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将手中铜制暖炉递出，冯海立刻接过。
接着，朱允熥摊开手掌搓了搓手。
他才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董立轩，“起来吧，地板太冷。”
尽管他的语气平静，但董立轩却能从中品味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含义。
世事变迁。
大明日益繁荣，朝堂之上，民间百姓之中，许多事情都和往昔有了不小差异。
董立轩恭敬的谢过然后站起来。
他双手交叉于腹部前方，身体微倾。
“在北平这段时间生活如何？”
朱允熥询问道，他依稀记得董立轩本是个南方人。
董立轩颔了颔首说：“军人生活，在哪儿都没什么区别。”
“有想念家人吗？”
他又追问了一句。
董立轩眼神中有片刻恍惚，随即露出了深深思乡之情。
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真正的好汉应当志向高远，在完成自己使命之前回到家乡，就是空谈。”
“想必心底多少还是会惦记着吧……”
短暂停顿后，朱允熥转了个话题，“听说父王有意扩大锦衣卫规模，应对新政策下的各种挑战。若你也渴望衣锦还乡的话，加入锦衣卫，穿飞鱼服返乡也是一种不错的归宿。”
人生轨迹常常充满变数。
当年一心想要通过科举入仕的董立轩，怎么也不会料到会成为暗卫成员，并且藏匿于北平城内。
更加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将来还有机会成为锦衣卫的一员。
一场意外改变了一切走向。
不过他也明白，凭着他现在这个特殊身份，想要通过正规途径当官是不可能的事了。
从幕后转向台前，由暗卫变成锦衣卫，或许是个好主意。
这样就不再需要时刻担心，别人会发现他真实的身份。
“下官……”
即便太孙自始至终都非常淡定。
可这番话语对于董立轩来说，却是异常温暖。
朱允熥嘴角上扬：“那些话我已听腻了，你就别再多心。如果来年能够顺利完成北方事务，就让你正式入职锦衣卫。目前嘛，就先给你挂个百户头衔好了。”
董立轩顿时面颊通红，“多谢殿下。”
“四叔那……未来不必再监视了。”
说完，朱允熥走了出去，来到院子当中。
几只休憩小鸟振翅高飞，细碎雪屑纷纷从树梢飘落。
董立轩一阵如释重负。
这几年间因缘际会，被派往北平执行任务，经常有机会见到朱棣。
每次想到自己的职责还包括监控朱棣，总会让他担心随时可能被揭穿真身。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对外界泄露半点风声。
甚至，有时候董立轩可还会猜想除燕王府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同样在暗中观察其余藩王或皇室重要人物？
这是皇族内部秘密所在。
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他。
即便是进入梦乡，也生怕无意识间泄露了天机，给外人听见。
“你家里的事，前阵子我也派人去查看过，一切都挺顺利的，不用太牵挂。等到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肯定会让你荣耀返回家乡。”
朱允熥今晚只谈些生活琐事，并未涉及其他，这让董立轩心中倍感温馨。
他更是心生感慨：“殿下的厚爱，真让我不知如何回报才好。”
朱允熥轻轻摆手：“在我这里，不需要有这些顾虑。你为我效力，不辞劳苦，自然该让你无后顾之忧。”
董立轩身材健壮，此刻脸颊绯红，连眼眶也微微泛红。
朱允熥转头看向已经难以自制的董立轩，朝他招了招手。
董立轩见状，立刻走上前来。
“还有一件事情，差点忘记告诉你了。”
话至此处，朱允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董立轩脸上却是充满了疑惑。
“你还记得家里为你安排的那一桩婚事吗？”
朱允熥表情认真，见着董立轩的脸慢慢涨得通红，忍不住想笑出声。
董立轩颔了颔首，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之情，“记得，听说她是个贤淑女子，模样俊俏，懂理持家。可叹以臣如今处境，却无法娶她进门。”
这般优秀的女人本当是延续家族血脉的最佳人选，可惜与自己无缘。
看着董立轩惋惜样子，朱允熥笑出声：“只要你努力表现，如果来年还能立功，也算不辜负人家等你这么久的心意。”
董立轩满心疑惑，眼神逐渐变为惊讶。
“那小姐……她……”
朱允熥淡淡瞥了一眼，道：“她说若你不幸去世，则终生守寡；即便残疾，也会陪伴终身。但她很聪明，通过我派过去的人得知了不少内情，既然两家已交换婚约，就相当于成为了一家人，故而选择等待。”
听到这番话，董立轩双目湿润起来。
他别开视线，喉咙上下滚动几次，似乎在强忍激动。
朱允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稍显沉重：“依旧是那句话，只需尽力而为，赏赐绝不会少，待此地之事圆满解决之后，我也可给那姑娘嘉奖，算是对你的个人感谢。”
此时此刻，董立轩觉得，即使死了也是值得的。
随即单膝跪地，深深地叩首。
“愿以微薄之力，誓死报答殿下知遇之恩。”
朱允熥轻笑道：“死字听着多不好听啊，也不吉祥，以后少提这类字眼吧。大家都死了，我就找不到可用之人了，都要好好活着才行。”
董立轩郑重颔首。
“回去休息吧。”
小院里，不知从何时飘落起了雪花。
朱允熥的声音在这雪落之夜中回响。
董立轩怀对未来无限憧憬离开。
冯海被留了下来。
董立轩离开了，留下冯海独自面对皇太孙。
这让冯海不禁开始回顾自己从小到大，所做的所有不光彩之事。
朱允熥望着这位在“医术”上颇有建树的百户，笑了起来。
没想到冯海却立刻跪倒在地。
“殿下，臣全都招供。”
“小时候，我偷窥了邻家寡妇洗澡。”
“长大一些后，又跑去偷看村头里正的女儿洗澡。”
“还有一次，我还悄悄地毒死了村里的财主家的牛。”
“在锦衣卫期间，臣也没少贪污钱财。这些罪行，臣都一一坦白。”
“还有一件事，臣在家中私藏了一副人体骨架，为的是能更深刻地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