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叭”的一声,若弗手里一个花生被捏碎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过来。
“咋的了?”宁大娘问。
若弗犹豫了一瞬,终于站起身,望着那个宽头大耳的陈丰年道:“舅舅,开点心铺最要紧的是得做出点心来,供应的点心都是我跟长红一起做,我做得慢,只能供一个铺子,所以……”
“那你便只供给我们的点心铺不就成了?”娄氏理所当然地道。
若弗低头笑了笑,不再言语,其余人都看出端倪了,若弗不是做得慢,而是不想给他们供。
陈丰年扯着皲裂的嘴唇笑,一只手摆弄着空酒碗,“鸣翠,你这儿媳妇不大高兴啊?”
宁大娘一口饭卡在喉咙,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尴尬得不知怎么才好。
想用亲情压宁婶子,再让宁婶子压她?想得美!
若弗又剥了个花生,淡声道:“我同素和斋签了字据,得一直给他家供点心,我先答应的人家,当然得先尽着他家,是吧?”
“若弗,你这话说的,我们才是自家人啊,当然得先供给自家的点心铺,”娄氏含笑着,语调温和中带着讨好。
“我可不管自家他家,我就是想赚银子,谁给的价高我便给谁供,谁先同我签的字据我便给谁供,”若弗身子挺得板正,不紧不慢地说着。
她是嫁给宁长青,又不是嫁给宁长青的亲戚,尤其这些亲戚里还有像陈金树这般龌龊的,而且他们几个把宁大娘一家撇开,自家商量着把铺子开了,铺子一点儿份不让宁大娘和宁长青沾,只把宁家当作给他们干苦力的,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
这时,陈金树他婆娘朝宁大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劝劝若弗,宁大娘却假作没看见,一言不发。
陈金树他婆娘见宁大娘不言语,只得亲自出马,她放下碗筷下了桌,走近若弗,陪笑着道:“若弗啊,再过几日你便跟长青摆酒席了,咋的还这么见外呢!亲疏有别亲疏有别,当然得先帮着自家人,难道说你不拿我们当亲戚?”
“怎么会呢,是你们不把我当自家人,要不然也不会有什么郝管事和刘子初了,”若弗说着,扫了眼陈金树和宁长明,她的眼太有神,眼中的讽刺任谁都看得懂。
这话旁人听不懂,陈宁二人却再明白不过了。
陈金树低下头咳嗽了声,宁长明则端起碗咕咚咕咚仰头干了一碗酒,宁致远知道自己儿子对不住若弗,这时候说一家人的话真打他的脸,于是他道:“这点心铺子你们商量着来,我们就不掺合了。”
陈金树听说宁致远不加入,惊讶地抬起眼,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尤其宁大娘,她就站在他身边,一脸疑色,“郝管事是谁?二哥,你别是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陈金树怕若弗把那不光彩的事儿抖落出来,急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能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啊?我……我也退出,要开点心铺子你们去开吧,你们去开!”
“大舅舅,那你看,要不你出银子,我出手艺,赚的钱你六我四,如何?”若弗看向陈丰年。
她虽然没开过点心铺,可她家在京城有几个绸缎庄,账本和底下掌柜的向她娘汇报事宜时,她有时也在身边旁听,其中关窍知道些。
凡是涉及银钱往来,愈是一家人愈是扯皮,尤其忌讳不同心的一家人合伙做生意。
眼前这几家都不是善茬儿,别弄得铺子没开成,她还丢了素和斋的生意,所以要开铺子,她必须得占股,也必须能说得上话,拿得了主意。
陈丰年哼了声,紧接着宁致远也摇了摇头,妇人那一桌更有人笑起来,他们都认为若弗和宁大娘两个妇道人家,跟男人谈生意,还想平起平坐,那就是个笑话。
“若弗啊,我从未见过这么做生意的,人家开点心铺都是请点心师傅付工钱,到你这儿就不一样了?凭个做点心的手艺便想占四成的利润?”娄氏阴阳怪调的,哂笑道:“我们看你是亲戚,才让你入伙,给你个做点心的差事,你想要的也忒多了吧?”
娄氏这样没脑子的,若弗都懒得同她言语,她只看向陈丰年。
幸好陈丰年脑袋灵光,他知道那素和斋的掌柜本就是个点心师傅,而他自己对点心可谓一窍不通,若弗的手艺才是开这个点心铺最要紧的,尤其她做的点心连素和斋都抢着要,可见她的手艺不是随意哪个师傅可取代的,所以,若弗要不答应做点心,那这个铺子便开不起来。
于是陈丰年喝住娄氏,“好好吃你的饭。”
当着众多小辈的面被丈夫斥责,娄氏的脸都不知往哪儿搁了,面上一红,不情不愿地垂头扒拉了口饭,一时间,饭桌上静得出奇。
这时,一旁陈金树的婆娘又开始幸灾乐祸,也被陈金树一个眼神制止了。
“鸣翠,你们家是你拿主意还是若弗拿主意啊?”陈丰年忽而看向宁大娘。
这话无异于挑拨离间了,宁大娘不想让人以为她是个拿不住儿媳妇的婆婆,可这些点心的做法又确实是若弗带来的,她嗫嚅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拿主意的自然是婶子,做点心的才是我,点心做得好不好也全凭我一双手,”若弗微笑着看向宁大娘,当初宁大娘在牛春兰面前有意给她这个未来儿媳妇面子,若弗自然也不会让宁大娘在亲戚面前跌份,但同时也警告了陈丰年,做点心的是她,她可以做好也可以做坏,这个主只有她能做。
陈丰年终于哑口无言,他拿过装酒的竹筒,往自己碗里倒了一碗米酒,猛灌了一口,见周围人都看着他,他用筷子指了指那些菜,“都吃啊,看我做什么?”
接着,众人才重又开动筷子,再没提开点心铺的事儿了。
其实按六四分账,陈丰年也很有赚头的,可他觉着丢了面子,便对开铺子再没兴致了。
而若弗,在众人眼里俨然是个悍妇,不能随意欺负的悍妇。陈金树原先还想不通郝管事手底下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抓住一个小姑娘,现在他有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