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扶唐 > 第九十九章:爱一个人总会有理由
    城墙的马道上。

    毛璋的虎口崩裂出第三道血痕,横刀在雨中发出濒死的嗡鸣,望着角楼轰然倒下的木门,喉间涌起铁锈味的腥甜,那不是雨水,是齿缝间渗出的血。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动,仿佛要顶破那层鞭痕累累的皮肤,这具残破的躯壳里的最后一丝血气也正在溃散。

    抗不住了,再不走,这条命必定会留在城墙上。

    “娘逑的,咱们都被他算计了!”

    毛璋嘶吼时,下颌绷出狰狞的线条,靴底碾过冯道瘫坐的血泊。

    那摊暗红里浮着半片扯碎的官袍,冯道枯枝般的手指正死死抠住城墙砖缝,夹裤从官袍的破洞里支棱出来,像面褪色的降旗。

    程不换则无力地拎着刀,踉跄着扶住墙砖剧烈地咳嗽,咳嗽声支离破碎,喉间也泛起的血腥气,混着雨水泥腥直往脑门冲,他佝偻的脊背撞上女墙,刀柄抵着胃部,那里翻涌着比死亡更粘稠的恐惧。

    当角楼阴影里闪现寒光时,他想起去年腊月给娘亲买的桃木簪,簪头雕着石榴,说好要佑她多子多福的,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命。

    “姓沈的…”

    毛璋一把揪起瘫软的冯道,嘴里啐出血沫,染红的犬齿在闪电中森然发亮:“他等的就是咱们的血把城砖泡透,等我们都死绝了,他才好进城大开杀戒。”

    说话时,毛璋颈侧血管在皮下蚯蚓似的扭动,握刀的手却在发抖,不是怕,是恨,恨这世道太多算计,恨自己被人当做了算盘珠。

    冯道几近涣散的瞳孔动了动。

    他忽然很想笑,笑自己的愚蠢,明明没有这个本事,还要妄想去证明,证明什么?就算证明了,又能如何,能回到相见恨晚的那一眼吗?

    雨水混着血水流进他的嘴角,咸得像泪。

    “为何?不应该啊,我见他只带了十几个人。”

    “这里是长芦,是孤零在义昌军之中的长芦,梁王一定查出问题,所以派来县令,既知危险,他绝不会孤身赴任,一定有兵马护送,你说他不在城中,那他一定在城外隔岸观火,他要的就是这个样子,利用我们的死,来达到他彻底解决城中守军的目的。”

    “杀下城楼,快走!”毛璋从牙缝里迸出最后几个字,皮靴踏过水洼时,浑浊的血水溅上程不换的皂色裤脚。

    随后,三人带着十几名残兵往城墙下冲,打算从半掩的西城门逃出去,至于能不能逃脱,能逃多远,能不能逃脱,已经不在考虑之内。

    楼船的舱房内烛火摇曳。

    沈烈含笑站在陆贞娘的面前,陆贞娘则默不作声地帮他披甲,手指在犀甲束带上打了个死结,又把横刀抽出刀鞘看了一眼,刀刃映出她鼻尖的浅痣,刀入鞘后,陆贞娘将横刀挂在沈烈的腰间,最后将那柄乌杆长枪递到沈烈的手中。

    “贞娘,怎么不说话?”

    “妾…觉得夏三郎说的没错,月华娘子才是沈郎之妻的最佳人选,贞娘能得到沈郎如此烦心,已经是开心的不得了,不敢再奢求,如果可以的话,沈郎把妾留在身边做个厨娘,贞娘就心满意足了。”

    “噢,原来你偷听我说话…”

    “没有,妾只是无意间听到几句…”

    “贞娘,你知道吗,你很像一个人。”

    沈烈轻轻捏住陆贞娘的下巴,将她略微仰起脸,继续说道:“之前在清河城的府衙里,我第一眼见到你时,真的吓了一跳,心里也狂喜万分,所以我救你,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有多么善心,只是你很像一个人。”

    说着,沈烈笑着摇了摇头:“可我知道,只是很像,尤其你那天生气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就是这份很像,让我想要弥补曾有过的遗憾,可我也知道这个弥补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陆贞娘听着沈烈说着,手指无意识绞着披风系带。铜炉里沉香屑爆出火星,她看见自己投在舱壁上的影子正微微发抖。

    既盼着他多说些,又怕每个字都是扎进心口的倒刺,原来自己不过是一面照见往事的铜镜,可即便这样又如何呢?

    不等沈烈说完,陆贞娘伸手挡在他的唇前,摇头说道:“沈郎,不管你把贞娘当做谁,贞娘都不会在意,贞娘绝不求沈郎娶,只求能留住你身边,行吗?”

    即便是镜中的虚影,她也甘愿囚在这方寸之间,一则是为了弟弟的未来着想,再则也是为自己考虑。

    如今这个乱世,遇到一个好人不容易,沈烈是个好人,陆贞娘对此绝无异议。从初见到现在,沈烈从没有实质性碰过她,也没有强迫过什么,那些拉手之类的亲近倒是有,却仅此而已。

    自己不是一个没有姿色的女人,沈烈也应该不是不想,而是出于尊重,也正是单凭这份尊重,就足以说明沈烈是个好男人,跟在他的身边就不会再受伤害。

    另外,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陆贞娘也真的爱慕上沈烈,就像之前的那个怪念头一样,觉得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在清河城府衙里与沈烈的相遇,似乎这就叫冥冥之中的定数,因此她也渴望能得到沈烈的爱。

    “为何不行,我说了,这辈子都可以留在我身边,直到你想要离开我,直到我留不住你的那一天。”

    最后这两句话,沈烈曾跟他的前女友说过,说完也就转身离开,彻底结束了那段感情,也彻底断了与前女友的联系。

    事情过去很久,他以为能够忘记了。

    然而,有一次到邯郸出差,他偶遇前女友的一个闺蜜,这才得知前女友因为分手得了重度抑郁症,在家中烧炭自杀了,这个消息让他发了疯,也正是那个发疯的夜晚,他喝了好多酒,烂醉如泥地倒在漫天大雪里,醒来后便成了沈烈。

    “我猜那女子不是罗月华,你一定很爱那个女人…”

    “可能是吧,说不清…”

    “妾真的很像她吗?”

    “嗯,真的很像,她鼻尖也有一个浅浅的痣,就在这里。”

    说着,沈烈用手指在陆贞娘的鼻头点了一下,又情不自禁地低头将一个吻落在那个痣上。

    这个吻像团燃烧的炭火,陆贞娘有些慌乱,不自觉地想朝后躲,又不自觉地闭上眼睛,两只手紧揽住沈烈的腰。

    吻过后,沈烈将陆贞娘搂在怀里,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我吻她的时候,她从不会揽我的腰,而是抱着我的脑袋,搓着我的头发,每次都会把我的头发搓出鸡窝一样…”

    说话间,陆贞娘觉察有一滴凉意落在她的唇上,咸咸的,她知道那是眼泪,是沈烈为了一个心爱之人落下的眼泪

    这让她很好奇。

    与自己相像的女人到底是谁呢?

    为何没能跟沈郎在一起呢?

    长芦县城,西城门外,突然响起的鼓声震破雨幕。

    始终冲不出城门的毛璋听到了鼓声,已经倒地的冯道也听到了鼓声,用尽力气挥出最后一刀的程不换同样听到了鼓声,张权和王固以及洪少游等人亦是如此,所有人都听到了鼓声,也都在鼓声响起的瞬间停止了手上的劈砍。

    鼓声撕开夜幕时,程不换正盯着刀尖上一滴将落未落的血珠。那滴血里映出映出冯道支离破碎的官袍,映出毛璋豁了口的横刀,直到血珠落下,他才惊觉自己竟笑出了声。

    下一瞬,无数黑影在漆黑的雨夜中动了起来,蓑衣上的铜铃叮当地响成一片,压过了密集的雨点声,如同排山倒海般涌进城内,让人不知所措,也令人莫名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