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的阴沉下来,虽然夜幕降临依然可以感到雷电暗涌的压抑,长空跪在大罗殿的蒲团上,点燃了细香开始作揖,他闭着闪眸喃喃自语:“我佛慈悲,弟子祈愿佛祖庇佑辛南。”
起身插好了细香他合掌立在金佛前,原本波澜不惊的双眸俱是忧愁和不安,宫里的情况有目共睹,他可以劝诫封邑启减轻皇甫一族的罪孽,却终究让皇甫德死于非命,含冤而死。
叹了一口气,他盘腿开始打坐,这是他在鱼缘寺每日的功课。
半个时辰之后,他睁开了眸子,恰时听见大门吱呀响动,他回头看见款款而来的端妃,不用想便知道她手里提着的定是他最喜欢的莲花酥。
“端妃娘娘。”
他合掌低语,不带一分的表情。
“西儿,本宫要来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
他眉心突然一动,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三皇子他…殡天了——”
端妃拿食盒放在地上,合掌面对着佛像,语气里带着浓烈的鼻音。
“噼里啪啦——”长空手里的佛珠突然散落一地,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端妃,眼角都是复杂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咽咽酸涩的唾沫,艰难的开口:“佛渡众生,众生皆苦,阿弥陀佛。”
“西儿,你去看看吧。”
“他怎么会……”
“宫里送来的消息是太子殿下意图排除异己,以保万无一失便下毒杀害皇子,明日上朝六部都会参与审判,陛下会亲自裁决,恐怕太子性命难保……”
端妃语重心长道。
长空冷汗直流,面带忧色,而后急切的说:“我要见陛下!”
说罢他便往门口走去,只不过刚踏出门口眼前就有黑衣的蒙面人从天而降出剑拦住他的去路。
“你走不了了。”
“西儿!”
端妃吓得六神无主,赶紧拉住了长空,就宛如往常一般,她挡在了他的面前,心甘情愿为她隔断危险和意外。
“福报不来,业障自收,还请施主放下屠刀,血染江山只会恶果尝遍。”
长空上前一步,不紧不慢的合掌道,他早已褪下了浮躁畏惧,仿佛一尊神佛在前,眼神温柔慈爱。
“废话少说!”
蒙面人恼怒的出手,气势汹汹,干脆凌厉,剑身带着月光的清冷径直刺来。
长空赶紧避开,眼神一扫旁边脸色苍白的端妃,推了她一把:“娘娘赶紧走——”
“西儿,本宫怎么可以丢下你……”
“别说了,你若不走我们都走不了!”
长空额头都是细汗,看样子刺是冲着他来的,端妃在这里的话凶多吉少,而且此地僻静偏远鲜少有侍卫巡逻,两人一起也难以脱身。
“西儿——”
“受死吧!”
刺大喝一声纵身跃来,长空面无表情的合掌,默念着佛语,就在剑刃要刺中他的面门时,突然从屋檐上跳来一个人影——
尖锐的声音相互碰撞,刺的剑已经从手中滑落,一个俊俏的男子站在长空的面前,他睁开眼睛,汗珠滴上了衣襟:“施主救命之恩,长空无以为报。”
男子回头,嘴角是浅笑:“无妨,属下都是为了太子殿下。”
“请问施主是?”
“夜者为歌,属下弋歌,是殿下的贴身护卫。”
说完,弋歌冷冷的瞧着半跪在地上的蒙面刺,眉宇俱是哀伤:“想不到你果然会出手,你一定没有想到,在我把消息告诉你之后殿下千思万想还是放弃了——商牟,你还是不愿意相信你乃两面三刀的奸细。”
“你……”
商牟揭开了脸上的黑布,十分意外弋歌如此轻而易举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朗月当空,琼宇如玉,明亮耀眼的光华照耀大罗殿,有人冷若冰霜,有人愁肠百结,亦有人淡定从容,泰然自若。
“商牟,我不会继续放任你陷害殿下。”
剑,是冷光乍现眼前,商牟的眼睛不可避免的眨了一下,弋歌的表情坚定而决绝,憎恨的火焰自他瞳孔开始浮现。
“太子不也想要取了二皇子的性命吗?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兄弟之情,他的狼子野心你难道不了解?”
商牟面对弋歌的长剑依然处变不惊的冷笑道,他边说边看向了一边的长空,很明显他说的话都是故意给他听的,目的当然是想要他知道,封羽及对于他的命也曾经视如草芥,只不过后来一念之差才留他苟活。
“你以为殿下真的和传闻那样无情无义吗?当初他之所以和我说要除掉二皇子,目的就是引你出来——其实殿下早就怀疑过你,只不过他不愿大动肝火,也不想东宫鸡犬不宁,谁知道最后还是被你和西琼算计,难逃一劫!”
“原来他早就心里有底了,怪不得他被获罪之时见到我似乎不感到意外……”
“如果我说得没错,西琼下一步也会把你除掉,你就像一颗随时可能暴露他的礁石,惊涛骇浪之时你在棋盘上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但是当浪潮平静之时,你将成为新的绊脚石。”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历来不变的道理,弋歌与商牟一见如故,从来不曾想商牟心怀鬼胎,首鼠两端,如今亲眼所见,他心里五味杂陈。
“将军爱才,可谓伯乐,我心甘情愿为其赴汤蹈火,排除万难。”
商牟冷笑,长刀瞬间出鞘,他眼神一冷奔着弋歌便砍过去。
刀剑如梦似幻在长空眼前起起落落,他望着远处天边的闪电怅然若失,辛南的河山遭逢劫难,他唯有祈求上苍垂怜。
“我此忏悔无有穷尽。念念相续,无有间断。身语意业,无有疲厌。是故若人诵此愿者。行于世间。无有障碍。”
长空叹惋启唇,耳边仍旧刀剑针锋相对,响彻云霄,商牟和弋歌纠缠不休,难分伯仲。
深宫之中,尔虞我诈,险象环生,长空便是看透了其中真象才会远离皇城去往鱼缘寺剃发出家,如今兄弟相残,风云再起,皇庭逆臣当道,贼子出没,他扼腕叹息也是于事无补。
长刀落地,商牟左臂鲜血淋漓,他摔倒在一边,痛苦的皱眉闷哼道:“弋歌…有本事你杀了我……”
弋歌拧眉,似乎有些犹豫不决,看商牟负伤在身确实可以永除后患,可是交手之时商牟分明在故意退让,难道他还有其他目的吗?
“你在西琼身边究竟想干什么……”
剑刃贴住了商牟的脖子,血脉之下都是冰冷,弋歌的眼里也起了锐利的杀气。
“如你所见,我想要助他得偿所愿,主宰天下……”
“你为何要这样帮他?”
“我…想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不想整日被人摆布,如履薄冰……”
商牟低头,不紧不慢的回答。
“你分明是在说谎——”
弋歌气急败坏的怒吼,他和商牟相处了一些日子,怎么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两位施主,有无、聚散、起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若是执念太深,便是罪孽,长空在此求愿,请两位就此罢手,皈依善念。”
长空的话语打断了弋歌,也拦下了他的利剑,商牟跌跌撞撞的起身,不屑一顾的冷哼道:“佛家之语,都是贪生怕死者的借口,今日是我无能铩羽而归,他人相见亦是敌人。”
说完,他拔腿就走,背影依旧清冷高傲,看得弋歌有些失神。
“施主,真相终会大白,担忧亦是如此,不如早些回去。”
“二皇子也相信殿下是被冤枉的吗?”
弋歌顿时有些激动,眼眸都是无法忽视的光芒。
长空点点头,从容不迫的答道:“长空与太子殿下从小到大关系都亲疏有度,他争强好胜不过是因为肩上责任重大,长空从来淡泊名利,不悲不喜自己在局外看得清楚。”
“可是陛下明日就要联合六部给殿下定罪,西琼将军也在蠢蠢欲动,属下实在束手无策……”
“佛语:诸苦以爱为本。得爱则喜。犯爱则怒。失爱则悲。伤爱则恨。爱尽苦灭,得安乐处。”
“属下愚钝,请二皇子解释一二。”
“明日长空也会上朝,时机不对则万事艰难,时机成熟便会真相浮面,上苍怜悯黎民百姓,定不会荆棘满途,举世浑浊,太子尚有佛祖庇佑,会安然无恙的。”
“属下明白了,借二皇子吉言。”
弋歌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嘴角终于露出了微笑,随后抱拳感激道。
大罗殿再次归于宁静,长空静坐在门口的银杏树下,手里拿着一个香囊,他慢慢解开把里面的樱花拿出来,干爽的花瓣经络一览无余,他眼角落下一滴热泪,却不带悲伤的表情道:“三弟,此前与你一别,今日再见却是阴阳两隔,端妃娘娘慈悲为怀前去鱼缘寺请求我回宫安抚局面,可是世道人心难测,宫廷更是如此,眼下我只能顺其自然,这样一想就觉得愧对你……”
商牟扶着受伤的手臂走上了去往繁星殿的小径,却在穿过湖边的时候听见了悲痛欲绝的哭声,他脚步一顿,寻着哭声边走去。
娇小玲珑的身躯映入眼帘,他瞬间变了脸色硬生生的停下了步子,不远处坐在湖岸边的就是环月,她趴在膝盖上痛哭流涕,连他靠近都浑然不觉。
过了许久,他双脚都酥麻不堪,环月却依旧没有抬头,不敢让她发现他忍着手臂的剧痛转身走了。
“将军,属下无能被弋歌救下了二皇子。”
繁星殿里,商牟跪地抱拳,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湿透了青色的衣裳,烛火照耀下十分的刺眼。
“你受伤了?”
西琼皱眉,语气似乎有些不悦。
“属下没事,还请将军责罚。”
商牟躲了躲,放下了胳膊。
“一个无名小卒而已,明日才是关键时刻。”
“将军已经安排好了吗?”
商牟起身,眼神一直看着地上。
“从北域调遣而来的一万兵力已经到了怀潼驿站,黎明就会抵达北城外,陛下五更上朝,在此之前烈羽会奉本将之命率兵包围龙梓宫。”
“烈羽?他手无缚鸡之力,只知晓岐黄之术,如果他带兵入宫的话会不会太过冒险?”
“你不要太低估他了——况且本将的身边需要你。”
不知为何商牟的心里怪怪的,西琼居然让手无寸铁的烈羽带兵围城,他实在难以置信。
“将军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助您夺取辛南天下,今晚属下会时刻盯紧陛下的动静。”
“好,你且去安排吧。”
“是。”
西琼一直看着商牟离开,他的嘴角都是阴森的冷笑,过了一会儿他朝屏风后扫了两眼:“出来吧。”
“欢慕大人果然心思缜密,聪明绝世,他一定没有想到待在您的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一个红衣艳丽,妩媚妖娆的女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望着西琼的面容都是倾慕之情。
“西琼虽然自愿被我寄生,可是那一日我被海螺反噬时他的意识却被逼了出来,我直觉繁星殿起火并非偶然,烈羽此人也十分复杂……”
“既然如此,大人为何不对他下手?”
“不可,他的实力深不可测,表面上弱不禁风的,可是封羽锦就是他亲自杀死的,他危险又神秘,帮我亦是抱着目的的,只不过我不清楚他为何如此憎恨封邑启。”
欢慕百思不得其解,当日烈羽与他结盟,明确的说了要手刃封邑启报仇雪恨,不过他没有多问其中的缘由,现在想来似乎有些不安,不过既然他可以留住烈羽,自然也可以不废吹灰之力除掉他。
“大人,他不过一介凡人罢了,应该也没什么担忧的,不过天君那边……”
“瞒天过海,偷天换日自然困难,不过我还有你形影不离不是吗?”
欢慕突然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眼神无比温柔,看得她满面通红,不能自已。
“欢慕大人,雀染终身相随,无怨无悔。”
她面红耳赤的低下头,心头皆是甜蜜。
欢慕乃是南海的大公子,千年前因为被织滟拒绝怀恨在心,于是便联合天君从中作梗让胞弟欢夜命丧黄泉,后来织滟与天界决裂誓死不屈,他也只能收手作罢。
雀染乃是昆仑雪山的一只小妖,在某日大雨倾盆时遇见了欢慕,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她一眼就动了心。
欢慕雄心壮志,目光深远,为了不在被天君打压牵制,他决定将计就计利用天君的信任和野心坐收渔利——天君的目的是要机关图和续命灯斗个你死我活,然后留下千年神器,当然他的目的是成为三界六域的主宰,凌驾于不受控制的背叛者和西方诸佛之上。
“陛下,明日还要早朝,您早些歇着吧。”
胡全金小心翼翼的劝说正襟危坐在案前翻看奏折的封邑启,因为之前中毒的原因封邑启的身体一直不稳定,稍有不慎就会复发。
“还早。”
封邑启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又翻开了另外一本奏折,他的目光深邃庄严,似乎不会为任何外物琐事所动。
胡全金无可奈何,端了一杯茶递给封邑启,斟酌着问道:“陛下明日打算如何…其中蹊跷陛下已经心知肚明,为何要召集六部公审太子殿下呢……”
“做戏要做全,不然容易露出马脚——赵爱卿他们应该到了,你去煮一壶朕珍藏的云雾过来。”
封邑启不耐烦的瞪了胡全金一眼,吓得他哆哆嗦嗦的走了。
不出封邑启所料,胡全金刚把热茶端上来的时候就有宫人来通报:“陛下,四位大人觐见。”
“快请。”
封邑启激动的扬起嘴角,把手里的奏折合好放下,满怀期待的盯着门口。
兵部尚书赵儒尹、礼部侍郎许世庭,刑部尚书程正予,户部尚书游关安陆续进来,躬身抱拳异口同声道:“微臣参见陛下。”
“四位爱卿请起,朕叫胡管事煮了云雾,快来尝尝。”
封邑启明显心情大好,虚抬着手示意四人落座,胡全金一一倒了茶,又作了作礼关上书房的门离开了。
饮了茶之后,赵儒尹率先起身:“陛下,微臣为近日宫中发生的意外深表惭愧,三皇子英年早逝,我们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赵大人说得不错,朝廷不安则天下难稳,如今人心惶惶,长乐城里也尽是流言蜚语,所幸丞相和三皇子逝世已经封锁,然而铲除奸臣,固国安邦势在必行,臣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世庭接着也起身,铿锵有力的声音余音绕梁。
封邑启欣慰的点点头,起身负手在后,却还是心头埋有忧虑,他眉头一皱:“如今宫中兵马只有三千,加上御林军五百,御铁侍卫一百,以及赵爱卿手里可以供于调遣的不足五千,加起来也才勉强八千六百人而已……”
“陛下不用过分担忧,此番战役我们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程正予也继而开口,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程爱卿有何妙计?”
封邑启问,颇有兴趣的看着程正予,忧郁的眼神昏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