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灯火一夜未熄。

    天蒙蒙亮的时候,宋晚刚有些困意,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宋晚立刻坐直身体。

    李嬷嬷推门进屋,“姑娘,方大人带着大理寺的人来了,世子已经赶过去了。”

    大理寺?

    宋晚眼皮狠狠一跳,“来人是谁?”

    “谢停舟谢大人。”

    “……”

    只是吊死了个姨娘,这种小事按理是不会惊动大理寺少卿的。

    但宋晚隐隐感觉到,谢停舟对常宁侯府有种莫名的敌意,侯府闹出人命,这么大的事,他来看热闹,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方才落霞院的人过来传信,说夫人身子不适,大理寺那边要问话,让姑娘去应对。”

    虽然知道宋晚没打算袖手旁观,但赵氏这样的行径还是让李嬷嬷气愤,“好事想不到姑娘,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夫人丢给姑娘的时候倒半点不带犹豫的。”

    “她心虚,当然不敢现身。”

    彻夜未眠,宋晚声音有些暗哑,“但这事儿不是她想躲就能躲掉的,走,咱们过去瞧瞧。”

    天将将亮的时候,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候。

    李嬷嬷给宋晚披了件厚厚的大裘,正要往她手里塞汤婆子的时候,刚睡醒的汤圆又屁颠屁颠地在宋晚脚边打起了转。

    “小东西真粘人。”

    话虽如此,宋晚还是把汤圆抱起来带上了。

    小家伙窝在怀里,跟个小火炉一样,暖融融的,正好充当汤婆子。

    穿过院落和连廊。

    宋晚等人还没来到门口,就先听到了争执声,是方大人和沈鹤川在争吵,方大人还算冷静,沈鹤川的声音却有些气急败坏。

    宋晚来到门口,就知道沈鹤川为何这么气愤了。

    侯府大门口。

    两座石狮子中间,一口黑漆漆的棺椁就那样横在门前,棺材旁盖着冯姨娘早已僵硬的尸身。

    大过年的。

    又是棺椁又是尸体,也难怪沈鹤川绷不住了。

    正欲上前。

    却感觉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身上,宋晚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瞧见负手立在台阶下看热闹的谢停舟。

    今日的谢停舟玉冠束发,虽然没穿官袍,一身玄衣却更显得霸气冷冽。

    四目相对。

    谢停舟眉梢微扬,那表情似乎在说“侯府的鬼热闹是真不少啊。”

    宋晚深深看他一眼,收回视线。

    门口还在争执。

    “大过年的,方大人抬着棺椁和尸体来我侯府闹事,还口口声声说这尸身是你方家的家奴,真是可笑。”

    方御史冷笑,“冯氏一家都是我方家的家生子,怎么不算我方家的家奴?我家家奴遭人谋害死在你侯府,你侯府难道不该给个说法?”

    “谋害?”

    沈鹤川甩袖怒道,“简直是无稽之谈,冯氏疯了二十年,我侯府便养了她二十年,她于昨夜自缢身亡,怎么就成了谋害了。”

    沈鹤川直视方御史,不甘示弱,“就算冯氏曾是你府中的家奴,但她二十年前就被我父亲收入房中,如今是我侯府的人,侯府的家事不劳旁人费心,方大人请吧。”

    没错。

    冯姨娘的确在抬入府中为妾的那一日,就脱了奴籍。

    算不得方家的家奴。

    方御史咬着“家奴”这两个字来找麻烦,理由确实太牵强。

    方御史也不慌,指着地上的尸体,“你承认这女子是你父亲的妾室冯氏就行。”

    沈鹤川眼皮微微一跳。

    直觉不太好。

    果不其然。

    下一刻就有个中年男子扑到冯姨娘的尸身上,红着眼眶道,“案子是我报的,冯氏是我姐姐,你们侯府仗势欺人谋害我姐姐性命,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说着。

    那男子扑通一声跪在谢停舟面前,哭诉道,“谢大人,小人姐姐随姑奶奶嫁进侯府的时候,健健康康的,她还替侯府诞下嫡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侯府却硬生生逼疯了她。”

    “这二十年来,家里人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姐姐,小人往侯府递了无数消息只求见姐姐一面,可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谁知道再见面,却是天人永隔。”

    那男子伏地痛哭,“若姐姐是寿终正寝,小人屁都不会放一个,可小人的姐姐,分明是被人谋害致死啊。”

    男子用力磕起了头,“求谢大人为我姐姐伸冤!”

    男子一把年纪,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瞧得人心中发酸,砰砰砰的磕头声,更是让人动容。

    谢停舟使个眼色,青玄赶紧把人扶起来,“冯掌柜快起来,人命关天,我家大人既然承办了这案子,自然会还你姐姐一个公道。”

    “谢大人,多谢大人。”

    谢停舟大手一挥,一道劲风吹过,冯姨娘身上盖着的褥子就飞到了一边,冷不丁看到冯姨娘那可怖的死相,围观的人吓得纷纷后退。

    青玄也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小声叨叨,“大人,您也不怕吓着宋小姐,闺阁小姐哪见过这场面啊,这死相,多看一眼就得做三个月的噩梦吧。”

    “……”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活人可比死人可怕多了。

    谢停舟莫名觉得宋晚不会怕。

    他侧眸看去,就瞧见宋晚定定地看着地上的尸身,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还敢盯着看。

    胆子挺肥。

    “不愧是黑心黑肺的,一般的闺阁小姐真是比不了。”青玄一脸敬佩,接触到自家大人警告的眼神,青玄瞬间老实站直。

    “仵作,验尸。”

    “是。”

    守在一旁的白胡子仵作早就等候多时,谢停舟一声令下后,仵作就打开随身带的箱子,戴上一副白手套,认认真真地检查了起来。

    沈鹤川心头发沉,“谢大人非要插手我侯府的家事吗?”

    “又如何?”

    沈鹤川绷直嘴唇。

    谢停舟甚至没有跟他打官腔,他下颌微抬,凤眸睥睨,明明什么都没说,可沈鹤川却觉得自己被骂了。

    骂的还很脏。

    沈鹤川捏紧拳头,十分不解,“谢大人,在下可曾得罪过你?”

    “不曾。”

    “侯府其他人得罪过你?”

    “也不曾。”

    沈鹤川吸气克制着自己,“那,敢问谢大人,为何处处针对常宁侯府?”

    “沈世子误会了。”

    谢停舟扬唇轻笑,“本官跟常宁侯府无冤无仇,为何要针对侯府,本官针对的人——是你。”

    “为何?”

    谢停舟啪地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晃动,“……看你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