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确是一间牢房，斑驳的墙壁上喷溅着粘稠的血液。
里面有一张桌子和一把简单的椅子。
桌上放着一本相当破旧的书，还散落着一些符纸、香油之类的东西。
符纸燃得焦黑，香油也打翻在供台上。
这里似乎是进行过什么神秘的仪式，地上用鲜血绘成了一个圆形的阵法，上面画着她看不懂的符号。
鲜血一路延伸至面前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尸体的两条手臂抬高，穿进两只嵌在墙壁内的铁制吊环内。
跟外面的尸体对比起来，他绝对没有死很久。
虽然血液已经流干，但是身体却没有腐烂。
苏颜洛忍住双腿的颤抖走了过去，抬头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尸体的脸。
她总觉得这尸体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凌乱滴血的发丝、破碎的胸腔和腹腔，扭曲弯折的四肢。
上半张脸被血液和发丝覆盖，尸体张着嘴，没有舌头……
这不就是少陵吗？！
尸体和少陵唯一的不同就是，尸体身上画满了她看不懂的漆黑咒文，连眼白都没有幸免。
咒文叠在浓重的尸斑上，显得格外阴森不祥。
苏颜洛感觉声音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少陵，这是你吗？”
一旁的少陵自从她进入这间牢房就静默地立在门口。
此时听见她的话，他只是微抬了抬头，越过她看向自己的尸身，血泪无声地淌了满脸。
他颓然地想要擦去那些讨厌的泪水，但是破烂的衣袖上同样布满肮脏的血迹。
他胡乱地在脸上涂抹了一把，反而让自己变得更加滑稽恐怖了。
“……”
他最终喉咙里痛苦地咕噜了一声，似乎是在叹气。
“少陵？”
阴冷的气息忽然贴近，少陵将身体贴上了她，宽大冰冷的怀抱将她圈了起来。
他牵着她的手轻轻地触摸在尸体上。
手下的触感湿冷又僵硬，由于牢房里过冷的温度，这具尸体并没有发臭。
但是现在被一只怨鬼抱着去触摸他自己的尸体，她还是忍不住在他怀里颤抖起来。
她抖着手想要缩回来，但是少陵的力道温柔又强势，带着她摸遍他尸体的每一处骇人的伤口。
他握着她的手探进他的伤口，从胸膛破碎的血洞穿进去。
娇嫩的手腕刮蹭过断裂的肋骨，带来一点冰冷的痛感。
少陵将自己的拇指覆盖在她的腕骨上，隔绝了那细微的疼痛。
尸体的胸腹上一共五个湿淋淋的血洞。
苏颜洛呼吸一窒，她突然想起进入副本的第一天，摔死在她面前的那具血尸。
她刻意地记忆过血尸身上那五根钢钉的位置，跟少陵尸体上的血洞竟然完全吻合。
但是她可以肯定，那具血尸不是少陵。
怎么回事？
“少陵，你先放开我好吗，我想去看看那张桌子。”
她声音轻轻软软的，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波光粼粼的眼眸中满是温柔的祈求。
好像在她眼前的不是恐怖的怨鬼，而是她最仰慕最喜欢的人。
少陵感觉怀里的女孩软的不可思议，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红润微张的双唇上，想象着那里的甜软和馨香。
虽然他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开她，但是看着那双水波滢滢的眼睛，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的手刚一松开，女孩的小指就轻勾了一下他冰凉的手心，然后像只小狐狸一样脱离了他的掌控。
苏颜洛来到那张木桌前，桌面上渗着血，她将那本老得掉渣的书拿了起来。
看到书名的一瞬间，她的心跳了一下——“换命术。”
换命？换谁的命？
她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不好的猜想，但是她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
她将这本邪书翻开，入眼是有些歪扭的毛笔字，字体并不工整，也没有多好看。
一看就是出自江湖术士之手，不知道流传了多少代了，有些地方语焉不详，甚至覆盖着大片的污迹。
但仅仅是能看清的那一部分，读起来也叫人触目惊心。
——“若要续命，需寻八字相合之人，以阵法相佐，取其五脏食之……”
“北方黑色，藏精于肾，水也。”
“东方青色，藏精于肝，木也。”
“西方白色，藏精于肺，金也。”
“中央黄色，藏精于脾，土也。”
“南方赤色，藏精于心，火也。”
“摘取脏器之时，换命之人不可断气。”
“日食一脏，五日五行圆满，可得新生。”
“……”
五行圆满，可得新生。
苏颜洛缓缓抚上了自己的心口，心脏隔着胸腔有节奏地跳动着。
这颗鲜活健康的心脏每撞一下，她眼里酸苦的泪雾就浓一分。
她蓦然抬眼看向少陵，还有属于他的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那具心肝脾肺肾全部被挖空的尸体。
少陵也同样看着她，他慢慢地蹲在她身前，伸出弯折的手指来拂去她眼角的泪滴。
那颗晶莹的泪珠落在他苍白的手指上，手上的血迹丝丝缕缕地晕进泪滴中，将它染成蔷薇般的透粉。
日食一脏……
“少陵，是我……吃了你吗？”
她的嗓子干涩发抖，好像那经年的泪水全部堵在了嗓子眼，发酸发疼。
少陵没有说话，他只是倾身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嗬……嗬……”
她明白了。
其他玩家都是刚进了副本就杀了人，她又怎么会例外呢。
少陵就是她的药，她吃了他。
就在进副本的第一天，那只闪亮的银叉上面叉着的就是少陵的心脏。
只怪崔知仰的厨艺实在太好，那块肉放进口中的时候她竟然毫无察觉。
她心安理得地咽了下去，只当是这个副本附赠的一顿午餐。
那一刻，换命之术起效，她病入膏肓的身体获得生机，为自己准备的安乐死药也再无用武之地。
而与此同时，在她脚下的位置，五脏尽失的少陵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苏颜洛眼底一片凄楚，胃里一阵揪结的疼痛。
她想吐，也想哭。
她纤瘦的双肩细细颤抖着，双臂抱住了少陵破碎的鬼身，将头埋在他被血染透的肩膀上，热泪汹涌而下。
少陵只感受到身前的一捧温软，好像一吹就散的浮云，他只好用干净一点的手背轻轻碰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
他好着急，可是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无措地搂着她，破烂的嗓子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昏暗的地牢中，满身伤痕的死者缱绻温柔地抱着杀人的少女，一下下地哄着。
两道身影亲密无间地交织在一起，混着豆黄的灯光，让整幅画面有了一种油画般的质感，仿佛一幅离经叛道的浪漫幻想主义作品。
直到将眼里的小珍珠都滚落在少陵苍白的脊背上，苏颜洛才慢慢抬起头，下巴放在他的肩窝：
“大师是你杀的吗？”
她感觉到少陵点了点头。
看来她猜的没有错，第一天餐厅里那具血尸就是崔知仰口中的大师了。
血尸身上的五根钢钉刚好对应着五脏。
“你杀了他，然后盯上了我？”
他又点了点头。
少陵死后第一个仇人是大师，换命术的实际操刀人。
第二个人就是她，换命之术的最终受益者。
“那下一个是谁？”
少陵动作一顿，在地上用血写下了三个字——“崔知仰。”
换命术的策划人。
苏颜洛看着这个名字，心里一阵发沉，崔知仰这个人真的做了太多事了。
突然，走廊那一头的楼梯上传来了一丝微弱的脚步声。
苏颜洛猛地抬头看了过去，楼梯处的声控灯一盏盏亮起来，映出了一个模糊清瘦的身影。
“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
随后，熟悉的低哑又温柔的声线从那一头响了起来，如恶魔低语般传到她的耳边：
“小姐，不是说了不要乱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