如果他不娶娥子,他必须让他滚,滚出卫家,连同他的娘,他就不相信卫家离了他谷大愣不转。他的想法是不但要让他滚出卫家,而且必须滚出卫家营子,郑老爷子想招他做孙女婿,门儿都没有。
二愣还在沉默,娥子质问卫万,“二愣哥咋了?”卫万不理她,继续逼问大愣,“谷大愣,你翅膀硬了。”大愣也问:“二愣咋了?”卫万也不理他,继续说:“去留你自个定。”说完出了院子。大毛抱着雀笼子追了出去,“爹!爹!”卫万不耐烦地问:“咋?”卫大嘴一咧说:“别管那愣货,再不听话把她嫁给蒙古蛋子。”说完嘿嘿地笑了两声。
后草地对于卫万是个半熟悉半陌生的地方,那个几百里看不到人烟的地方,除了牲口就是牲口的地方,他从没有考虑过把娥子远嫁到那里的,可卫大毛一说,他的心一狠,说:“不听话非把她嫁给蒙古蛋子。”也许他仅仅是对自个说说而已,也许他就是随口那么说说而已,就没当真。
没想到卫大毛嘴快,进家就吓唬娥子说:“爹说你不听话就把你嫁给蒙古蛋子做老婆。”没想到娥子不吃他那一套,顶撞他说:“滚,愣货,嫁就嫁。”卫大毛龇牙笑,“非把你个愣货嫁给蒙古蛋子做老婆不可。”卫娥气的想踹他,可他却溜溜的抱着雀笼子跑了。
卫万又在地头转悠了,放眼望去,地中间有不少青苗被踩趴下了。他火冒三丈地诅咒踩他庄稼的人断子绝孙。
茫茫的庄稼地让他再一次想起了后草地,那片神秘的草原,想起了马奶酒,想起了蒙古包,想起了叽里咕噜的蒙古话。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把娥子嫁给蒙古蛋子做老婆的,他不会让自己的亲身闺女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牛羊,不想让她想爹娘时找不到家的方向。而那些在草原深处的蒙古包是随着季节转移的,一年四季跟随着草原放牧,蒙古蛋子走到那里家就在那里。
庄稼眼瞅着就该锄了,太矮了薅锄下去会把苗埋了,太高了人趷蹴在垄背上会压了苗。卫万叹息一声,想起自个娶老婆时,连老婆面都没见过,全凭爹做主。光听说老婆长的栓正,可究竟咋个栓正他想不出来。如今娥子竟然敢不听他的话,非要嫁给二愣。大愣不听他的也就罢了,毕竟他姓谷,不是他卫万的种,可娥子可是他的种啊,她咋可以不听他的呢,所以他想不明白。
其实二愣也没有甚不好的,但大愣是长兄,毕竟大二愣两岁,甚事都比二愣有主意,不像二愣秋孩子一个,所以卫万是不会同意娥子嫁给二愣的。如果不是为了卫家将来,卫万也不会把娥子嫁给谷大愣,凭他卫家的家业,娥子不愁嫁不出去,不但不愁,而且有人抢着要。可惜卫大毛不争气,一天就谋着耍了,甚心都不操。他活着靠他,可一旦他死了呢。
卫万的惆怅不仅仅是卫大毛,还有卫家的土地。他不想死后卫家的土地姓了别人,虽然谷大愣姓谷,可娥子是姓卫的。即便他死后谷大愣再咋的,可有他娘呢,还有和他从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弟弟妹妹。就算大愣不在乎大毛,总该在乎他娘和娥子,以及他的弟弟妹妹吧。
大愣竟然说不想娶娥子,这太出乎他的预料了,以至他永远都不能接受。卫万觉得大愣高兴的会蹦起来的,可他不但没有蹦起来,反而不愿意。如果娥子不愿意嫁给大愣,他可以接受,毕竟大愣是他家的长工,可她却愿意嫁给同是长工的大愣的弟弟二愣,这让做老子的卫万是不能理解的。
如果不把谷大愣赶出卫家营子,郑老爷子一定会找媒人提亲的,那时他想拦也拦不住。营子虽然叫卫家营子,毕竟不是他卫家的,除了郑家,还有白家李家,以及零散的那些外来户,虽然住在营子边,可大大小小也一百多户人家,几百口子人,也不是他卫万一个人说了算的。所以那种压迫感,让卫万很为难,谷大愣是绝对不能留的,更不能让他到郑家做上门女婿,那样他就站住了脚跟,迟早一天对卫家是威胁,就卫大毛那败家子,仨也不是谷大愣的对手,卫家的土地迟早都得姓了谷。谷大愣对卫家的每一块土地都了如指掌,那块地有石头,那块地有莲针,那块地适合种小麦,那块地适合种莜麦,那块地适合种荞麦,那块地适合种山药,甚至比他卫万都懂,所以他不能不担心。
卫万突然觉得谷大愣是只狼,白眼狼。可咋才能把这只白眼狼赶出卫家营子呢,卫万的脑袋都大了,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以往无论有甚惆怅的事,只要往自家的地头一站,望着那长势喜人的庄稼,卫万就把所有的惆怅事都抛到了脑后,可今儿站在自家地头,越看那长势喜人的庄稼越是惆怅,他竟然对谷大愣有了恨意。恨着恨着,他又开始恨起了自个,恨自个不该当初心软收留了他们娘儿仨。如今他们长大了,不由他控制了。他甚至不能原谅自个的所作所为,恨自个当初不该看谷大愣的娘长的栓正,而动了收留她的想法。
恨着恨着,卫万就想起了自个的小儿子小宝。小宝聪明伶俐,他教甚学甚,而且学的快,不像卫大毛咋教都学不会。想到小宝,卫万有些心宽,想着小宝那奶声奶气的模样,他就感到欣慰。小宝的聪明是卫大毛不能比的,他只教了小宝一遍,小宝就记住了,每天早晨他都把小宝驮在肚皮上问:“小宝,长大了做甚?”小宝都会说:“娶媳妇。”他再问:“娶媳妇做甚?”小宝的小脸往他的下巴颏上一挨说:“灌油油。”“灌油油做甚?”“生孩孩。”
不像卫大毛,无论咋教都学不会,他问他一句,他反问他三句,他问他,“大毛,长大了做甚?”他会反问他,“为甚长大?”他问他,“娶媳妇做甚?”他一定会反问他,“娶媳妇做甚?甚是媳妇?”把卫万急了一遍一遍的解释,可下次问起依然记不住,依然会反问他好多的问题。卫万哭笑不得地摸着儿子的小鸡鸡说:“愣儿子啊,媳妇都不知道是甚。”卫大毛甚至都不知道娶媳妇为甚要灌油油。卫万就说:“愣儿子啊,不灌油油你咋生孩孩。”卫大毛更迷惑了,问卫万,“生孩孩做甚?”问的卫万都不知道咋回答。
是啊,生孩孩为甚,人活着,生孩孩究竟为甚。比如卫家,他有了卫大毛,有了谷小宝,可生他们究竟为甚呢。想来想去,爹之所以那么的希望他娶几房老婆,就是为了让他多灌油油,多生孩孩。在爹的思想里,孩孩就是卫家的希望,可惜这一切卫大毛不懂。
郑家之所以想招谷大愣做上门女婿,还不是想让三花生出的孩孩姓郑么,不然郑家那些土地,那些家业留给谁。
他可以把土地留给卫大毛,留给卫小宝,可卫大毛和卫小宝之后呢,留给谁呢。所以他越发的理解了郑老爷子。可惜郑家八个小子娶了二十多房媳妇,没一个争气的。营子里都说如果那房媳妇能给郑老爷子生个小子,郑老爷子还不得当菩萨的供起来。郑家不但八个媳妇在郑老爷子面前抬不起头来,连八个儿子都抬不起头。郑老爷子动不动就骂儿子们窝囊废。没办法,和郑老爷子比起来,八个儿子确实个个都是窝囊废,老婆娶了一大堆就是生不出一个小子。急的郑老爷恨不得自个再找个黄花大闺女,生几个小子出来。
营子里人都说郑家人得罪了送子娘娘,媳妇儿子们早磕头晚烧香地供奉都没有甚作用。为了郑家的香火,郑老爷子可谓费尽了心思,找了至少不下几十个看风水的,郑家有的是粮。那些看风水的都深知只要能让郑家的媳妇生出小子,让郑老爷子做甚他都愿意。这个看风水的说大门对着二门不吉利,就是院门对着家门,得改,于是郑老爷子就命令儿子们改。那个看风水的说茅厕留在了过道上,得改,于是郑老爷子又命令儿子们改。改来改去,愣是改不出一个孙子,反而一个孙女接一个孙女的从媳妇们腆着的肚皮里呱呱坠地了。
有一个看风水的在郑家转了三圈后,严肃地说郑老爷子在东北方向动过石头,而且是冬天,还说那石头是龙王的眼,动了那石头就等于动了龙王眼。郑老爷子想啊想啊,错一点把脑浆仁想出来也没想出甚时候冬天在东北方动过石头。风水先生一再的提醒他好好想想,冬天,东北方向,石头。郑老爷子终于想起来了,自个曾经有一年在自家囫囵外面用石头打过偷吃胡麻秸的野牛。郑老爷子那个悔恨啊,野牛吃胡麻秸吃就吃吧,打它做甚。打就打吧,干甚非动那块石头呢。可又一想当时不动那块石头,寒冬腊月的也没甚可以随手抓起来打牛啊,倒霉到家了。
在风水先生的指点下,连着七天把儿子家养的兔子送了七只到摞摞石。开始郑老爷子不明白动了龙眼,得罪了龙王,为甚要送兔子到摞摞石。风水先生给他解释说,摞摞石那只狐狸成精了,成精的狐狸自然可以上天了,龙王是谁,龙王自然也在天上了,既然都在天上,那一定会见面了。郑老爷子才恍然大悟,就是拿兔子喂那只成精的狐狸,然后让狐狸上天后碰到龙王替郑家说好话。
风水先生还说了,送兔子的时候必须要夜深人静后,不能惊了兔子,惊了兔子就等于惊了狐狸,惊了狐狸,狐狸上天后就不会替郑家向龙王说好话。郑老爷子的腿脚不灵便了,让儿子们去送兔子,可八个儿子老大推老二,老二推三,最后推来推去谁都不愿意去。把郑老爷子气的捂肚翻肠的骂:“王八蛋们,一个一个的窝囊废,甚都指望不上,又不是老子没小子,送个兔子都推。”
无奈郑老爷子问风水先生能不能几个人一起去送,风水先生说必须一个人去。最后这重任就落在了老大和老八的头上,老大是长子,长兄如父。老八刚娶了小老婆,小老婆还没害喜。老大和老八自然是无法推辞的,哥俩一替一天的送,老大带头,送第一夜。
兔子也送了,剩下的就是等了。足足等了九个多月,不但其他几房媳妇生下的是女子,连老八的小老婆生下的也是个赔钱货,把郑老爷子气的要找风水先生和他要粮食。风水先生瞪着老大和老八问:“兔子都送摞摞石了?”老大和老八异口同声地回答都送了。风水先生两眼一闭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冷不丁眼一睁说:“狐狸大仙可说了一只兔子都没见到。”起初老大和老八还嘴硬,非说把兔子都送到摞摞石了。风水先生又把眼一闭,掐指一算,大半天才叹息一声道:“狐狸大仙说了,连半根兔毛都没见到。”老大和老八这才唯唯诺诺地承认压根就没把兔子送到摞摞石,一只都没送到,送到营子边就把兔子扔草滩跑回家了。
可怜那七只兔子白天都被老雕吃了。郑老爷子气的错一点吐了血,骂都懒的骂两个儿子了,有气无力地手:“窝囊废啊,窝囊废啊。”
原来第一天老大抱着兔子刚走到营子边,想起成精的狐狸腿肚子就软的走不动了,脑瓜子一转就把兔子扔进草滩了,然后在营子里转了几圈回家哄他爹说送摞摞石了。第二天轮到老八送兔子,老八年纪小,胆子更小,还没出营子就腿肚子软了,到了营子边就把兔子丢草滩了,然后也和老大一样在营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去向老爷子交差。摞摞石距离卫家营子有七八里路,步行走来回得一个半钟头。
按着风水先生的指点,送过七只兔子后的那段时间郑老爷子心情特别的好,每天都盼着老八的小老婆害喜,然后给他生一个大胖孙子。他是盼,其他的儿子和媳妇是既恨又怕,一旦老八的小老婆生了小子,那他们不但真成了窝囊废,老婆就真成了光打鸣不下蛋的母鸡了。最最担心害怕的是老八的大老婆,如果老八的小老婆真的生了小子,那她在郑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妯娌二十几个要不生都不生,没的比,可惟独老八的小老婆生了小子,那不是让她们更抬不起头么。
眼瞅着老八的小老婆开始害喜了,酸菜吃的噌噌的,嫉妒的其他的妯娌们恨不得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挤掉了,可惜郑老爷子把老八的小老婆当菩萨似的供了起来,她们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不然想尽一切办法也得让老八的小老婆小产了。而且村子里的老娘婆根据经验打包票说老八的小老婆怀的一定是小子,原因是老八的小老婆大肚时一点都不懒,勤快的很,而且喜欢吃酸的。
郑老爷子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比他自己害喜还激动呢。眼瞅着老八的小老婆的肚子一天比一天的大,终于到了临盆的时刻了。妯娌们忙前忙后的跑的乱了营,其他的儿子们都躲在家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老八和他爹郑老爷子大气都不敢出,乞求菩萨保佑。待老娘婆剪断脐带,告诉疼的昏死过几次的老八小老婆是女子时,老八的小老婆以为是骗她,挣扎着起身看了一眼孩子的裆部又昏了过去。
很快老八的小老婆生了女子的消息就在郑家大院里传开了,哥儿几个心地都乐开了花,可脸上却都带着愁容。最高兴的的当然是其他的媳妇们了,那种喜悦按捺着在心底,若是郑老爷子和老八,以及老八的小老婆不在跟前,她们一定会欢呼雀跃的。最最高兴的当然是老八的大老婆了,可她更不能流露出一丝的喜色,否则郑老爷子是绝对不会轻饶她的。
当郑老爷子得知老八的小老婆生的还是女子时,脸上挂着的笑瞬间就僵硬了,嘴一咧对老娘婆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净说玩笑话。”开始他咋都以为媳妇生的一定是小子,所以老娘婆和他说又是女子时,他根本不信。
很快他就从老八那张猪腰子脸上看出他了,他的小老婆生的真是女子,郑老爷子绝望了,仰天长叹道:“窝囊废啊,窝囊废啊!”
郑老爷子真想冲进儿媳妇的产房亲眼看看,生的到底是小子还是女子。
郑家,虽然土地比卫家少了几百亩,可在整个卫家营子,唯一可以和卫家抗衡的就是郑家,因为郑家有八个小子,谁曾了八个小子娶了二十几房媳妇竟然生不出一个小子来。没了后的郑家,虽然依然有八个小子,可和卫家再不能抗衡了。所以郑老爷子才会想到招谷大愣做上门的孙女婿,把郑家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谷大愣的身上,期待在他的有生之年看到孙女三花生个小子出来,把郑家的香火续上。
12.
卫万从自家地头溜达进营子的时候,又碰到了郑老爷子。他大老远的就喊卫万,问卫万和大愣娘商量好没有。卫万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伯,急甚呢,锄下地怕甚。”郑老爷子反问卫万,“你说急甚?”
郑老爷子急甚,其实卫万是知道的,那么大岁数了,说不行就不行了,他不想在跌倒头的时候闭不上眼。
那几日营子里的狗大半夜狂躁地嚎着,夜猫子“呱呱”地叫着,听着森人森人的。卫万记得爹死的那年,营子里的狗裹成了一个蛋地咬。尤其是自家养的那条黄狗,蹿到柴火垛上,直着脖子冲天嚎。到了夜里夜猫子飞来飞去的叫,叫的人心惶惶的。那时爹已经病的起不了炕了,皮包着骨头只剩下了半口气。
卫万是孝子,爹炕上拉,炕上尿,营子里有人提议说喂的时候少喂点,可卫万每顿都喂到爹摇头。到最后爹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每天只喝几口米汤。尽管那样卫万每天都希望爹多喝几口米汤,拉了尿了他擦他洗。
爹闭眼的那天夜里,突然营子里的狗都不叫了,连夜猫子也不叫了。前半夜爹吭哧吭哧的喘不上气来,急的卫万也觉得喘不上气来。他抱着瘦小的爹,拍着他的后背,感觉爹是那么的小,孩子一样,在他的怀里。爹的嘴大张着,努力的想说甚,可声音都被喘息淹没了。其实卫万知道爹想说甚,那是爹活着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再娶个老婆,为卫家生儿育女,所以他尽管听不清爹的声音,他都答应了。
爹咽气的时候,天快亮了。爹的声音开始在他的怀里抽搐了一下,然后吹气似的长长地吹了一口气,像叹息似的,然后眼皮渐渐的耷拉了。卫万叫了一声,“爹!”爹没有动,又叫了一声,爹依然没有动。
卫万没有掉一滴泪,爹走的很安详,孩子一样在他的怀里。衣裳都是准备下的,不紧不慢地,他一件一件地把爹平日不舍得穿的新棉袄新棉裤都给爹穿上,最后把爹喜欢的那顶他从城里拿粮食换回来的毡帽子给爹扣在了头顶。
棺材也是准备好的,一直停在闲房里。对自个的那口材,爹十分的满意,常一个人进闲房用他手中的拐杖敲敲这里敲敲那里。爹一辈子抠,可对自个的后事却十分的在乎。
埋爹的时候,卫万看着祖坟里新填的坟丘想有一天自个会埋在爹的脚下。爹死后很多年,他都没有完成爹的遗愿娶老婆,直到大愣娘逃荒到卫家营子,到了卫家。卫万收留了他们娘儿仨,省了几斗娶老婆的聘礼,还为卫家添了两个劳力。如今的劳力长大了,要娶妻生子了。
娥子还是死活不嫁大愣,大愣死活也不娶娥子,真让卫万恼火。大愣娘除了哭还是哭,卫万咬牙切齿地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老子还没死呢,你哭甚哭!”大愣娘抹了把眼泪还是没止住眼泪。卫万更烦了,“去去去,给老子滚远远哭去。”大愣娘战战兢兢地矗在门口,滚也不是,不滚也不是。大愣看了娘一眼说:“娘,你先出去。”大愣娘这才出了院子。
卫大毛埋头逗百灵,谁都没注意他,他突然蹦出一句,“你是不是想气死爹。”眼里竟然喷出了怒火。娥子擦眼抹泪哭的正伤心,被卫大毛冷不丁来了一句吓了一跳,也不哭了,瞪着眼要和卫大毛拼命,卫大毛一缩脖子对他爹说:“快把那王八蛋嫁后草地算了,疯了。”卫万好像除了叹息就剩下叹息了,一声接着一声地长吁短叹,愁的满地转圈。谷二愣还是一声不吭,偷偷的看娥子,看她哭的心疼,又无能为力。
谷二愣想不明白,为甚娥子爹非要把娥子嫁给大哥谷大愣。为甚就不嫁给他,他可是爱娥子的,可他不敢说,娥子也不敢说。
眼瞅着就该开锄了,一堆的事儿。卫万看甚都不顺他的眼,他最心爱的黑狗不知趣地摇着尾巴在他的腿上蹭,卫万一脚踹到了它的肚子上,疼的它“嗷嗷”叫着蹿出了院子,蹲到墙根底不住地舔自己的肚子。卫大毛又来了一句,“疯了,疯了,非把你小兔崽子嫁给蒙古蛋子。”娥子和他对着嚷:“把你嫁给蒙古蛋子。”卫大毛牙一龇说:“把你嫁给蒙古蛋子!”“把你嫁给蒙古蛋子!”
卫万狠了心,盯着谷大愣看了很长时间才问:“你想好了?”谷大愣没直接回答,说:“二愣喜欢娥子。”卫万克制了一下情绪说:“不用你管。”然后又瞪着娥子看了很久才说:“娥子,听爹的话好不好?”娥子低着头不说话。卫万又长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想好了。”娥子点了点头。卫万把手一摆说:“好吧,好吧。”然后把眼一闭又睁开说:“大愣二愣你们走吧,不是我卫家不留你们,是你们长大了,该离开了。”
那是谷大愣没有想到的,娥子爹会让他和弟弟二愣离开卫家。他从没有想过要离开卫家,可如今不得不离开了,毕竟卫家不姓谷,卫家不是他的家。谷大愣看了一眼娥子,心“铮铮”的疼。
“爹。”他叫了卫万一声。卫万把手一摆,“你甭叫我,我不是你爹。”谷大愣又弱弱地叫了一声,卫万还是没答应,仅仅把手一摆说:“走吧,走吧,都走吧。”说完先出了院子,被他踢过的狗又夹着尾巴蹿到了他的跟前摇了几下尾巴,卫万自言自语地道:“养条狗还知道摇尾巴呢。”说完瞪着矗在院门口的大愣娘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狗饿了也不知道喂。”说完出了院子,向营子外走去。
郑家的地东一块西一块,把他家的庄稼围在了中间。郑家那些零星开挖的土地本来是属卫家的,可他和爹实在是没能力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地周遍的草滩被郑家爷儿几个开挖了,为此爹很是懊恼。郑家的庄稼长势不好,一看就是去年秋天的地翻的晚了,今年开春种的时候子种没甩匀,鬼舔了一样,一片一片的没苗,造孽啊。
天气有点凉,簌簌的风让他打了个寒噤。到了自家的地头,卫万弯腰量了一下庄稼,一拃多高了。营子里外来人口越来越多了,青黄不接,饿的人眼都是蓝的,所以锄地的人不会难找,离了谷大愣,卫家的地不会荒。卫大毛是甭想指望了,不成气候的东西。
卫万最大的慰藉,就是拥有那么多的土地,虽然年轻时累死累活的受,死之后留给了后辈儿孙,尽管卫大毛不成器,毕竟卫家是有后的,不像郑家,眼睁睁的瞅着就断子绝孙了。如果谁能让郑家的香火续上,郑老爷子一定会感恩戴德给他磕仨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