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燃燃,到底点不亮这愈发浓厚的夜色。

    沈夫人挑着烛花,也没见明亮多少,身边的婆子过来劝她安歇了,说是沈二婶婶已经回府了。

    “怎这个时候才回来?”沈夫人纳闷。

    “听说是……吃了不少酒,下马车那会子连咱们府门在哪儿都不晓得,是叫丫鬟半扶半抱着回来的。”

    一听这话,沈夫人脸上直冒黑气。

    她不轻不重地放下剪子:“呵……原是这样,那咱们就不必等了,先安置了吧。”

    第二日一早,沈二婶婶酒醒了。

    这才想起昨日种种,顿觉坏了大事,忙不迭地起身收拾,连早饭都来不及用,赶到正堂后就赶紧说好话。

    “嫂子勿怪,实在是昨日……寒天那孩子盛情相邀,真是推脱不掉。”沈二婶婶忙赔笑道。

    “不妨事。”沈夫人吹了吹那一盏香甜的陈皮山楂梅子茶,笑道,“倒是你太晚归来,我难免放心不下,如今你没事便好,那酒吃多了,第二日一早也难免头疼的,可要找个大夫与你瞧瞧?”

    沈二婶婶忙摆手:“哪里用这般麻烦,寒天拿来的酒都是好酒,吃着香醇,一不留神便吃多了,哪晓得早上起来竟半点不难受,一盏茶下肚就跟寻常一样了。”

    沈夫人:“是么,寒天待自家长辈一直如此。”

    “可不是,寒天真是个好孩子。”

    沈二婶婶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说着说着就有些开不了口了,因为对方的眼神越发冰冷深刻。

    她咽了咽,道:“嫂子,您先前送出去的那两个丫鬟……我给带回来了,是叫绯橘和漫儿的,对吧?如今正在我屋里呢,这两个丫头的身契还捏在您手里,要不……我给您把那两个丫头送回来?”

    沈夫人一听,差点鼻子没气歪。

    “什么?你把绯橘和漫儿带回来了?为何昨夜不说?!”

    “我、我……”

    面对长嫂的突然发难,沈二婶婶一阵有苦难言,“昨个儿我不是吃醉了麽,哪里还记得这档子事,横竖都是一家子,我已经问了,那宋丹娘身边不缺贴身的大丫鬟,绯橘漫儿两个都被她打发到田地里做粗活去了。”

    “我想着……到底是婆母给的丫鬟,该有的体面还是该有的,如今这样……岂不是打了您的脸?我便把丹娘那丫头骂了一通,后来寒天回来了还专程留我用饭,给我赔不是。”

    沈二婶婶一句接一句,话里话外都透着莫名其妙的骄傲自得。

    在她看来,她已经登门为难过侄媳妇了。

    骂也骂了,人家作为晚辈也留饭陪酒了,好话说了一天井,也该顺着台阶下来了,再闹下去两边都不好看。

    沈夫人险些没端稳茶碗。

    她瞪着这位弟妹,真是骂都骂不出来。

    也怪她,选谁去不好,偏偏选了个愚笨不堪大用的。

    还以为仗着沈二婶婶的脾气能给丹娘一个下马威呢,没成想却被对方绕了个大圈,又把丫鬟送回来了。

    可笑的是,这沈二婶婶还觉得是自己面子上有光,半点没察觉到已经被人家利用完了。

    宋丹娘只是落了一顿骂。

    甚至都没丢人丢出府。

    那抚安王府的内宅是她一手掌控,她不发话,哪个不长眼的丫鬟小厮敢出去嚼舌根的?

    况且,沈寒天已经善后了。

    还特地留了沈二婶婶用饭,好酒好菜地吃醉了,又亲送人到府门口,虽说那会子已经夜深了,街道上没什么人,但这般大的动静,两边多少下人的眼睛看着,耳朵听着,就算沈夫人想不承认都不行。

    她恨恨地咬着牙,面上不露分毫:“是么,这么说来,丹娘已经知错了。”

    “我瞧着是知错了,既然他们府里不缺人,回头您支个人牙子过去,帮侄媳妇挑些个能做粗活的不就成了?”

    沈二婶婶半点没领悟嫂子的意思,还在自顾自地说。

    沈夫人已经不想再听了,寥寥几句后,便让她回去了。

    沈二婶婶以为自己过了关,长舒一口气,步伐轻快地直奔自己院内,真是连头都不回的。

    “太太。”沈夫人身边的婆子唤作陈妈妈,她是沈夫人的陪房,自然是头一等的心腹,“您看……这还要继续安人过去么?”

    沈夫人冷笑:“我倒是想,但你也瞧见了,宋丹娘就算了,不足为惧,可我那好儿子在背后与她撑腰呢。这次不过是两个丫鬟,竟连抚安王府的内宅大门都摸不到……”

    “绯橘和漫儿那两个丫头既回了府,要不……传话过来问问?”陈妈妈试探道。

    “问问,能问出个什么来?”沈夫人嘲弄地勾起嘴角,“罢了,问问也好,总归能知道的多些,叫她们来吧。”

    陈妈妈很快领了两个丫鬟过来。

    一个绯橘,一个漫儿,都生得玲珑乖巧,一副美人胚子。

    只可惜,府里的丫鬟再怎么精致也比不上宫婢。

    就这两个的颜色都比不上原先的雁姨娘,就更不要说与丹娘比了。

    “说说吧。”沈夫人长舒一口气,“那王府里是个什么景象?你们瞧着……大奶奶料理内宅的手段如何?”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绯橘稍显伶俐,便大着胆子先开口:“回太太的话,奴婢两个不中用,连内院的二角门都没进去,只晓得外面两层都有不同的婆子管着,出入都要对牌,若无大奶奶的手信,又无对牌的,是寸步不能动。”

    “原先……奴婢还想偷偷溜进去瞧瞧,却被那婆子当场抓住,即便是在深夜里,也有当值的婆子守夜,半分错处都没,奴婢实在是找不着破绽……”

    绯橘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一旁的漫儿接过话茬:“大奶奶不让奴婢两个贴身伺候,她跟前另有得用的大丫鬟三四个,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奴婢与绯橘姐姐被派去了园子后头管一块田地,每日只管浇水除虫什么的,另有丫鬟在一旁当值,半点懒都偷不得。”

    说起这个,她就一阵委屈。

    她是下人没错,但却是沈府的家生子,她娘老子一个是沈夫人身边得用的管事妈妈,一个是替沈府守着外院的总管,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的小丫鬟们见到她还不是嘴甜巴结,什么时候轮到她去做田地里的这些个粗活?

    原以为去了侯府能享享清福,去见见世面,谁知……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在沈府呢。

    被沈二婶婶带回来,绯橘和漫儿都开心极了。

    抚安王府那个鬼地方她们是再也不想待了!

    听了两个丫鬟的话,沈夫人愣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宋丹娘竟会这样……

    这里可是圣京,不是云州,可以由得她胡来。

    偌大一座侯府多风光大气,却被她搞得跟乡下农庄似的,别说旁人了,就连她一个自己人都觉得耻笑。

    她缓缓松了口气,叫两个丫鬟退下去。

    陈妈妈道:“太太,要不……还是算了,那侯府跟铁桶似的,何必为了这点子事伤了大少爷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