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蔷抹掉了眼泪,神情无比的坚定,她慢慢的走近,脚步如同灌铅,眼里皆是雾气。
封邑启的周围跪满了御医,众人都是额头点地瑟瑟发抖,牢房之中一片狼藉,鲜艳的血迹已经干涸,封羽锦安静的躺在地上,华丽的衣袍都被红色染透,凌乱的发丝遮盖住他的半张脸,可是那人间绝色却依旧惹人注目。
封羽及站在一边,一身的冷汗。
封羽锦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表情痛苦不堪,嘴角始终带着嘲讽以及无奈,他不免想问究竟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究竟是何人如此狼子野心,又究竟是何人可以在宫中来去自如,一路杀尽拦路之人还不留痕迹……
“皇甫蔷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皇甫蔷作了一礼,眼神却看向了牢房中,在看见封羽锦的那一刻,她楞了好久,只感觉胸口被猛然撞到,窒息一般的疼起来。
“羽锦…羽锦……”
她失魂落魄的起身扑倒在封羽锦的身边,触及到他风华绝代,俊美冷冽的青紫面容时瞬间泪流满面,嘴里呜咽无声,好似小兽悲鸣。
“朕要毒害锦儿的凶手株连九族,五马分尸,灰飞烟灭。”
封邑启的语气平淡得异常,眼里却都是杀气,封羽及吓得一个趔趄,连忙领命。
“羽锦怎么会死呢…他怎么会死呢……”
皇甫蔷捧住他的面庞,哭得双目红肿,指尖冰冷的触感像是隆冬的雪水顺着她的经脉传遍了全身,一片一片全部融化,然后在心房汇合,化作无数的利刺。
“凶手杀光了守牢的狱卒进入才能无所顾忌的进入大牢,依御医所言…三弟的手筋被毒针挑断,又被人灌入了毒药顷刻毒哑,之后…失血过多而亡……”
封羽及叹息道,心头也有惋惜和难过,虽然他是想要除掉封羽锦,可是手足之情根深蒂固,他如今见他死于非命竟然有些于心不忍。
“羽锦…你说过的江露戏园建好便带去摘桂花的,你看马上就要中秋了…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羽锦…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皇甫薇一站定便看见皇甫蔷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不知不觉她的眼角也湿润了。
“皇甫蔷,锦儿已经归天了,你如此这般他也泉下不安,朕的伤心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子遭人杀害,朝政自然动荡不定,人心惶惶,此事朕会亲自调查还羽锦一个公道!”
封邑启显得前所未有的镇定,在外人看来他或许有些冷血无情,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得知封羽锦的死讯时多么的悲痛欲绝,那是他深爱的女人的唯一血脉,如今却惨遭毒害,看着皇甫蔷哭成泪人,他作为封羽锦的父亲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他的君王,是辛南的支柱,是天下的主宰,如果他倒下了,他身后的一片如画江山便会摇摇欲坠,宫里宫外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也不敢露出一分无助与疲累。
封羽锦之死非比寻常,他定然会追究到底。
“陛下,西琼将军过来了。”
封邑启失神之际,胡全金小心翼翼的禀告道。
西琼气势汹汹的走来,瞥了一眼梨花带雨的皇甫蔷以及气息全无的封羽锦,他咬紧了牙关抱拳道:“陛下,末将听闻羽锦遇害立刻赶来了,想不到竟然真的回天乏术了。”
“西琼,你不必多说,朕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也不会让恶意扰乱皇庭之人安心自在——胡全金,即刻传朕旨意,调遣所有御林军搜查皇庭,凡是有嫌疑者马上打入大牢——”
“陛下慢着,末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西琼低着头,嘴角是耐人寻味的笑容。
在他旁边的封羽及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的直觉告诉他西琼会借着封羽锦的死大做文章,可是他又一时想不起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只能噤若寒蝉一般。
“你说。”
封邑启沉了沉眸子。
“陛下吩咐末将追查丞相大人中毒之事已经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
封邑启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想要知晓真相。
这时一个宫婢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药盒,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众人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纷纷看向了西琼。
等她宫婢抬头之时,封羽及惊恐万分,那端药之人正是东至宫的绿蕊,是先皇后薨逝之前的贴身宫婢绿芙的妹妹。
“陛下十分清楚丞相是被毒所害,此毒毒性霸道剧烈,又不易教人察觉,因为嗜血极致,无色无味所以称之血魅。”
“血魅毒?你说爹爹是被血魅毒所害……”
瘫坐的地上的皇甫蔷一听是和皇甫德有关立马起身,她和皇甫薇对视一眼,双双都急于寻找中毒事件的真相。
“说下去。”
封邑启顿了顿,看不出他的情绪。
“此人是太子宫中的宫婢绿蕊,她手里拿着的就是血魅毒。”
西琼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余光瞟向了封羽及,见他仍然佯装镇定,从容不迫不由的佩服不已,事到临头还能临危不惧的世上能有几个?若是平常,他是恨不得拍手叫好。
“太子的宫婢怎么会跟在你身边?”
封邑启的目光如炬,直直盯着封羽及,仿佛也是在询问他的解释。
而封羽及则依旧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他倒是想看看西琼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父皇,儿臣此前从未听过过血魅毒,不知西琼将军是何居心,居然联合绿蕊陷害本太子?”
西琼却不答话,使了个眼色给绿蕊。
绿蕊立刻会意,端起药盒呈到御医的面前:“请大人过目——此毒正如将军所言,奇特无比,药效强烈,正史医书上皆无记载,想必恰是如此旁门左道才会被太子殿下拿来毒害忠良!”
西琼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古旧的竹简递给御医,并嘱咐道:“这是《奇闻异录》,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着血魅毒之特性,还请几位大人好好参读。”
御医们都楞住了,表情十分纠结,见封邑启没有发话都不敢有所动作,直到过了一会儿,封邑启亲自拿了过去,然后翻了几遍,待他把竹简一合暴跳如雷的直接摔在了地上:“你的意思是太子暗里谋害朝廷重臣,不惜用上古剧毒铤而走险…而这个人还是他的老师——简直荒谬!”
龙颜大怒,人心惶恐,众御医和其余人等都大呼息怒。
皇甫蔷和皇甫薇也是摇摆不定不知相信谁的话,于是便跪在一边一言不发,封邑启正是怒发冲冠之时,她们一介女流更是不敢造次。
“父皇,儿臣忠心耿耿,尊师重道,岂会做出谋害恩师,扰乱法纪的错事,西琼将军此次前来,似乎有意针对儿臣,绿蕊定是受人指使才会胡言乱语,如今三弟殡天,人心涣散,将军此举仿佛是蓄意作乱皇庭,请父皇擦亮双眼,明辨是非!”
封羽及当然不可能让西琼继续添油加醋下去,他既然已经收买了绿蕊就说明他有备而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难以预料,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必须稳中求胜,然而大难当前,他唯有靠在封邑启这棵参天大树下。
“实不相瞒,这药盒的血魅毒便是绿蕊从东至宫里搜查出来的,绿蕊乃是太子殿下的宫婢,怎么可能胡乱污蔑,毕竟这可是杀头大罪!”
“陛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绿蕊不忍看朝野震荡,江山蒙祸,唯有不仁不义揭发殿下…请殿下莫怪绿蕊,您计谋毒害丞相大人铁证如山,将军绝非捏造事端,陛下清明不阿,一定明白奴婢的迫不得已。”
绿蕊一看局势差不多了,便直接跪下哽咽起来,看那样子似乎说的皆有理有据的实话,就连封羽及一时间也无法开口辩驳。
原来西琼已经设计好了一切,他居然一步一步的踏进了他的陷阱之中——拳头捏得发疼,眼前封羽锦尸骨未寒,西琼就迫不及待要把罪责推卸给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然而坐以待毙,贪生怕死从来就不是他封羽及的性格。
“绿蕊,本太子与你无冤无仇,你居然口不择言,胡说八道诋毁本太子的名誉,按照律法已经株连九族,凌迟处死!”
封羽及虽然被人牵制,却依然盛气凌人,他浑身都是犀利的寒意,愠怒的眼眸盯得绿蕊心里一阵发毛。
“绿蕊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婢,你何必威胁她——末将以为,丞相大人遇害一事证据确凿,水落石出乃是天佑辛南,至于凶手——还请陛下定夺!”
西琼抱拳,眼神一扫跪地的御医奴仆,他们皆颤颤巍巍的抱拳异口同声道:“请陛下定夺!”
“父皇,儿臣都是被污蔑的——西琼将军,本太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无中生有,落井下石,难道为了给三弟脱罪居然这样不择手段吗?”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西琼不过是心系朝廷安稳,担忧皇室蒙羞陛下被千夫所指,如今宫中命案频发,西琼作为一国将领,当然有责任为陛下分忧。”
“你分明就是偏爱三弟借此排除异己,不仅无端兴风作浪,还倒打本太子一耙,依据种种迹象看来,似乎西琼将军才是最可疑之人——”
“够了——都给朕住口!锦儿尸骨未寒,你们便开始针锋相对,朕不管前因后果如何,丞相一事最好能有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便移交御林军全面彻查!”
封邑启怒不可遏,封羽锦的死讯本已经让他方寸大乱,没想到西琼和封羽及也在风口浪尖,他仿佛做梦一般,后背的冷汗宛如雨下,这让他想起了即位之前的腥风血雨……
“陛下,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丞相一事乃是太子殿下一手策划,人证物证俱在,难道你便要丞相死不瞑目,含冤九泉之下吗!”
西琼已经稳操胜券当然不会轻易的松口,今日可是削弱封羽及势力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很可能会性命难保,封羽及和封羽锦十分相像,都一样的冷血无情,机关算尽,一旦他狗急跳墙定然会让自己无路可退。
“陛下,臣女恳请陛下为父亲讨回公道…父亲半生辛苦,为国为民不敢有半点私心,他两袖清风,一身廉洁,却不曾想最后要凄苦收场…请陛下可怜臣女,还父亲一个真相……”
皇甫蔷俯在地上叩首道,额头砸在石板的声音清晰可闻,如同鸣钟响彻牢狱,封邑启颓败的揉揉眼角,欲要伸手去扶她,却被皇甫薇抢先了一步。
她也跪在皇甫蔷的旁边,泪水涟涟的哭诉:“陛下…不管此事是否和太子殿下有关,臣女都希望陛下可以秉公处理,父亲劳苦功高,刚正不阿,却几度遭人陷害,倘若消息不胫而走,定然人心大乱,内外不齐,到时候满城风雨,山河飘摇恐怕得不偿失……”
“你们…你们两姐妹也不相信本太子?丞相乃是太子师,本太子何以泯灭人性对他痛下杀手……”
封羽及踉跄了几步,不可思议的看着皇甫蔷,他以为皇甫蔷纵然对自己无情,也该了解他的为人处世,对于皇甫德他一直都心慈手软,若不是封羽锦咄咄逼人,他绝不会对自己的恩师心生怨恨。
“太子,朕想听听你的解释。”
封邑启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却依旧保持着君王的威严和镇定,他看都没看封羽及一眼,目光停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父皇,儿臣绝对不可能行凶杀人,老师他德高望重,儿臣钦佩不已,虽然皇甫蔷寻短拒婚,让皇室颜面扫地,就是如此儿臣也从未想过要公报私仇残害重臣——”
封羽及当即跪地,言词激昂却有理有据,封邑启看着他,眼眸却是一滞,长眉一挑:“那是什么?”
原来在封羽锦及的脚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字条,封羽及暗叫不好想要拾起,却被西琼抢先一步拿到了手里。
“羽锦欲求合,请大哥大牢相商——太子殿下,难道羽锦生前只和你见过一面吗?”
西琼把字条上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念了一遍,又惊慌失措的看着封羽及。
“拿过来给朕看看——”
“是。”
封邑启拿了字条,扫了一眼,随后咬牙切齿,脊背一阵颤抖,封羽锦的字他再熟悉不过,这上面一笔一划都是他的风格。
“父皇,儿臣确实收到三弟的来信就赶来大牢了,只不过到来之时他已经……”
封羽及简直有苦难言,西琼的计谋环环相扣,他情急之下居然找不到任何的破绽,眼见封邑启的怀疑越来越深,如果事态持续发展,一定会影响到他在朝中的地位,到时候群臣纷纷倒戈他必死无疑——
“陛下,西琼将军和太子殿下皆是各执一词,且兹事体大断不可贸然论罪,方才听许御医说到,三皇子是被毒针挑断手筋,如果按将军所说太子殿下手里有杀害父亲的血魅毒,此毒与众不同,又神秘无比,比起其他司空见惯的剧毒必然风险更小。”
这时皇甫薇站了出来,比起皇甫蔷她要更加的冷静淡定,而且逻辑条理清晰,话一出口西琼就觉得她不一般,敢在君王面前直言不讳的首屈一指,她偏偏一脸淡定从容,却给人一种端庄正气的感觉。
封邑启的眼里,也有意料之外的惊讶,他皱眉:“那依你之言应该如何?”
“皇甫薇斗胆请御医查验三皇子所中之毒——如果三皇子中的是血魅毒,那真相便已经显而易见,相反如果三皇子未中血魅毒,那便是有人推波助澜,陷害储君。将军和殿下都是皇室至亲,如果因为一些误会嫌隙渐生恐怕会落人口舌。”
“说得好,不愧是丞相之女,一言一行都是大将之风,朕也正有此意。”
封邑启点点头,大袖一挥盯住了西琼和封羽及,而后示意跪着的御医。
“微臣明白。”
御医领旨起身,端了绿蕊手里的药盒开始分工合作,如果药盒的毒与毒针上的一致,那便意味着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投毒事件,更是兄弟相残的国丑。
“陛下,毒针上的毒已经验出来了——”
大概一刻钟后,御医把银针呈上来,封邑启瞧了一眼,眼前的银针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和平常试毒的颜色大不相同,他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结果是什么?”
霎时间所有人都心都提了起来,西琼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验毒的银针,如果他的计划没有出错的话,这一次封羽及是难以脱身的。
“陛下,毒针上的毒…确实是血魅毒!”
御医默契的对视一眼,扑通一下全部跪下了,封邑启瞬间转向封羽及,他青筋暴跳,面红耳赤的指着他:“丞相撒手人寰,朕的朝野几番震荡,辛南的江山多少人虎视眈眈,你乃未来储君,竟然忘恩负义不惜暗中下毒——羽锦与你明争暗斗朕看在眼里,兄弟阋墙,作乱宫庭,他纵然罪恶深重,你也不能残暴不仁,取他性命…朕留你还有何用!”
龙颜大怒,满堂皆惊,大牢中冷风呼啸,带着颓靡腐烂的气味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