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却没有答应,他道:“家中有君子,哪里有让姑娘家去冒险杀敌的道理,你们便别去了,我和殒杀一起,两位为我照顾阿芸吧。”
“祁渊”
“等待有时——艰难过死亡,或许,离开一日,我才会心里好受一些。”
似在恳求,听来闹心,不忍拒绝。
无心和阿狸答应下来,决定留在燕回阁照顾岐芸,解决祁渊的后顾之忧。
殒杀和祁渊草草吃过早饭,当即赶到了妙雯坊,天音依旧在茶楼与他们会面。
“哟,祁家少主,好久不见。”
“国师大人,难得你还记得祁渊。”
“请喝茶。”
“多谢。”
她套一番,却没有饮一口茶,只是投身于煮茶中,在桌上忙得不亦乐乎。
“国师大人不爱饮茶?”
“呵这茶苦得很,本国师最厌涩味。”
她摇头,看了一眼被普通茶树包围的白茶树,那郁郁葱葱的颜色,仿佛真的透着苦味,只是手上的动作利落有序,好像没受影响。
“既然不爱饮茶,为何煮茶如此愉悦高兴?”
殒杀的话刺痛了她的脆弱的心,她手一抖,沸水倒在裙上,她却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的看着殒杀,嘴唇压抑着痛苦。
“抱歉。”
殒杀没有想过,她的心事如此简单,像漂浮在海上的泡沫,受不得旁人的任何挑拨。
这也好,他胜算又多了一些。
祁渊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却也注意到天音脸上逐渐升腾的不快,他忙转移话题:“不知国师大人打算怎么取得鹊硝?”
一刻,他都嫌漫长,他多想现在岐芸就站在面前,仰着头,冷艳的笑,足以抵过世间万物。
“你要救的人,是你的心上人?”
她答非所问,眼神忧郁,像一潭深秋的湖水,幽冷,沉着,是故意抑制的悲伤。
“她是我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
祁渊像被人突然戳中软肋,他低下头,竹萧在他腰间,他拂过,想起曾经初遇,她打了他一鞭子,便注定一生都无法抗拒她。
“真好,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还能情人眷属,还有你——都让我很羡慕。”
她看着殒杀,颇是感慨的说:“就像是当年的我,为了救师父命都不要了……可是后来师父死了……”
她被困在久远的回忆里,被迫想起以前无情冰凉的时光,还有温热可爱的故人,她都一一想起,然后被长河里的尖刺刺伤
“算了,扯远了,跟我去一个地方,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南蛮相士?他在哪?”
祁渊很激动,上次岐芸中毒,他便再没有出现,他暗中调查了许久,也没有他的踪影。
“在无极崖。”
她喃喃一句,拳头几乎握碎。
这一次,就当做个了断吧,毕竟,她也不能如此苟且下去,该来的总归逃不掉。
“陛下,国师大人往无极崖的方向去了,还有祁家少主和那位公子。”
“她真要为了一个男人耗费如此苦心吗?无极崖之地寸草不生,生灵皆灭,她去那里是为了什么?”
“据属下所知,那位公子所救之人便是被相士施毒,而无极崖有相士的足迹,国师会不会是”
“笨女人……她该不会去找他师叔了吧,上次便差点丢了性命,还不见好就收……”
“陛下,国师法力高强,身边又有人通行,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你懂什么!快些随朕出宫朕要去救她,她若死了朕守着南蛮有什么意思”
那一刻,他想起白茶的香,其实都比不过她的笑颜,那样的冷漠,跟他拉开长长的距离,然后木然的看着,她的眼眸深处是最炽热的太阳,青涩的倔强,坚定不移
他说了一句,要她为他养几株白茶,她便背起竹篓去了高山,蓝天白云下,黄土丘陵昏黄飞沙,她身穿红衣,裙尾像调皮的鱼,游弋在茶树花间,戴一顶斗笠,面纱后的表情似有疲惫,可是神采奕奕……
整整三个月,她都宿在山里,毫无怨言,不畏艰苦,日出日落,她身姿轻盈,在白茶树间穿梭往来,肌肤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麦色。
他瞒着她去过两次,第一次远远看着,看她给幼苗浇水施肥,温柔得不似之前,看她摘茶晒茶,脸庞红彤彤一片,接过茶农的凉水,她一口饮尽,笑得明媚如火。
第二次,亦是如此。
茶园里采下第一批白茶,煮好之后,端给她,她却摇头表示:“我不爱喝茶的。”
茶农便疑惑的问:“国师大人如此努力辛勤,却不是为自己所爱?”
“自然是自己所爱,只是并不爱这茶罢了。”
她走过,如凤凰展翅,衣裙翩翩,他差点不顾一切的冲出去要把她抱住。只是,他最后只是这样看着,茶农的疑惑更深:“怪了,怪了不爱喝茶还这样辛苦”
后来回宫是因为后宫大乱,他平常宠爱的妃子被宫人发现溺死于枯井里,曾经的花容月貌被水泡得不堪入目,睁大的双眼,突起的眼珠,还有恶臭的肌肤,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
宫里的女人一般都死于非命,往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旧人唱罢便遗忘,然后换做新人上场,或者高歌,或者跳舞,或者最后死去,不知会在后宫的哪一处,被何人的阴谋谋害
在那个时候,他想起了她,她不该因为他而有一段残缺的韶华,她应该美好,倾城,像种在山间的白茶,那么的自强不息,高傲迷人。
他把她推开,不看她带着泪水的美眸,他至今看过的最好看的双眸。
一次又一次,她在他面前,故意的挑衅,把他的尊严置之不顾,还将他的心伤得支离破碎,她贪念美色,与美男终日成欢,他恼怒,他失望,可是一想到她没有被他困于牢笼中,他便有了仅存的欣慰。
但是这一次,他不想他们之间,横亘生死。
无极崖上狂风吹袭,飞沙走石,十里之内没有遮荫蔽阳之地,贫瘠荒凉,就连乌鸦飞过也不敢歇脚,因为此地萦绕着一团阴气,好像是从地底散发出来的。
“再往前走十步。”
天音一指,前方却依旧空无一物。
二人照做,相信天音这样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十步之后,殒杀和祁渊都发现了地上有一个用法术结成的圆形图案,正缓缓的转动,察觉有人靠近,它转速越快,还伴着深紫色光芒。
“这是什么?”
“机关法阵。”
“什么意思?”
“他来了。”
天音说完,她的神情似乎低落了不少,她看向远处,一个影子正在慢慢的靠近,她抬起手,掌心有一个和地上法阵一样的图案,她的光芒是粉色的,氤氲在指尖。
殒杀拿出匕首,他的赤眸随着影子的靠近渐渐的加深,祁渊也握着竹萧,气氛刹那紧张起来。
影子在他们不远处定住,是一个赤手空拳的中年男子,鬓发微霜,眉目如刀,五官组合一起显得刻薄而尖酸,给人一种心术不正的感觉。
他的目光盯住天音,眉毛的弧度淡淡,可是他却是无比的轻视和嘲笑:“师侄,你有差不多两年没有来探望师叔了吧。”
“哼!这两年你倒过得逍遥,不过你可惹上麻烦了,师祖订下门规,阴柒毒掌不杀法师之外的人,今日你便受死吧!”
殒杀早想到天音和南蛮的相士关系不浅,想不到是同门师叔侄,不过看样子,天音比他们更恨他,虽然不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然而他大概能猜到,事情的真相不仅仅是他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你少废话!两年前是你运气好,这一次哟,还带了两个小白脸,怎么难道堂堂君王陛下还降不住你?”
“闭嘴!你杀我师兄,我今日便用你的血祭奠他的在天之灵!”
“那就给我瞧瞧你有几分本事了!天音啊天音,贪念凡间情爱和权力,区区一个国师,你竟然便不把我放在眼里!”
“仇契逖你闭嘴!新账旧账咱们全部清算!”
天音对他直呼其名,率先挥手,一道粉色的光利剑一般打向了仇契逖,粉色跳入他的身体,他却安然无恙,在风沙里屹立不动。
“怎么回事?我的法术对他没有用”
天音看看手心,法力充足得足以将他置于死地,可是为什么刚才那一击对他没有一点伤害。
“我上。”
没有时间找寻原因,殒杀扔出匕首,回旋的凌厉的风飞向仇契逖,匕首在他的身前蓄力冲击,随后殒杀飞于他身后,欲将另一支匕首自觉割破他的喉咙。
“锵——”不可思议的是,仇契逖的身边有一股巨大的推力,殒杀被瞬间甩出去,匕首也双双被打落,待他再次进攻,却又遇到了结界,强大的法力灌入四肢,殒杀一个后翻不敌突如其来的钝痛,他回身落到了祁渊旁边,隐约呼吸急躁:“好好高强的法力”
正说着,他嘴角淌下一缕血丝。
祁渊担忧的皱眉:“你也无法近他身前,看样子他比上次要厉害许多。”
“我估计,是因为他的鹊硝在这片清净荒芜之地又更加阴暗狠毒了不少,不然以你的身手,万不会轻易受伤。”
天音说道。
殒杀的一招一势她看在眼里,身形敏捷而干脆,攻势凌厉,功力了得,一看便是常年混迹于江湖肃杀之中熟手。
“那要怎么办?难道我们三人都无法与他匹敌吗?”
“想要打败他也不是不可能,他身旁的结界是由于有地下的阴气凝聚,源源不断的支援他,要是可以让他离开地面,或许我们可以赌一把。”
两年前的争斗,那时她与师兄和他交手,师兄被他所杀,而她也深受重伤,要不是后来师父及时赶到,她可能早死了。
后来,师父也突然逝世,她来不及追究,他便没了踪迹,后来偶然得知,他藏身无极崖,听说被师父打伤,法力折损了一半,在这蛮荒养了那么久,如今便要卷土重来……
要说其中缘由,不过是同门争斗,师兄和他切磋技艺,对外说法是被仇契逖误伤致死,可是她清楚,仇契逖是嫉妒师兄做了国师,而他一事无成,不过后来,他依旧没有如愿,是她顶替是师兄,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南蛮守护者。
仇契逖多次对她下手,都因为顾虑南蛮君王而作罢,至少他不敢惹怒那个人。
“祁少主,我听说你的竹萧可用竹叶杀人,不知可以破他的结界吗?”
“我试试,只要他稍微晃神,殒杀你便出手。”
“好。”
天音扬起粉色的光辉,在他们身后坐地盘腿,道,“我为你们结界,避免仇契逖有诈。”
两人均点头。
仇契逖却早已不耐烦了,他极其嚣张的讽刺说:“你们要商量到什么时候?送死还要如此麻烦吗?”
悠扬清脆的笛声响起,一时在空旷的大地上如水洒下,浸透了这群山之上的尘土飞扬,宛如雨后幽谷,叶落无声,却有阵阵凉风,让人心旷神怡,心情舒畅。
“这曲子你是什么人?”
为何他会那么熟悉,一曲萧韵,好比天上仙音,落下凡尘,他亲耳所闻,却记忆模糊。
之前的祁渊于十里之外借助竹林之力救下了岐芸,仇契逖未曾亲眼见他,只是感觉萧声熟悉,和脑海里某段回忆重合。
只是这一次,方圆十几里荒芜人烟,并无一处竹林,祁渊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横起竹萧,没有理会仇契逖,专心的奏完一曲,然后道:“殒杀,该你了。”
说话间,他掷出一片竹叶,竹叶擦着仇契逖的面门而去,如利剑出鞘,带着凛然的杀气,还有淡淡的粉色,那是天音的法力加持,可以翻倍杀伤力。
“竹叶?你在跟我逗趣儿”
仇契逖话没有说完,便眼睁睁的看着结界被竹叶破开了一个小口,然后他又见祁渊立刻掷出另一片,与此同时殒杀也已经跳起,匕首在他手里,银光闪烁,宛如新生的弯月。
祁渊再次投出的竹叶将先前的空隙开了一个小窟窿,殒杀找准时机将匕首捅进仇契逖的心口,可是仇契逖哪里是省油的灯,他冷笑道看着天音:“你看透我的破绽又如何?凭你们也想取鹊硝?门都没有!”
他精确的擒住了殒杀的手腕,将其一拧,殒杀手骨刺痛,连忙翻滚起身子,然后踢在仇契逖胸口,成功给竹叶让道,竹叶射出一道直线,扎进了仇契逖的左腹,他捂着伤口立刻蹲下,道,“想不到你们有两下子!那我就不气了!”
翻飞跳起,他双手一合,掌心迸发出团团黑气,黑气极速汇集,他大喝一身,射进他腹部的竹叶便被弹了出来,直冲殒杀而来,殒杀闪身,劈碎了它。
萧声还在继续,祁渊的手中,是一个竹叶做成的孩童身高的傀儡,他默念咒语,傀儡随即变大,足足有两人高,朝着仇契逖踩了过去。
“这是什么”
天音也觉得难以置信。一枚枚小小的竹叶杀伤力在他手里已经足够惊人,这个怪物一般的绿色傀儡被他操纵自如,竟然是她没有见过的法术。
“仇契逖,几个月前,你伤了我的阿芸,难道你忘了吗!”
他手里好像攥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从傀儡的心脏处到他掌心,他一扯动,傀儡便发狂般跑向了仇契逖,他一改殒杀见到的温润模样,皱起的眉头深似海沟,蕴藏着无尽的怒气,压力爆发炸裂,融合于他的掌心,竹萧握在指间,他直直盯住仇契逖。
“你你是紫韵萧毛头小子,不知好歹!”
仇契逖明显的一个激灵,傀儡已经近他身前,挥舞着拳头砸到他已经破裂的结界上,他施展法力抵抗,却被天音的法力压制,又有殒杀在旁边施加压力,他四面楚歌,唯有冒险出手。
“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早忘了,今日便让你我决一死战!”
“做梦!”
说着,他竟然自行毁掉了结界,傀儡没了阻碍便瞬间倒在他身上,然后与他打斗一团,仇契逖没有示弱,将法力聚于手心,一撮乌黑的火焰燃烧起来,他出手,沙石卷起到达天际,整个无极崖陷于昏暗之中,云层阴暗浓密,还有阵阵雷声,仿佛即将要落下一场暴雨。
天音一看,大叫不好:“小心!是阴柒毒掌!”
殒杀眼看仇契逖挥掌而起,见他的双目暗黑如墨,混沌得看不见一丝光芒,天地于其中消失,他带起一场黑色的风,掌心拍向了祁渊的傀儡,刹那间千万竹叶落下,倒真如一场急骤的暴雨,落在天地之间,无极崖一片茫茫的青翠。
祁渊的竹萧自手里震落,他整个人都向后方飞去,好在他内力高强,又有天音的结界在,只是受了一点轻伤,殒杀也非常完美的避开了仇契逖的毒掌,成功撤回到天音身前。
然而天音将一半的法力都加注于结界之上,当仇契逖打出阴柒毒掌时,她更是拼尽了全力守护祁渊和殒杀的安全,所以当毒掌打来的那一刻,巨大强劲的冲击力已经将结界击个粉碎,她耗费了半成功力,瞬间有些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