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洛的头一阵阵地发晕,她被拉扯着快速转换着时间线。
——符殷在落灰的实验室中四处穿行,不知道蛇尾触到了哪一个按钮,墙上的电子屏突然亮了起来。
里面放映着最狗血的肥皂剧,传出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语言。
但他不饿的时候是一条性情温顺的好蛇,所以他并没有砸烂那面哇哇乱叫的屏幕。
他摆摆尾巴,在废旧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
“嘶嘶……”
苏颜洛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着这条认真专注的蛇,她不由得感叹到美人就是美人。
即便那声带只能发出蛇类的叫声,那声音也比其他人蛇叫得好听。
那台电视不停播放着,符殷的薄唇随着电视上的人物开合。
“我……爱……”
“爱……”
他白玉般精致的喉结滚动着,渐渐发出一些十分模糊的声音,一字一顿苍凉如碎冰。
“爱……你……”
他在学说话。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符殷坐的那个皮沙发从落了一些灰到结上蜘蛛网再到皮面开裂。
多亏实验室强大的电力系统一直都没断掉,那部狗血的肥皂剧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
符殷很有耐心地一遍遍对着口型,终于学会了他在降生伊始就该学会的语言。
他拖着长长的蛇尾从一楼走到三楼,他的声音优雅清冷,在寂静的走廊上回荡着:
“我爱你。”
“从日初直到黄昏。”
“我没有一刻不爱你。”
他一字不落地背诵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将他不能理解的每一句话说给这座沉寂的研究所听。
因为他和它,都被时间抛弃了。
——苏颜洛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从衣冠齐楚走到尘土满身。
符殷的蛇尾变成了双腿,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自己可以化出双腿的,总之那一刻她看到那双一向平静无波的竖瞳竟泛起了泪花。
属于人类的双脚踏在地面上,厚厚的尘土卷上他苍白的脚背,但他的嘴角却扯出了一点笑意。
他赤着脚来到了一间阅览室,执起一本《人类简史》翻阅着。
细长清瘦的手指在纸面上摩挲,苏颜洛能闻到油墨的特殊香气。
清隽的男人倚着书柜,灯光映过高挺的鼻梁,在另一侧脸颊上留下一道弧度优美的阴影。
这张脸越发如雕刻般轮廓分明,竟然有些雅逸的书卷气。
但是苏颜洛知道这人八成一句话都读不懂。
果然他下一秒就苦恼地将这本书丢下了,转而拿起了书柜里的儿童点读机玩了起来。
“a、o、e。”
“b-aoi包子。”
研究室里的男女研究员常年待在地下,会有人两情相悦生几个孩子也并不奇怪。
点读机里稚嫩的儿童机械音传了出来,符殷对这个神奇的机器的兴趣明显要高于《人类简史》。
他坐在了椅子上,不厌其烦地点着学着。
从最简单的拼音学到汉字,偶尔遇到几个在电视剧里学过的字,他还会高兴地扯动一下嘴角,蛇瞳中都泛起光来。
这样的他尽管有着鳞片和蛇尾,但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人类。
——直到有天他连点读机也丢下了,再次从书柜里取出那本《人类简史》来。
他逐字逐句地阅读着,声音不再生硬懵懂,他真正意义上地试图理解并解读书上的每一句话。
在漫长的时光里,终于不再是这座死气沉沉的研究所陪伴着他。
实验室里的电视、点读机上的幼儿拼音教学、档案室中的每一本书都让这晦暗无光的光阴活了过来。
有时候他饿了就抱着一本书,去到三楼的观察室,啃那些死掉的实验体留下的骨头。
嘎嘣嘎嘣。
脆脆的,但是没什么营养。
这里的骨头太多太多了,自从那群人蛇离开之后,符殷就一直用它们充饥,这么多年都没有吃完。
——在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他啃完了三楼的最后一根骨头。
美得惊人的男人从空荡荡的观察室里站起来,去到走廊尽头的“776号观察室”。
苏颜洛跟在他后面,看他信步走了进去。
这个尘封多年的观察室早就结满蛛网,十八岁那年流下的血迹早已干涸,成为黑褐色的记忆印刻在地面上。
苏颜洛只觉得那股时隔多年的血腥味浓得呛眼睛,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
符殷慢悠悠地收拢双腿,在那张困锁了他十八年的铁床上略躺了一躺,指尖碰着身侧那早就失去动力的机械臂。
然后坐了起来,下床,掩上了门。
苏颜洛跟着他一路走下去,直到大厅。
在即将踏出研究所的大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烟水晶的光芒撞进她的眼,视线隔着漫漫光阴交汇时,那种一眼万年的感觉让苏颜洛的心猛地一跳。
符殷的背影渐渐消失,唯一的生灵离开了,这里彻底成为了一段被埋藏的历史。
“哎……”
苏颜洛站在研究所门口,出神地看着符殷离开的地方。
她的头很久没有再晕,看来似乎脱离了过去的时间线了。
但她的瞳孔渐渐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脚步慢慢地后退着。
符殷……竟然去而复返了。
邪恶的冷气逐渐抽去她周边的空气,那双鬼魅冰冷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她。
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修竹的气息慢慢裹上了她颤抖的身体。
苏颜洛浑身控制不住地开始打冷颤,她仍存着一点点侥幸心理,试探着叫道:
“哥哥……”
拜托了一定要看不见啊!一定是还在过去的时间线里吧!符殷一定看不见她对吧!
他身上的气息真的好可怕啊眼泪快飙出来了啊啊啊!
“嗯。”
苏颜洛肃立宛如木雕石刻:“……”
他……听见了,还答应了,他能看见,时间线正常了……
所有的侥幸都被这一个清清浅浅的“嗯”字击溃了。
黄毛呢洛山呢阿蒙呢?!为什么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了啊!
别让她一个人面对符殷啊好吗?
不好。
她在心里呼唤了一万句,她眉毛眼睛都在用力,但是并没有一个人出现。
反而是符殷离她越来越近,冰凉的尾尖绕着她纤细的脚踝,再轻柔地移上小腿。
粗粝的鳞片蹭着娇嫩的肌肤,动作缓慢而折磨,好像在给一颗鲜嫩的水蜜桃剥皮儿。
“宝宝,看完了吗,你心疼我吗?”
蛇尾肆意又威胁地绕上大腿,明明是乞怜的温柔语气,但苏颜洛却止不住眼里蔓延的水汽。
因为符殷每次叫她“宝宝”,都会发生很不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