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令智昏？”傅恣低低发笑，用再无第二人可听到的声音说，“若真如此情深倒是令我难办了。”
褚玉荣的衣裳前襟已经被血浸湿，傅恣却在出神，仿佛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在这里。
“你到底想怎么样！”褚玉荣脸色苍白，几乎要昏厥，
这种神志渐渐涣散的感觉，就像是清醒着一点点死去。
傅恣皱眉看他，好像还嫌弃他聒噪。
“这问题不是应该我来问你吗？褚先生？”
傅恣垂眸看着桌上的茶点，他这人食欲寡淡，很少在外面吃东西。
福海楼的茶好，茶点做的也算精致，宫廷桃酥、葱油树塔、金桔酥，一样样花团锦簇，不一样的茶配不一样的茶点。
傅恣却只怀念在小院里尝过的那些样子朴拙茶点，海米芋头糕、香炸莲蓉蕉、米饼。
幸好还能让手下人去三闲食买，可如今三闲食也受他的连累而关张了，吃不到了。
傅恣抬起眼，施舍了褚玉荣一眼，漫不经心的问：“你若是死了，祈王会觉得可惜吗？”
褚玉荣应该是听到这句话的了，他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也许是咒骂，也许是遗言，但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傅恣就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失焦，涣散，变作一片空洞。
一个外室之子，拼了命的想要得到生父的认可，真是可悲啊。
褚玉荣的尸首蜷在一个铜盆里，墨言将化尸散倒上去，尸体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化作泡沫，渐渐消融，只留下一身衣裳。
隔间的门里发出‘咯哒咯哒’的机关转动声，过了一会，声响停了，原本纹丝不动，像是做死了一样的隔门被人轻松的拉开，一胖一瘦俩老头梗着脖子看过来。
柳先生见那一盆的血水，嘴角抽了抽，道：“恶不恶心，简直败坏我的胃口！”
胖老头捏着半只乳鸽，倒是没受半点影响。
墨言招招手，角落的阴影里走出几个容貌普通到极点的人，丢到人堆里，瞬间就分不出谁是谁。
只有一点，他们的身量都与褚玉荣极相仿。
“莫大夫，您看哪一位合适？”墨言问。
胖老头用乳鸽点了其中一个人，囫囵把剩下的鸽肉啃干净，道：“过来吧。”
他拿出一团肤色的柔软物覆在那人脸上，东捏西掐，忙活了半晌，最后那人再抬起脸，就与褚玉荣有六七分相似了。
“老头，你这手艺不行啊，不是说这易容术能以假乱真吗？”柳先生撇嘴。
“你多大的人了！还听说书的瞎掰！以为一揭脸皮就一模一样了？我这手艺已经是举世无双了！”
莫大夫使劲的拿白眼飞柳先生，道：“反正又不糊弄人，不是说糊弄那几只信鸽吗？”
“应该够用了。”傅恣又看向墨言，“信写好了吗？”
墨言拍了拍胸口，示意信已经写好，贴身放着。
“那就去吧。时候也差不多了。”
墨言颔首，跟易容过后的‘褚玉荣’一前一后的走了。
片刻之后，傅恣也起身，柳先生连忙喊住他，问：“干什么去？”
傅恣背着身，道：“回军中。”
柳先生摸了摸下巴，笑得十分猥琐，“是吗？那等我回去了可要问一问蔡辛，看一看你是几时几刻回去的。”
傅恣深深吸气又吐气，这才转身看向柳先生。
柳先生很是为老不尊的蹲在椅子上捧着脸，做这种小女娃娃都嫌幼稚的举止，他倒是泰然自若。
“是不是去找月丫头？”柳先生眯起眼睛，一贯笑得贱兮兮的，“是不是要悄悄跟着，偷窥人家呀。”
莫大夫半张着嘴，立即用一种‘你竟然是这种人’的表情看着傅恣。
傅恣板着脸不说话。
“去吧，去吧。”柳先生摆摆手赶傅恣走，还苦口婆心的道：
“我劝你还是看紧点，自私点的好，省得月丫头叫别人追去了，要知道，你这种人实在不好讨婆娘的。”
傅恣看着柳先生，目光有点说不出的变化，柳先生不自在起来，坐姿也变得规矩了。
“严氏并未找到尸首，可以说是下落不明，你可有去寻她？”傅恣的语气，少见的带着点迟疑。
莫大夫的腮帮子停止了耸动，望着柳先生的眼神有点担心。
“什么严氏。”片刻后，柳先生用一贯嬉笑轻松的口吻道：“你怎么不叫舅母？”
一张笑脸，却含着一双哭眼。
傅恣又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只是刘承简选择了一张笑面，摇身一变成了柳先生。
裴茗选择了一张空白的面具，守着她的幼弟，做她的纪大娘子。
而他自己最为可悲，身为裴夺，带着傅恣的面具活了十年，全然困惑懵懂。
“找她干嘛，如今也是老婆子一个了，她要是活着，肯定也恨死我了。唉，一家老小都没了，早知道，她还不如嫁给原来北街上那卖猪肉的呢！”
傅恣一直对柳先生的身份存疑，从小到大，他除了明面上的功课外，总是暗自教他辨人之术。
日积月累，后来其实傅忱每一次在他面前说谎，他总能觉察出异样，但多是关于纪如笺的事，他以为夫妻闺房龃龉，怎好干涉。
一切真相大白时，才觉得自己可笑。
刘承简是刘家的幺儿，因为从小体弱寄养在道观中，并未记在族谱上。
长大后又随着道长云游，乃至亲事也是在外头结下的缘分。
刘家虽然留了些旁支，但嫡脉也是全杀了的。
当初也有人去解决刘承简，只是被道长蒙混过去，保全了一条性命。
傅恣垂下眸子，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闷屁虫！”柳先生笑骂。
莫大夫指了指他的脸，递过一张油花花的帕子，道：“汤溅在你脸上了。”
柳先生把整张脸埋进去，闷声闷气的道：“你说这臭小子是不是太欠揍了？”
莫大夫想到柳先生从小带着自己爬树摘桃，上山捉鸡，下山追狗，把道长胡子都气白了一大半，不由得点点头，道：“外甥像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