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长来了。
跟苏颜洛说的一样,那肥硕的身体挤进铁门的缝隙,叫门里的犯人开门。
新人们捂着耳朵挤在一处墙角,阿蒙从回到监室就一直捏着十字架和圣经在祷告。
黄毛不知道从哪儿掐了一棵稻草,叼在嘴里玩儿,十足的混子模样。
“开门——快开门!!”
典狱长把铁门撞得哐哐响。
陆风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一个人想去开门。
尤其是那几个新人,吓破了胆子一样浑身发抖。
陆风对此嗤之以鼻:一群白痴。
他看着门外的典狱长,伸手理了理衣领和袖口,站起身来,像一位绅士一样走到门前。
开门的姿势,一定要帅。
不过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出声问了一下阿蒙:
“门外的人,是什么颜色?”
闻言阿蒙转过身来,无神的双眸盯着铁门,秀气的眉毛轻轻蹙了一下:
“蓝色。”
稳了!
苏颜洛说的果然没错,他心下狂喜,没想到这间监室这么容易存活,早知道他昨天就带宁安来这了。
不过没关系,“炼铜”监室剩下的玩家还不少呢。
宁安今晚不一定会死,只要过了今晚,他就带宁安来这里,两个人慢慢寻找出口……
然后他自信地、动作优雅地撤下门闩,拉开了那扇冰凉的铁门——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他利落转身,准备迎接来自玩家们的崇拜和赞美。
就像以前那样,从苏颜洛那里得到重要信息的他,总能带领队友们安全脱离副本。
他享受玩家们用那种看天神一样的眼神来看他,他已经准备好接受这样的眼神了。
然而没有,这几个人毫无反应,甚至包括那个话唠的黄毛。
黄毛张大了嘴巴,嘴里的那根稻草掉了出来。
他维持着一个半蹲半起的姿势,一只手朝前伸着,眼里全是错愕和惋惜。
他也没想到陆风的动作这么快,他刚想拦住他的,可这人开门开得也太利落了……
陆风最终没有如愿得到他想象中的反馈。
“你们怎么……”
他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背后一股粘腻冰冷的凉意袭来。
“你……开……门……了……”
背后的声音早就不是典狱长的声音了,这声音如同呓语,饱含怨念。
陆风难以置信地回头,他心里并不愿意承认那个可能的事实。
他被骗了!被苏颜洛骗了!
怎么可能……
可面前的“人”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恐惧如同附骨之蛆,慢慢地攀爬至陆风全身。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典狱长,而是一个怪物。
它是一张被完整地剥下来的人皮,拥有五官和四肢,但是却没有骨肉,只有一张血淋淋的皮立在陆风眼前。
这张皮干瘪的嘴唇开合着,发出单薄的“嗬嗬”声。
整张人皮还在不停地延展、拉长,急剧扩大。
陆风大脑一片空白,突然的变故让他无法思考,只能本能地召唤天赋斩鬼鞭。
下一瞬,漆黑的长鞭在他手中浮现,熟悉的粗砺触感让陆风稍感心安。
他奋力向面前的怪物挥鞭,然后——
“怎……怎么回事!!”
人皮还在延展着,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怪异声响。
鞭子穿过人皮,将它撕裂了不过一瞬,人皮就又复原了。
陆风的恐惧到达了极点:
“小助手!怎么会这样!”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发疯,尤其是他的弹幕里不停地刷新着一些讽刺的话语,更让他心乱如麻:
“我真的没想到我关注了这么久的主播竟然是一个蠢货,走了走了……”
“取关了,蠢透了,玩游戏一点脑子都不带的吗?”
“气笑了,我不走,我倒是要看看主播怎么死的。”
“呵呵,怎么死的,被自己蠢死的呗……”
“洛粉路过,爽了~”
“哈哈哈哈哈这沙币好死,老洛粉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见证洛洛的觉醒,哈哈哈哈!”
苏颜洛!苏颜洛!苏颜洛!是那个贱女人,他骗了他,她竟然骗了他!
他双眼充血,近乎咆哮地怒吼,额头上冷汗淋淋。
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爬上心头,这次他似乎真的要死了。
不!不不不!他不能死,他还要活着离开这个游戏!
他还要回到现实世界和宁安在一起一辈子!
“小助手,你出来啊!游戏出问题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爱的玩家,游戏运行正常,很遗憾您触犯了死亡规则,祝您好运~
这怎么可能……
陆风的双眼彻底失去了神采,连斩鬼鞭都没有用,他还能怎么办?还有谁能救他?
人皮已经延伸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整张皮薄到近乎透明。
陆风眼睁睁地看着它贴上了自己的身体。
头、躯干、四肢,都被人皮紧紧包裹。
其他人只能看着陆风被人皮缠紧,没有任何办法。
人皮贴上去的一瞬间,陆风身上的囚服被迅速腐蚀。
然后就是皮肤上传来的剧烈灼痛,犹如万蚁噬心,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
“啊啊啊啊啊——”
他开始大声惨叫,就像每一个在副本中被鬼怪残忍杀害的玩家。
他没有了体面,也顾不得尊严,只能像一个庸俗的、普通的新人那样做着无用的挣扎和求救:
“救命……救我,救救我啊……”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人皮下滴滴答答淌下的血液,慢慢汇聚成了一个小血洼。
回应他的只有阿蒙低声的祷告。
越来越疼,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被一只鬼怪吞吃。
他的皮肤、肌肉、血管、骨骼、内脏都在被这张皮一点点腐蚀。
人皮没有牙齿,这让这场血腥的进食十分缓慢。
陆风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强烈的痛苦让他无法思考。
伴着阿蒙低声诵读圣经的声音,他脑海里只剩下一帧一帧的画面:
刚来游戏时,他遇到了一个明媚的女孩。
他们互相帮助,一起走过了很多个副本。
女孩弯起的嘴角像一碗煨在心间的甜粥,是苏颜洛。
他们相依为命,彼此渐生情愫,他在副本中采了一束茉莉,想要向女孩说出心中的爱恋。
——“我们要称赞你的爱情,胜似称赞美酒。”(旧约·雅歌14)
可是那一天,又一个女孩来到了他们一起组建的战队中。
她纯洁、美好,恰似他手中的那束芬芳馥郁的茉莉。
他的茉莉最终没有送出去,因为他心里的天平已经慢慢倾斜。
那束茉莉花里最漂亮的那一朵,被他亲手戴在了另一个女孩的发间。
——“要给我们擒拿狐狸,就是毁坏葡萄园的小狐狸,因为我们的葡萄正在开花。”(旧约·雅歌215)
甜粥女孩的笑容越来越少了,她执拗地一次次为他涉险,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最初他也是心疼的。
后来呢?后来啊,他的心越来越硬,她的血和泪越来越难以挑动他的心绪。
日积月累,她终究变成了他的一件工具,一碗冷掉的无味的白粥。
——“……众女子啊,我嘱咐你们,若遇见我的良人,要告诉他,我因思爱成病。”(旧约·雅歌5:8)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当初的誓言呢?
他想不起来了。
好疼……
颜洛,是你来找我了吗?
颜洛,你怪我吗?你怪我吧。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为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旧约·雅歌86)
对不起……
意识消散的一瞬间,他只看到漫山遍野的白茉莉和花海中那个单薄的背影。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