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淳,你是要造反不成?竟敢教唆玄女替你救那妖孽!”
天君携塔而来,却见玄女带着天漪消失不见了,妖气渐远,到了碧蓝相间的海平面。
“天君,为何你就是不愿放她一条生路——琉淳以命相抵,还是不够吗?”
琉淳感觉至今已经走投无路,他只能愤怒的呵斥原本与自己亲密无间的长兄,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
他的神力折损,又催泪而下,神元濒临破碎的境地,天君却更是咄咄逼人,誓要将天漪和他都逼入绝境。
“琉淳,本君是为了你好,妖孽畜生误前程,你可莫要继续堕落下去!”
说着,九重金塔笼罩在琉淳的头上,万丈神光打下,他嘶吼一声,甩出玉戟,却在要击退金塔之时,天君挪动神力,金塔脆生生的撞上了玉戟,一阵激烈碰撞,玉戟已断,琉淳也被困塔中,神法咒阵,透穿他的神元,须臾间——神元不堪压力,已然四分五裂,粉碎成烟雾。
“啊——”
海上震溅四根水柱,奔溃的神力迸裂,致使波涛汹涌澎湃,深海巨波流涌动荡,随他一声悲鸣,刺透云霄的响声在一刻间——万籁俱寂。
海水的水珠挥洒后再如雾霾扩散,水面的涟漪圈圈荡漾,琉淳便像一只被风雨打湿了翅膀的蝴蝶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海底,他的另一只眼流落泪珠,在水中变大,透明晶莹,把他包裹住,像一只巨大的茧……
这个结果,完全在天君的意料之外,他也没有想到代价会如此的严重,他起初的目的,不过是想教训一下琉淳,唤醒他被妖精蒙蔽的心智,却在看见海面上升起的萤火时知晓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恶果。
“琉淳!”
他赶紧潜入海中,一寸一寸,泥沙流动,水草茂密,鱼虾遨游,琉淳的神元已难以拼凑,至于他的原身,已然粉碎,于水底湮灭了……
织滟赶来的时候,海浪滔天,水面漂浮着鬼火一般的星光,她掐指,恐惧由内而外的席卷过来,咬唇,憎恨道:“长兄,你的心可真狠!淳儿他…化尘了……”
神人无肉身,神元尽,则化尘,于三界极乐,点滴萤火。
“织滟…长兄…不是有意的……”
“天君,长兄一词,你可还配!”
“织滟,本君只是想要救琉淳不入妖道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
“玄女,是我让她过来的…妖又怎么样,有时候,不也比神有情有义……”
声音绝望,已是盛怒,万般怨恨,极致悲怆。
织滟后来,便不愿在天宫久待,乐于去南海与欢夜一起,以此排解琉淳离开的伤感,若是回宫,也是谁也不见,烦躁了便去怀阳宫里坐坐,自欺欺人最疼爱的弟弟还在身边……
日子久了,她恍然想到那只芍药花妖。
雪山冰洞中,玄女与她寒暄,方知琉淳已逝,几番凄冷,从头再诉。
“织滟,想不到天君……”
“如此冷血无情是吗?”
织滟接话,恨意难消。
“那天漪……”
“玄女,这孩子聪颖可爱,便留下吧…日后,有劳你为她指点迷津。”
“哪里的话,你放心就好,我定倾尽心血,助她成神。”
听卿一诺,再无后忧。
织滟未见天漪,便匆忙离开雪山,到宫中不出半日,又至南海。
“织滟,带我去见天君吧。”
欢夜那样请求。
她点头,两人到了天宫。
第一次,天君敷衍搪塞,说无心婚事安排,便推掉了。
后来玄女回宫,天君默认了天漪的存在,织滟也不好强逼,此事便搁置了一段时间。
“玄女,这衣裳正合称她。”
一袭红衣,绣满芍药,黑线利落,优雅华美。
天漪跪地作揖,甜甜谢道:“多谢织滟娘娘。”
织滟已知,天漪忘却了琉淳,这是好的,故人不再,重忆徒增烦恼。
只是后来,织滟怎么都没有想到,天君再次拒绝了欢夜的联姻,却是把她作为一颗排除异己的棋子。
“若不与欢夜在一起,我为神有何意思?”
织滟彻底和天君撕破了脸皮,她到了地府,却被天君追捕,最后与之一战,被天兵偷袭,她三魂七魄皆散,化作了鬼魂。
“淳儿…姐姐来陪你了……”
化鬼荒野,与君长离。
只为不拖累欢夜,他镇守南海,也归于天界管辖,她一人承担所有,只愿他能置身事外。
蝴白的故事说到一半,天漪已在他怀里哭得哽咽难语。
她都没有想到,为了自己一个小花妖,他居然是死过一次了……
“天漪,别哭了。”
吻着她的额头,他的心痛却没能减轻半分。
“蝴白,那后来是谁救了你?”
“是天君……”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比哭还有难看,极其的矛盾。
当年他魂断海中,是天君请来西天诸佛,为他重燃命灯,聚合神元,还渡给他三千年道行,封锁了兄弟残杀的消息,只可惜心死不可复生,他无一分感激,唯一惦念的便是她了……
“琉淳,长兄不是有意的…可会原谅长兄?”
“天君,琉淳——早就死在深海水中了…既然无错,为何苛求原谅?我倒希望你莫来救我……”
“琉淳,你——还在恨我?”
“姐姐的事情,你便从来不曾后悔过吗?逼得她离开天宫,你便得到想要的吗?”
“琉淳,长兄也有苦衷啊……”
“天君,我是蝴白——不是琉淳。”
兄弟血缘,两字便解。
他自降为上神,撇清和天君的关系,独守怀阳宫中,只等她成神飞天。
终于,他等到了,她成为了神女,没有记起他。
后来的事情,无非便是苦果,他一人尝遍,到如今,还得她回头倾心。
“蝴白,你可想念织滟娘娘?”
“姐姐她…不知去哪里了,虽念着,却只余一丝感应,不足找到她……”
他语气里面都是惋惜。
“织滟娘娘,她应该在人间——她说,若我见到琉淳,便带你去见她。”
“人间?我试试吧……”
屈指点上心口,一束白光窜出,冲到日光的美丽光晕里,然后朝某个方向飞去,蝴白惊喜的说:“找到她了!”
人间没有天宫仙气充沛,但凡有神的痕迹,一探便知。
织滟便是想到这一点,与欢夜一同等待着蝴白,她知道天漪一定可以找到琉淳,琉淳也一定会来。
“在哪?”
“就在南蛮境内!”
说着,便拉起她的手,轻盈的飞起,到了蔚蓝色的天空,云朵雪白柔软,清风舒心怡人,眼下城阙林立,烟火迷离,一派富饶祥和景象。
“蝴白,天君是不打算追究此事了吗?”
“我与姐姐,都和天宫脱离了干系,成了三界之外的散神,他再插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你——舍得吗?”
“舍得甚么?是兄弟手足的大概五千年情分,还是天界的浮华锦绣——这些,怎与你相比。”
脸色绯红,她松了一口气,放眼人间,暖光洒尽,烟柳画桥,杨树湖堤,花香鸟语,屋舌藩篱,如此美丽,如此神秘。
殒杀三人到了西域境内,于一处驿站歇息,阿狸却疲倦的酣睡着,无心抱起她,又是宠爱又是无奈,道:“小狐狸可真能睡啊。”
殒杀把马车拉到后院,交给了驿站的小厮,又喂了几桶干草,给了一桶水,才放心的出来。
“无心,辛苦你了。”
“没事,她个子小小的,抱起来也轻。”
驿站内扑鼻而来的都是浓郁厚重的肉味,牛羊的香味带着腥膻,别有一番特别的风情。屋内四个角落都挂着铜色的火盆,炭火呲呲的叫着,偶尔爆出火星,暖和的风便拂过,教人鼻尖痒痒。
桌上坐着大碗喝酒,手抓肉饼的西域汉子,着动物皮毛,戴圆形毡帽,大大咧咧的爽朗谈笑,腰间佩戴着沉重的宽刀,挂着狗牙或者是狼牙。
驿站的角落,有两个布衣剑,两人推杯换盏,好一阵激烈对酒的嬉笑,听口音大概也是中原来的。
“去楼上吧。”
“嗯。”
殒杀示意二楼,便有拿着粗布帕子的小厮过来,恭敬的把他们迎上去。
“两位人,这是本站最好的房,请问……”
小厮看看抱着阿狸的无心,似在寻思怎么发问。
殒杀便说了:“要两间。”
“行行行,正好挨着——这两间房都向阳,特好,特舒服!”
说话的间隙,小厮还不忘夸赞自家一番,真是个活招牌。
门一推开,是简单不失用心的布置,南面开了窗户,此刻洒了一些微薄的光进来,床上是毛绒毯子和棉被,足够夜里御寒。
无心满意点头:“挺好的。”
便把阿狸放到了被中,细心的盖好了被子,又把窗户关好,又说:“小子,生盆炭火来,要火石,不要生炭,我家妹妹中原来的,莫给冷着了。”
小厮嘻嘻的笑,问:“姑娘也是西域的人?居然懂得这里的俚语。”
在西域,小子不是无礼之语,是对小厮的昵称,若非在西域已久,是不会这般呼喊的。
“我不是西域之人,却在此待了很多年,早就把这里当做故里了。”
她亲声笑着说,无比怀念的拂着桌上的铜黄色的石杯,长嘴茶壶里的茶水冷透,她却是见之欣喜。
殒杀看她对西域这般的适应,先前的担心都一扫而关。
“姑娘等着,我这就去拿一盆火石过来。”
小厮便一脸的笑跑下楼去,开心的和柜台前拨动着算盘的年轻汉子分享遇到的趣事,说中原来了个姑娘,十分喜欢西域,用一直骄傲的语气,听得年轻汗子也嘿嘿的笑起来。
他放了算盘,指着身后的位置:“去我房里拿两件狐毛大麾送过去,我刚才见到一个孩子…你去外面买一件小袄子,待会一起送上去。”
“挞迦小掌柜今日可真是出手阔绰啊,那两件大麾可是老掌柜刚梢人带来的。”
小厮朝他挤眉弄眼,到后堂端了一盆炭火,又“噔噔噔”的上了楼去,看无心和殒杀在说着什么,他敲敲木门桩子:“姑娘?”
“倒是颇快。”
“姑娘来得正是时候,这天今日还晴了些,要是平日里,可能要等上一些功夫。”
他把火盆放在架子上,一双眼睛灵活的打着转儿,俨然一只小鼠似的,看起来也颇为和善机敏。
“公子,我再去给你端一盆上来,夜里估计会落霜…马车便已叫人牵了到马厩里面,大可放心了。”
“嗯。”
如此周到细致,殒杀甚是讶异,都说西域之人豁达大度,憨厚老实,看来真是如此,远道而来,却能感觉温存,难怪无心一直渴慕着如此贫瘠之地,原来是别有洞天。
“殒杀,你是第一次来西域吧?”
“嗯,这里的人,和辛南的人很不一样……”
他非常的城实,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
“我还怕你不习惯呢,西域之人,乐观开朗,重情重义,虽然粗鲁了一些,可是心地善良,淳朴大度。”
无心感慨着,西域和辛南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温暖细腻,一个寒凉粗狂,只是相同的一点,便是杀机暗伏,一入夜,便已是步步惊心。
所以,才需要她的存在。
久而久之,她爱上了这片土地,无论白雪皑皑,堆积山林,还是暖阳照耀,溪水消融,她爱得无法自拔。
“无心,看起来你很喜欢这里,我就不用为你担心了。”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这里确实是我所期盼的净土,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
她眨眨眼,不好意思的撩了落下的秀发。
过一会儿,小厮便拿着毛茸茸的大麾和袄子过来,他小心翼翼的上了楼梯,整个人都被遮掩在了狐毛里面。
“姑娘…姑娘,快帮我一把。”
眼见那袄子便从他手里溜走,殒杀手疾眼快拿住了,问:“这是什么?”
“哪里来的狐袍?”
无心也好奇的问道,摸了一把细腻暖和的大麾。
“小掌柜送的,说是送给姑娘和公子…哦这个小袄子,是送给那孩子的……”
说着,他手里的大麾便挂上了门边的杉木板,他大呼着粗气,拍拍胸脯,脸上还有汗珠。
无心和殒杀互看一眼,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过一会儿,无心的手指一抖,不确定道:“小子,为何要送予我们?”
“小掌柜也没有说清楚,他告诉我,要是姑娘问去,便去楼下问他就是了。”
小厮摇头,他也搞不清楚小掌柜在想什么,饶是之前,他不可能这样慷慨,这两件大麾可是老掌柜送给他过冬的……
莫非…他大胆的想,却也没有说明,只是匆忙下楼去了,站内的人又多了,无心也不好拦住。
便见他迅速的到了堂内,那小掌柜已经不在,有不少结账的人堵在柜台前,却没有不耐烦的事情,仍然好生说着话。
“殒杀,这狐衣我给他拿回去吧,阿狸见了或许心里会不舒服…至于那袄子,留在给她,你看可好?”
揽过了大麾,她便要下楼去,殒杀点头,勾唇未笑,却是感激:“你倒是心细如发。”
“我下去看看,你去休息一会吧。”
“嗯,好。”
说着,无心下了楼,拐过了内堂,招了一个小厮,问:“你家小掌柜在何处?”
小厮看她抱着大麾行动有些不方便,便好心的接过来,笑意温和:“姑娘,我替你拿着吧…你是说挞迦掌柜吧,他去后山挖山药去了,估计得一会才回来。”
“这大麾是你的小掌柜的,替我还回去…我亲自去找他,你找人给我带路。”
“这……”
他看看大麾,不知如何是好,有些犹豫,挠挠头,他便说:“小掌柜要是知道他送出去的礼物被退回来,会难过的…姑娘你看……”
“行了,我去给你他说,你照我的话去做就好。”
她稍微不耐烦道,将小厮拨开,穿过了后堂,到了马厩边,看见自己的马车在好好停着,马儿也在嚼草,时不时打个齁,看起来也满意身处的环境。
“小子,后山往哪里走?”
小厮见她称呼如此,又看她明眸皓齿,身材婀娜,不敢怠慢,便指了一处:“那边…姑娘去后山做什么?”
“去找你家小掌柜。”
边说边牵起马儿,脚一蹬,身形矫捷端坐在马鞍上,鞭子一颤,便快速的跑了出去,扔下了一句让小厮寻味的话。
“找小掌柜…哎呀,小掌柜莫不是交桃花运了嘿嘿。”
山药已经把竹篓装满,他拍拍手上的泥土,掏出一条灰色的帕子擦擦手,待手指都恢复到本来的颜色,他又从腰间拿下酒囊,豪迈的喝了几大口,这才作罢,背起篓子走上了回去的小路。
还没走几步,便听见了马蹄的声音,一个侧身,便看见扬鞭策马的无心慢慢逼近他。
纵身下马,她将鞭子一甩,握好,问:“送我大麾干什么?”
“你觉得呢?”
他把酒递给她,掂量一下,她便拿过,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喝了一口,龇牙,抿嘴,轻呼:“辣了。”
“才离开西域多久,便怕辣了?”
他不知道在看哪里,神态幽远而渺然,背着一篓山药的他却显得异常的倨傲刚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