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正予说完和其余三人对视了一眼,其余三人都齐齐点头,似乎已经定下来了。
屋檐有轻微的瓦片响动,而后一片死寂无人说话。
恰时,有人推门进来,封邑启抬头,是一脸严肃的弋歌,他朝屋顶看看然后轻声道:“陛下,人已经走了,想必西琼将军很快就会改动计划,到时我们再先发制人即可。”
殿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开始重新商议计策。
“夕涯,他醒了!”
栈中蚩龙看着床榻上睁开眼睛的男人激动的喊着在一边闭目养神的夕涯,夕涯一听立刻走了进来,眼里都是难掩的欣喜。
“羽锦,你终于醒了。”
夕涯坐在床边,笑吟吟的看着他,温柔好似春风拂面,不带一丝的焦躁和突兀。
封羽锦茫然的看看两人,又动了动手腕,并没有刺痛的感觉袭来,他憔悴苍白的脸上不知是何表情,过了一会儿,他又抚了一下胸口,发现原本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他的心咯噔一下而后脆弱的启唇:“我…这是死了吗…这里是地府吗……”
可是他明明看见窗边洒进了月光,隐隐约约听见了闹市的嘈杂声音,空气中也并没有腐烂阴冷的尸首味道,他看过描绘地府的小册子,暗无天日,血流成河,孤魂野鬼哀嚎着飘来飘去,嘴里吐着腥臭的绿色汁液……为何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羽锦,你没有死…不过也未曾活着,你现在只是一团魂魄,除了我和蚩龙都看不见你。”
夕涯耐心的和他解释,目光变得忧郁而深沉。
“什么意思?”
封羽锦瞬间清新过来,望着夕涯,又望着蚩龙,满脸的难以置信。
蚩龙正不知道要如何解释,门外响起了小二轻快的声音:“官,您的饭菜来了!”
“进来吧。”
蚩龙应了一句,粗布白衣的小厮就脚步利落的进来了,把木盘上的饭菜一一放下,这期间封羽锦死死的看着他,却未曾引起小厮的任何注意。
“二位慢用,小的先下去了。”
小厮对着蚩龙和夕涯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就关了门走了,对于封羽锦的存在他确实一无所知,也不觉得丝毫的奇怪。
“我身上的伤为何那么快就复原了?”
封羽锦疑惑不解的问,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自己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在牢中的。
夕涯没有说话,拿出了一个小瓷瓶,他又解释道:“这是神姬泪,黄帝之女沩婳的泪水,有起死回生,净化万物的神力。”
封羽锦更是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夕涯从头到尾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迷惑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你如今确实是被救了,可是你的原身还在宫中,想要真正还阳重生,必须唤醒蛟神。”
蚩龙认真严肃的挑眉,似乎有些不耐烦,本来夕涯要前去皇宫搭救封羽锦他就是心中有气的,怎么还要承担唤醒蛟神的风险,这让他对于封羽锦此人也生了反感。
“蛟神?难道和那个海螺有关?可是海螺已经被烈羽拿走了,我无能为力。”
在牢中的情形他记得还算清楚,海螺是烈羽拿来刺激他的,等他计谋得逞杀掉了自己后又会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可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羽锦,世间之大,唯有你可以唤醒蛟神并且解除他们的封印,所以我才和蚩龙马不停蹄的赶来救你,辛南的劫难就要来了,你无论如何都无法置身事外。”
“你为何知道我会有危险,还有辛南的情况也略之一二…你们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封羽锦的脑海突然一颤,似乎有某种尘封的记忆在蠢蠢欲动,他警惕又惊讶的发问,瞬间让蚩龙和夕涯都面色严谨起来。
“我叫夕涯,他叫蚩龙,我们都隶属龙族。”
夕涯和颜悦色的说道,看着封羽锦越来越不敢相信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的身份你莫要大肆宣扬,身为龙族本不该插手宿命之事,你一介凡人而已,若不是夕涯执意要救你性命,你以为我们会千里迢迢来到辛南吗。”
蚩龙却依旧冷着俊脸,他高傲的神情带着轻蔑,黑褐色的龙眸浮现出凌厉的光芒,看得封羽锦有些心惊肉跳。
“蚩龙,你不要生气,羽锦也是无辜的。”
夕涯无可奈何的笑着,小心翼翼的安慰着冷若冰霜的蚩龙,绕他修行千年,道行高深却还是那么容易吃醋。
“不管如何,羽锦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两人的关系封羽锦心中似乎有了答案,他起身拜了一礼,眼中都是感激和崇敬之情,正如蚩龙所说,他不过是凡夫俗子而已,能够得到龙族庇佑实在应该感恩戴德了。
听到封羽锦的道谢,蚩龙的脸色总算有些缓和,他却还是没有接话,转身走出了门外,这样冷漠而决绝一时间让封羽锦和夕涯都尴尬不已。
“羽锦你不要放在心上,蚩龙他……”
“无妨,不过宫里大概已经乱成一团了,我被烈羽所害无人知晓,他一定会趁机兴风作浪,冤枉纯良。只不过眼下我却拿他无可奈何。”
封羽锦叹息道,他虽然没有死,却同死了有何区别?按照夕涯所言,他不过是一团魂魄,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脆弱不堪。
“羽锦。你放心吧,此事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夕涯,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冒险救我一濒死之人呢?”
其实从一开始封羽锦就想搞清楚,夕涯和蚩龙是抱着何种目的来到辛南的,他自问何德何能可以让龙族都鞠躬尽瘁,牵肠挂肚——
“羽锦,你的性命关系着辛南,乃至其余众过的生死存亡,如果你命丧黄泉,辛南之地此后也将家国罹难民不聊生,实不相瞒我拥有预知未来的神力,所以才会在你命悬一线之时赶到。”
“之前我得到海螺之时,被封印的蛟神也说过大同小异的话,只不过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未曾在意,现在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看来冥冥之中也早有指引,羽锦明日五更时分我们便一起去宫中,到时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至于个中玄妙,还得你自己体会觉悟,天机不可泄露,我也无法违抗天命。”
“羽锦明白,二位救命之恩,羽锦没齿难忘。”
夕涯点点头,又叮嘱封羽锦好好休息,之后便也出去了。
他刚走出门口就被蚩龙拉住了,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拽到了楼下,闹市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他揉揉刺痛的眼睛疑惑道:“蚩龙,怎么了?”
“你真的打算护送封羽锦回宫吗?先前我们去皇宫的时候就闻见了不同寻常的邪物的味道,你还要铤而走险吗?”
蚩龙很是生气,语气冰冷刺骨,夕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再看向蚩龙时,他满脸的为难:“蚩龙,如果我们不救辛南,那天下就真的成为天界夺取机关图的无辜受害者了……”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呢?天界是天界,凡间是凡间,我们是龙族,完全不受其中任何一方的约束和牵制——如果你在意的是我成神之事的话,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就算天劫顺利度过我也不会去天界的。”
“蚩龙,你修行千年,在北疆等待了那么久,本来就是为了得道成神龙,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出现才贸然放弃了千载难逢的机遇,如果渡过天劫你还待在凡间,天君那边一定会勃然大怒的。”
夕涯一愣,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蚩龙居然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把自己的心声全部说了出来,难怪每次和他提起天劫他总是敷衍推脱,他本来以为蚩龙是顾及自己的想法而已,没想到他却连渡劫成龙都不再考虑了。
“夕涯,你好好听着,我不会为了高高在上的神龙之位而离开你,亦不会因为天君的怒火而屈服,我只想同你一起徘徊山水之间。”
“蚩龙,你别说了——”
夕涯怒吼道,这是他第一次对蚩龙如此生气,他温润儒雅的眉眼都是难以置信,其实蚩龙所说何尝不是他梦寐以求的潇洒生活。
可是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把他留在凡间,他修行四百年遇见他,本来就不存侥幸和奢望,现如今蚩龙却要为了自己冒犯天界,他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误入歧途一发不可收拾。
夕涯把蚩龙拉了进来,还好栈里人声鼎沸无人注意他们,他和他对坐在桌前,面面相觑,皆眼眶微红,深情无限。
“蚩龙,如果我当初知道是这种结果,我不会选择遇见你。”
夕涯的话让蚩龙面如死灰,心如刀割,他不甘心的握住他的手腕,咬唇吸吸鼻子,竟然带着努力压抑的哭腔:“夕涯,你不准离开我,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上去杀了封羽锦!”
“不可以!他是凡人,是无辜的,你不能这般威胁我。”
夕涯赶紧拦住他,战战兢兢的望着蚩龙,眼里都是恳求的神情。
“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你敢弃我而去,我就把长乐城闹得腥风血雨,永无宁日,你了解我,除了你没有人可以让我温柔以待。”
蚩龙低着头,哀伤包围着他,让他如同一只即将死去却苟延残喘的巨龙,可他依然温柔的握着夕涯的手,小心翼翼的摩挲着,就算暴跳如雷也不敢用一点点的蛮力。
他确实了解蚩龙的秉性,大千世界于他皆是过眼云烟,唯有自己三生有幸得他垂怜。可是他不能误了他的锦绣前程,他不能太过自私自利,这关系到龙族和天界的关系,他必须当断则断助蚩龙登上云端。
“夕涯,告诉我,你是要因为你让辛南百姓都魂飞魄散,落入地狱吗?”
“蚩龙,你不要闹脾气了,我……”
“你回答我。”
蚩龙狠狠的瞪着他,仿佛他只要拒绝下一刻门外就会哀鸿遍野,白骨成山。
“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你的。”
夕涯想了许久,还是妥协了,至少此时此刻他无法做出更为周全的判断,可是他已经许诺了天君,如果出而反尔只会连累蚩龙,这是他不能看见的结果。
所以夕涯骗了蚩龙,这是他第一次欺骗他,也将是做后一次。
月半中天,繁星点点,杨时酒和赵书义一致认为霁寒一时半会是不会从星河全身而退了,于是就和墨语以及卫子青商议,立刻召集三家弟子前往星河救人。
墨语和卫子青自然没有异议,并且连浅也爽快同意了,一念真人中毒昏迷,危在旦夕,他也是坐立难安,如果一直坐以待毙也不是上上之策。
不到半个时辰,守护在城中的墨家弟子和儒家弟子已然抵达了白云观。
“墨家弟子二百,儒家弟子三百,白云观道长一百五十人均已经汇合完毕。”
卫子青抱拳示意。
“即刻出马!”
“是!”
六百多人异口同声道,月色微凉似水,洒落在众人的身影上,一行人整齐划一的离开了白云观。
“少主,时辰到了。”
无心提着灯笼走进了穿罗殿提醒着星辰少主。
“前去打探的人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每隔五里安插了弟子两人,应该很快就会消息。”
“很好,霁寒那边有何动静吗?”
“听石牢的弟子回报,霁寒和雪音都在运功疗伤,似乎不为外界所动,属下以为二人太过从容淡定了,难道正如少主所说,这是精心设计的阴谋吗?”
无心蹙眉。
星河少主没有回答,望向来不远处的天空,他拿过了她手里的灯笼径直走了出去。
“少主!”
无心一路跟了过去,星河少主脚步不紧不慢的,他走上了回廊,身影潇洒倜傥,远远看去无比的挺拔俊郎,她生疑惑他一声不吭要去哪里,便看见他在长廊尽头的厢房前停住了。
“那不是九妖住的地方吗?少主想要干什么……”
无心喃喃自语,却还是跟上前去,星河少主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你在外面等着。”
话毕,又直接干脆的把灯笼还给她,无心还没有反应门就“哐”的重重合上了,她觉得莫名其妙却又无言以对,于是便站在一边等着。
房中传来九妖高声的质问:“你还来干什么?”
那样凌厉尖锐的语气让无心忍不住的揪住了心。
“啪——”
一计耳光响亮无比,无心吓了一跳,想到星河少主之前对九妖的温柔,她突然有些茫然了。
“你——”
九妖捂住通红火辣的面颊,不敢置信的瞪着星河少主,可是转念一想,面前的男人在江湖中臭名昭著,劣迹斑斑,他就算是一刀割断他的脖子似乎也并不觉得意外。
“墨家自以为是,觉得用一个霁寒加上雪音就能让星河鸡飞狗跳,不可安宁吗?墨语未免太小瞧本座了。”
星河少主捏住九妖的下巴,隔着斗笠也能感受到他眼神的阴冷和锐利。
“霁寒?儒家少主?他怎么会来星河?还有雪音怎么会贸然闯入星河…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九妖瞬间怒火中烧,眼眸变得冰冷而恐惧。
“是你墨家打我星河的主意,居然联合了儒家和白云观将本座一举拿下,可是他绝对想不到,本座未雨绸缪,早有良策!”
“你…你意欲何为——”
“一念那个女娃娃一死,白云观便会人心涣散,接着霁寒和雪音暴毙身亡,本座再来一个瓮中捉鳖将墨儒两家连根拔起,你想想那个场面,一定十分壮观有趣。”
星河少主不着痕迹的扬起嘴角,他贴在九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感觉到她的温度在他的话语下一点点流失就欣喜若狂,仇恨给人的快
感果然与众不同,他在其中乐不可支,流连忘返。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心怀鬼胎终会作茧自缚,不得善终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墨家那群虚伪下作的东西早就死光了,本座只不过是稍微用了一点计谋而已,他们就争先恐后的过来送死,这只能怪他们自己。”
“你混蛋!”
九妖怒不可遏的挣扎着,她咬着忍着下巴的疼痛拿出了烟斗,气喘吁吁的对着星河少主的咽喉。
“呵,雕虫小技。”
星河少主冷哼一句,轻而易举的推开了九妖,看着颓然倒地的九妖,他的眼里都是不屑和漠然。
“无心,去石牢。”
星河少主从房中出来,冷冰冰的说了一句,无心恭敬的颔首紧随在他的身后。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九妖看着缓缓合上的门崩溃的呼喊着,奈何腹部剧痛阵阵袭来,她龇牙咧嘴的低着头,脸上都是细细碎碎的汗珠。
之前受的伤她一点印象的没有,醒来的时候星河少主却是出手救了他,更让她不解的是星河少主反复无常,上一刻温润如玉,下一刻就残暴狠毒,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样——心头那种难过失落是怎么回事,似乎在她的内心深处星河少主不应该是如此心肠歹毒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她要离开这里去石牢营救霁寒和雪音。
然而门外的星河弟子一直都在,她要怎么才能摆脱囚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