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顿时整个都清醒了,下意识坐起来,“她在哪儿?”
“我发地址给你。”
苏染挂断电话,偏头,看到言澈也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怎么了?”他的眼里都是询问。
“我得出去一下……回来再跟你细说。”苏染移开视线,起身穿衣。
言澈看着,眉峰略压,“你要自己开车吗?要不我送你去?”
“不用了。”苏染很快出了门。
苏染按照地址赶到一处别墅,去的路上她脑海里的思绪就没停止过。
心想,白若绮突然走极端会跟她们白天聊的内容有关吗?
如果没有一点关系,陆云深大概不会找她吧。想到这,她的心里格外沉重。
车子开进院子停下,待苏染下了车,一位保姆模样的人紧张地向她走来,“请问是苏小姐吗?”
苏染表情也很是严肃,“是的。”
保姆将苏染带上楼,走到一个房间的门口。
苏染能看到里面躺着人,走进去。
白若绮转头朝她看来,脸色苍白,露出羞愧之色,低声说:“我让他不要给你添麻烦的,他非不听。”
保姆已经退下,苏染走过去,目光落向白若绮的手腕。她的手腕没能被睡衣袖子完全遮盖住,隐约露出白色的绷带。
那瞬间苏染想起自己的生母,一时心脏有些收紧,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这些人都喜欢割腕,难道割起来很舒服。
“伯母为什么要这样?在世上还有牵绊的时候,你这样做只会给别人带来压力。”苏染的语气无法控制地有点冷。
白若绮脸上的羞愧之色更加浓重,还夹杂着一丝悲伤,眼睫轻颤着垂下,似乎无颜面对她。
“……是我,害了阿深,他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我的错。”白若绮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苏染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晌,白若绮微哑道:“他有意让你来,就是想把他更真实的一面展露给你吧,他有一个什么样的妈,有着什么样的心结……他在把他的心打开给你,而你虽然很想远离他,但你还是来了。”
苏染的心里就像被揪了一下,烦躁袭来,正想说话。
白若绮却突然继续说:“我出轨过。”
苏染震惊地看过去,但很快又移开视线,因为这个话题让人不自觉产生某种道德上的羞耻,即使她只是个听众。
“有些错一旦犯下就没法修改,我在阿深四五岁的时候给他生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这件事在他七八岁的时候被他得知,他很震惊,而且变得很没安全感。”
“即便我跟他讲了无数次,说我绝不会离开他……”
白若绮叹了口气,神色满是痛苦,“我甚至为了他才一直留在这个家里,可他却认定我对他的爱不再纯粹,不管我如何弥补,都填不平他心里的那道裂痕。”
苏染的脑海里突然浮现陆云深跟她说过的话,那时她逼他离开盈喜,还说她确信她已经爱上言澈。
他回家后执拗地给她打电话,要她听他说话,然后提到他在高三结束后曾跟朋友去做过催眠,通过催眠他突然想起三四岁时的一件事。
然而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他却没能说下去。
现在结合白若绮所说的内容,苏染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心里有些怔忡。
“他跟你的事情让我很痛苦,是我没有给他一个好的榜样,是我犯下的错将他对情感的认知扭曲了,他明明可以成为更好的人,可以选择更好的人生……”
白若绮再次哽咽,抬手捂到脸上,眼泪从她的指缝中淌出来,浸湿了她的鬓发。
苏染发现自己答应陆云深来劝说他母亲,可能来错了,因为她根本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劝说对方。
过了很久,苏染终于说:“有些责任既然大家都担不了,那只能父母过好父母自己的人生,而子女也尽力过好他们自己的吧。”
“但他现在就是过不好他自己。”白若绮哭道。
“那没办法,毕竟你也没法替他过。再说每个人都有偏执的时候,只要还活着,也许明天就改变了想法。”苏染一板一眼地说。
她面对人与事有很圆滑的时候,但是一旦涉及到这种太深入的情感问题她就会很别扭,看起来理性得像机器人。
白若绮怔怔地听着,过了会儿喃喃道:“他是多么想要你走进他的心里啊,希望你能看见他的痛苦,为他抚平那些纠结,松绑他内心的桎梏。”
她渴望地看向苏染,“你就不能帮帮他吗?也许你有能力将他拉出来呢?跟言澈相比,阿深可能更需要你。”
苏染蹙眉,正思索着该如何反驳,就在这时,白若绮突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双腿往床边挪去。
“你要做什么?”苏染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白若绮脚刚一着地,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苏小姐,我求求你,让他……变得幸福一点吧。”白若绮泣不成声。
苏染把人拉起来,感到说不出的难堪、茫然,甚至有些生气。
她理解这位母亲的痛苦,可是难道她可以分成两半?
而且感情可以做慈善吗?能够因为同情就给予男女之情吗?
这时门忽然推开。
苏染和白若绮不约而同看过去,皆定住片刻。
很快白若绮反应过来,失声说:“不是说现在还坐不了轮椅吗?你怎么这样勉强自己!”
门外赫然是陆云深,他坐在轮椅上,右腿无法像左腿那样正常曲着,以至以下身盖上薄毯后,明显出现不对称的轮廓。
他神色严峻,操控着轮椅过来,答非所问,冷冷说:“我是心太急,让阿染替我过来,但那不是为了给妈强人所难的机会。”
白若绮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他。
显然陆云深听到了刚才她跪求苏染的话。
这时陆云深将视线转向苏染,双眸变得温和,低沉道:“阿染,对不起,我以为我来不了。”
苏染心口闷闷的,她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他的情况不合适这样坐轮椅离开医院。
没长好的骨头和神经如果因此受到影响,那他就有得倒霉了。
她转去看白若绮,开口:“我送云深回医院吧,伯母也一起,去看看医生。”
白若绮露出踌躇之色,她是不想去医院的,但她想要儿子回医院,想了想,说:“麻烦你送阿深回去吧,我没事了,休息一下就好。”
陆云深盯着母亲看了会儿,忽然开口:“就让我妈休息吧,我相信她已经想通了。”
苏染将信将疑地在他们两人之间打量。
“是的,我真的没事了。”白若绮羞愧地说。
苏染跟着陆云深通过电梯到了楼下。
保姆还在厅等着,看到陆云深,忙迎上来。
“照顾好她。”陆云深说。
保姆紧张地点点头,“是。”
陆云深是由他的特护和私人助理送过来的,回医院的时候,他还是坐他的车,因为更好放轮椅。
但他请求苏染开他的车,说:“路上我们可以聊聊。”
苏染没有拒绝,她的车子就由助理帮她开去医院。
路上,苏染开着车,陆云深坐在后面。
苏染忽然听到陆云深打电话,语气低沉。
“我妈今晚想不开,在住处割腕。”
电话那边不知道应了什么,陆云深冷淡地说:“地址发给你了,你愿意去看她就去吧。”
挂了电话,陆云深朝苏染的方向看去,说:“我让一个人去看我妈,她应该会很想看到他吧。”
苏染一时没接话,他便问:“你不好奇吗?”
随后又自嘲地笑笑,“你不好奇很正常,是我太无聊。”
苏染很郁闷,“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我给你开车,不就是为了听你说话?”
闻言,陆云深低落了一晚上的情绪瞬间好转了许多,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
“我是突然想到,我早已不再是那个想要独占母亲的爱的幼稚孩童了,我应该松绑她,当然,我这也是为了给自己自由。”
苏染一下就想到了,陆云深很可能是给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打电话了。
沉默了会儿,说:“你能想通就好。”
陆云深笑了笑,“我妈跟你说了什么?除了道德绑架你。”
苏染看着前方的路,语气平静,“她说你可能对她曾经做过的事有心病,她希望你能心理健康一点,过好你的人生。”
听到这么直言不讳的话,陆云深又是一笑,“阿染,我很开心你能直说,本来还担心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我其实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已经不算是有心病了。”
“我妈这辈子是很纠结,甚至可以说,她有明显的道德瑕疵。但我觉得她至少比较忠于她的内心,所以跟很多人相比,她的人生其实没有太多遗憾。”
“而且关于道德这件事,她并不应该被单独指责,因为如果说她有道德瑕疵,那我爸就是道德败坏。我妈她从来没有主动去伤害过谁,她只是被推着走,然后被动地做出选择。”
苏染就听着,没有评论。
回到医院,医生很快过来,给陆云深做了些检查和支架上的调整。
苏染在旁边等着,待医生弄好离开,她过去床边说:“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折腾自己的身体,我就先回去了。”
陆云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抬起左手似乎想拉住她,“可以先别走吗?我其实有些话还没说完。”
苏染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里的沉重感又涌上来。
“你还想说什么?”
她在床边坐下。
陆云深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嘴角微微翘着,“再聊几句。”
“我好想拉你的手,但是我知道已经不可以,你是不会背叛阿澈的。”
苏染无言以对。
“你没发现吗?”他笑道,“我其实已经在学习放手,不管是对亲情,还是爱情。”
“我允许别人分走我的母爱,也不再执着去跟阿澈争夺你的心。”
“哦。”苏染看他一眼,“你能想通就好。”
“可是阿染,我发现人的某些基调如果从很早之前就定了下来,那这一辈子好像是真的很难再改变了。”
陆云深仍含着笑,目光中漫着一点淡淡的怅惘,“我在你这里甘愿当一个配角,也许不被爱反而让我感到舒适。”
“你说人怎么可以做到的,我之前还渴求着你的吻,还企图跟你的丈夫一起拥有你。”
他的笑容温柔得仿佛一碰就碎,那一刻苏染的心蓦然感到了一阵疼痛。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很清楚这应该不是爱,因为她没有离开言澈的想法。
可能就单纯是难过,难过陆云深没能挣脱他自己的心魔,而她幸好遇到了言澈,因为以前的她好像也是有某种心魔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说:“你在车上打的那个电话,是打给了你同母异父的弟弟吗?”
陆云深眨了眨眼,对她知道这些秘事感到某种轻松,温和地说:“是的,我觉得他可能会比我更能让我妈转移注意力,让她心情变好,就算不变好,也会让她留恋这个世界吧。”
“你其实知道你在你妈妈的心里有多重要,你难过的也许不是因为觉得她不爱你,而是某种看不见的裂痕。”
苏染认真地看着他,“人的心里如果有裂痕,就会生出空洞,所以我们才会想填满它。”
陆云深的表情有点怔,声音低哑,“所以我很想你帮我填满它,可是我没有机会了,你现在属于别人。”