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些亲戚都离开了,宁大娘一面扫着地上的碎骨头和花生壳,一面感叹:“若弗啊,原先我总觉着你不通人情世故,现下看看,倒也不是一点儿不懂。”
“我原先确实什么都不懂,可在您家这几个月,历过好些事儿,看您跟人打交道,也耳濡目染了嘛,”若弗道。
“什么,耳什么?”宁大娘蹙眉地望向若弗,她没读过书,若弗拽文词她便听不懂了。
“便是听多了看多了便学会了的意思,”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几人齐齐望过去,宁大娘和长红见了宁长青倒还好,毕竟宁长青才走四日,她们只淡淡招呼他道:“回来啦?早饭用了不?事儿办妥了么?”
若弗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能扑到宁长青身上,可因着宁大娘和长红都在,她没好意思扑上去,只是冲他傻笑,眼睛里却发着光。
她不免又想起临走时那个吻,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宁长青的唇上,他的唇唇峰明显,也不单薄,人说男人薄唇则薄情,可见他不是个薄情的,又见唇上裂了两道口子,走时都没有的,她看得心疼。
宁长青看若弗一直盯着自己,也不避讳他娘和妹妹在,走过去扯了扯若弗的小脸蛋,“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
若弗面色羞红,拍开他的手,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仰望他,“宁长青,你这人怎么老是动手动脚的呀?”
老是?动手动脚?
宁大娘细想了想,立即老脸一红,而后她赶紧清清嗓子,问了句:“早饭吃了不?”
宁长青这才坐到饭桌前,说没吃。
长红立即去到灶房里,拿了干净的碗筷来给宁长青。
接着,宁长青便说起了在雍州城的见闻以及为刘子初说情的始末,总之一切顺利。
然而若弗分明能觉察到他笑容里的勉强,还有说话时微微的走神,似乎他说这些话只是为敷衍她们,他心里在想着一件更要紧的事。
夜里,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若弗觉着冷,已经滚进被窝里,宁长青则坐在条案前,借着油灯那一点微弱的光,翻那本已然翻破了的《孙子兵法》。
若弗起先躺着,以为他看一会儿便会来睡,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来,她便拥着被子坐起身。
宁长青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眉眼温柔,“快躺下,当心着凉。”
“宁长青,你知道你有个癖好么?”
“癖好?我有什么癖好?”宁长青放下书本,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每回你遇到棘手的事,便会一直翻那本《孙子兵法》,说说吧,你又遇见什么事儿了?”
“若弗,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宁长青笑笑,走过去拉开柜子,从里拎出件厚实的棉衣,来到若弗床沿边,披在她身上,再把棉被拉上去,前后将她裹得蚕茧一样,只露出个小脑袋。
“其实没旁的事儿,就是听说舅舅要合开点心铺,你不乐意,”宁长青就坐在她床沿边,一只手搭在她肩头,为她掀着棉被一角,以免它掉下去。
宁长青最擅长顾左右而言他和转移话题了,若弗明知道,却还是没再追问,而是顺着开点心铺的事儿道:“我可没回绝他,他是你舅舅,我怎好这点面子都不给他?是他自己不同意我的提议,不过……我倒真想开个点心铺,就咱们一家人,不许旁人加进来,好不好?”
宁长青呆呆望着若弗的眼,她的眼睛太亮了,在夜色中甚至更亮,像月光下的湖面,有碎芒在闪烁,他几乎忍不住想吻上去,然而他克制了,立即不自然地错开眼,“可我先前跟素和斋掌柜的签了字据,你忘了上头写的什么了?”
若弗抚了抚耳垂,底气不足地嘿嘿一笑,“这我还真忘了。”
她又没想着靠做点心谋生,那时她以为自己过几个月便会赚够银子回家去,什么字据不字据的,她才没放在心上。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宁长青的家也是她的家了,她便想着把自己家经营好,譬如开个点心铺子,赚了银子贴补家里。
接着,宁长青便说起当日跟素和斋签字据一事。那时为了让素和斋继续用若弗的点心,宁长青便半威胁地对那掌柜的说,若是他家不再买若弗的点心,若弗便自立门户,在镇上租个铺子卖点心,毕竟若弗的点心做得比素和斋好吃,且时不时还能做出新品。素和斋的掌柜这才答应签了字据,表明往后只用若弗的点心,但同样的,若弗的点心也必须一直供给他家。
“也就是说,我不能断了那边的供?”若弗愕然。
宁长青颔首,“当初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开点心铺子。”
“那往后我供给他家的点心口味特地做差些,供给自己家的便做好些,如何?”
宁长青“嗤”的一声笑出来,捋了捋她垂在胸前的发,“若弗,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奸商。”
“这怎能算奸商呢?这是在商言商,”若弗撅着嘴,一巴掌拍在宁长青胸膛上。
而后两人都咯咯笑起来,两双笑弯了的眼对望着,在这寂静的夜里,灯火葳蕤,一对儿两情相悦的恋人,凝视过后,不可抑制地互相靠近了……
宁长青将被裹得蚕茧一样的她搂进怀里,一手揉着她缎子一样的秀发,接着,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额上,脸颊上,可他却不敢去吻她的唇。
夜太深了,他一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怕自己克制不住。
若弗被吻得呆住了,两颊开始发烫,身子几乎软倒在他怀里,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宁长青的耳畔却回响起他和孙乾说的话:
“等吧,只能等,我想应当是在半年内,一旦时机成熟,会给你去信的,接到我的信你便立即启程进京。”
“孙大人,你浸淫官场多年,见多识广,你觉着我这一去还能回来么?”
“你怕死?”
“以前不怕,现在忽而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