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川脸色微变。

    赵瑾兮起先也有些惊慌,很快又镇定下来,“表哥,应当是你的案子要宣判了。”

    “嗯。”

    赵瑾兮安慰道,“圣上都罚过寿王了,表哥应该不会有事了。”

    宋晚不这么觉得。

    真没事了,直接由大理寺宣判案子的结果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降一道圣旨?

    沈鹤川深吸一口气,“走吧,都随我去接旨。”

    几人出了屋子。

    院子中。

    谢停舟一身绯色官袍,负手立于大雪之中,他身姿劲瘦挺拔,往那儿一站就有了权臣的压迫感。

    四目相对,一触即分。

    垂眸时宋晚瞥见谢停舟广袖下的一截明黄色。

    谢停舟打量沈鹤川和赵瑾兮片刻,眉梢微扬,“本官来侯府两次,好像每次都不太合时宜。”

    宋晚心道,一次娶妻,一次纳妾,次次在喜庆的日子给侯府添堵……谁说不合时宜,简直再合时宜不过了。

    沈鹤川绷着嘴角,“谢大人说笑了。”

    “沈世子准备一下接旨吧。”

    “是。”

    圣上的旨意不能怠慢。

    要焚香摆案,整个府邸的主子都要到场。

    沈妙到的时候,畏畏缩缩躲在赵氏身后,生怕谢停舟瞧见她,那天她被歹人掳走,跟谢停舟是碰过面的。

    侯府好不容易把消息按下来保住她的名声,若是谢停舟认出她乱说话,那她可就完了。

    沈妙提着一颗心。

    好在谢停舟全程都没看她。

    所有人到齐之后,以赵氏和沈鹤川为首,乌泱泱跪了一地。

    谢停舟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常宁侯府世子沈鹤川,妄议朝政,亏礼废节,谓之不敬。大不敬之罪,按律当斩,念其父常宁侯戍边有功,饶尔性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即日起,褫夺衣冠,革除功名,钦此!”

    圣旨读完。

    整个院落鸦雀无声。

    宋晚跪在沈鹤川身侧,清楚地看到他听完圣旨后,身形狠狠一晃……宋晚猜到圣上或许会责罚沈鹤川,但没想到会罚的这么狠。

    沈鹤川自幼读书,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中举人,就等着年后参加春闱,得中进士后就能等吏部派官入仕。

    圣上夺了他的功名,相当于直接堵死了他的仕途路。

    没杀他。

    却比杀了他还残忍。

    宋晚突然想放声大笑。

    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前世她用自己的嫁妆和父亲留下的关系,给沈鹤川铺了一条青云路,助沈鹤川扶摇直上,却也给了沈鹤川杀她的刀。

    这辈子,她成功拆掉了他的天梯。

    痛快!

    宋晚双眸充血,恰好和前方的谢停舟目光相撞,谢停舟朝她扬眉轻笑,宋晚心情大好,连带着觉得谢停舟都没那么可怕了。

    宋晚推了推身侧的沈鹤川,“夫君,接旨啊。”

    “……”

    沈鹤川浑身僵硬如石柱,脸上血色全无,被宋晚这样推,他竟都没有回过神来,依旧跪在那里没动。

    谢停舟眯起凤眸,“沈世子是想抗旨吗?”

    冰冷的声音混着冰冷的雪花砸在脑袋上,沈鹤川整个人如坠冰窖,直到赵氏也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才陡然回魂。

    沈鹤川伏跪在地,双手高举过顶,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臣,接旨。”

    谢停舟把合拢的圣旨放入沈鹤川掌心,“沈世子请起吧。”

    “……”

    沈鹤川像被人抽干了力气,半天没有动弹,赵氏心头发慌,伸手去扶他,“川儿,你别吓娘。”

    “我……没事。”

    沈鹤川推开赵氏,单手撑地,僵硬起身,他动作迟缓如八旬老人,浑身都透着颓唐的气息。

    “圣上希望沈世子能引以为戒,今后谨言慎行。”

    “是。”

    谢停舟凤眸一转,瞧见一身粉裙的赵瑾兮,拱手笑道,“恭贺世子纳妾之喜,本官还要进宫复命,喜酒便不吃了,告辞。”

    杀人诛心。

    但诛的是沈鹤川的心,宋晚一整个乐见其成。

    宣完圣旨。

    谢停舟提出告辞,他身后的宫中内侍也跟着离开。

    沈鹤川精神恍惚,赵氏泪流满面,一时间竟无人相送,于是到了宋晚这个世子夫人出面的时候。

    “臣妇送谢大人和这位公公。”

    “有劳。”

    宋晚行事稳妥,出了侯府,就给那公公塞了一沓厚厚的银票,赔礼道,“我婆母和夫君方才受了打击,这才失了礼数,并未对公公不敬,公公勿怪。”

    那公公捏着袖中银票的厚度,笑着说,“难得这侯府还有少夫人这样懂礼数,知进退之人,沈世子真是修了八辈子福才娶到少夫人这样的好妻子。”

    “公公过誉了。”

    宫中内侍带着禁卫军走了,回过头,谢停舟还站在侯府门口,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见她看过来,谢停舟眉梢微扬,“宋小姐打点错人了,在圣上面前,本官说话可比高公公有用多了。”

    “大人的报酬不是已经收到了吗。”

    “哦?”

    宋晚压低声音,“侯府这一大堆的鬼热闹,难道不比银子稀罕?”

    谢停舟大笑。

    宋晚眼皮子狂跳,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跟谢停舟拉开距离,谢停舟眼底笑意更甚,“宋小姐又欠我个人情。”

    “哈?”

    “若非本官在圣上面前进言,这道圣旨可降不下来。”

    “大人果然是故意的。”

    谢停舟没否认,展开折扇笑道,“本官瞧宋小姐对这道旨意甚是满意啊。”

    大雪天。

    拿着扇子搁那儿扇风,实在太装了。

    宋晚心中腹诽,面上依旧笑盈盈的,“小女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天寒地冻,小女就不留大人在府中用膳了,大人请。”

    送走谢停舟,折回梅苑时,众人竟还没走。

    梅苑中愁云惨淡。

    赵氏挥退了下人,正含泪安抚沈鹤川,“川儿,没事的,性命才是最当紧的。不就是不能考取功名吗,你是侯府世子,将来可以继承爵位,没有功名也不打紧的。”

    沈鹤川失魂落魄,“怎么能一样……怎么能一样!”

    常宁侯是武将,他自幼读书,难道要用握笔杆的手去扛枪吗。

    武不成。

    仕途的路也被斩断了。

    他将来就算继承侯府,也只是个挂名的侯爷,什么都做不成了!

    沈鹤川红着眼冲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