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她不解其意,怒火还在上升,道:“怪我什么?”
“老是拒绝我的好意,你穿罗裙很好看,像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的仙女。”
他嘻嘻的笑起。
岐芸拿他没有办法,便无奈摇头把衣服收了起来。
后来,他们之间的接触越来越频繁,他叫她阿芸叫得更加顺口,声音清脆好听,她不反驳,却只唤他全名,没有感情起伏的,仿佛在自言自语,像林间细语,悦耳空灵。
封邑启回到宫里时,遣了宫里全部的御医去了西赋宫,只是封羽锦病情来势汹汹,猛烈如虎,起初都没有办法,只能一一跪倒在君王面前,冷汗淌在米白色的玉砖上,像煮茶时的清透泡沫。
“你们说,朕的锦儿是救不回来了吗?”
封羽锦的病情他一直让人时刻不能怠慢的盯着,却耗尽时日没有半点好转,好不容易盼着用些奇药养着容易好些,没想到现在又让病情再度失控。
“你们就没有一点主意吗?偌大一个皇宫,就没人可以救锦儿一命吗?”
他懊丧地说,额头的细汗往下延伸,他的疲惫无处可躲,或许,他也想放弃了,一拖再拖,花尽心血,却只能让封羽锦终日被病魔折磨,只不过这样的想法他居然不敢明示,是在害怕父亲的光环就此熄灭还是其他的又或许是他在用对于舞己的深情麻醉自己
“陛下”
众御医都摇头。低沉的气压萦绕在君王之间。
“二皇子的病说来也奇怪,说是单纯的旧伤也不尽然,说是一般的心结也不够全面,病情复发,便时好时坏,稍不留意,便又回归初期,只是怎么也不见好,反而还有继续恶化的趋势”
当然有人明知君心却不点破,只是大论一番,弄得封邑启一瞬间无路可退。
“那爱卿的意思”
“三皇子未受天地眷宠,若明日卯时不醒,便再无他法了。”
自然有人来圆其一说,扯出什么天意,什么注定,不过是一种更能让庸人相信自己无能的玲珑说辞。
有多少人的命,被两种魔咒般的戒律封杀于坟墓井底,开出了糜烂的花朵,化成白云之上的烟魂,冷眼眺望人间。
“父亲”
封羽锦的一句梦呓在殿内如同尖刀落地,不禁让方才侃侃而谈早就把他的命运钉在砧板上的所有人都动了恻隐之心。
封邑启更是眼泪流淌,掩面而泣来到床榻前,面对的是半梦半醒,似昏非醒的封羽锦的清瘦面容。
“锦儿。”
“父亲我不想死。”
恶心的示弱感,涌到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般要袭击喉咙。羞耻的怯懦狂风暴雨般的席卷着他的每一处经络穴位,求生的意志如射出的箭,寻求着更大的入口。
封羽锦知道,他的命还得靠自己来争取,宫里的人始终靠不住,可笑的是他以前都不愿意承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被他称呼了十六年的男人也一点点被宫墙的腥气侵蚀,变成了一具散发着肉欲和毒疮的臭味的尸体,和夜里的鬼火为伍,踩过绿草茵茵的坟茔,跳起痴心权术算计的舞。
他的心,寒似新血落屋脊,瞬间在瓦片细缝里面结冰。
“父亲,救我。”
他绝望的笑,不知要让天地万物都惭愧,还是要让城池岛屿都倾倒,凄凉入骨,绝美无双,便教窗外红霞醉了繁华,豆绿芭蕉愁风茄,无声无息的入侵,瞬间于月下挥发。
若要死,便要辛南陪葬,天下祭棺。
又是扬唇,却被封邑启握住五指,便僵硬欲要抽开,却在触及这个男人的泪花作罢,封羽锦无力的握住锦被,再一次哽咽:“父亲”
“锦儿,不要怕,父亲不会丢下你。”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无法视他若草芥,将他的生死仅仅用在穷途末路时的一句话来定论,那种恶毒的想法烟消云散,封邑启发誓再不要想起。
他的锦儿怎么那么傻,一句句求饶一般的求救,他的心再坚硬也柔软和泉水一样了……
他知道,封羽锦这种特性来自舞己,他今生最爱的女人。
“锦儿,你要撑住。”
他失去了舞己,不能再同时失去封羽锦。
封羽锦成功了,成功的靠着不要脸的手段博取同情,这是舞己唯一没有教他的东西。
“商牟哥哥,小王爷他”
“环月,人各有命,总会成长到一个时期,然后全然改变,不像自己。”
两人目睹了宫殿里的一切,突然发现,世上还有比杀手的刀更冷血的东西——
是人心,宫墙里的人心。
“商牟哥哥,你也会变吗?”
环月感到没由来的恐慌,若身边的人一步一步蜕化成铁石心肠,左右逢源的害人工具,是否将来都要处于一个互相算计的世界,表面上和颜悦色,背地里毒箭暗发,戴着绣着花纹的假面,纵身于死亡地狱之间……
“不会,我们永远在一起,这样便不会被红尘浊气污染。”
其实他也不安,他也在恐惧,可是人终归要走上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或生或死,只求一刻绽放而已。
“我好担心小王爷”
“不要担心,王爷他的路,比辛南所有人的路都要开阔,因为开阔,所以艰难,他必要刀枪不入,卧薪尝胆才会柳暗花明,完成夙愿,然后回到他最终希望的路途中去。”
商牟坚定的说。从他和环月跟定封羽锦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封羽锦是一个值得跟随一生的主人,这个男人值得他们为他抛洒热血,折刀断枪,甚至付出生命。
十三四岁的环月是无法听懂并准确理解的,商牟的话太庄重和严肃。
可是他是封羽锦啊,不是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她相信他终究会羽化成神,造化苍穹。
第二日,封羽锦的寝殿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今天不仅是宫中的御医,就连长乐城里的各路名医也接踵而来。
封邑启更是为了他免朝三天,一刻不停的在殿里亲自查看他的病况,国库里他国进贡的人参灵芝都挑选了最好最大的来给他进补,给了根治他的病情,还贴出告示遍访名医,只要有人可以快速医治封羽锦,不仅可以赏黄金千两,还能加官晋爵,一时间三皇子之病轰动全国,不少民间高人慕名而来。
对此后宫和朝廷都颇有争议,认为一个庶出的皇子不必如此劳民伤财,可是封邑启都压下了朝臣的进言,俨然是不治好封羽锦不罢休的架势。
“陛下,殿为有一名自称可以治好三皇子的医者求见。”
“快请。”
这是今日第十三个医者,和之前的一样,声称可以治愈封羽锦,但是后来的结果就是证明他们不过是在夸夸其谈,目的当然是荣华富贵,只是封邑启还是没有放弃,一种异常顽固的希望在支撑着他。
“父亲,锦儿的病锦儿很清楚,不可能根治的”
封羽锦的眼神很颓败,好似落在河流里的枯木,四面无援,他怎么不知道踏进皇宫的“高人”,大多数都没有足够治好他的真才实学,他们不过贪慕虚荣,或者是得到一个自由出入宫廷的契机,好作为日后行走江湖的最厉害的谈资。
“锦儿,天下之大总有奇人,说不定这一个就是呢。”
封邑启是这样希望的。至少这样想,他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轻便缓慢的脚步响起,一个戴着额链的灰色华服的男子映入眼前,他的长发微卷披散在肩上,脸上带着淡笑,深邃的黑色眼睛炯炯有神,五官不同于辛南一般男子那样柔软细腻,他的眉眼之间有一种分明的刚毅和英俊,是那种看一眼不会很快忘记的男子。
奇怪的是,在如此炎热的夏季他的脚上居然还穿着一双虎皮靴子,黑色的虎纹盘踞于他的脚踝。
“参见陛下。”
他淡然自得,即使是跪拜礼也还有着非凡脱俗的气质,如同草原上的骏马,有难以驯服的野性。
“你可以治好朕的锦儿”
面前的男子虽自称医者,可看他浑身上下都没有行医治病的工具,腰间更是除了一块月牙玉佩没有其他的多余,就连药箱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封邑启不免怀疑,一个看起来和医者搭不上边的人,如何相信他有妙手回春的本领可以治好封羽锦。
男子也不羞不恼,站直了身子,笑:“宫中药材,大到灵芝人参,雪莲鹿茸,小到荨麻乌袍,龙葵薄荷,样样数不胜数,比比皆是,自然不需要在下随身携带。”
他看穿了封邑启的疑惑和怀疑,不卑不亢的对答如流,这般新鲜的说法封羽锦还是第一次见,他挑开床幔,微弱的声音却还是穿透空气:“那你如何为本王医治?你若治不好,可是欺君之罪。”
封邑启也是同样的意思,先前那些人一个两个也就一点平常本事,可是还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他都没有兴趣动怒,可是这个人,的确是自负,却能给自己圆场,真有本领才好,不然岂不是被戏弄了,帝王的威严可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男子依然不慌不忙,好像根本不把眼前的威胁放在眼里,他深知自己的医术水平,但也不会贸然触怒王权。
“陛下和三皇子尽管放心,在下名不副实又怎敢轻易觐见。”
“哦?你当真有把握?”
这个男子成为了封羽锦的希望,也成为了封邑启的期盼。
“请陛下在偏殿等候。”
“那锦儿,朕去外面等着。”
“嗯。”
封羽锦轻点头,放下了床幔,其实他根本不相信这个男子,他只是在等着看他被杀而已,一身的骄傲,换来一身鲜血。
冷笑,眉头都是阴狠。
可是直觉在告诉他,这个男子不一样。
果然,他开口道:“三皇子不相信在下的医术?”
他似乎也在冷笑,只是隔着烟青色的纱幔封羽锦懒得去细看,反正不过一个带病之躯,治好又怎样……
封羽锦没有说话,他背对着他,似乎有睡着的意思,只是皱着眉头,俊美的脸掺杂了太多的愁苦味道。
“封羽锦,你太多弱点了。”
男子突然说道,转身便要出去,却被封羽锦一声怒吼吼住。
“大胆刁民!竟敢直呼本王姓名!”
因为气息激动,他捂着腹部,结痂的伤口似有流血的趋势。
“我本想救你,可是你自己都不惜命,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他冷哼,抱着双臂,眼神冷漠,其间还有一些感伤,不知是为封羽锦不值还是为自己不值。
“你叫什么名字?”
平缓了胸口的喘息,他貌似对这个极度桀骜不羁的男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烈羽。”
他转过身来,正对着封羽锦,然后他掀开床幔勾在金钩上,顺势坐在床上。
他的瞳孔是纯洁热烈的黑色,像是草原上雄鹰的眼睛,没有杂质,明亮耀眼。
“你要如何医治本王啊你!”
话没有说完,封羽锦的脉搏已经被烈羽迅速掏出的匕首割破,暗红的血不要命的流到毯子上,他几乎是暴怒挥手,烈羽喝住:“别动!你若想死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敢威胁本王?”
“你的血里有毒。”
他好像并不惊讶,只是以转告的语气说道,这句话成功的转移了封羽锦的注意力。
“有毒”
难道是母亲出殡的时候,那个刺杀他的宫女可是在那之后他一直十分小心的服药,按理说不应该不会残留毒性
“你的病一直不好,不过是因为你血里毒气积压,平常的医者通过探脉是查不出病因的,不过你能活到现在实属命大。”
“什么意思?”
“这毒,是无解的,这宫里想要你死的人不少吧。”
烈羽从容淡定的语气却如同铁锤敲在封羽锦的心口,他突然愤懑不平,紧掐着掌心,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杀意。
他低着头,背脊颤抖。烈羽拍着他的肩:“哭了?”
“你闭嘴!小心本王杀了你!”
封羽锦断然否认,可是他眼睛的泪珠却出卖了他的决然。
“你才多大?十五岁?”
“十六”
“我十九。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差点死了,不过我有个哥哥比你好一些”
烈羽要不说,只怕封羽锦会把他当成饱经风霜的成熟男人,可是原来他也跟自己一样,未老心先衰。
封羽锦答不上来话,看着脉搏的血凝住了,他抬手,恢复了之前的傲慢贵族姿态:“那就让本王看看烈羽你的本事。”
封羽锦的转变实在太大,烈羽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见封羽锦的眼神一如刚见到时的倨傲,他笑道:“封羽锦,你跟我很像,所以我不会让你死。”
刀尖划过他的皮肤,封羽锦紧闭双眼,鲜血的刺激和恶心把他吞没,他的手腕处是一圈又一圈的黏腻,仿佛被人逼迫着戴上了湿滑的锁链,直让他难以呼吸。
烈羽割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艳刺目的血滴入封羽锦手腕的伤口处,他的暗红色的血被完全取代和替换,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全身的血都流淌着烈羽的气味,那是和他相差不大的味道。
“封羽锦,不要枉费了我跟你换血。”
精美绝伦的锦被、薄厚适中的毛毯、美丽紧致的床榻,就连碧玉镶嵌的地板上,纵目看去,都是相同的颜色,混合着浑浊的黑,腥气疯狂的在狭隘的空间扩散,落寞的血,是踩碎腐败的樱花汁液。
“陛下,这味道”
胡全金不安的看向紧盯着宫殿的封邑启,时间过去很久,是浓烈的血气叫醒了这个可怜的男人。
“锦儿!”
他高声呐喊,一脚踹开了殿门,入目,是流淌着的血,到他脚边,像小河的速递,胡全金差点吓昏过去,这样的阵势他怕是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见过,可能他没有立马昏倒的原因在于趔趄几步却依旧扑过去的封邑启。
“锦儿!锦儿”
这个高贵的帝王在封羽锦的床前几乎瘫倒,他摇晃着昏迷的他的手腕,却发现他身上没有一处完整,都是冒着血的或大或小的伤口。
烈羽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匕首已经擦拭干净,他满意的放进袖间,看着这一幕催人泪下的场景,扯起了漠然的笑意:“陛下,三皇子身中隐毒你可知晓?”
封邑启愤然转身,他指着烈羽一时间气得语无伦次:“你你就是你害了锦儿”
他几乎要上来揪住烈羽,还好被胡全金拦住了:“陛下陛下,你看三皇子,他他醒了……”
虽然这场景是非常的吓人,一屋子的血,饶是谁见了都要抖三抖,可是不可否认的是,封羽锦的状态是真的恢复了不少。
“父亲。”
此刻他坐起了身,赤裸着上身,伤口流离着暗红的光,发丝都带着血,可是他的脸色红润光泽,笑起来也十分的清爽,仿佛大病初愈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