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歌识破了她的伎俩,青剑一掷,琉璃瓦粉碎如烟,随后他跳到长廊上,又朝这边来了,见环月楞在原地,阴影中只余皇甫蔷的一支发簪遗落在台阶上,他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玩了什么花招?”
环月回头叱骂道,长鞭又要出手,弋歌连忙躲闪:“不是我!你先等等,我们各自找一遍,看皇甫蔷是不是自己跑回去了。”
“哼,你最好别玩花样!”
环月警告道,片刻便消失在花径中,弋歌也是面露愁容,他急忙出了后院,商牟看他孑然一身,紧张道:“人呢?”
“丢了——”
“丢了?怎么回事?”
弋歌三言两语描述一番,商牟一想,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今夜的计划算起来只有他们和环月知晓,皇甫蔷怎么会被他们之外的人掳走?
“我想,恐怕是被人钻了空子了。”
“你是说,还有别人知道我们今晚的行动?”
“不然如何解释皇甫蔷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了?”
弋歌听完,附和的颔首,皱眉:“现在要怎么办?”
“环月呢?”
商牟突然眼神一暗。
“去找人了。”
话毕,两人便听见院子里有守卫急切的呼喊:“快来人!有刺!有刺……”
然后是短兵相接,铁戈碰撞的犀利声音,于空旷暗夜中刺耳高鸣。
刹那间,丞相府的灯火争先恐后的亮了起来。
“不妙!快走!”
弋歌催促道,他们的位置很危险,一旦被侍卫发现可能便难以脱身了。
商牟却没有回答,眸子猛然的颤抖,毫不迟疑的朝后院飞去,弋歌见状急躁问道:“你去哪!”
“我要去救环月!”
“你疯了!院子里都是侍卫……”
弋歌愠怒的呵斥,若是他们暴露了,可能还会连累到太子殿下,这样一来,岂不是要乱套……
可是他话都没有说完,商牟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思忖再三,他不情不愿的也去往院子的方向了。
院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侍卫和丫头婆子都提着亮堂堂的灯笼分头巡视着,却也不见环月的身影,商牟小心翼翼的往前院探探头,见皇甫德急急忙忙的走来,嘴里呵斥着:“快去找!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看样子,他已经知晓皇甫蔷被掳走了。
可是,罪魁祸首并不是他们。
过了一会儿,商牟瞅准机会辗转到了前院的一处厢房上,猫着腰盯着屋檐下的一举一动,突然他瞥见一颗高大茂密的树上似乎有个人影,心下一紧,急忙疾走而去。
环月正在树上,见自己被发现,也不闪不躲,待商牟近了,她便开始低头拭泪,佯装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环月,你怎么了?”
商牟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瞬间便慌了神,拉着她的手腕左右打量着。
“商牟哥哥……”
“别哭、别哭,你是怎么了——有没有受伤,我看看……”
“没有……”
她摇头,树枝一抖,她差点掉了下去,商牟迅速的揽住她。
温香暖玉入怀,他的耳根立刻红彤彤的,环月知道他定是放松了警惕,为免疏漏她又顺势靠向了他的胸膛,其言哀伤委屈:“商牟哥哥,你是否…真的叛主变心了……”
抬起眼眸,梨花带雨一般,商牟泄气的抱紧她,叹气:“环月,你一定要信我…我有苦衷……”
环月在心里冷笑,不动声色的抚上他腰间的玉佩,一扯,拿在了手心,又问:“那你可还喜欢我?”
右手,是冰冷的银色匕首。
“嗯……”
“那我们,便扯平好了。”
“扯平?环月…你——”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插入右腹的铮铮匕首,却又被一推,瞬间失重,树枝一晃直直的往后倒去,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目光凄冷,又自嘲的闭眸,才道一句:“都…都是我…活该……”
血色染透他的袍子,他伸在半空中的手绝望的吹下去,极其醒目的是他嘴角的悲痛笑容。
环月咬牙,把印着“及”字的玉佩扔了下去,然后干脆冷漠的抽身离开。
“快来!此刻抓住了!”
“老爷!刺抓住了!”
……
商牟被五花大绑,鲜血顺着衣摆一直流到靴子上,到皇甫德面前时,他已奄奄一息——环月很了解人的身体构造,那一刀扎在最痛的位置上,让他放弃了挣扎,只闭眸无言。
侍卫呈上玉佩,皇甫德踉跄几步,跌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好久回神,呆道:“这…这怎么可能……”
随后,他打量起性命垂危的商牟,一甩袖,黯然道:“给他包扎一下,找人看着,待他清醒再问详情。”“是,老爷!”
皇甫德捏着那玉佩神情复杂,良久,他才揣回袖子里,杨管家小心的问:“老爷,这事……”
“明日老夫进宫亲自禀明此事…你们都回去吧,切莫大作谈论。”
众人作揖应了,目送皇甫德离去,末了面面相觑,都不敢妄言。
环月成功的脱身,可是她的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难过,之所以利用商牟,乃是为了敲山震虎,一来给封羽及施压,二来保全封羽锦。
当时的情况容不得她左思右想,也容不得她优柔寡断——回望灯火辉煌,燥乱平息的府邸,她忽而泪水涟涟,哭出了声音。
“师妹,计划失败了吗?”
暗影和她回合,看看亮如白昼的壮美至极的丞相府道。
环月点头,说了弋歌和商牟的事情。
暗影愕然,但看环月脸色惨白,一脸的倦意委顿,他抚抚她的头发:“商牟的选择,我们都无法阻拦更改,眼下只能看他的运气了。师妹,你没有做错,王爷会理解的……”
“师哥,你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环月低头哽咽道,暗影却不知如何安慰她,毕竟是深爱之人,不管何时应该都无法释怀他的背叛吧。
可是世事无常,一切都是注定,商牟之举他不敢苟同,却也没有资格评论,他们都来自星河这片大海,封羽锦和封羽及只不过是海外的两条背道相驰的支流罢了,商牟和他们,只会一时对峙,最终还是会归于星河之中,所以这种势不两立的局面无比的微妙。
“师妹,我们还是先回宫吧。”
他怜爱的抚摸着她的头,像在呵护一只被大雨打湿的可怜小雀,悲哀的眼神让任何人都无法直视。
她低眸点头,回头望了望那冰冷的高墙,终于和暗影头也不回的走了。
弋歌眼见商牟深陷其中,他思索片刻,便放弃了营救,因为他不能连累封羽及,亦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直觉商牟问题应该不大。
可是,他疏忽了致命的一点,商牟的身上还带着封羽及的玉佩,那是铁证,足以推翻所有的欲盖弥彰。
被院子的动静惊喜,岚裳随意披了件外衣来到了门外,皇甫德正青黑着脸指挥拿火把的手下,她忽然起了一身冷汗,便问:“丞相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皇甫德警惕的瞧了她一眼,良久,叹了一口气:“蔷儿失踪了。”
“失踪了?不可能啊……”
这可是丞相府,守卫森严,怕是连一只苍蝇都很难进来,皇甫蔷怎么会说失踪便失踪……
她茫然的环顾四周,发现仆人和丫头们都一脸紧张和焦虑,这才恍然大悟,惊道:“是谁那么大的胆子?”
皇甫德摇头:“派人去搜查了——刺已经抓住,不过估计还有同伙。”
叹息,他头昏脑涨,侍卫都去了半个时辰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大半夜的,本不抱希望的,可又不愿意干等。
岚裳也非常的诧异,没想到大婚当前,皇甫蔷竟然莫名失踪了,若是明日太子来接人,岂不是要空手而归。
不过她又哪里知道,此事封羽及也难逃干系。
“可否让我见见那刺?”
“这…姑娘见他做什么?”
“如今他是唯一的线索,若放过了,那大小姐的下落便无从知晓了,再说大小姐素日待我不薄,我何以袖手旁观呢?”
皇甫蔷不知说什么,微一皱眉,抱拳道:“那便辛苦姑娘了!”
“大人不必如此气!”
岚裳哪受得如此大礼,惶恐的拦住,抬头见皇甫德泪眼模糊的,她也一样非常难受。
半夜三更闯入丞相府,定然是早有预谋,皇甫蔷下落不明,人人为之揪心,这不仅关乎丞相府上下的安危,更关系到皇家的颜面。非同小可。
当时皇甫蔷在墙角躲着,本担心环月不敌弋歌,她便想趁机自行离开,待到了丞相府外再与她回合,没想到环月一跳上屋顶她便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扑面是一阵浓郁的迷香味道,还来不及呼救就昏厥过去了。
“噗——”
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底,皇甫蔷打了个冷战,随后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简陋的柴房,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月光照进窗棂,洒在一个白衣女子的身上,显得朦胧而优美。
白衣女子转过身来,是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庞,她倨傲的扫了一眼身旁的黑衣男子:“你先下去。”
男子依言退下,阴影渐远,柴房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皇甫蔷被绑在墙角,冷水浇透了衣裳,却掩盖不了她高贵美丽的气质,以及她婀娜苗条的身姿,她抬头望着白衣女子,蹙眉问:“我怎会在这里…你是谁?”
“呵,你不认识我,我可对你早有耳闻——丞相的大千金皇甫蔷,我说的可对?”
白衣女子冷笑着开腔,蹲着平视皇甫蔷,眼眸中都是剧烈又可怕的妒意。
皇甫蔷情不自禁的往后缩了缩,被她极其不善的语气一时吓住:“你…想怎么样?”
“这个…我还得好好想想——”
白衣女子捏住她的下巴,作沉思状。
皇甫蔷吃疼的咬牙,柳眉一抖,艰难的开口:“你究竟是谁…抓我来干什么……”
“要怪就怪你,明明已被赐婚,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真是个恬不知耻的女人!”
白衣女子怒目圆睁,捏着她下巴的手指节发白,微微发抖,皇甫蔷欲要闪躲挣扎,却是无意识的惹恼了她,目光变得凌厉,一巴掌打了皇甫蔷的面颊。
扛不住她的突然殴打,皇甫蔷倒在一边,咳嗽几声,她勉强的支撑着身子,又低头吐了一口血,眼看她的面颊瞬间红肿,仿佛扫过腮帮子的胭脂,刺目的红落在雪白肌肤上,异常难看。
白衣女子见此,开心的笑起来,冷语:“你说如果太子和三皇子看到你这副模样,是不是会心痛不已呢?可惜的是…你怕是再没有机会勾三搭四了!哈哈!”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皇甫蔷直觉,白衣女子定是和封羽及还有封羽锦有些联系的,不然她不至于对她恨之入骨,欲要她生不如死。
事实证明,她猜得很对——
“你最大的错处,便是得太子殿下约定一生之后,还对三皇子痴心妄想,念念不忘!”
她的下巴被生硬的扳起,对上一双冰冷锋利的双眸,白衣女子又是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不过,你可能没有机会了!”
“你喜欢三皇子……”
虽然不敢肯定,可是女人毕竟最了解女人,从她提到封羽锦时的目光可以得知,那稍纵即逝又深刻无比的情意是不会骗人的。
“用不着你管!你只需要知道,你的下场会十分凄惨!”
怒喝,横了一眼皇甫蔷,她得意的仰起脖子,随后出去了。
油灯被她提走,柴房中只余清冷的月光,照在稍显狼狈的皇甫蔷身上,她咬着下唇,委屈的涕泗横流。
“主子,要通知游小姐吗?”
“嗯,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白衣女子赞赏道,脸上是比月光还有清冷几分的浅笑。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只要主子高兴便好。”
他似乎,比她还要开心,眉宇都是雀跃。
“我该回去了,不然暗影要怀疑了。你好好看着她,待明日丞相府和朝廷一乱,再做打算。”
她却丝毫不至于他格外愉悦的表情,继而叮嘱道。
“是,请主子放心。”
说罢,便跟在白衣女子的身后默默相送,直到大路走尽,他念念不舍的收回目光,良久驻足。
原来这白衣女子,便是先前和暗影待在花圃的凝眉,几天前和游芊芊联手商定,一起“对付”皇甫蔷。
她本来打算今晚派人先去打探打探情况的,没想到居然捡了个大便宜,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皇甫蔷,真是上天都在帮她。
封羽锦一定没有想过,当初心软暗影留下了凝眉,今日竟会后患无穷,倒打自己一耙。
环月很快把消息带回了西赋宫,她和暗影跪在青丝披肩,衣裳单薄的封羽锦面前,等待着缓缓走来的封羽锦的发落。
封羽锦赤着双脚,外衣从肩上滑落,不可置信的连连摇头,面色难看道:“不是大哥的话…那会是谁…是谁…是谁带走了蔷儿……”
他和环月事先商讨过,特意把计划透露给商牟,好让他告知封羽及,如此即使自己带走了皇甫蔷,丞相府也不会受到丝毫的牵连,可是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家伙,坐收了渔利之后无影无踪了。
“不行…本王得去找蔷儿……”
说着封羽锦便往殿外跑。
“小王爷!慢着——”
环月即刻追了出去,见封羽锦失魂落魄的踉跄着,她赶紧和暗影一起把他拉住了。
“小王爷,现在的局势非常的不容乐观,切不可轻举妄动,丞相大人一定比你还要着急…还有太子,商牟陷在了丞相府,明日丞相大人势必会带着认证、物证觐见陛下,到时你再掺和进去,那此事就真的说不清了……”
“可是,蔷儿你现在生死不明,本王难道要视而不见吗?”
“王爷,如果太子殿下把责任都推给你,你敢保证丞相大人不会因为顾及婚约选择公报私仇吗,别忘了,王爷你曾惹恼过丞相大人,很难猜测他下一步会不会翻出旧账……”
暗影也极力劝说道。
封羽锦停下脚步,回头脸色苍白的呆立着,又望向暗影和环月,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道:“那…本王要怎么办……”
他不怕功亏一篑,亦不怕身陷囹圄,唯一害怕的,便是此刻要他等待着皇甫蔷的消息。
“不如,我去东至宫探探吧。”
暗影在一旁道,眯起了眸子。
“眼下只能这样了,师哥,你要小心。”
“我明白——王爷,事情还未穷途末路,按太子的性格,他也会出力找皇甫小姐的。”
封羽锦一言不发,沮丧的回了寝宫,环月看着他的背影,无比痛恨当时的自己,若她处事果敢干脆一些,可能便不会同弋歌纠缠不休,耽误了带走皇甫蔷的时机……
可是,事已至此,只能另做打算了。
夜风清爽,樱花余香,清清淡淡,黯然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