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图南无话可说。
方师语调不急不躁,很有些徐徐善诱的意味。
“钟家的庞巴迪7500当时就托管在中东多哈机场,飞到贝瓦纳不过半天时间。”
方图南觉得有点无力,站起身脱掉夹克扔在另一张椅上。
他试着还原当时的情况:“贝瓦纳当时情况很危险,没有人会以身入局。”
方师点点头,手指轻轻叩着大腿:“你救的那队人是最受苦的。”
方图南知道父亲言外之意,仍然认为这个说法站不住脚。
不可能是有意为之。
当时钟玉眼中恐惧如惊弓之鸟,不可能是假的。
接着,方师推过来第二份文件。
‘泛海西府’购房合同。
方图南翻看两页,持有人是钟珣,购房时间……在当初开发商找方图南一个星期之后。
方图南在北都置业并不多,但在英区和北美持有房产,做投资用。
‘泛海’开发商是他创业时科技公司的天使轮投资人,虽然当时他刚刚20岁,但以方家之名,能筹措的私人资金也相当可观。
他初出茅庐,头脑却清醒,不愿扯方师大旗,因此对创业之初的支持者铭记在心。
‘泛海’的营销总亲自登门,当时他为了往返软件园办公地点方便,入住的是海淀一套高档公寓。
对方知道他家庭背景,他也知道对方来意,一线小区总要有一些‘神秘人士’来当噱头,以便营销炒盘。
‘泛海’承诺保密他的真实身份与具体门牌号,方图南便没有推辞折扣价,入手了这套一楼带院复式。
于他而言算是低调,但他们这类人,低调是要恪守的本分。
方图南捻了捻手中纸张。
“我入手时,正是他们开盘前几天,开盘后购入,说明不了什么。”
方父皱了眉:“你和钟家那个……”他要脑中储存的信息太多,没有多余容量为港商留空间。
“钟玉。”方图南坦荡说出她的名字。
方父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年轻,稳重之余难免仍显气盛。
端的是仪表堂堂,很有些自己年轻时的风范。当初方家祖父在西北基层,常年的不着家,方父和母亲留在北都,秦教授的娘家远在沪城,自不比北都女孩儿助益。
他和自己儿子一样,执意选了心上人。
后来夫妇二人虽然各自忙碌,经常性的两地分居,但荣谐伉俪,一寸同心缕,是求不来的宜家之乐。
难得生了儿子,竟也是个情种。
方师摆了摆手,咳嗽一声:“不是她,是她兄长。你和钟家儿子是什么时候相熟的?”
方图南想了想,是有一年东亚联盟环境合作论坛。他当时代表一家国际公益组织参会,与钟珣结识。
钟珣旗下有负责船舶污染防备与清除作业的海洋环保公司。
两人聊起太平洋深处,连珠穆朗玛峰都填不满的马里亚纳海沟。方图南透露他的科技公司正在研发新型抗压材料,希望有朝一日,能出现在国内载人深潜器上。
方图南叹了口气,正面回答父亲问题:“这个时间的三个月前。”
他手指指向钟家那份购房合同复印件的签订时间。
方师两手随意交叉,放在腹前。他已经六十岁,寻常人正要退休逛公园,含饴弄孙的年纪。
但于他的地位来说,这个年岁算是正当年。
他思路清晰,慢慢揭开‘真相’:“钟家儿子先结识你,不久之后买下房子接近你,然后你在贝瓦纳又‘恰好’救了钟家的女儿。”
“紧接着三年间,你们几乎没有联络。”
那是很重要的三年。
事情从方师从前的部下被停职说起,仕途中讲究派系,方师被连累。而方图南毅然跟迟唯分手,迟唯回家大发脾气,迟家父亲便对方家事冷眼旁观。
方师从未和妻儿提过,有人传话来,结儿女亲家,可解危局。
那时方家陷入低谷。
曾有半年,连门口警卫都被撤去。
也是当时情势所迫,方图南放弃国外事务,回国走上被规划的这条路。
后来方师十年前一锤定音的项目,在一年半之前取得重大突破,我国西南经济借势再度腾飞。
方家重回北都核心圈。
“去年,钟家女儿便进入人民大学读博,同时成为你楼上的邻居。”
“图南,钟家来我们家拜访,不是没有风险。我以为,你们是纯粹的朋友。”
谁年轻时候,没有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
方图南忽然无言以对,觉得呼吸困难。
他脑中只有钟玉一张脸,脏兮兮的惊恐的泪流满面的,全是不谙世事的稚气藏在他怀里。
素面朝天的,懵懂的,举着手机被他发现偷拍迈巴赫车牌,鬼马的吐吐舌头。
大学食堂,狡黠托腮对着面前健壮阳光的泳队队员,却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又浮现惶恐。
初雪夜,她兴致勃勃领着佣人在他的院子里堆Of,一头精致卷发,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洋娃娃。
方图南忽然握紧手。
‘泛海’花园那么大,她却单单只在他窗外,留下那个围着她围巾的丑雪人。
他深呼吸,要从这织成蚕蛹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中,找到反驳的余地。
“叩叩。”
书房门被敲响。
是保健医生,每日准时准点,来为方父进行基础检查。
体温,血压,脉搏。
动作利落没有多余响动,保健医生退出门,方师耐心发话:“时候不早了,今晚就住家里吧。”
秦教授到原来的大院礼堂观看今年文化部的重点项目,今天反而回来的晚。
一进院,就看见东厢房罕见亮着灯。
“训完了?”她一边洗手,一边跟站在厅的丈夫说话。
方师提一口气,不轻不重瞪了妻子一眼,最终揽着秦教授的肩,双双坐在沙发上:“我是提醒他别犯傻。”
秦教授“哼”了一声:“不犯傻那叫科学,还能叫感情?”
还不忘了补一句:“我看那小丫头不错,确实讨人喜欢。”
方师将妻子搂紧一些:“着急当婆婆?放心了,有的事好姑娘抢着当你儿媳妇。”
秦教授把方师的手扔开:“主要是贴儿子的心,我要那排着队的做什么?净是些剃头挑子一头热的。”
静默间,他敏锐察觉这话风不对,递一杯红糖姜茶过去:“遇着谁了?看电影还这么大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