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月站在盛家门口,往里瞧了一眼,心道,‘这一年每日起早贪黑攒下的家业,算是白干了。’
盛娘子家中不闻哭声,各个都是失魂落魄,倒是门口几个邻里帮着哭了两句。
淮月熬了点肉粥带来,盛娘子有些没想到,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神采。
“得郎,声奴,快来吃粥了。”
她勉强对淮月笑笑,就赶紧招呼两个小儿来吃。
“我还烙了两张菜饼,你们大人也记得吃点。”
阿珠把一个油纸包递给盛娘子,盛娘子感激看向淮月。
淮月却道:“下一顿就要你自己来煮了。”
盛娘子看了眼颓败的屋舍,搂紧了孩子,重重点头。
淮月刚出盛家门,就被好几张堆着笑的脸团团围住。
他们贪婪的盯着淮月。
“小娘子,我家里半点存粮都没了,还有三个娃娃呢。”
觍着脸笑的几个老妪很可怜,笑得很讨好。
但她的笑容,却让淮月感到一阵恐惧。
她有点后悔直接来给盛娘子送吃食了,如今这时候,粮食的确太惹眼了。
“阿嬷等着衙门开设粥棚吧。”
阿珠挡开老妪,却没挡住她几个孙儿,一个个拖着鼻涕,脏手直接抓住淮月的裙踞不肯松。
“饿,我饿!我饿!”他们大喊大叫起来,仿佛淮月是欠了他们良多的生母。
“小娘子,你也舍我些,你这家大业大的,舍几口饭,就当做善事了。”
这些人淮月并不认得,她附近的街坊大多家境殷实,不至于连口饭都拿不出来。
乃至于盛娘子一家,虽然屋舍毁了,但总还是有积蓄的。
淮月也只是担心她心神难安,没有心思做饭,所以才送来的吃食。
存着这种念头的人并不只她一个,张婆婆也送来了一碗窝菜团团,这些人怎么就不围她呢?
一是欺淮月年岁小,面嫩;二是看她打扮好,有钱。
如果只是老妪和孩子,淮月还能板着脸快点走掉算了。
可是不远处的街角有几个闲汉看见了这一幕,涎着脸走了过来。
阿珠立刻护着淮月往回走,想进盛家避一避。
可那几个闲汉动作更快,立刻就将淮月团团围住。
老妪们牵着孩子站在一旁,紧紧的盯着她们,像是等着鬣狗饱食一顿过后,就要飞扑上前的蚊蝇。
阿珠瞧见一个眼熟的街坊快步走过,忙道:“郑掌柜!郑掌柜!”
她根本也没想他能帮忙,只要去给岑山递个口信就好了。
这个素日里笑容满面的布铺掌柜,也许是一夜之间就聋了,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低着头走了。
“别怕别怕,我们就想求女菩萨你舍几个钱花花。”一个对眼的闲汉淫笑着说。
阿珠看了淮月一眼,见她轻轻点头,就将荷包解下,扔出人圈。
有人去捡,却也有人生怕淮月逃了,张开双臂挡着她们。
“这哪够?唉,我瞧娘子耳朵上这对金桃就不错。”
那人对着阿珠,笑出一口黑黄色的牙,看得人恶心。
他还要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捏阿珠的耳垂。
阿珠惊慌的躲闪,却觉背后一空,淮月上前,不知她怎么一个动作,阿珠就听见黑黄牙极其凄惨的一声叫。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她低头一看,是四枚齐根削断的手指。
“啊!啊!啊!”黑黄牙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掌。
淮月正握着一把小巧漂亮的匕首,滴滴鲜血从刀尖滑落,寒光乍现。
她太过淡定平静,似乎方才只是用这把,采割下了一朵自己想要的花。
淮月飞快的扫视众人,凡是遇上的目光皆瑟缩。
阿珠被她拽着走了,她走得不紧不慢,像是也不畏惧身后人来追。
她越是这样,那些臭虫一样的人反倒越发忌惮。
“我,我要杀了你!”只有黑黄牙被剧痛激发出浓烈的恨意,朝淮月追去。
淮月也不装了,拽着阿珠拔腿就跑。
江家门口。
岑山怎么也没想到傅恣会亲自来。
不过当他看见傅恣的时候,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娘子等会就回来。街坊家有丧事,她去吊唁。”
岑山又看向墨言,拱拱手,道:“墨长使许久不见了。”
墨言似乎是想笑一笑以示友好,但嘴角却怎么也牵不起来。
他叹了口气,道:“云桥城里已经算好的了,城外过去半里地,已成泽国,我和都尉一路过来,光见到的浮尸都数不过来。”
傅恣也是眉头深锁,低声道:“衙门里如今空了,人手都派到受灾严重的地方去了,一时间分不出人手来,这街面上看似太平,也不尽然。你小心宵小作祟。”
“是!”岑山大声应下,为自己能跟傅恣想到一块去而高兴,又道:“何娘子生了个八斤的小子!”
这个消息使墨言笑了出来,道:“何参将得高兴疯了。”
“岑山,岑山!”远远地,有人拼了命的在喊岑山的名字。
岑山一个激灵,循声跑去。
等他看见淮月和阿珠被一个满手血的男人追赶时,岑山爆呵一声,“找死啊你!”
只是他话音刚落,就见那人倏忽倒地,膝上扎着两枚六角尖刺。
淮月在见到傅恣的那一刻就慢下了脚步,她的脚先于她的脑子做出了这个决定。
傅恣眼眸定定的看着她,像是在打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淮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手心里紧紧攥着的匕首被他轻轻拿了出来。
傅恣将染血的匕首递给墨言,墨言用一块帕子裹住。
“挺厉害的,吃亏了吗?”他问。
有生之年竟然能听见傅恣用这种语气说话,岑山十分不自在的摸了摸头。
见阿珠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上去狠狠的给了黑黄牙一脚,骂道:“狗胆包天的玩意,敢惹到你祖奶奶头上!?”
淮月嫌恶道:“可别,我不想跟这种人有关系。”
傅恣轻笑,道:“看来是没吃亏的。”
淮月绞着手指,低声道:“差一点。”
傅恣眼神变冷,睨了黑黄牙一眼,道:“菜市口还缺一只鸡,杀了挂上去吧。”
墨言将弄干净了的匕首还给淮月,恭敬道:“是,属下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