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怀阳宫里,天君雷霆之怒,指着他高声骂道:“琉淳,你好歹是我天界的天神,怎么沦落到和下界的妖物同流合污的地步!”
琉淳正襟危坐,眼角却有一丝凉爽,没有半分的慌乱,缓声回答:“天君,大地万物,蝼蚁神人,皆是生灵,妖亦是,琉淳未存尊卑之意,不过是怜悯罢了……”
“怜悯?你倒是说得好听,本君觉得,天界堂堂琉淳上神怕是红鸾已动了!”
“天君,琉淳以为…三界是该和睦共安,没有地位之别的,纵然是妖,也有生性善良,天真无邪一面,何要以偏概全。”
他语气一滞,不由自主的反驳,他都没有意识到那个下界的小花妖在他心里的重量,已经开始使他和天君暗生嫌隙。
“琉淳,你真是大胆!居然为了一个妖物如此放肆!你若执迷不悟,那本君就斩草除根,让她化作尘土!”
“天君,琉淳护她一次,本来许誓要渡她为神,她资质过人,稍加提点便可……”
“你给本君记住——低贱卑微的妖精,休想入我天界,若你顽固不化,本君便逐你下凡,变成更加下贱落魄的凡夫俗子!”
话没有说完,天君已经打断他的话,暴怒至极,额头的筋脉剧烈的抽搐,他起身甩过大袖,如闪电一般的凌厉,仿佛不由分说的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呆住,心头是一阵寒冰化作的雨,他感到寒心的是,他把等级尊卑分得太清楚了,可是他怪不得他,不止是他,天宫的众神都无法接受他的做法吧……
妖,便是要世世为妖吗?
人,便也只可以生生做人吗?
如此这般,岂不是孑然孤独,到世间尽头,海枯石烂,一想到这里,便嗤笑以鼻。
神,哪有想象中的高尚,不过都为保全自身的纯粹和高贵,实则看起来,魂魄已然大失所望,至少他觉得,神人同源,不过是命运之分,才得身份悬殊,一个在天,掌控三界,一个在地,俯首帖耳。
为何不能同归?
唏嘘。
“长兄……”
千年而来,他许久没有这般的喊他,不过是心的距离远了——大概他忘记了,神是没有心的……
凄楚冷笑,他俯身一跪,不卑不亢:“长兄,琉淳愿意被贬下界……”
那一句恍若隔世的长兄,天君听来慈悲了几分,他的目光里的爆裂的火焰瞬间熄灭,他看着叩首的琉淳,踱步几度,方又长啸,道:“琉淳,你真是鬼迷心窍…她真有资质的话,本君便给你一个机会,若她能够忍耐修炼之苦,本君没有异议,若是她半途而废,本君就除掉她,免得私心杂念围困于你,你答应了,本君就不再干涉。”
“你的意思是…让她独身修炼?”
“本君这般,已经仁至义尽!你再插手,本君如何面对众位上神!”
“琉淳明白了……”
失望起身,天君已经远去,他木然的看宫外彤云飞过,阵阵暖和的绯烟,云霞如血红透,滴进他的双眼,仿佛悄然无声开放的芍药。
一日,琉璃亭上,烟波浩渺,云雾缭绕,他在其中饮酒,酒烈心苦,念念不忘凡间的那个红衣璀璨的小花妖,他自嘲道:“若她可给我一颗体味咸甜苦辣,忧愁喜悲的心,我渡她成神又何妨…修炼千年,也是孤独无依,怀阳宫中虽然欢乐平和,却是不如下界的风风火火,有声有色。”
这一点,竟然和织滟的想法莫名一致。
“琉淳,你怎么这这里一人喝闷酒?”
织滟拿起酒壶闻了一口,酒香刺鼻,仿佛迷迭之气,她眉上一颤,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很疑惑。
“姐姐,我……”
作揖,满身的酒气熏得织滟捂住了鼻子,他歉意的退后,不知要怎么说出口。
“怎么了?还不愿意说说给姐姐听嘛?”
织滟一挥手,酒气被清风吹走,桌上的酒壶也变作了茶壶,她倒一杯茶,递给他解酒,开玩笑的取笑他:“一个人也差点喝醉了,难怪你鲜少出席宴席…不过,你的酒量向来不好,这我是知道的…为何要在此喝酒啊?”
喝了冷茶,酒意具散,他问:“姐姐觉得,三界之中,神的地位才是最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吗?”
“如今看来,确实无疑…不过,人神相处,各司其职,千万年来都是如此,淳儿的意思姐姐不太懂……”
琉淳她是了解的,淡然自若,镇定从容,能让他失却分寸的,可不是非等闲之辈,她便好奇了,看他犹豫不决,一脸愁容,只偏头说道:“我…似乎动心了……”
“动心?淳儿…你确定……”
织滟再三确定,他都点头承认,她惊讶得几乎失语,可是若无真事,他便不会开口,终于,她拍拍胸脯,努力强迫自己接受,问:“是谁?”
“一只芍药花妖……”
他颓然的垂眸,眼波躁动不安,像阳光下的海面,涟漪斑斓,渐渐冲卷到海滩上,惴惴不安的,如他窘迫的表达着情意。
“是妖精嘛…难怪你会那样问…淳儿,你想清楚了吗,神妖两界殊途,并无姻缘联系,你不要…勉强自己。”
她艰难的规劝,知他是左右为难,却怕他是被迷惑才会乱了神魂,然而一位天神,岂会着了妖精的道,织滟便也多少明白,这其中,也是有他的付出,不然何必被小小花妖制服,还要和天界作对……
“姐姐,神为何不可与妖在一起……”
他轻声的控诉,满满都是对于目前能力的无奈。
“淳儿,几万年了,天界得天独厚,傲世九重天,掌控三界生灵之命,不是一朝一夕便可更改的,凭你一己之力,妄图触犯天威,只会凄冷收场,况且……”
况且,天君与他们乃同胞血脉,若他过分激进,只会落得一个兄弟分道扬镳,天宫内乱的下场,这对于谁都没有好处。
“姐姐,我懂长兄也有苦衷,可是已然天界独尊,为何还要斤斤计较,妖精又怎样……”
“琉淳,你若实在想不通,去月老宫求一卦吧,你要是真和那小花妖有缘,姐姐自不会拦你,要是无缘,你也莫要强求了。”
她苦口婆心的劝导,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为闲杂人等走上了不能回头的歧路。
“嗯,我这就去。”
说完,便朝月老宫飞去,他的青色衣裳于天空一闪而过,织滟揉揉额头,神情凝重,不知这次,她的建议,对琉淳而言是祸是福。
“琉淳天神,按卦象来看,您与芍药花妖三世纠缠,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直说。”
“不过前两世,您与她有缘无分,到三世,您要舍千年修为,那是你们两人的劫——天神要是不愿意,本官可断了这红绳,您便可高枕无忧。”
“劫?什么劫?”
“天机不可泄露,天神不要为难本官,本官望天神三思,神妖无缘,继续纠葛不过徒增烦恼。”
“你也这样认为?”
“命途如此,强求亦无果,天神不如摈弃孽缘,不然神魂遭罚,可是要断送了数千年的辛苦啊……”
他转身,酸涩的笑。
月老手握红绳,原来也不相信爱字可以跨越三界吗?
他刹那绝望。
可是这样,他更加没有理由放弃。
天界无知音,便堕落为鬼,地府不容身,便混迹人间,总有一处,苍穹斗破星光,银河百里辉煌。
三个月后的黄昏,天漪在海边终于等到了琉淳。
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长服,在晚霞的柔光中,显得温润稳重,刚毅淡定。
她提着裙子跑上前去,又哭又笑,神态失控,挥洒一帘热泪,全部蹭上了他的衣襟。
“乖,别哭了,我回来了。”
他那一刻能够感受,胸膛偏右的位置有一颗火热的石头在剧烈跳动,还有些微微的疼痛,也许,那就是所谓的心了吧。
“琉淳,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我每天都在海边等你……”
“我知道,我在天上看着呢……”
呼吸不畅,那块奇妙的石头欲要炸开粉碎一般,她每说一个字,都鼓点一般的配合着抽痛不已。
原来,心真的会痛。
原来,神也是可以有心的,有心就会疼……
“可是为什么,你都不下来找我…是不是神就喜欢居高临下,是不是神就喜欢袖手旁观,是不是神就喜欢吊人胃口…琉淳,你真讨厌……”
她哭着把拳头都悉数砸到他的心口,他闷闷的疼着,却笑得满足,他握紧她的手,下巴碰在她的额角上,说:“是不是妖精都这么勾魂摄魄,看一眼,神人都迷了路——所以你要负责……”
“负责?”
世事洞明皆学问,可惜对此她一点也不懂,她搜索着记忆,这个词山谷的小伙伴没有教过她,她尴尬的抬起亮晶晶的双眸:“什么是负责?”
他哑口无声,无奈叹气。
“琉淳,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那你是怎么了?”
“我被你占便宜了。”
“占便宜?”
还好,她懂这个词,大概说的就是欺负人家还不道歉的意思,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你这个小妖精,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喜欢…我知道啊,梨花姐姐告诉过我,喜欢就是想要天天想要见到他,见不到的时候…嗯那个什么…想起来了——如隔三秋。”
她自豪的解释着,插着腰无比的得意,这下就不会被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懂的事实了吧……她默默的想到。
“你们这些小妖精,懂的真不少…不过你为什么那么笨?”
“我……”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她耷拉着脸,无比的失落,自言自语:“人家都没有离开过山谷,什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正委屈着,一只手掌便揉上了头顶,她“咦”一声,琉淳已经顺着她的发梢一路滑下揽过她的细腰,眼神平静却热烈:“你还是笨笨的讨人喜欢,太聪明了反而多些烦恼,也比较麻烦”
“哦。”
她好像明白了,便老实的点头。
琉淳显然并不满意她如此简单到敷衍的回答,他眸光一冷,脸色暗淡三分,却又不好意思问,只能瞧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是不是有泥啊……”
她搓搓雪白柔软的脸颊,不明所以的问。
摇头。
“那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变丑了?”
又摇头。
“我…我…你占我便宜……”
她气鼓鼓的捏头,又现学现用一把,显得可爱动人。
“笨蛋妖精,本天神要被你气死!”
她感觉耳根一痒,正要挠,唇上微软,她睁大眼睛,双手不知要如何动作,便僵直的抬至腰际,她的脸被捧住,眼前是面貌英俊潇洒,风华绝代的琉淳,他似在恼怒的骂着。
可是她的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她被神仙大人强吻了!
“啊!”
心潮澎湃,脸颊如火,滚烫鲜红,她不禁激动尖叫,却在琉淳的吻里差点把舌头咬断,舌尖一疼,她慌乱闭嘴,含住了琉淳的唇。
“呜……”
细小的呻吟如破碎的梦语,她被他抱紧,双手已经环上他的背,她笨拙生疏的回应着,搞不懂心的躁动是为哪般如此疯狂。
“琉淳…我好热……”
激吻被生硬打断,他觉得无比扫兴,一个用力吮吸着她的脆弱软糯的舌苔,一手拂上她的额头,汗珠已经湿了发丝,她的温度高得可怕。
“你怎么了…天漪……”
觉得不对劲便放开了她,谁知她整个人都如同煮熟的虾一般,一身的艳红,脸颊还带着病态的颜色。
“琉淳……”
她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太过羞耻,顿时头重脚轻,遍体滚烫,灼烧着她的妖灵。
终于他发现她的妖灵被他的神力无辜吞噬,所以才导致她一时受不住气血两虚,灵气乱窜,抚掌,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背上,神力慢慢的注入她的体内,没想到却有强烈的排斥感,她的脸色越来越糟糕。
“天漪,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神力不管用……”
他急得汗流浃背,瞬间束手无策,着急忙慌的抱着她,看她冷汗直流,却又浑身滚烫。
“抱歉,是我伤到你了…天漪,你千万不要有事……”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时,一朵野花摇着花瓣引起了他的注意,野花的声音传来,道:“神仙大人!神仙大人!快把她放进潭水中,她的妖灵已经枯竭,陆地的气压太强,她会吃不消的!”
野花急切的喊到,琉淳终于回过神来,抱起昏厥的天漪来到不远处的一处清潭边,急切问:“要怎么办?”
“将她放进去,潭水的阴气可以压制住你的神力。”
“扑通——”
琉淳已经抱着天漪一起跳入了潭水里面,野花风中凌乱,可怜兮兮的想:方才便让它看见了香艳刺激的一幕,本来就已经很羡慕嫉妒了,现在这般湿身诱惑是要让它死在两人的甜蜜罐子里面吧……
它无奈的垂下了花瓣——眼不见为净。
琉淳抱紧了天漪,让她倚靠着自己的胸口,不至于被水波带入潭底,贴着她渐渐温热的身体,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拂上她的脸,他无比的自责:“还是我太着急了…你都受不了我的碰触吗……”
她的头贴在他的脖颈,慢慢的转醒过来,见他也在水中,她焦急的挣扎要起来,却被他束缚在怀里,手指握在她的腰际,比荡漾波纹的潭水还要使人陶醉。
“天漪,怎么样…好些了吗?”
“嗯…你的衣裳都湿透了……”
他的肌肤白皙细腻,她的手指颤抖着拿走,眼神却舍不得从上面移开,那健硕的胸膛,那诱惑的弧度,她的双腮忍不住红起来,吃吃的笑着。
琉淳抱着她从潭内跳起,心情却无比的低落,他的手指一晃,两人的衣裳都已经干透,他严肃的看着她,说:“天漪,我该回去了。”
“这么快?为什么…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琉淳方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委屈的揪住他的袖子,像初次见到他的那个雨天,她用可怜的目光祈求他留下。
可是,他决然的拿开她的手,言语稍微冷漠,他装作没有留恋的说:“你要是想要再见到我…便好好的修炼…我无法陪伴你成神,可是我答应了你,现在你有一个机会,至于你把握不把握,是你的选择……”
“琉淳,我只是想要每天都看见你…其实我没有那么想做神仙……”
虽然之前是那样,不过为了修炼,可是现在,她却没有那么强烈的想法,她只想天天跟在琉淳的身边,拽着他的手去海边玩耍。
“不管你怎么想,我说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不会再来看你了,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我帮不上忙。”
“琉淳,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一定乖乖学习,下次你问我,我就可以答上来了…不要回天上去好不好……”
“天漪,乖…不要哭……”
他伸手,却忍住冲动去摸她的头发之时的在前一刻飞身,他到了云巅,再看不见她的面容……
“琉淳…不要走…琉淳……”
她哭喊着跳起,却如同断了翅膀的雏鹰,她的哀鸣在山谷久久回荡,一切都太突然,她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