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定睛，看了一会儿。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大家看到都会紧张的那一类。
——这一次，她心甘情愿把自己归为“大家”。
穿着黑色行政夹克、板正西裤，位高权重着露出的每一寸笑容都让人琢磨不透。
她不曾在内陆成长，亦不懂内陆人民对北都的信任。
“那又怎么样？”钟玉看着妈咪，目光殷殷。
连高海蓉都要叹息，钟玉脱离现实太久，他们把她保护的、或者说藏的，如同在真空环境。
主楼会厅，三个握拳掌财的男人从北都天气聊到维港水文，最终钟珣发问：“方生，点解你四年前会在贝瓦纳？一丝消息都没传出来啊。”
其实是商战中常用的招数，钟家人不懂，是因为商场做不到‘绝对’。
但外交可以。
阻止信息传播，甚至筛选信息传播，通常比信息本身更重要。
但方图南去的原因，回来的时机与现在的谈话都无关联，他同钟家父子当前的话题只应该围绕钟玉。
所以他淡然一笑，只说“路过。”
方图南也在这个问题中生成第一个自己的疑问，钟家这样财力，难道当初真的没办法接回钟玉？
可问出来，又有指责人家父母亲哥照顾不周之嫌。
话在口中盘旋，最后出口变成了：“钟玉一个人在北都，我倒真没想到她能是你妹妹。”
钟暨仁和钟珣都愣了。
她什么时候一个人在北都？钟家可从来不缺她的配置。
但钟珣只说：“是佣人照顾不周。”
“怎么想起让她到北都读书？”
轻飘飘的一句，钟暨仁心中警铃大作。
真诚是必杀技。
他饮一口茶，干脆又提起叫钟家人心碎的陈年往事。
钟玉出生正值钟歆被小报曝出得了不治之症，而同一时期，东亚经济低迷，泰兰德、北缅、新南坡同时发生股灾，金融形势比雪崩还要严峻。
烈火蔓延至红港，北都方面指挥红港特区出手救市，可即便如此，因钟氏在东亚开发地产业资金占用量巨大，在那一年，也罕见陷入困难时期。
小报给出一个气到钟暨仁血压飙升的标题：姐妹花带衰催命，钟氏佬破产滚蛋。
后来主要为了保密钟歆的病情，钟家两个女儿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如在红港本土出行，则用化名。
钟家父子这二十年来也从不回应、提及钟歆同钟玉。大陆方面，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钟家还有两个女儿。包括方图南。
“去年，我家长女病重，大师只叫带病延年，还说小女有灾，离港去北方便能避祸。”
钟暨仁无奈一笑，摊摊手：“北方，气场最旺的不就是北都？”
方图南释然点头：“确实如此。”
凝看窗外，绿草茵茵，花香鸟鸣，无极富贵境地，只无端端想起在朋城，钟玉满脸都是泪，不管不顾扑进他怀里。
其实她很不容易。
而钟玉从高海蓉话中听到一个词：宏观调控。
来自北都的宏观调控。
她只知道，钟家有数次危机，如同铁达尼号在冰山前转舵，还好还好，舵手及时调整航向，瞭望员一刻不敢眨眼。
钟氏安然度过，却也由着冰山形状，降了时速，改了航向。
但她仍不明，直白的问：“妈咪，他爹地是谁，会影响我们拍拖吗？”
高海蓉抚着女儿的脸庞，像是已经预料结局，目光中全是遗憾：“这件事的主动权不在我们。”
眼泪似明珠，自钟玉眼眶垂下，滑过脸颊，碎落。
“但是他是九万呐。”
高海蓉的心痛成一团。
钟家要留方图南午饭。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位普通的‘大学教授’，作为男朋友拜访钟家，钟家‘应该’留他午饭。
可他是方图南。这就成了钟家‘必须’。他虽然是化名，那另一张通行证来的，可一旦某一天，方家公子登门，连一顿饭都没吃就离开，这就成了‘信号’。
方家经得起，钟家经不起。
钟玉在餐厅，一看到方图南就红了眼圈。
他心疼，无论她的‘钟’是哪个‘钟’，他还是心疼。
拉着钟玉的手到花园，指背擦掉她的泪：“怎么了？好好儿的，收个行李怎么哭了？”
钟玉不知道怎么说。
方图南捏捏她的脸，俯身平时她，扯出一抹笑，和昨晚一样多情温柔，逗她：“不想干活儿？”
她扁扁嘴：“嗯。”
他拉起她的手：“那就不干，撂挑子，我给你撑腰。”
你看，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妈咪跟她说了什么，她知道即便在她的家里，他也可以给她‘撑腰’。
所以她问：“我们……会分手吗？”
仅仅只是说出口，就已经肝肠寸断。
虽然是在钟家庄园，但他把她拥进怀里，低头吻钟玉的发顶：“不会。”
但大概只有方图南一个人这样想。
主楼中其他三人，只是在苦恼该怎样让阿玉接受，这段感情已经到尾声。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初恋本来就更适合怀念。
方家不会和富商家族联姻，更不会和红港富商联姻，尤其，不会同意和钟家联姻。
一顿饭丰盛至极，南北风味俱全，但没滋没味。
他们原本计划午后到维港坐游艇乘风破浪，再到迪士尼或澳盟。晚上，他们会住进本港另一家最顶级的酒店，钟玉偷偷藏了一套黑色月光镂空睡裙，要穿给他看。
但显然，她不再有闲情逸致。
爹地和大哥，都好像憋了一箩筐的话要说。
方图南不打算再逗留，和她告别：“下午我就先回北都了，我们北都见。”
钟玉追上去，急匆匆的，脚腕碰着‘落新妇’扫过抓住他休闲帽衫的衣袖：“我会不会又找不到你了？”
她记得高海蓉说的话，北都那些人，杀伐果断，懂得割舍，个个都肯舍小家为大家。
庄园面海，迈巴赫在路上静谧的等。
方图南指向远处棕榈树林：“不是要带我去沙滩？”
大年初一的午后，海滩温软。
他牵着她的手：“这里是你的头像。”
钟玉哽咽说是。
他心痛，疼痛膨胀，在心房表面挣出一丝丝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