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儿臣是被冤枉的…父皇…这都是乱臣贼子的阴谋诡计……”
封羽及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他一个劲的求饶,胸腔都是愤恨,可是事已至此早已没有余地,西琼既然想要置他于死地,就肯定不会让他轻易翻身。
“来人——把太子押回东至宫,去通知六部速速进宫,朕要正法纪,立朝纲!”
“父皇…儿臣冤枉…西琼…你千方百计的污蔑我是何居心…父皇,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可不要轻信逆臣!”
封羽及义愤填膺,苦不堪言,封邑启却是冷漠的拂袖而去,侍卫涌入大牢押住了他,他怒不可遏的瞪着小人得志的西琼:“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你如愿的,你害我性命不保,我和三弟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太子殿下,世事多变,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
西琼不紧不慢道,明日上朝之时群臣一定会趋利避害和封羽及划清界限,至于他——一定会推波助澜,乘胜追击借用舆论让封邑启废掉这个太子!
“作恶多端,终究会苦果自尝,我问心无愧,你不要自鸣得意,奸臣自有天收!”
封羽及冷笑,其实他没有想到原来西琼才是笑里藏刀的狠角色,封羽锦与他叔侄一场,却还是无可避免的成为了死棋,不过长夜漫漫,谁也不知道谁会笑到最后。
封羽及到了牢门口,商牟背着长刀泰然自若的站着,看他远远走来,神思恍惚,惨然不乐,仿佛是行尸走肉一般。
“殿下……”
商牟启唇。
封羽及猛然停住了,眼光冰冷,锐利有神:“西琼真是良苦用心,宫里的棋子数不胜数,而你就是最处心积虑的那一颗,绿蕊出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如果不是你,怎么可能在三弟刚刚毙命时就怂恿我前来见他,这一场局真是天衣无缝。”
说完,封羽及随着侍卫走了,留下无话可说的商牟,封羽及原来对一切都了如指掌,那他为何不揭穿自己呢?
他想不通。
就在失神之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商牟立刻警惕起来:“是谁?”
一个身影从旁边的草丛中走了出来,商牟瞬间眼前一亮,上前喜出望外道:“环月!你去哪里了…我还奇怪怎么都不见你……”
“商牟…哎呀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草丛边上了……”
环月蹙眉揉揉酸疼的脖颈,此刻她的脑海一片凌乱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对了,小王爷这边没事吧…我看太子浩浩荡荡的走了……”
环月随口一问,指着封羽及离开的方向,她这一说商牟顿时变了脸色,吞吞吐吐的也不知怎么告诉她,如果她知道因为自己玩忽职守封羽锦被人害死的话,她一定会伤心欲绝到崩溃的……
“环月…你怎么会睡着了?”
“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当时一个劲的犯困,我看时辰还早就小憩了一会儿…怎么,小王爷出事了吗!”
环月瞬间睁大了眼睛,本来还浑浑噩噩的她一下子都清醒了。“环月,我之前和你说过,我‘背叛’了王爷成为太子的爪牙就是为了拖他落水,现在计划成功了,太子明日就会上朝定罪,不过……”
“不过什么……”
环月双腿一阵发软,她呆呆的望着商牟,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不过太子殿下心肠歹毒,羽锦他…已经英年早逝了——”
西琼的突然出现让商牟欲要脱口而出的苦衷又咽回了肚子里。
西琼愁眉不展,眼眶通红,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西琼将军…小王爷他…怎么了?”
环月怔住,眼眶里泪水都在打转。
从牢房中传来了凄切的哭声,她的目光死死望着那个阴冷的出口,商牟握住了她的手,却被她干脆利落的甩开冲了过去。
封羽锦被侍卫抬着出来了,他的面容被白布遮盖,皇甫薇搀扶着皇甫蔷跌跌撞撞的暴露在冷清月光下,环月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见皇甫蔷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她终于相信了一切。
看着脚步匆忙尾随在后的御医和侍卫,她仿佛看见了一支凄凉诡异的送葬队伍。
“环月,你先起来,王爷他……”
商牟扶起她,拥住她娇弱的身子,隐忍咬着下唇,眼角也都是泪光。
“小王爷一定是睡着了是不是…他太累了…他睡着了…待会我去找他他还会叫人做糖醋鱼给我吃…他就是贪睡而已……”
“商牟,本将先去西赋宫打点羽锦的后事,这里先交给你。”
西琼说完就跟着皇甫蔷他们走了,留下了商牟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环月。
“小王爷他怎么可能会死…你告诉我他怎么死的……”
环月忽而冷冷的看着商牟,眼泪汪汪的锤着他的胸膛,那语气无可奈何又悲伤凄楚。
“被太子用毒针挑断了手筋…王爷本来就不懂武功,手筋皆断便只能任人灌了哑药,太子来时…我去瞧了一眼,牢房里血流成河,应该是失血过多……”
那边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场面他实在看不下去,后来封邑启来了他就出来了。
“不对…你说你只是假意投靠太子,为何在他对王爷出手时你无动于衷…商牟,难道…你也在其中煽风点火吗?”
“这……”
“商牟…事到如今你不要告诉我其实你是被人利用才会害小王爷惨死狱中……”
环月的审视的眼神让商牟心里发毛,果然什么都骗不过她,可是大计当前,他只能守口如瓶,如果被西琼察觉,不仅自己会凶多吉少,也会连累到一无所知的环月。
“环月,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
“商牟,看来我果然是愚昧无知看错你…既然如此,今日我们就一刀两断吧……”
环月冷漠的推开商牟,面无表情的拿起软鞭,她也不想两人到剑拔弩张的局面,三番五次她都选择相信他,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呢——换来的是她玷污了圣洁的感情被他耍得团团转,换来的是他深信他的花言巧语掉以轻心,换来的是封羽锦身陷囹圄,最后凄惨丧命。
“环月,你这是做什么……”
商牟瞬间就慌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环月如此认真的模样,两人近在咫尺他却已经觉得远隔千山万水了,他急忙伸手要拉住她。
“你不要过来!”
环月歇斯底里的大叫,眼里不争气的流淌到衣襟上,她的鞭子化作干净利落的弧线打在地上啪啪作响,宛如雷电穿破了苍穹,气势磅礴逼人后怕。
“环月,事到如今我不知要如何解释…但是如果我全部告诉你,你知道你要面临何种危险吗?”
“我被派来宫中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保护小王爷安然无恙,二是为星河争取时间刺探机关图的消息,姑姑曾经交代过,小王爷是她到死都放不下的心结,现在小王爷……”
“环月,你要记住…我们是星河之人,一切决定都要经由少主同意,王爷他命数如何都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的。”
“是的我们是星河之人,可是难道你忘记了吗?少主告诉过星河弟子,机关图尚且要到手,皇庭也要掌握手中,就算不顾及姑姑的感受,那现在呢…小王爷死了,少主如何掌握宫中的一举一动,难道你以为我还会继续留下吗?”
环月咬住下唇迫不得已的压低了声音,她清楚自己的使命责任,也铭记于心组织的目的,可是封羽锦一死,所有的计划都被毫无预兆的打乱了,那她的去留都将失去意义——她承认她是有私心的,关于她和封羽锦的关系,她一直没有说明。
封羽锦的生母舞己,是她的姑姑。
或者应该这样说,舞己曾经也是一个杀手。
环月是在进入星河之后才发现的。
“环月,你不要难过了…我看着心疼……”
商牟半跪在地上,眼神悲伤又无助。
“我在意的人都离开我了呵呵…星河的九命猫次次皆能大难不死,绝处逢生,可是我留着性命有什么用……”
环月趔趄着跪倒,捂住热泪奔涌的眼睛,泪珠模糊了她面前的景物,她只觉得自己空有一身绝顶武功却保护不了任何一人,自责和懊恼灌满了她的心房压得她难以呼吸。
“哭出来吧…都哭出来就好了……”
商牟找住机会靠近环月,两人跪坐而泣,他心疼的抱住了她颤抖的脊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肩安慰道。
过了一会儿,环月认认真真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倔强的抹掉了眼泪。
“商牟池,你说…我是不是一直都在白费力气,原来我谁都挽留不了,包括你也是一样——”
最后,她还是执着的握紧了鞭子和商牟拉开了距离。他没有再追上去,只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走远。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小丫头,目光炙热的看着她,笑起来的时候耳根红扑扑的可爱极了,可是眼下她佯装坚强,高傲冷漠,确实是星河杀手该有的样子,只不过在他的心里,他永远忘不了的是那只露出狡黠微笑着喊他商牟哥哥的小猫。
虽然离入秋还有几日,晚间的风也变得凉快起来,环月朝湖边走去,对岸宫殿的灯火倒映在湖面,被她泪水一洗眼前都是朦胧的艳丽刺目的颜色。
金碧辉煌,物是人非。
她坐在了草坪上,想起了封羽锦端午前后还叫她特意出来散心,那一晚的景色或许也如这边的绮丽绚烂,可她却从来未曾在意。
“小王爷,我往后再不要吃糖醋鱼了…往后再不惹你生气了…往后也再不给你添麻烦——你回来好不好,你那一身锦猫华服我也不恼了……”
她痴痴的对着湖面喃喃自语,软鞭从她的手里滑落,她抱着膝盖瓮声瓮气的哭得旁若无人,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封羽锦曾经对她的呵护备至,现在残忍的化成了根根利刺扎进她的血肉里。
也许就是天意弄人,造化作怪,姑姑舞己死在了尔虞我诈的宫庭中,姐姐画扇夫人在十里剑庐突然丧命,封羽锦也在牢狱中被害而亡,还有曾经说过要与她同甘共苦,并肩携手的商牟也是谎话连篇,如今便只剩下她一人孤军奋战,尚不知前路如何,尚不知命运如何。
西赋宫灯火辉煌,宛如白昼,环月站在外面看了许久,一切都和往常毫无区别,月色薄凉,风平浪静。
她低着头,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封羽锦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都是高贵冰冷的,一袭华美的衣裳,墨发高束,慵懒的坐在榻上,时而浅笑,时而沉默不语,带着与生俱来的超凡脱俗的气质,有着无法媲美的精致面容,他的冷漠和温柔都足以胜却无数人间烟火景色。
“环月,你怎么在这里?”
环月猛然抬头,见烈羽从宫中出来,惊讶的看着她,大概也猜到了她犹豫不决的原因,他的目光而后变得无比的小心翼翼。
“烈羽公子…我…我没事。”
她下意识的别过头,不想让烈羽看见自己脆弱狼狈的一面。
“你不说我也能明白,羽锦去得突然我也没有缓过劲来,方才我去看他了,他还是和睡着了一样。”
烈羽情绪瞬间无比低落,他不知看着何处,说着说着就泪眼婆娑。
“烈羽公子,太子如今怎样了?”
“明日会朝上公审,所有大臣都会进宫,六部那边也特意通知了,太子心狠手辣,谋害皇子,只等殿上一议,轻则废掉太子之位,永禁东宫,重则凌迟处死,以儆效尤。放心吧,太子他插翅难逃了……”
烈羽不紧不慢的说道,转而安抚的拍拍环月的肩膀,看她憎恶至极的模样,如果封羽及得不到该有的责罚,她一定会替天行道暗里复仇。
这偌大的漩涡自然不缺她一个自寻死路之人,他的双手已经沾了鲜血,可是他也承认愧对封羽锦,所有此时他不想环月深陷其中。
“皇甫小姐她…一定比任何人都难过吧。”
“陛下恩准她陪伴在羽锦的身边,让她得以送羽锦最后一程…环月,我也没想到如此突然,是我手无缚鸡之力,自诩医术第一却眼睁睁看着羽锦……”
“烈羽公子,这不是你的过错…说起来,都是我疏于防范…当时我在大牢附近盯着,可是却莫名其妙的睡着了,都是我不好……”
环月说着鼻子又是一酸,她低着头无比的惭愧。
“环月,羽锦天明之时就要入殓了,你还是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我不要…小王爷他一定是在捉弄我们…他没有死……”
“环月,不要任性了…羽锦生前最是宠溺你,逝者已逝,你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他,就当告别了。”
烈羽其实受不了太过煽情的情景,这不免让他无法控制的想到了七颜烈,想到他曾经也如自己劝慰环月一样的告诉他,仇恨容易一旦蒙蔽了理智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烈羽公子,小王爷说你是蒙古来的,你们那儿有一种烈酒叫白云边,后劲十足,泼辣爽口,可否借我一壶?”
环月苦笑着摸摸面颊,用袖子擦了擦泪水。
“你会喝酒吗?”
烈羽有些担心,白云边烈性十足,环月一个姑娘家的太过违和了。
“不会…酒量不好,可是我别无他法,只想清净清净。”
“好吧,不如我陪你喝吧,白云边在房中放着,你跟我来。”
环月点点头,跟着烈羽走进了别院,宫婢抱来了两坛酒,她迫不及待的拿来灌了几口,呛得面容通红一个劲的咳嗽。
“你慢些喝——”
“之前和小王爷喝酒,他会像平常一样吩咐宫人做一份糖醋鱼,然后煮一碗酸梅汤…他知道我酒量差,所以早早就准备好,免得我醉得不省人事……”
环月自顾自的说着,接着又灌了好几口,烈羽要拦着她却被她护住了酒坛子,面颊酡红的露出浅笑,眼里却是晶莹剔透的泪花。
“哎,你再这样我都要潸然泪下了,我和羽锦亲密无间,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我当初从蒙古过来,也是他好心收留,说起来那一次他病入膏肓,我不惜用尽毕生所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端坐龙榻,我还能为他出谋划策,随行在侧…到头来却…罢了罢了……”
因为胃疾的缘故他很久都没有喝酒了,今日环月的话说得他悲从中来,惆怅不已,于是便倒了一碗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唇齿生香,一阵刺探也从小腹袭来,他瞬间冷汗直流,却还是面不改色的挺直了腰背。
“羽锦,这一碗酒,就当我敬你的——”
月色正是洁白无瑕,落入窗台一地霜华,烈羽又端了一碗酒郑重其事道。
酒香殿内肆虐如猛兽,烈羽看着地上的酒痕情不自禁的也红了眼眶,都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因为前尘往事,他不管不顾的助纣为虐,借刀杀人,得来的结果确实出乎预料的让他满意,可是曾经封家的数百口的英魂就真的安宁了吗?
凉风拂面,他一个哆嗦打翻了玉碗,旁边的环月却早已醉了,趴在桌子上睡得安稳酣然,嘴里呓语道:“小王爷…你输了哈哈…又欠我一顿糖醋鱼了……”
烈羽突然楞住,眉头一皱捂住小腹,面如死灰,看样子是胃疾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